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紹文,孫建茵
(黑龍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哈爾濱 150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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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理論與文學批評·
激進哲學的倫理底蘊
王紹文,孫建茵
(黑龍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哈爾濱 150080)
東歐新馬克思的重要代表人物阿格妮絲·赫勒,在東歐社會主義進程和西方左翼激進運動的雙重影響下,逐步建立起以“激進需要”為基本內容的、獨特的激進哲學。依托馬克思的需要理論,秉承著“世界需要一種變化革新的哲學,哲學也需要一種變化革新的世界”的基本思路,赫勒在激進哲學中始終關注著人類生存的倫理困境,對多種異化的道德展開了批判。在此基礎上,赫勒設想了三種道德理想,為人類未來的走向提供規(guī)范。借此,每個人根據合理性地思考都能成為自律的道德的存在,世界也由此成為道德的世界。赫勒的激進哲學既具有深厚的倫理底蘊又具有鮮明的現(xiàn)實維度,既有人道主義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訴求,又有對“新歷史唯物主義”的建構。這是《日常生活》之后,赫勒對現(xiàn)代人異化的生存狀態(tài)進行道德革命的再次強調。探究赫勒的激進哲學的倫理底蘊,有助于更深入地挖掘赫勒思想的豐富內涵。
阿格妮絲·赫勒;倫理;激進哲學;烏托邦
在東歐新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中,赫勒在倫理學方面的建樹是頗為引人注目的。赫勒的理論研究范圍廣泛,但是批判道德危機、尋求道德重建一直是她的理論的核心內容。赫勒完成于移居生活之后的《激進哲學》,無疑也具有重要的倫理學內涵。在這本著作中,赫勒把激進哲學定義為提供有別于現(xiàn)存規(guī)范的一種哲學。它以世界需要一種變化、革新的哲學,哲學也需要一個變化、革新的世界為中心內容。從反思在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中出現(xiàn)的,但不能被滿足的需要為切入點,赫勒批判了實然的社會,構想了一個具備全新道德秩序的世界,并把新道德世界的主體、道德革命運動的主體定位在具有激進需要的個人之上。由此,具有現(xiàn)代性批判這一強烈的現(xiàn)實指向的激進哲學蘊含著深厚的倫理底蘊。進一步而言,赫勒的激進哲學,不僅是左翼激進主義的文化批判與社會批判理論,更是一種有關日常生活革命的倫理理論,她旨在引導社會個體走出日常生活的道德困境,走向新道德秩序所建構的新道德世界。
赫勒對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的一個基本判斷就是,它充斥著擺脫了道德責任、喪失了道德判斷力的異化的個體以及異化的道德。早在《日常生活》中,赫勒就曾經指出,在迄今為止的社會中,有很多這樣的現(xiàn)象:日常交往是不平等的異化的交往,其突出特點是把他人當作手段而不是目的進行交往,個性的生成與發(fā)展沒有得到社會的足夠重視,個人也沒有自覺地做出道德選擇并承擔道德責任。“就排他主義個人來說,責任是外在的,正因為如此,他認為對某事他可以洗手不干,因為他對此無能為力;然而,對個體而言,責任是‘內在的’——不僅是責任而且是責任的接受。如上所述,對排他主義個人來說,命運是高居于他之上的飄忽不定的力量,而個體則把‘命運’視為自己的命運?!盵1]對日常生活領域道德異化的批判成為后續(xù)赫勒倫理學研究的基礎和主線,在激進哲學中得到了進一步的闡釋和論證。赫勒從左翼激進主義的視角,發(fā)現(xiàn)了日常生活中存在的更多的道德異化現(xiàn)象。這就意味著,赫勒激進哲學的批判指向是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中的倫理困境。
首先,赫勒批判了激進需要的困境。“我們把所有在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中出現(xiàn)的,但在這樣的社會中不能被滿足的需要表征為激進需要。它們是這樣一些需要,即只有這樣的社會被超越,這些需要才能被滿足?!盵2]123赫勒認為,日常生活中出現(xiàn)的所有滿足價值合理性的需要都必須被承認。然而,在現(xiàn)存的半自然的社會分工狀態(tài)下,在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中,不計其數的激進需要有待被承認和滿足。激進需要之所以得不到滿足,是因為在以依附與統(tǒng)領關系和利益沖突構成的社會中,處于被支配地位的人的需要與處于支配地位的人的需要相排斥,對后者需要的滿足導致了人們放棄了對前者的需要。而這在赫勒看來是不公平的。
其次,赫勒批判了價值理念的困境。在赫勒看來,在日常生活中,人們長久支持的、得到社會認可的、被篩選出來的那些普遍有效的價值理念應該被普遍化。但是,在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中,許多價值無法實現(xiàn)普遍化。實然社會中的價值“處于‘意見’層面——借用一個哲學術語——因此它們也是特殊的”[2]95,受個人主義的引導。并且圍繞普遍有效的價值理念展開的、視人類為最高利益的哲學價值討論也得不到普遍化。實然的價值討論中雙方的關系總是處在不對稱狀態(tài),總是存在一方凌駕于另一方之上,存在一方以某種權利威信終結討論甚至使之排除在外的可能。由于固化的階級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因素,社會中的價值理念也處于困境之中。
再次,赫勒批判了道德個性的困境。在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里,個人面臨著自然分工的不平等,“這樣社會生產的是帶有片面發(fā)展能力的人,是人們在社會分工的位置和與之相伴的角色期望的結果”[2]164。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受權力控制,相互關系是不平等的,人總是被當作手段而不是目的,人是不自由的,這產生了帶有依賴性的個體。道德個性的發(fā)展在實存社會中無足輕重,社會并沒有把個體視為最獨一無二的基本價值。社會“規(guī)則體系的規(guī)則往往具體表現(xiàn)為由相互連接的規(guī)范構成的網絡,按照這些規(guī)范行動始終是他們的義務……規(guī)范根據階級、社會階層甚至是對象化的不同而不同:從某一種觀點看正在履行義務的人,從另一種觀點看可能并沒有履行義務……在義務的叢林中徘徊的人絕不可能成為一個具有道德個性的人”[2]143。
最后,赫勒批判了道德良知的困境。實然的社會中,“道德異化的結果就是對于個體來說自覺地反思道德困境,自覺地以之為己任并使之成為現(xiàn)實變得越來越難”[2]143。意識形態(tài)帶來的道德困境,在依附與統(tǒng)領關系的作用下,被特殊性動機的合理性取代。陷在不同義務編織成的網中的個體,“被迫質疑規(guī)范的有效性,或者不再承認它們的任何效力或干脆讓自己的行為歸于某一種有效的價值之下,因為他們忽略了具體的情境、他們自己的個性以及需要所影響的人”[2]143。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的成員個體,忽略了應該通過理性和自由自主的思考去占有社會的豐富性,發(fā)展自己的能力與需要,與自己的人之本性建立自覺。他忘記了應該有思想地活著。個人被相互沖突的規(guī)范左右,擺脫了道德責任,喪失了道德判斷能力。個體沒有做出合適的道德選擇以及承擔道德責任,道德良知處于無意識的狀態(tài)。
概括地說,根據赫勒的表述,在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中倫理學表現(xiàn)為具體的規(guī)則體系構成的結構,由多樣的甚至是彼此矛盾的要求構成,造成個人處在“自我強加的不成熟”狀態(tài),身陷多重倫理困境的漩渦。在這方面,赫勒基于馬克思的異化理論和關于人的自由自覺的實踐本質的理解,揭示了人類生存樣態(tài)的倫理困境。在此基礎上,赫勒延續(xù)了馬克思關于共產主義理想社會的構想,并將合理性的未來的人類社會理解為一個倫理社會。她進一步論證了這樣一個以新道德秩序為基礎的世界,即“激進”的烏托邦。
在批判了現(xiàn)實的道德困境之后,赫勒對于歷史上形成的普遍有效的道德標準進行了歸納。在此基礎上,赫勒設想了一個新世界的應然狀態(tài),具體表現(xiàn)為三個方面的“激進”的烏托邦價值理想。在赫勒看來,馬克思構想了一個新道德秩序的世界,那就是內在于人類未來的,對立于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共產主義。在這個世界中,個體與類之間的矛盾得以克服,人類成了一個自由人聯(lián)合的共同體。繼承了馬克思的基本精神,以激進需要理論為補充,赫勒發(fā)展了自己的倫理規(guī)范,在理論上建構了新道德秩序的世界。
赫勒指出,這些真實的倫理價值規(guī)范,“它們要么是普遍有效的,要么能夠與普遍有效的價值相關聯(lián):因此它們總是包含道德。與真實的價值相關聯(lián)的行為要求持續(xù)地支持一個包含道德內容的價值,如同每個價值合理性行為所做的那樣”[2]91。也只有包含道德的價值才有資格“建構”我們的個性并給我們的行為以確定性。哲學若是想要給世界制定規(guī)范,那么它就在道德和理解上找到了自己的家園。因而赫勒認為,自己所構想的“激進”的烏托邦就是世界向人類家園的回歸。當然,關于“激進”烏托邦的道德價值內涵,赫勒有更清晰的敘述:
第一,“真”的理想價值,預設了“理想交往共同體”的“不受支配的交往”?!安皇苤涞慕煌币馕吨鏇_突的廢除,利益調控本身的廢除。利益將失去作為表達需要的中介的作用,將被肅清。赫勒借用哈貝馬斯的論點來描述“真”的理想,“合理言語的基本規(guī)范可以被提高為在推論中得到證明的意見產生過程的組織原則,換句話說,就是允許需要被修正的方式來闡釋它們”[2]138,這個“合理性的語言”在一定程度上是普遍的社會組織原則,與此同時,它還是個性的價值,因為每一個人都作為合理性的存在者參與到這個制度保證的“意愿形成的過程”中。這是民主理念的真正實現(xiàn),它是所有統(tǒng)治的消除,它包括了平等的權利分配,包括每一個人都能夠安排社會的財務和人,所有人都能在不同和具體的價值討論中決定管理權問題。然而,作為善的真并不是善本身,只是最高的善的一個方面。
第二,“善”的理想價值,包含對所有需要的承認和對所有需要的滿足。“既然每一個人的需要都應該被承認,那么這一價值指涉的就是終極的普遍,就是人類。既然每一個作為個體的人的需要都應該得到承認,那么這一價值就關系著終極的個別實體,就是個人。同時這種價值不僅保證了需要的多元性,還恰好以之為前提?!盵2]140赫勒分析指出,對所有其他人類需要都承認和接受,就排除了把他人當作工具來利用的做法。調節(jié)性理念被作為具有構成性社會功能的來應用,按照善的道德規(guī)范要求行動是每一個人的義務。在承認所有需要都應得到滿足的前提下,當此時此地自我和他人的需要不能同時被滿足時,人們就要賦予他人的需要以優(yōu)先權。個人在這里所持有的態(tài)度,不僅是民主的個性的一部分,更是好人的行為,是善的行為,是道德的個性。在這個“善”的烏托邦里,人不再能劃分成現(xiàn)象界的人和本體界的人。
第三,“美”的理想價值,預設了個人的自我完善?!耙砸环N適合于個體自己的方式,通過占有類的豐富而實現(xiàn)人的類的所有肉體的、心理的和精神能力的發(fā)展,以及個體自身肉體的、心理的和精神能力的全面且和諧的發(fā)展?!盵2]150同馬克思“類”與“個體”統(tǒng)一的理論旨趣相合,赫勒的“美”的理想意味著人的“類”的豐富與“個體”的豐富同時發(fā)生,“個體”的豐富意味著個體對類的占有能力的發(fā)展,“類”的豐富意味著所有表現(xiàn)類之特征的發(fā)展。在“美”的理想中,人類是最普遍的基本價值,個體是最獨一無二的基本價值。以一種適合于個體自己的方式,通過占有類的豐富而發(fā)展,個體與類相合,每個人都有了與類的自覺關系?!熬哂邪l(fā)展的需要和能力的全面且和諧的人就是美的人”,“美”的理想預設了需要的多元性,能力的多元性,和生活方式的多元性。
赫勒指出,三種理想之間并非獨立的,它們全部依賴于最高的善,即“自由”,它們都是“自由”的表現(xiàn)形式。當三種理想發(fā)展為普遍有效的理念時,也就意味著“自由”的價值理念被奉行為普遍有效的行為規(guī)范。依赫勒之見,“激進”烏托邦理想既是普遍的,又是個性化的,是以作為普遍有效的社會群體的人類為參照點的,是人向真實存在于其中的家園的回歸,是與迄今為止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相對立的真實的歷史,它是人的“類”實現(xiàn),是歷史發(fā)展的終點。在新的道德秩序的世界里,基于普遍有效的價值理念的內化而生成的個性不僅僅是一種民主的個性,也是一種道德的個性。然而這種個性恰恰是要通過個體做出善的決定并自覺地承擔道德責任來形成和完善的。赫勒多次強調,合理性的烏托邦并不能等同于一個超越義務的世界,具體的義務網絡是不存在了,可是價值理念是施予我們以義務的,我們是要為自己的價值選擇與行動負責的。赫勒認為她的“激進”烏托邦理想是個性和善的倫理學,是超越義務的道德:保留了善的強制性特征,指涉義務但又超越了義務。它沒有把任何獨特的具體的行動設定為義務,具體行動的決定權掌握在個人手中。以激進烏托邦的價值理想為人類未來的走向,每個人都根據它們合理性地思考而成為自律的道德的存在,世界也由此成為新道德秩序的世界是赫勒的根本目標。然而,“哲學不是神,它自己不能改變世界。盡管如此,就它為世界呈現(xiàn)的規(guī)范可以給規(guī)范一個世界的程度而言,它也是改變世界的一部分。今天,所有那些想要結束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的人都需要哲學。他們需要哲學提供一種使他們可以改變世界的規(guī)范和理想”。在論述新道德秩序的世界基礎上,赫勒給出了烏托邦理想的實現(xiàn)所依附的主體。
哲學具有塑造歷史的功用,但哲學理論本身并不能改變世界。赫勒也指出:“哲學的應然必須變成人的意志,以便有一天可以說:它確實發(fā)生了。激進哲學必須變?yōu)榧みM運動的哲學,它必須‘打動群眾’,必須‘變?yōu)槲镔|力量’,以便有一天可以說:它確實發(fā)生了?!盵2]119赫勒還明確說明,她與表達需要一種自由人的共同體以及需要共同決定價值的所有激進運動,即與所有旨在創(chuàng)造新的生活方式和實現(xiàn)自治的所有激進運動具有親和性。赫勒多次強調,“激進”烏托邦的價值就在于,為所有那些想要結束以依附與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的人,提供一種可以改變世界的規(guī)范和理想,即內化成革命者的意志。也就是說,“激進”烏托邦的道德理想也必須在行為中、經由總體的社會革命才能實現(xiàn)自身,必須經由自律的道德的人的實踐在應然與實然之間、在倫理困境與新的道德秩序的世界之間調節(jié)。
因此,為實現(xiàn)新道德秩序的世界,赫勒預設了一場總體的社會變革。不過,赫勒預設的總體變革不是工人階級的暴力革命,而是日常生活的倫理革命,變革的承載者也不是具有激進需要的工人階級,而是所有那些向往一種與它們迄今為止都在使用的方式完全不同的方式來思考、生活、行動的人,所有想結束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的人——自律的道德的個人。一言以蔽之,新的道德秩序的世界實現(xiàn)的行動主體,定位在自律的道德的個人進行的倫理革命。更深層面的,建構烏托邦的激進哲學力圖使每個人都意識到自己獨立思考的權利和義務,意識到自己作為主體的本性,自覺地把所有的價值和行動都相關于三種普遍有效的價值理念,按照新的價值理念去行動,將其作為衡量行為的道德內涵的尺度。但是,該如何被具體奉行,激進哲學并沒有制定絲毫有約束力的規(guī)范,價值的具體實現(xiàn)交給了個人。它只是向人們表明現(xiàn)在應該在前進方向上所朝向的相對目標,以及人們今天能夠如何行動。
自律道德的個人應該如何行動?激進哲學啟示個人應思考這樣幾個方向性的問題:第一,“考慮你應該如何思考”。激進哲學提供了思考方式的關鍵因素,提供了從人性、人的“類”理想出發(fā)的思維方式。它研究人的社會本性及其所固有的可能性,不斷地從具體沖突的情境切入,研究實現(xiàn)烏托邦的可能,提出合理化的建議。它還提供一種歷史地自我反思方式,研究現(xiàn)存社會結構的起源,解釋社會范疇的歷史性與普遍性如何能夠統(tǒng)一。第二,“考慮你應該如何行動”。激進哲學想要將“不是這個而那個是真實的”價值判斷普遍化,從而提供全新的、對立于以依附與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的生活方式,發(fā)揮烏托邦理想總體性批判的作用,并為政治行動制定出建立在合理性的烏托邦之上計劃。第三,“考慮你應該如何生活”。激進哲學推薦了一種生活方式。對哲學的完全接受者而言,它的回應是“按照你的哲學生活”;對部分的接受者而言,它告訴部分接受者要從選擇一種什么樣的生活方式開始,才能更接近哲學地生活,直到他們對哲學完全的接受?;谝陨蟽热?,赫勒又進一步分析,對于一個不以承襲的分工為基礎的、一個人們能夠掌控自己生存的社會條件的世界來說,它形成的一個前提條件就是——盡管只是作為一種理想——每一個人都能參與價值理念的形成。在行動中,每一個人都要對根據自己的判斷,道德感和才智做出的行動,對具體應用普遍的規(guī)范負起責任。
關于社會的動態(tài)應是怎樣的,激進哲學認為只能由一種民主的價值討論來決定。每一個人都要作為合理性的存在者和參論者參與到民主的價值討論之中,都珍視人類的價值觀念,平等地進行價值討論,其中每一個參論者都承認并把他人尊視為人類的代表。盡管哲學的價值討論在以依附和統(tǒng)領關系為基礎的社會中不可能,但哲學的價值討論確實應該存在。赫勒分析指出,只有在實踐中解除這個悖論,才能打破世界遵循現(xiàn)有的方式繼續(xù)運轉的模式,參與哲學的討論,就表明參論者自覺地接受了道德困境,接受了對價值的奉行與特殊情境或個人的適當性。討論中每一個參論者都會受到社會的豐富性應該得到發(fā)展這一調節(jié)性理念的引導。而哪種價值應該具有優(yōu)先權,必須繼續(xù)在一場權衡所有真實價值的合理性談論中再討論決定。在每一場價值討論中,作為合理性的存在者的個人都得承擔責任,對價值選擇和合理性行為肩負起個人對社會的道德責任。
通過總結以上內容,赫勒得出結論,當道德主體采取了自主的思考與行動,自覺地承擔道德責任,其結果就是道德的異化,在道德上自律的人不僅是合理性的存在者和道德律令的承載者,還作為一個整體的人的那一刻,獲得揚棄。在新的道德秩序的世界里,自律的人道德的人能自主自由地發(fā)展自我、完善自我、普遍化自我。道德也會發(fā)生根本性變化,道德不再是一個規(guī)則體系,新的倫理學即將成為“善”和“個性”的倫理學的統(tǒng)一體。
從批判現(xiàn)實的道德困境,到建構新的道德秩序的世界,赫勒不斷地啟迪人們自覺地去做一個有個性的人,保持內心的良知,自主地做出道德判斷和道德選擇,承擔道德責任,關心他人對價值合理性的需要,關心共同體的命運,做一個好人。可以看出,在激進哲學理論中,赫勒仍延續(xù)著把日常生活世界當作異化的領域加以批判的做法,也延續(xù)著把日常生活世界當作新道德秩序的世界將要回歸的家園的做法。相比批判色彩更濃厚的《日常生活》,赫勒在這里更多關注的是個體道德的應然。赫勒不僅僅追求建構知識體系,她更關注人之為人的價值與理想。在尋求日常生活能在人道的、民主的、和社會主義的方向上得以改變的路徑時,她定位在了個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改變——自由自主地思考、自由自主地選擇自己的道德價值并為自己的道德選擇負責。在赫勒這里,激進需要的革命就是日常生活革命,就是人類學的倫理革命。遵循了馬克思的人道主義精神,也由此為她的激進哲學獲得了人道主義的超越意義。
赫勒把激進哲學的使命規(guī)定為把人類的理想表述出來,把長遠的、美好的東西訴諸在日常行為中來實現(xiàn),把整個社會的變革訴諸個體倫理道德的作用的發(fā)揮。從理論上來看,這種團結了全體社會力量的日常生活變革好像勢不可擋、充滿希望;但從實踐上看,赫勒的“激進”倫理不免又有令人遺憾之處。她的“激進”的烏托邦是為現(xiàn)在而構想的,僅給出了當下應如何的答案,可當內心道德的制高點與個體現(xiàn)實的物質利益發(fā)生沖突的時候,人性自私的一面會被完全拋棄嗎?總體社會革命的成功真的可以單純地依靠個體道德進步作保障嗎?民主的價值討論決定社會的發(fā)展會不會有難以達成一致意見、效率低、耗時長的困難呢?不過,盡管在這些問題上赫勒的想法過于樂觀,一定程度上也是過于理論化的,但是毫無疑問,赫勒一直在堅定地相信,人類的道德良知雖有式微之勢,但絕不曾泯滅。她始終懷著積極的愿望認為,個體有能力重建道德世界,更把個體道德的復歸視為共產主義實現(xiàn)的必要條件,這對當今人類道德的繼續(xù)發(fā)展來說絕對是莫大的鼓勵與肯定。赫勒的激進哲學是她審視和批判現(xiàn)代化危機得出的結論,是她布達佩斯學派時期形成的左翼激進主義政治訴求的直接體現(xiàn),也是她主張多元價值和多元生活方式的表征。探究赫勒的激進哲學的倫理底蘊,有助于更深入地挖掘赫勒全部思想的豐富內涵,有助于理解東歐新馬克思主義思想的要義。
[1] [匈牙利]阿格妮絲·赫勒.日常生活[M].衣俊卿,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0:23.
[2] [匈牙利]阿格妮絲·赫勒.激進哲學[M].趙司空,孫建茵,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
[責任編輯:修 磊]
2017-01-18
黑龍江省普通本科高等學校青年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計劃“東歐新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倫理學研究”(UNPYSCT-2015021)
王紹文(1993—),女,黑龍江哈爾濱人,碩士研究生,從事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孫建茵(1980—),女,黑龍江哈爾濱人,副教授,博士生導師,哲學博士,從事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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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4937(2017)03-013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