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明,何敦培

“學院辦大學”命題探討

梁文明,何敦培

(衡陽師范學院改革與發(fā)展研究中心,湖南衡陽 421002)

“學院辦大學”是一個邏輯悖論,大學與學院應是主導與主體的互構關系;現(xiàn)代大學是一個復雜的社會系統(tǒng),應當辯證地認識大學與學院之間的復雜關系及其發(fā)展.“學院辦大學”不是一個新命題,英國古典大學變革的歷史表明,學院自治權過度也會遲滯大學的變革和發(fā)展.新的歷史時期強調“學院辦大學”具有特殊意義,它聚焦了我國高等教育發(fā)展存在的癥結,其價值指向在于構建完善的現(xiàn)代大學內部治理體系.按照分權與集權有機結合的原則,構建校院“兩級管理、兩權明晰”的治理模式是“學院辦大學”的有效途徑.

學院辦大學;辦學自主權;大學治理

“學院辦大學”已成為目前我國高等教育改革發(fā)展中格外引人關注的重要命題.但社會上對這一命題的認識還不全面、不深刻,甚至存在誤區(qū),認為“學院辦大學”就是“擴大二級學院自主權”;認為二級學院自主權擴大了學院的辦學活力和發(fā)展動能就會自動增加,大學自然就會辦好.對此,我們需要從哲學與歷史的視角來透視“學院辦大學”這一命題,探尋“學院辦大學”對于新時期我國大學改革發(fā)展的特殊意義,為破解我國大學轉型發(fā)展所面臨的困境而尋求有效路徑.

一、“學院辦大學”的哲學透視

從哲學上看,“學院辦大學”命題是一個邏輯悖論.還原論認為,物質是可分的,整體由部分構成,復雜的系統(tǒng)、事物、現(xiàn)象可以將其化解為各部分之組合來加以理解和描述.因此,從還原論看,學院和大學之間是部分與整體的關系,只有作為“部分”的學院辦好了,作為“整體”的大學自然會辦好,反之亦然.顯然,“學院辦大學”這一命題得到了還原論的有力支撐.與還原論相反,有機整體論認為一個系統(tǒng)中各部分為一有機之整,不能割裂或分開來理解,因為“世界是以系統(tǒng)的形式存在的,這種系統(tǒng)整體是一種有機整體,它的整體性質是一種系統(tǒng)整體的新質”,[1]分析整體時若將其視作部分的總和,或將整體化約為分離的元素,將難免疏漏.因此,從有機整體論看,大學實質上是一個具有自己組織特性的(self-organizing)有機統(tǒng)一整體,并非各學院的簡單總和,學院與大學的關系不是簡單的“部分”與“整體”的關系,不是主體與主體的關系,而是主導與主體的互構關系(mutual construction),大學和學院是命運共同體,彼此互相影響,對大學的發(fā)展都負有責任,因而大學的發(fā)展問題不是簡單的“誰辦誰”的問題.顯然,有機整體論沒有支持“學院辦大學”這一命題.

從還原論和整體論來透視大學,不難發(fā)現(xiàn),“學院辦大學”并非一個真命題.事實上,大學特別是現(xiàn)代大學,如國際上出現(xiàn)的一些巨型大學,已是一個內外交互作用非常復雜的社會系統(tǒng),而且其概念也越來越模糊.現(xiàn)代大學的發(fā)展有賴于這個復雜系統(tǒng)的內部結構、功能、特點及其與外部環(huán)境的關系.因此,不能簡單地、線性地認識大學與學院之間的復雜關系及其發(fā)展,而應當辯證地研究和處置大學發(fā)展過程中的必然性與偶然性、確定性與隨機性的辯證關系.

二、“學院辦大學”的歷史透視

從歷史上看,一方面,“學院辦大學”并非一個新命題.源于大學自治和學術自由的理念,中世紀至19世紀上半葉以前的英國古典大學,如劍橋、牛津等均以學院制為管理特色而飲譽世界.這些大學的學院是完全的自治法人,擁有自己章程和財產收入,負責招生、教學、食宿安排以及各類體育和團體社交活動安排,學院實行導師制,學部和系主要負責教學研究工作;不經(jīng)過學院同意大學就招不到新生.但學院的自主權并非與生俱來,劍橋大學各學院辦學權力的擴大源于?1570年伊麗莎白法令?在劍橋大學的頒布,該法令規(guī)定:大學行政管理權歸副校長和學院院長.到了16世紀末,劍橋大學各學院院長的權力迅速膨脹,大學的許多重要決策都由各學院院長決定,由他們選出的大學副校長是各學院的利益代表,于是學院也享有過度的自治權,可以各自為政,資金財力充足,不僅可做到不受政府控制,而且甚至可做到不受大學控制,大學更像是一個由各學院組成的松散集合體[2]25.另一方面,“學院辦大學”曾經(jīng)遲滯、阻礙了劍橋大學的變革和發(fā)展.由于學院權力過大和因此滋生起來的“惰性”(又稱“保守性”),劍橋大學曾經(jīng)引以為豪的“學院辦大學”傳統(tǒng)卻成了在19世紀后半葉英國大學擴張運動和大學改制中的一種桎梏.所謂惰性,指的是:“當現(xiàn)存制度尚能維持并仍可繼續(xù)時,它就堅守陣地,不肯變革;但已有體制不能滿足現(xiàn)實的需要時,它就允許某種程度的變化,并在這個新變化的基礎上把守新陣地”“它甚至也不意味著抗拒變革,而是指盡可能長地保持某個事物,并且在不得不進行變革時將其幅度限制在盡可能小的范圍內”.[3]15-20隨著資產階級革命的勝利和自然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工業(yè)革命對教育產生了巨大影響,要求大學為社會發(fā)展提供大量的各類人才.從19世紀70年代開始,面對外部強烈的高等教育需求,倫敦大學學院和城市大學應運而生,掀起了影響深遠的英國大學改制運動.但是,“面對外部持續(xù)高漲的高等教育需求,劍橋大學仿若不知,改革顯得十分遲鈍”,[4]120仍然死死地抱住精英教育的觀念,遲遲不肯放棄宗教限制來擴大教育對象,而是被動進行課程改革等等.事實上,學院的高度自治和自大是造就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惰性的重要原因.到了19世紀50年代,劍橋和牛津大學學風開始敗壞,裹足不前,對新事物反應遲鈍且抱有懷疑態(tài)度.

隨著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勝利,封建教會和皇權對大學的壟斷與控制力逐漸式微,而科學技術的進步及教育對工業(yè)革命的巨大影響也使得資產階級政府增強了對大學教育重要性的認識與干預,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大學的自主權,學院原有的過度自治權也隨之削弱.此外,英國大學擴張運動也最終促使了大學走向開放,英國古典大學的學院也不再具有超越大學、政府和市場的絕對力量.

值得肯定的是,時至今日,英國著名的大學依然遺傳了“學院辦大學”的傳統(tǒng)基因,大學的學院依然享有高度的自主權,“大學的角色主要是向外代表各學院,統(tǒng)一安排全校課堂講授及討論會,以及統(tǒng)一頒發(fā)畢業(yè)文憑等”[5]37.正是學院這種高度的自主權的存在,才使學院保持了其相對獨立性和發(fā)展的自主性,才保持了大學的相對獨立性,也才使得大學的發(fā)展具有了更為合理的邏輯.但必須指出,不是學院的自主權越大越多,就意味著學院的發(fā)展動力和活力就越大,大學的發(fā)展就越好.這是英國古典大學變革的歷史留給我們的重要啟示.

三、“學院辦大學”對我國大學改革發(fā)展的特殊意義

“學院辦大學”的命題對我國大學改革發(fā)展具有特殊意義,它聚焦了我國高等教育發(fā)展面臨的癥結,指向了新時期我國大學改革發(fā)展的實質問題.

(一)“學院辦大學”聚焦了高等教育存在的體制機制癥結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高等教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學的數(shù)量、規(guī)模不斷擴大,學科門類不斷增多;開放程度不斷擴大,與國家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關系更加緊密,與外部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更加復雜;從政府、社會和市場等外部環(huán)境所獲得的資源越來越多;辦學自主權也逐漸擴大(盡管離人們的預期還有很大差距);管理體系越來越龐大,內部組織結構和關系日趨復雜.與此同時,高等教育也遭遇了諸多詬病,尤其是高校的培養(yǎng)目標及其辦學質量與國家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相脫節(jié)、行政化傾向突出、內部治理不善、缺乏自主權和辦學活力、不能適應經(jīng)濟社會轉型發(fā)展和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升級的需要等方面,均遭到了廣泛批評.究其原因,在于不完善的高等教育管理體制機制.在這樣的背景下,深化高等教育綜合改革、完善體制機制、實行管辦分離、建設現(xiàn)代大學制度、克服高教管理行政化傾向、擴大高校辦學自主權等成為了國家教育改革發(fā)展的決策議程,如2010年7月29日頒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規(guī)劃綱要(2010—2020年)?就明確提出:我國“教育體制機制不完善,學校辦學活力不足”“要以體制機制改革為重點,鼓勵地方和學校大膽探索和試驗,加快重要領域和關鍵環(huán)節(jié)改革步伐…建設現(xiàn)代學校制度”“推進政校分開、管辦分離”“明確政府管理權限和職責,明確各級各類學校辦學權利和責任”“探索建立符合學校特點的管理制度和配套政策,克服行政化傾向,取消實際存在的行政級別和行政化管理模式”“落實和擴大學校辦學自主權…依法保障學校充分行使辦學自主權和承擔相應責任”.此外,2011年,國家教育體制機制改革領導小組出臺了“國家試點學院”改革方案,倡導參與試點學院改革高校以學院為主體,以人事制度改革為突破口,建立人才培養(yǎng)改革實驗區(qū).但這項改革方案未能得到很好的貫徹執(zhí)行; 2013年11月12日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強調深化教育領域綜合改革,“深入推進管辦評分離,擴大省級政府教育統(tǒng)籌權和學校辦學自主權,完善學校內部治理結構.”由此,作為一種大學發(fā)展理念,“學院辦大學”蘊含著破解高等教育體制機制癥結的改革政策取向和實踐意義,因而被寄予厚望.

(二)“學院辦大學”的內在價值是構建完善的現(xiàn)代大學內部治理體系

長期以來,我國大學及其學院缺乏自主權、缺乏發(fā)展動力與活力是不爭的事實,高等教育法賦予大學的法人地位和自主權落實不到位.從大學的內部生態(tài)上看,校、院、系之間等級分明,且權力高度集中于學校層面,“學校一級處于支配的、主導的和強勢的地位,學院一級處于依附的、被支配的和弱勢的地位.這種關系不僅體現(xiàn)在學院領導班子的配備上,而且還體現(xiàn)在學院的專業(yè)設置、招生、人事招聘、職稱晉升、課程與教學管理、科研組織、社會服務、國際交流與合作、資源配置等很多方面.”[6]這種大學內部生態(tài)造成的結果是“作為實際辦學主體的院系,獨立性和自主權過小,院系創(chuàng)新發(fā)展動力不足,影響高校創(chuàng)新型人才的培養(yǎng),阻礙高等院校的特色發(fā)展”.[7]但其根源在于,在行政化管理體制下我國大學還沒有建立完善的內部治理結構體系,大學管理層與學院一級教學科研單位之間的組織關系以及責權利關系沒有理順.提出“學院辦大學”這個命題,實際上是要通過構建新型的大學“校院關系”來確定和保障大學與學院的權責利關系.因此,“學院辦大學”命題的內在價值指向是構建完善的大學內部治理體系,使大學走向善治、保障大學科學發(fā)展,而不是簡單的“擴大二級學院辦學自主權”的問題.

四、“學院辦大學”的有效路徑

“學院辦大學”命題的本質是構建完善的現(xiàn)代大學治理體系,或者說科學發(fā)展的邏輯體系.要達成這個目的,需要遵循這樣的路徑:

首先,深化高等教育管理體制改革,從源頭上掃除“學院辦大學”的體制機制障礙.貫徹十八屆三中全會所確定的關于深化教育綜合改革的目標要求,落實?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綱要?提出的“明確各級政府責任,規(guī)范學校辦學行為,促進管辦評分離,形成政事分開、權責明確、統(tǒng)籌協(xié)調、規(guī)范有序的教育管理體制”方針、政策,繼續(xù)推進高校去行政化改革,改變按行政級別管理大學的管理模式,取消大學內部的行政級別,“不再使學院在行政上從屬于大學層面,重新確立學院在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社會服務、文化傳承、國際交流與合作等方面的主體地位”.[8]

其次,完善大學內部治理體系,通過學校章程明確學校與學院的關系.按照集權與分權有機結合的原則,構建校院“兩級管理、兩權明晰”的校院關系,形成“學校主導、學院主體”的大學辦學和治理模式,合理擴大學院自主權.具體而言,“兩級管理、兩權明晰”就是要把本該屬于學院的權利原本地歸還給學院,學校一級本該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學校一級要堅決承擔;“學校主導、學院主體”就是要明確學校在宏觀決策、資源配置和目標考核上的主導地位與作用,確立和落實學院作為招生主體、專業(yè)設置主體、教學主體、科研主體、人才聘用主體、職稱評聘主體、社會服務主體、國際交流與合作主體的主體地位,充分發(fā)揮院長主責、學術主導、教師主體的學院辦學主體作用.

第三,完善學院內部治理體系,加強學院黨政聯(lián)席會議制度、學術委員會、二級教代會、院系學生會、第三方咨詢或評價等制度建設,確保學校已經(jīng)下放的各項自主權能夠規(guī)范、公正、有效和陽光地運行,切實增強學院辦學活力.[9]

現(xiàn)代大學是復雜的社會系統(tǒng),學院與大學是共生關系,“學院辦大學”不是單純的擴大學院自主權,也不意味學院自主權越大越好,更不意味大學可以放棄自己本該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學院辦大學”命題所承載的是構建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大學治理體系.

[1]馮國瑞．整體論的發(fā)展形態(tài)及其重要意義[N]．光明日報,2008-04-22(11)．

[2]萬湘．英國大學制度演變的研究[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

[3]朱文富,周保利．19世紀劍橋大學改革研究[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2009(4)．

[4]宋志英．論19世紀劍橋大學改革中的“惰性”[J]．新課程學習(學術教育),2010(8)．

[5]王芳．我國高水平大學學院制問題研究[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

[6][8][9]石中英．大學辦學院還是“學院辦大學”[N]．光明日報,2016-05-10(13)．

[7]弓圓．構建現(xiàn)代大學治理體系[N]．光明日報,2015-11-03(13)．

(編校 鄧胤龍)

A Deep Thought about the Proposition of University Run by Faculties

LIAN- Wen-ming,HE Dun-pei
(Research Center for Reform and Development,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 Hengyang Hunan 421002,China)

The proposition of University Run by Faculties is a logical paradox,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university and its faculties should be the dominant and main body which is of mutual construction．The modern huge universities are complex social systems;we should dialectically consider the complicated relation between university and its faculties,and its development．U-niversity Run by Faculties is not a new proposition;the change history of Britain classical university like Cambridge shown that excessive autonomy for faculties would be sluggish for the reform and development of the university．Posing this proposition in the new historical period contains special meaning by focusing on the problem existing in the higher education development in our country;its value is to build a perfect internal governance system for modern university．According to the principle of decentralization and the centralization of organic combination,to build a governing mode of“two levels of management,clear ownership”is an effective means to fulfill the development of the university．

proposition of university run by faculties;university and faculty autonomy;the university governance

-640

A

1673-0313(2017)04-0151-04

2016-10-17

湖南省教育體制改革試點重點項目“地方高師院校戰(zhàn)略性轉型發(fā)展改革”(編號2015A04);湖南省教育科學規(guī)劃重點資助課題“地方師范學院轉型發(fā)展策略研究”(編號XJK015A-D001);湖南省教育廳教改項目“以二級教學院為轉型主體的地方高師院校轉型發(fā)展研究”(湘教通〔2016〕400號:567)的相關成果.

梁文明(1975—),男,廣西南寧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高等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