喻世華
(江蘇科技大學(xué) 學(xué)報編輯部,江蘇 鎮(zhèn)江 212003)
蘇軾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考辨
——兼論蘇軾與米芾在潤州的交游
喻世華
(江蘇科技大學(xué) 學(xué)報編輯部,江蘇 鎮(zhèn)江 212003)
江蘇省鎮(zhèn)江金山寺水陸法會儀式音樂作為江蘇省申報項目入選第4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蘇軾曾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米芾曾有詩《東坡居士作水陸于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但對于蘇軾何時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對于米芾何時寫作該詩,一直眾說紛紜,學(xué)界有“元豐七年”“元祐六年”“建中靖國元年”三說。從蘇軾路經(jīng)潤州時間、米芾相應(yīng)時間段行止、米芾詩三個維度考察,當(dāng)以元豐八年相對可靠。破解這一歷史懸案,對于深化蘇軾研究、對于鞏固鎮(zhèn)江申遺成果無疑都是有意義的。
蘇軾與米芾;蘇軾與金山水陸法會;蘇軾交游
2014年,江蘇省鎮(zhèn)江金山寺水陸法會儀式音樂作為江蘇省申報項目入選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水陸法會略稱為“水陸會”,又稱水陸道場、悲濟(jì)會,全稱為“法界圣凡水陸普度大齋勝會”,是漢傳佛教在寺廟中舉辦的最為隆重的經(jīng)懺法事,以供奉飲食為主,用以超度水陸一切鬼神。主要有三個目的:一是為亡者幽靈作追善菩提;二是把施食功能回向于施主及其眷屬,借此得以延年增福;三是救濟(jì)六道所有眾生[1]。金山寺為水陸法會祖庭①?!吨另樻?zhèn)江志》記載:“梁武帝嘗臨寺(即金山寺),設(shè)水陸法會?!盵2]清光緒《金山志》記載更為具體:“梁天監(jiān)四年,即金山修水陸會?!盵3]據(jù)傳這是中國佛教歷史上第一次水陸法會②。
蘇軾與水陸法會關(guān)系密切,他撰寫的《水陸法像贊》十六篇[4]631,被稱為“眉山水陸”的代表③。元祐八年(1093)十一月十一日,蘇軾曾在定州為其妻王閏之設(shè)水陸道場,《釋迦文佛頌》載:“端明殿學(xué)士兼翰林侍讀學(xué)士蘇軾,為亡妻同安郡君王氏閏之,請奉議郎李公麟敬畫釋迦文佛及十大弟子。元祐八年十一月十一日,設(shè)水陸道場供養(yǎng)。軾拜手稽首而作頌曰……”[4]586建中靖國元年(1101)三月,蘇軾在虔州作水陸道場,薦孤魂滯魄,作《虔州法幢下水陸道場薦孤魂滯魄疏》[4]1910。蘇軾亦曾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米芾有詩《東坡居士作水陸于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可以為證:“久陰障奪佳山川,長瀾四溢魚龍淵。眾看李郭渡浮玉,晴風(fēng)掃出清明天。頗聞妙力開大施,足病不列諸方仙。想應(yīng)蒼壁有垂露,照水百怪愁寒煙?!盵5]卷二但對于蘇軾何時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對于米芾何時寫作此詩,一直眾說紛紜。學(xué)界有元豐七年(1084)[6]、元祐六年(1091)[7]、建中靖國元年(1101)[8]諸說。對此展開辨證,對于深化蘇軾研究、對于鞏固鎮(zhèn)江申遺成果無疑都是有意義的。
考證蘇軾究竟何時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途徑有三:其一,也是最為可靠的辦法,是在蘇軾的詩詞文集中找到相關(guān)證據(jù),但遍查蘇軾詩文集,沒有任何蜘絲馬跡可尋;其二,是查金山寺的有關(guān)記載,但同樣沒有找到相關(guān)證據(jù);其三,是根據(jù)米芾《東坡居士作水陸于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借以考證,這是目前剩下的唯一線索。關(guān)于米芾研究,特別是對其生平展開研究,目前缺乏經(jīng)得起檢驗的、詳實的年譜類文獻(xiàn),魏平柱先生的《米芾年譜簡編》[6]確實只能算簡編,而王川《顛書狂畫米芾傳》[9]只能算小說家言。因此,要考證蘇軾究竟何時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只能從蘇軾與米芾在潤州的交往入手。筆者曾對蘇軾15次路經(jīng)潤州作過認(rèn)真考證,現(xiàn)結(jié)合米芾相應(yīng)時間段的行蹤作一比較,見表1。
表1 蘇軾路經(jīng)潤州時間與米芾相應(yīng)時間段行止
注:1.蘇軾路經(jīng)潤州次數(shù)以筆者的論文《蘇軾途經(jīng)潤州次數(shù)考辨》[10]為依據(jù);2.米芾相應(yīng)時間行止參照魏平柱《米芾年譜簡編》及其他相關(guān)資料;3.說明為其他研究者看法及作者的初步判斷。
蘇軾究竟何時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實際上牽涉到三個方面的因素:蘇軾、米芾、潤州金山;同時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蘇軾在潤州有足夠的時間、精力、緣由,二是米芾正好在潤州家中或在潤州附近且正好足瘡不能往。從表1可以看出,蘇軾元豐五年(1082)前路過潤州基本上可以排除——因為元豐五年蘇軾才與米芾相識于黃州。剩下的其他時間為元豐七年(蘇軾三過潤州)、元豐八年(蘇軾三過潤州)、元祐四年、元祐六年、建中靖國元年(蘇軾兩過潤州)五個時間段。
在蘇軾與米芾相識后路經(jīng)潤州的五個時間段內(nèi),學(xué)界有“元豐七年”“元祐六年”“建中靖國元年”三說,但三種說法都缺乏充足的論證。為了對該問題展開充分論證,有必要對蘇軾與米芾在元豐七年至建中靖國元年五個時間段在潤州交往的情況展開全面探究,包括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蘇軾過潤的時間、米芾相應(yīng)時間行止、與米芾詩《東坡居士作水陸于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的吻合度。
(一)元豐七年說
魏平柱先生在《米芾年譜簡編》中,將米芾《東坡居士作水陸于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列于元豐七年(1084)在金陵所寫[6]。對于其可信程度可以從上述三個方面展開分析。
首先,從蘇軾行蹤分析。蘇軾元豐七年(1084)曾在真州—常州間至少三次路過潤州:第一次從真州到金山“約在八月十九日”[4]1520,第二次從真州回常州、宜興路過潤州,第三次從宜興、常州到汝州路過潤州。后兩次都沒有留下明確的時間記載,這與蘇軾當(dāng)時敏感的政治身份和行為有關(guān)——蘇軾是量移汝州過程中“自便”回常州、宜興,主要是為生計問題到常州、宜興買田,大部分時間呆在常州、宜興,故三過潤州都很隱秘而匆忙。因此,從時間、氛圍上說,蘇軾元豐七年在金山舉行水陸法事似乎有可能。
第二,從米芾行蹤分析。米芾是年在杭州觀察推官任上并未在潤州。魏平柱先生將米芾《東坡居士作水陸于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列于元豐七年(1084)在金陵所寫,但并沒有提供足夠的證據(jù),只有結(jié)論而沒有論據(jù)是很難有說服力的。
第三,就詩本身分析。如果米芾在金陵寫作該詩,與該詩頷聯(lián)“眾看李郭渡浮玉,晴風(fēng)掃出清明天”很難吻合。這兩句應(yīng)是身臨現(xiàn)場所見,而非遠(yuǎn)在他鄉(xiāng)的想象之辭,是在潤州所寫而非金陵所寫。
因此,筆者認(rèn)為魏平柱先生的元豐七年說是很難成立的。
(二)元豐八年說
在現(xiàn)有研究成果中,沒有元豐八年說。元豐八年說是筆者的觀點。元豐八年(1085)蘇軾曾三次路過潤州:一為五月上旬回常州、宜興路過潤州,另兩次為從宜興、常州赴登州任路經(jīng)潤州在“真潤”間逗留,即七月二十五日與杜介遇于金山和中秋夜與客登妙高臺。元豐八年(1085)八月蘇軾在“真潤”間逗留做水陸法事是有可能的,其理由是:
首先,從蘇軾的時間、精力、心情以及舉辦水陸法事的緣由看存在可能。元豐八年七八月間,蘇軾在“真潤”間逗留1個多月,既有時間也有精力舉辦水陸法會;蘇軾重新得到啟用,擺脫了之前為生計求田問舍的煩惱,有心情舉辦水陸法會;一年前(元豐七年七月二十八日),蘇軾最小的兒子“蘇遁殤于金陵”[8]1510,存在舉辦水陸法事的事由。
第二,從米芾的行蹤看存在可能。米芾是年雖然仍為杭州從事,但已定居甘露寺,《寶章待訪錄·唐中書令褚遂良枯木賦》載:“某官杭過潤,借觀于甘露寺?!泵总滥赣H于是年去世,他丁母憂離開杭州,并將其定居的甘露寺命名為“凈名齋”“迷老庵”。與元豐七年在杭州推官任上不同,元豐八年米芾確在潤州丁憂。
第三,從米芾詩意看存在可能。頷聯(lián)“眾看李郭渡浮玉,晴風(fēng)掃出清明天”應(yīng)是米芾在家中所見。熟悉鎮(zhèn)江地理和米芾居處的人都知道,金山、北固山和焦山三山相望,北固山在金山和焦山之間,都在長江沿線,而米芾是年定居北固山甘露寺(“凈名齋”“迷老庵”)。站在北固山甘露寺,向東可以看到焦山,向西則可以看到金山④。尾聯(lián)“想應(yīng)蒼壁有垂露,照水百怪愁寒煙?!盵5]卷二從詞意分析,時間當(dāng)為秋天;蘇軾中秋夜與客登妙高臺,是蘇軾與米芾結(jié)識后五個時間段上與米芾詩最能夠吻合的時間。
另外,元豐七至八年(1084—1085),鎮(zhèn)江金山確實舉行過水陸法會。據(jù)歷史資料記載,因有海賈到金山寺設(shè)水陸法會,佛印親自主持,場面宏大壯觀,被后人視為水陸之極[11]。⑤對此蘇軾在《與佛印十二首(之十一)》有所交待:“承有金山之召,應(yīng)便領(lǐng)徒東來,叢林法席,得公臨之,與長蘆對峙,名壓淮右,豈不盛哉!渴聞至論,當(dāng)復(fù)咨叩?!盵4]1868-1871存在蘇軾借此舉行法會的可能。
基于上述分析,筆者認(rèn)為,元豐八年(1085)八月蘇軾在“真潤”間逗留做水陸法事是有可能的。但這只是筆者的推論,目前沒有足夠的直接材料支持該說。
(三)元祐四年交往
從米芾詩看,蘇軾元祐四年(1089)六月經(jīng)過潤州不可能舉行水陸法會,六月的江南赤日炎炎,不可能有“垂露”“寒煙”。但仍有問題需要澄清,就是蘇軾與米芾究竟是在揚州相會還是在潤州相會。喬長富、楊勝寬兩先生認(rèn)為,蘇軾自京赴任知杭過潤時與米芾在潤州見過面。喬長富先生言之鑿鑿:“當(dāng)時米芾剛?cè)螡欀葜輰W(xué)教授不久,蘇軾在‘六月十二日’會見米芾,談?wù)摃ǎā稏|坡志林》卷八)?!盵7]楊勝寬先生以《與米元章尺牘》之九、之十一論證這次會見[12]。孔凡禮先生認(rèn)為“時芾在揚”[8]2019,對此做了比較詳細(xì)的論述:“軾過揚州。十二日,與章援(致平)同過米芾(元章),芾出二王、張長史、懷素等帖,為跋。芾以詩賀杭。為芾跋《山硯銘》。其行,芾追餞舟中?!盵8]2018
查蘇軾《與米元章二十八首》之九:“某以疾請郡,遂得余杭,榮寵過分,方深愧恐,重辱新詩為送,詞韻高雅,行色增光,感服不可言也。無緣面謝,益用悚息?!盵4]1778當(dāng)為蘇軾自京赴任知杭州接米芾賀信給米芾的回信,此時尚未見面。
《與米元章二十八首》之十一:“昨日遠(yuǎn)煩追餞,此意之厚,如何可忘。冒熱還城,且喜尊體佳勝。玳簪甚奇,豈公子賓客之遺物耶?佳篇辱貺,以不作詩故,無由攀和。山研奇甚,便當(dāng)割新得之好為潤筆也。呵呵。今晚不渡江,即來辰當(dāng)濟(jì)。益遠(yuǎn),惟萬萬保愛。”[4]1779則是蘇軾在揚州與米芾見面后蘇軾的答謝。
很顯然,米芾是在揚州而非潤州與蘇軾見面——米芾追餞亦在揚州。潤州與揚州一渡之隔,蘇軾寫答謝餞行信時還在揚州。蘇軾與米芾在揚州相會,還可參見《書米元章藏帖》[4]2570、《與錢穆父二十九首》之十八等資料:“前日作《米元章山硯銘》。此硯甚奇,得之于湖口石鐘山之側(cè)?!蛏阶鞒幤淅砣缭啤_^揚且伸意元章,求此硯一觀也?!盵4]2468因此孔凡禮先生認(rèn)為蘇、米在揚州相會是有材料支撐的。
(四)元祐六年說
不少學(xué)界人士都認(rèn)為,蘇軾元祐六年(1091)四月離杭回京路過潤州時在金山舉行了水陸法會。喬長富先生認(rèn)為,蘇軾“元祐六年(1091)……四月,至潤州。當(dāng)時,米芾仍任潤州州學(xué)教授,蘇與米有交往。蘇游金山,作水陸法事,邀米參與。米因有‘足瘡’不能前往,作《東坡居士作水陸于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7]。劉曉成《論米芾詩歌與其書畫創(chuàng)作之關(guān)系》[13]、徐正標(biāo)《米芾詩歌藝術(shù)略論》[14]、王川《顛書狂畫米芾傳》[9]209都認(rèn)為蘇軾元祐六年[11]在金山舉行了水陸法會,但沒有提供具體論據(jù)或者說明。對此,同樣可以從蘇軾、米芾、米芾詩三個角度分析其可信度。
首先,從蘇軾的行蹤分析。蘇軾三月二十八日在常州,四月初在潤晤林希,沈括迎見[8]2241,訪了元于金山[8]2242,四月二日書《和柳子玉喜雪次韻仍呈述古》[8]2247,四日與馬忠玉簡,言來日渡江[8]2247。蘇軾該次路過潤州留下大量詩文,如《臨江仙 辛末離杭至潤,別張弼秉道》《蝶戀花 離別》等。蘇軾在潤州的時間很短,還有大量應(yīng)酬,舉辦水陸法事是需要時間,也需要必要的準(zhǔn)備。從蘇軾的時間、精力、心情以及舉辦水陸法事的緣由看,都缺乏必要的邏輯證據(jù)。
第二,從米芾的行蹤分析。米芾此時的確在潤州,有《元祐辛未上元后一日同周文之、劉瑞蓮、章縱距游浮玉》[5]卷三《浮玉亭》,《題焦山瘞鶴銘》有“仲宜、法枝、米芾,元祐辛未孟夏觀山樵書”。夏承燾《唐宋詞人年譜·賀方回年譜》:“米此年春蓋居北固山之凈名斎?!?/p>
蘇軾路過潤州時米芾居潤,具備筆者所認(rèn)定的兩個必要條件。這是研究者多認(rèn)為蘇軾此次路過潤州金山作水陸法事的原因,但存在的問題主要與米芾的詩不吻合。
第三,重點看看米芾詩。先從標(biāo)題看,米芾不能赴蘇軾之約的原因是“足瘡”,但從米芾的行蹤看,從“上元后”到“孟夏”,米芾都與友人到金山、焦山“游浮玉”“觀山樵書”,蘇軾元祐六年四月路過時米芾突發(fā)“足瘡”?再從詩意看,“想應(yīng)蒼壁有垂露,照水百怪愁寒煙?!盵5]卷二,蘇軾路過的四月江南應(yīng)該是暖意融融,與“垂露”“寒煙”詩意不能完全吻合。
綜上,從蘇軾的行蹤、從米芾的行蹤、從米芾詩三方面分析,元祐六年(1091)四月說雖然有不少學(xué)人贊同,但由于沒有特別過硬的材料以支持該論點,其觀點只能是“大膽假設(shè)”,因此還需“小心求證”相關(guān)論據(jù)支撐。
(五)建中靖國元年說
孔凡禮先生認(rèn)為建中靖國元年(1101)蘇軾“在金山作水陸法事,邀米芾”[8]2996。許外芳先生也認(rèn)為建中靖國元年(1101)六月中旬蘇軾在金山作水陸道場[13]??追捕Y先生是蘇軾研究權(quán)威,對蘇軾在金山與米芾會面的觀點自己都有些猶疑:“似蘇、米嘗晤于金山,待考。”[8]2997應(yīng)該說這是很慎重的學(xué)者風(fēng)范。對此筆者擬從蘇軾、米芾、米芾詩三個角度詳細(xì)分析其可信度。
首先,從蘇軾的行蹤分析。建中靖國元年蘇軾曾兩到潤州:一是在五月初與程之元、錢世雄會金山[8]2987后回到真州長住,二是六月十一日至十五日回常州經(jīng)過潤州。建中靖國元年(1101)五、六月,蘇軾大部分時間住在真州,且疾病纏身。
第二,從米芾的行蹤分析。米芾是時在真州任發(fā)運司屬官,曾到真州東園探望蘇軾,蘇軾有《睡起聞米元章冒熱到東園送麥門冬飲子》[15]2457為證,“東園在真州……何薳《春渚舊聞》載錢濟(jì)明語:六月自儀征避疾臨江。蓋公乃得疾后又旬余,始渡江至京口也。”[15]2457
蘇軾、米芾這段時間的交往,在蘇軾書信《與米元章二十八首》之二十至二十八、米芾追悼蘇軾的《蘇東坡挽詩五首》都有比較詳細(xì)的交代和記載。
先看蘇軾的相關(guān)記載?!杜c米元章二十八首》之二十,是蘇軾五月初與程之元(德孺)在金山相會時對米芾的邀請:“傅守會已罷而歸矣,風(fēng)止江平,可來夜話。德孺同此懇。”[4]1781
《與米元章二十八首》二十一到二十八則是染病后在真州的情況:
兩日來,疾有增無減。雖遷閘外,風(fēng)氣稍清,但虛乏不能食,口殆不能言也。兒子于何處得《寶月觀賦》,瑯然誦之,老夫臥聽之未半,躍然而起。恨二十年相從,知元章不盡,若此賦,當(dāng)過古人,不論今世也。天下豈常如我輩聵聵耶!公不久當(dāng)自有大名,不勞我輩說也。若欲與公談,則實未能,想當(dāng)更后數(shù)日耶?(二十一)[4]1781
某昨日歸臥,遂夜。海外久無此熱,殆不能堪。柳子厚所謂意象非中國人也。宗相遂棄世,當(dāng)為天下惜。余非面莫盡。(二十二)[4]1781-1782
某兩日病不能動,口亦不欲言,但困臥耳。承示太宗草圣及謝帖,皆不敢于病中草草題跋,謹(jǐn)具馳納,俟小愈也。河水污濁下流,薰蒸益病,今日當(dāng)遷往通濟(jì)停泊。雖不當(dāng)遠(yuǎn)去左右,且就快風(fēng)活水,一洗病滯,稍健當(dāng)奉談笑也。(二十三)[4]1782
某食則脹,不食則羸甚,昨夜通旦不交睫,端坐飽蚊子耳。不知今夕云何度?示及古文,幸甚。謝帖既未可輕跋,欲書數(shù)句,了無意思,正坐老謬耳。眠食皆未佳。無緣遂東,當(dāng)續(xù)拜簡。(二十四)[4]1782
嶺海八年,親友曠絕,亦未嘗關(guān)念。獨念吾元章邁往凌云之氣,清雄絕世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時見之,以洗我積歲瘴毒耶!今真見之矣,余無足言者。(二十五)[4]1783
某昨日飲冷過度,夜暴下,旦復(fù)疲甚。食黃蓍粥甚美。臥閱四印奇古,失病所在。明日會食,乞且罷。需稍健,或雨過翛然時也。印卻納。( 二十六)[4]1783
數(shù)日不聞來音,謂不我顧,復(fù)渡江矣。辱教,即承起居佳勝,慰感倍常。匆匆布謝。(二十七)[4]1783
某一病幾不相見,今日始覺有絲毫之減,然未能作書也。(二十八)[4]1783
筆者之所以不厭其煩引證蘇軾書信,一是想說明蘇軾五月在金山與朋友相會回到真州后的行蹤、狀況,由于病重,蘇軾先遷閘外,后移通濟(jì)橋,在水上度過了一個多月,直到六月11日至15日才再過潤州,蘇軾是沒有精力和時間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的;二是想說明蘇軾雖然與米芾在真州交往頻密,但并沒有邀請米芾參加水陸法會。
再看米芾的相關(guān)記載?!秾殨x英光集》卷四有《蘇東坡挽詩五首》,對該段時間蘇、米交往亦有交代,茲錄于后,相互參照:
辛巳中秋,聞東坡老以七月二十八日畢此世。季夏相值白沙東園,云“羅浮嘗見赤猿,后數(shù)入夢?!?/p>
其一
方瞳正碧貌如圭,六月相逢萬里歸??诓徽剷r經(jīng)噩夢,心常懷蜀俟秋衣。可憐眾熱偏能舍,自是登真限莫違。書到鄉(xiāng)人望還舍,晉陵玄鶴已孤飛。(梓路使者薛道祖書來云:“鄉(xiāng)人父老望公歸也?!保?/p>
其二
淋漓十幅草兼真,玊立如山老健身。夢里赤猿真月紀(jì),興前白鳳似年辰。將尋賀老船虛返(余約上計回過公),欲近要離烈可親。忍死來還天有意,免稱圣代殺文人。
其三
小冠白氎步東園,原是青城欲度仙。六合著名猶似窄,八周御魅訖能還。道如韓子頻離世,文比歐公復(fù)并年。我不銜恩畏清議,束芻難致淚潛然。
其四
平生出處不同塵,末路相知太息頻。力疾來辭如永訣,(公別于真閘屋下,曰:“待不來,竊恐真州人道‘放著天下第一等人米元章不別而去也’?!保┕艜腺澰S猶新。(公立秋日于其子過書中,批云:“謝跋在下懷?!保┣G州既失三遺老(是年蘇子容、王正仲皆卒),碧落新添幾侍晨。(公簡云:“相知三十年,恨知公不盡?!庇啻鹪唬骸案兄槐M處,修楊許之業(yè),為帝宸碧落之游,異時相見乃知也?!苯袼贾栽E別之語)若誦子虛真異世,酒傭尸佞是何人。
其五
招魂聽我楚人歌,人命由天天奈何。昔感松醪聊墮睫,今看麥飯發(fā)悲哦(見公送麥飯詩)。長沙論直終何就,北海傷豪忤更多。曾藉南窗逃蘊暑,西山松竹不堪過(南窗乃余西山書院)。[5]卷四
米芾的挽詩同樣沒有披露該時段蘇軾邀請自己參加金山水陸法會以及自己足疾不能往的任何信息。
第三,看看米芾詩。從標(biāo)題《東坡居士作水陸于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到尾聯(lián)“想應(yīng)蒼壁有垂露,照水百怪愁寒煙”,都與蘇軾、米芾此次交往的情況不能吻合。
從蘇軾的行蹤、米芾的行蹤、米芾詩三方面分析,建中靖國元年說雖然有孔凡禮這種大家加持,也還是缺乏充足論據(jù)支撐。
蘇軾何時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與米芾何時作《東坡居士作水陸于金山,相招。足瘡,不能往,作此以寄之》是事情的一體兩面。對蘇軾與米芾相識后蘇軾路經(jīng)潤州五個時間段(元豐七年、元豐八年、元祐四年、元祐六年、建中靖國元年)蘇軾行蹤、米芾行蹤、米芾詩三個維度分析,蘇軾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當(dāng)以元豐八年(1085)八月為比較靠譜的說法。這當(dāng)然是筆者的一家之言,還需要進(jìn)一步的旁證材料加以坐實。
注釋:
①今金山“江天禪寺”門前掛有“水陸法會祖庭”之牌。
②有學(xué)者對“金山寺為水陸法會祖庭”存疑。李小榮在《水陸法會源流略說》中認(rèn)為:“梁武帝撰制水陸儀文之時間當(dāng)在天監(jiān)二年至四年(503—505),親施水陸法會則在天監(jiān)四年。但這種說法是頗使人生疑的?!保ā斗ㄒ簟?006年第4期42-52頁。)
③有學(xué)者對蘇軾為“眉山水陸”的代表存疑。侯沖、張蓓蓓在《眉山水陸考》中認(rèn)為:“人們提到蘇軾《水陸法像贊》,就將其與眉
山水陸相提并論,似乎蘇軾《水陸法像贊》就是眉山水陸。但《水陸法像贊》內(nèi)容有限,它怎么可能就是眉山水陸呢?事實上,將蘇軾《水陸法像贊》與眉山水陸等同是沒有依據(jù)的;眉山水陸是南宋時才出現(xiàn)的說法,有其特定所指。”(《華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6年第1期21-38頁 。)
④所謂“浮玉”,一般指焦山,但金山也曾稱浮玉,如蘇軾有《書浮玉買田》就指金山:“浮玉老師元公要為吾買田京口,要與浮玉之田相近者?!苯Y(jié)合詩意,此處似指金山。
⑤“金山寺……水陸法會有四大特點:一是時間長,多則49天,少則7天;二是規(guī)模大,參加的僧人可達(dá)千人,一般也需要300人;三是法事全,凡佛教各種常見法事無不包括在內(nèi);四是藝術(shù)性強,需要懸掛‘水陸畫’?!币妳⒖嘉墨I(xiàn)[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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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ual Research on Su Shi Holding Shui-Lu Rites in Jinshan—Extra Discussion on Friendship Between Su Shi and Mi Fu in Runzhou
YU Shihuɑ
(Editorial Department,Journal of Jiangs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Zhenjiang Jiangsu 212003,China)
Ceremonial music for Shui-Lu Rites in Jinshan Temple,Zhenjiang,Jiangsu Province was enrolled in the fourth batch of the national nonmaterial cultural heritage list as a Jiangsu project proposal.Su Shi held Shui-Lu rites in Jinshan,for which Mi Fu wrote a poem entitled“Recluse Dongpo Holds Shui-Lu Rites in Jinshan,I Fail to Come Due to Sore on Feet Despite his Invitation,hereby Sending a Poem to Him”.There has been controversy as for when Su Shi held Shui-Lu Rites in Jinshan and when Mi Fu wrote the poem.In academic circles,there are three opinions on this issue,7th year in Yuanfeng period,6th year in Yuanyou period and 1st year in Jianzhongjingguo period respectively.Inquiring into this issue from three perspectives of Su Shi passed Runzhou,of whereabouts of Mi Fu in the corresponding period and of Mi Fu’s poems,the answer as the 8th year of Yuanfeng is relatively more reliable.Clarifying this historical issue is undoubtedly significant to deepen the search of Su Shi and consolidate the achievement of the application for the list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s by Zhenjiang.
Su Shi and Mi Fu;Su Shi and Shui-Lu Rites in Jinshan;Su Shi's Friendship with Friends
I206.2
A
1009-8666(2017)01-0006-08
10.16069/j.cnki.51-1610/g4.2017.01.002
[責(zé)任編輯:方忠]
2016-06-20
2016年度鎮(zhèn)江市社科應(yīng)用研究立項課題“鎮(zhèn)江宗教文化優(yōu)勢資源研究——蘇軾在金山舉行水陸法會考辨”(ZSY2016-14)
喻世華(1959—),男,重慶開縣人。江蘇科技大學(xué)編審,《江蘇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副主編,中國蘇軾研究學(xué)會理事,鎮(zhèn)江歷史文化名城研究會會員,研究方向:蘇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