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漢陽
(福建農(nóng)林大學文法學院,福建福州350002)
《兒子與情人》中威廉與保羅俄狄浦斯情結之對比
盧漢陽
(福建農(nóng)林大學文法學院,福建福州350002)
《兒子與情人》是英國現(xiàn)代主義作家勞倫斯的成名作,貫穿小說的“俄狄浦斯”這一主題自作品問世就一直受到文學評論家與學者的大量關注。但長期以來學界更多地將目光放在主人公保羅與莫雷爾夫人之間超乎尋常的母子之情上,而事實上戀母情結在保羅的哥哥威廉身上也有明顯的表征。通過對作品的細讀,從威廉與保羅“戀母”的體現(xiàn)、誘因與解脫三個方面來綜合對比兄弟二人的“俄狄浦斯”情結,嘗試解釋了為何威廉能夠順利擺脫這一情結,發(fā)展出完整的人格,而保羅則難以自拔,始終深陷其中這一問題。該分析有助于探索精神分析批評理論對深化理解文學作品主題的適用性。
《兒子與情人》;威廉;保羅;俄狄浦斯情結
勞倫斯是20世紀早期英國頗有影響的現(xiàn)代主義作家,他寫作風格獨特,內(nèi)容富有創(chuàng)見,但由于敘述的題材較為敏感、開放,長期以來受到了較多的非議。本文聚焦的《兒子與情人》是勞倫斯的成名作,也被許多評論家認為是其“最優(yōu)秀的作品”。[1]小說具有濃厚的自傳體性質(zhì),用寫實的手法細膩地描繪了莫雷爾一家兩代人在貝斯特伍德的鄉(xiāng)村生活及他們相互間的情感糾葛。從形式與風格上看,該作品類似19世紀傳統(tǒng)的英國小說,但對“俄狄浦斯”這一主題的探索則使其與舊式小說分道揚鑣,開拓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新天地,現(xiàn)在許多文學史都將其歸類于心理小說的范疇。
“俄狄浦斯”情結是弗洛伊德從他的“力比多”理論與人格學說中發(fā)展出的一個概念,指代“在男性兒童心中一種壓抑的,但長期存在的戀母情欲,這種欲望驅(qū)使他們?nèi)フ加凶约旱哪赣H而厭惡自己的父親”[2]。雖然勞倫斯本人曾聲明他從未拜讀過弗氏的著作,[1]但《兒子與情人》毫無疑問受到了當時方興未艾的心理分析思潮的影響,而且小說中的戀母主題也完全可以用弗氏的理論加以解說,因此長期以來研究者都致力于用“俄狄浦斯”學說來詮釋保羅與莫雷爾夫人的母子之情。但我們發(fā)現(xiàn)戀母情結在保羅的哥哥威廉身上也有相當程度的體現(xiàn),而以往的研究對此極少涉及,即使有提到,往往也是一筆帶過,并不深究。本文以此為出發(fā)點,希望通過對威廉與保羅兄弟二人戀母情結的對比來解讀為何威廉能適時擺脫“俄狄浦斯”的魔咒,而保羅卻始終深陷其中這一問題。
(一)威廉的俄狄浦斯情結
在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早期,作者給予威廉較多筆墨,其中不乏描寫威廉對其母愛慕之情的文字,這里面尤以威廉兒時在廟會中的表現(xiàn)最具代表性:
“她(莫雷爾夫人)來了這兒,他(威廉)興奮得不得了,帶她東看看西逛逛,不管瞧到什么都要指給她看……他不愿離開她一步,始終寸步不離,心中充滿小男孩對母親的自豪。在他眼中,她頭戴有帶子的黑色小軟帽,身穿外套,嫣然一淑女,哪個女人也比不了……他讓母親自個兒回家,心里不是滋味,盡管他不懂這是怎么回事。母親走后,他就無心逛廟會了。”[3]
從廟會中威廉的一言一行不難看出,他的確對母親抱著一份不尋常的愛意與占有欲,這些情感使他極度渴求母親的陪伴與贊許。
(二)保羅的俄狄浦斯情結
“‘主啊,讓我的父親死吧’,他(保羅)時常祈禱?!盵3]
“保羅喜歡跟媽媽一起睡。不管衛(wèi)生學家們怎么說,跟心愛的人一起睡是其味無窮的。”[3]
“‘你千萬別考慮我的錢’,他(保羅)說,‘你忘了,我可是帶女朋友(其母)出來玩的小伙子呀。’”[3]
弗洛伊德給我們提供了一些童年時期俄狄浦斯情結的表征:“對父親的憎恨與死亡詛咒已很明顯;對母親的愛則異常強烈,并要將其作為一個女人占為己有?!盵4]無疑保羅的言行和心理活動都與這些表征基本吻合,他不但在暗中詛咒父親早日死亡,還在明里規(guī)勸母親與這個男人劃清界限。另外,他想與母親同床的欲望,將兩人外出視作一種約會的想法,以及他對母親使用的諸如“小鴿子”“我的愛人”之類的親密稱謂,無不表現(xiàn)出他對母親炙熱的、不同于常人的愛慕之情。
(三)威廉與保羅“俄狄浦斯”表征的對比
相比之下,威廉的“戀母”朦朧而又短暫:他年幼時的確對母親有著略顯強烈的依賴感,極渴望她的陪伴,但當他進入青春期之后,這種依賴感與日俱減;他既沒有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希望與母親共枕的念想,也未對其使用僭越的昵稱??雌饋恚L大之后,威廉更多地將自己定位為是母親的守護者,而不是愛人。因此,從弗洛伊德的理論來看,保羅所表現(xiàn)出的俄狄浦斯情結更加明顯——他在莫雷爾夫人身上投入的情感無論是在劇烈程度還是延續(xù)時間上都遠非威廉所可比擬。
對威廉而言,莫雷爾夫人并非自己的一切,他還有自己的未來去開拓,去守望:“他(威廉)離開她似乎并無依依不舍之情……他幾乎連人帶心都走了……兒子完全沒有意識到母親有多痛苦?!盵3]但對保羅而言,母親如同生命一樣重要,他對她的體貼與關懷無時無刻,無微不至;他要與她分享自己生活的點點滴滴:在喬丹工廠的工作,與米利亞姆和克萊拉的戀情,以及自己的種種喜怒哀樂。
勞倫斯認為俄狄浦斯情結是工業(yè)時代機械文明的產(chǎn)物,而弗洛伊德指出其很自然地來源于孩童潛意識的性沖動,他同時也肯定了來自父母方面的影響:“讓我們不要忘記父母他們自己也經(jīng)常在兒童俄狄浦斯情結的覺醒中扮演重要的角色。”[4]除了性本能與父母的因素之外,我們認為兒童自身的性格也在其中發(fā)揮關鍵性的作用。由于難以對性本能進行定性,本節(jié)將主要討論其它幾種誘因。
(一)機械文明的產(chǎn)物
在原始狀態(tài)下,人是活生生的人,應該受到自己欲望和熱情的驅(qū)動追求美好生活。然而第一次工業(yè)革命之后,物質(zhì)財富的增長卻帶來人們精神世界的荒蕪,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不斷摧殘人們的心靈,壓制他們的天性和本能。于是人們都成了被馴服的人,無時無刻不壓抑著自己,心理開始扭曲。保羅的父親瓦爾特由于巨大的生活壓力和超負荷的勞作變得自私、冷漠無情,成為機器的奴隸和賺錢工具;保羅的母親莫雷爾夫人則牢牢套上了現(xiàn)代文明中道德修養(yǎng)和社會規(guī)范的枷鎖,企圖用自己中產(chǎn)階級的價值觀來束縛兒子們的精神世界。父母在精神和肉體上的扭曲異化給下一代品性的發(fā)展帶來了消極影響。而保羅和威廉自身也同樣因為天性和本能找不到出口,出現(xiàn)了各種畸形的心理變化,俄狄浦斯情結就是其中的一種。對此,勞倫斯認為只有釋放心靈、回歸自然,才能擺脫現(xiàn)代文明對人類心靈的桎梏,這是他的非理性主義。
(二)父親瓦爾特的影響
在小說中,工業(yè)化與機器文明剝奪了人性,也給莫雷爾一家的生活蒙上了陰影。瓦爾特·莫雷爾,威廉與保羅的父親,正是那種吃人的勞工制度下的受害者。和當時工人階級的許多其他成員一樣,瓦爾特幾乎沒有接受過正規(guī)教育,十歲起就成為礦工,從此淪為資產(chǎn)階級的工作機器,這對他的生活和品性產(chǎn)生了巨大的、破壞性的影響。
“他十分貪杯……每逢周五、周六、周日晚上他都坐在礦工紋章酒館里喝到打烊。”[3]
“即使在白天,他也喜歡拉下百葉窗,讓蠟燭點著,這是在礦井里養(yǎng)成的習慣?!盵3]
“他妻子身體很差,他又有了個男孩,這些現(xiàn)在對他都不算什么,他太累了,他只想吃晚飯。”[3]
礦工的身份使長時間、高強度的勞作以及不計后果的酗酒逐漸成為瓦爾特生活的主旋律,這讓他變得孤僻、麻木、冷漠,以至于諸如妻子患病、兒子出生這樣的事情在他眼中都比不上一頓晚飯的重要性。
喜怒無常,有暴力傾向的瓦爾特是孩子們年幼時的惡夢,他們都對他心懷恨意。威廉的恨是一種“男孩的恨,恨他虛情假意,恨他對母親漠不關心”[3],保羅同樣對其恨之入骨,并由于自己強烈的宗教信仰,常祈禱他父親死亡。這股恨意為兩人俄狄浦斯情結的滋長提供了土壤,因為當父愛缺失時,孩子們的心靈需要來著母親額外的補償。甚或可說,父親對家庭的疏遠使?jié)摬卦谕c保羅心中的“俄狄浦斯”乘虛而入,不斷壯大。需要注意的是,勞倫斯并沒有著重區(qū)別威廉與保羅的怨念,在他的筆下,瓦爾特對他兩個兒子的戀母情結的影響是作為一個整體來呈現(xiàn)的。事實上,在整個莫雷爾家庭里面,對瓦爾特的憎惡都常常被描繪成一種集體情感:“沒人理他(瓦爾特)。他一進來,家庭生活便畏縮,退避,死氣沉沉?!盵3]所以,雖然威廉與保羅表達對父親恨意的具體形式各異,但這種恨意從程度與性質(zhì)上來說沒有根本的區(qū)別,父親因此對兩個兒子戀母情結的影響也大致相同。
(三)莫雷爾夫人扭曲的愛
莫雷爾夫人與其丈夫的婚姻好景不長,兩人很快就關系緊張、摩擦不斷。這種矛盾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中產(chǎn)階級與工人階級的階級矛盾,以及由此帶來的在思想與價值觀上的南轅北轍。在對丈夫幻滅之后,莫雷爾夫人將愛完全傾注到了兩個兒子的身上,但這種母愛逐漸異化,越過道德邊界,以其無形、毀滅性的力量,成為了母子雙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在丈夫讓她徹底失望之后,莫雷爾夫人“對生活的信念受到挫折,心如死灰”[3]。這時,首先是威廉給了她莫大的慰藉:“她在威廉身上看到了男人的影子,年輕、充滿活力;他使她的世界又充滿了陽光?!盵3]長期以來莫雷爾夫人都悉心呵護著威廉,注視著他,不讓他受一點傷害;威廉之于她不僅僅是兒子,更是未來與希望。這一念想在她腦中逐漸根深蒂固,成為一種偏執(zhí)的占有欲,這占有欲使她先是反對威廉戀愛,后又勸說他解除與韋斯頓小姐的婚約;在威廉決定遠走倫敦追逐前程時,莫雷爾夫人的悲傷更是“達到了頂點”,因為她總是把他當作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莫雷爾夫人對保羅懷有的則是一種復雜的、難以名狀的愛。在保羅還是嬰兒時,這種情感就很微妙地開始滋長、蔓延:“一股疼愛這嬰兒的熱浪涌過她全身……她對他的愛中總摻雜著痛。”[3]在小說的第二章中,莫雷爾夫人與丈夫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吵,后者甚至還動了拳腳。在整個過程中,勞倫斯對當時還是嬰兒的保羅有不少影射:“她使盡全身力氣站起來,一只手抱著孩子……她緊緊抱著孩子,這是本能使然?!盵3]這些描述象征性地告訴我們,莫雷爾夫人對丈夫的恨潛意識地轉(zhuǎn)變成了對嬰兒保羅的愛。由于保羅險些夭折且先天體弱,莫雷爾夫人總是給予他額外的關懷,這些關懷一開始還處于正常的母愛范疇之內(nèi),但隨著威廉英年早逝,莫雷爾夫人失去精神上的依靠,母性關懷異化為了畸形的愛,保羅也繼威廉成為母親的又一丈夫替代品,正如下面莫雷爾夫人這句話所暗示:“你知道的,保羅,我從來沒有過丈夫——真正意義上的丈夫?!盵3]
總的說來,莫雷爾夫人對保羅的愛要更炙熱些,但這兩份愛在本質(zhì)上并無區(qū)別,因為對莫雷爾夫人來說,兩個兒子都是她丈夫的替代品,都是她轉(zhuǎn)移情感、尋求寄托的對象。
(四)威廉與保羅自身性格因素
從上面的分析看來,父母對威廉與保羅“俄狄浦斯”情結的影響幾乎相同,至少在本質(zhì)上是同性的。因此,之前提到的兩人在扭曲的戀母情感上的區(qū)別就應該從他們自身出發(fā)尋找緣由,尤其是他們在秉性與氣質(zhì)上的差異。
保羅的自我意識強烈,細膩而又極其敏感:“他總是很在意別人的感受,尤其是他母親?!薄八悄欠N一不被人理解或覺得被人瞧不起就會變得像呆子和笨蛋一樣的男孩?!薄叭缃袼X得他得立身處世,卻知道自己因羞怯而畏縮不前,十分苦悶?!盵3]
從這些描述可以看出保羅性格內(nèi)向,天生感性,不喜交往;這些秉性使他一方面反感并厭惡他父親的冷漠與無情,另一方面在精神上高度依賴同樣情感豐富而細膩的母親,并因此更容易成為莫雷爾夫人極端占有欲的俘虜,而這些都恰好是“俄狄浦斯”情結滋長壯大的先決條件。事實上,很年幼時保羅就已了解母親在精神層面的缺憾,并立誓在長大后對此作出彌補,這可以看作是他“俄狄浦斯”旅程的起點。
相比之下,威廉對母親的依戀更大程度上是由家庭的氛圍以及上面提到的父母親的因素造成的,他自己的性格不僅沒有對其“俄狄浦斯”情結的形成起到影響,甚至還有反作用。威廉活潑、外向、喜好交際,常與來自不同社會背景的人來往,并且興趣廣泛?!柏愃固匚榈碌姆N種娛樂,從教堂街上的便宜舞會到運動比賽和桌球,他無所不愛。”[3]他更懷揣理想與遠見,渴望去倫敦一展抱負,因此他從來就不像保羅一樣對母親在精神層面上完全投入。
弗洛伊德曾提出一些從俄狄浦斯情結中解脫出來的途徑,或者說需要完成的任務,主要有如下三項:(1)從青春期開始每個人都須盡力從母親的束縛中解放出來;(2)將自己對母親的“力比多”欲望轉(zhuǎn)移到現(xiàn)實中一個外在的愛情對象上;(3)如果長期對父親保持敵意,須設法與其和解。[4]這些任務事實上是所有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要完成的,只不過每個人實際完成的程度有別。接下來我們將對比威廉與保羅在小說中完成這些任務的情況,并以此來探究他們各自對“俄狄浦斯”的解脫。
(一)威廉對俄狄浦斯情結的解脫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威廉年幼時的確經(jīng)歷過“俄狄浦斯”這一階段,但長大后他就將這一階段拋在身后了。究其原因,關鍵就在于他基本上成功地完成了上述三個任務。
1.威廉對莫雷爾夫人束縛的擺脫
之前提到,威廉性格外向,善于交際,在年輕的時候,他便已建起寬廣的人際網(wǎng)絡:“他跟貝斯特伍德的中產(chǎn)階級市民來往……威廉開始結交藥劑師、教師和商人的兒子?!盵3]可以說,除了莫雷爾夫人之外,威廉還有許多進行溝通交流的對象。交友廣泛使他志向遠大,這也是他遠赴倫敦工作的重要緣由。在莫雷爾夫人根本還來不及全面干預之前,威廉就已經(jīng)將自己的生活牢牢掌握在手中了,并建立起了獨立、正常的人格。
2.威廉愛情對象之轉(zhuǎn)移
年幼時母親是威廉唯一的愛情對象,但當青春期到來他面臨著同齡愛情對象的選擇時,威廉很順利地像其他人一樣完成了情感上的轉(zhuǎn)移。整個轉(zhuǎn)移過程從他與許多“花樣女子”的約會開始,以他和韋斯頓小姐的婚約結束。雖然莫雷爾夫人已竭力暗中破壞——先是惡語趕走了威廉女友,后又力勸他取消婚約,但這些努力終于還是無用功,威廉無情而又徹底地收起了那份對母親扭曲的愛。
3.威廉與父親的和解
顯然,如果一個男孩始終仇視他的父親,那么他的同情心必然偏向母親;但反過來說,如果他與父親冰釋前嫌,那么他對母親的熾熱情感也無疑將降溫,而這正是脫離“俄狄浦斯”情結的必經(jīng)之路。威廉對父親兒時的憎恨來源于后者對母親的虐待及給家庭生活帶來的陰影,但隨著威廉更多地參與到家庭之外的社會生活并去到倫敦工作,他與父親發(fā)生摩擦的次數(shù)在不斷減少,他對父親的隔閡也逐步消失;另一方面,威廉長期在外的光景同樣使瓦爾特對自己這個兒子有了思念之情。兩人和解的標志見于小說第四章威廉回家過圣誕的一幕,在該場景中威廉熱情地與父親打招呼、握手,而瓦爾特更是流下了感動的熱淚。
(二)保羅對俄狄浦斯情結的解脫
1.保羅對莫雷爾夫人束縛的掙脫
保羅的生活貫穿于小說的始末,在年幼時,由于性格內(nèi)向,專注于繪畫與閱讀,極少與外人交往,因此極其依賴母親:“他的靈魂似乎總是關注著她。”[3]到了青春期追求事業(yè)時,他也沒有威廉的抱負與理想,而是滿足于家附近喬丹公司的文員工作,以常伴母親身邊。直到小說的后半部分保羅才開始拓展人際交往:“時間慢慢流逝,保羅跟諾丁漢的社會主義者、從事參政運動的婦女、唯一神教派教徒已多少有些往來?!盵3]而且他也表現(xiàn)出對母親一定程度的叛逆,如在一次晚歸之后,他反駁母親的質(zhì)問:“我想多遲回來都可以”。[3]在一定程度上,保羅已開始反抗母親的占有欲,他的分裂意識在醞釀、發(fā)酵,在尋求人格完善。但這些反抗無濟于事,保羅的精神世界被母親的意識包裹在“天然的幽冥之中”,他最終的解脫,只能來自莫雷爾夫人永久的離別;母親去世之后,他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支柱,但也迎來了人生嶄新的一頁:“他不會走向黑暗,隨她而去;他甩開大步,朝著生氣盎然、燈火輝煌的城鎮(zhèn)邁進?!盵3]
2.保羅轉(zhuǎn)移愛情對象之失敗
和威廉不同,保羅沒有成功地將對母親的愛轉(zhuǎn)移到同齡女性身上。雖然他與米利亞姆、克萊拉兩位女性建立了戀愛關系,但她們都未能從莫雷爾夫人身邊將保羅奪走。
保羅與米利亞姆之間的關系“以一種潔白無瑕的方式發(fā)展著”。[3]用保羅自己的話說,他們的愛情是“柏拉圖式的”“抽象的”,且“只和靈魂有關”。這種關系使他的精神失衡,瀕臨崩潰,最終只得以分手收場。
克萊拉則是另一個極端。保羅被她外在的性感與妖嬈所吸引,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完全基于感官享受,是肉體層面的,缺乏精神上的交流,保羅因此體會到一種情感上的錯位:“但他渴求的不是克萊拉,是一些因為克萊拉發(fā)生的事,但絕不是她本人?!盵3]對于這種錯位,克萊拉也有部分責任——她本性高傲,蔑視一切男性;另外,她也需要能給她帶來歸屬感與安全感的男人(如她的前夫道斯先生),而保羅在這些方面無能為力。這樣一種兩方都無法為彼此提供真正所需的結合,難成正果。
3.保羅與父親的和解
之前提到,保羅在小時候?qū)Ω赣H有種特殊的怨恨,這股怨恨在他長大之后未能流逝;甚至在瓦爾特對保羅表達愛意與關懷時(例如在保羅生病的那段時間),他也不大領情。和威廉不同,保羅長期待在家中,目睹父親的冷漠與無能,這使他對父親的鄙夷與憎惡積重難返。直到莫雷爾夫人臨終之時,父子關系始變和睦:瓦爾特的悔恨與保羅的絕望使雙方泯盡恩仇,開始同情彼此的悲傷。
綜上所述,威廉愛好交際的性格與遠大的抱負使他得以早早脫離母親的束縛;通過一方面將自己的“力比多”從母親身上轉(zhuǎn)移到同齡女性中,另一方面同父親冰釋前嫌,威廉開始了新的生活,他對母親的愛也從一種占有的愛正?;癁楸Wo的愛、補償?shù)膼?。而保羅對戀母情結的解脫則遠沒有那么順利,他內(nèi)向、敏感的秉性使他更加持久地、扭曲地依戀母親,這條從他出生起就囚禁他的枷鎖直到莫雷爾夫人去世后才得以解除。對保羅來說不幸的是,轉(zhuǎn)移愛情對象的失敗以及對父親僵化的敵意更加放縱了“俄狄浦斯”在他身上所施的魔咒。
文章分析對比了小說《兒子與情人》中威廉與保羅的“俄狄浦斯”情結,發(fā)現(xiàn)后者受其影響的程度遠比前者強烈,持續(xù)的時間也更久??紤]到父母在他們身上施加的影響并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他們自身的性格因素很可能起到?jīng)Q定作用:威廉外向、開朗,胸懷大志,這些都使他比內(nèi)向、自我、感性的保羅更早、更徹底地卸下“俄狄浦斯”的重壓。這點可以從兩人對戀母情結解脫的過程來看:威廉順利完成了擺脫母親束縛、轉(zhuǎn)移愛情對象及與父親和解這三個弗洛伊德提出的任務,成為一個獨立的、有健康人格的人;而保羅則始終無法擺脫在精神上對母親的依賴,深陷于異化的戀母情結中無法自拔??梢哉f,勞倫斯在威廉這一標尺下細膩地刻畫出保羅這一典型,這既有他對自己人生經(jīng)歷的影射,也部分出于用反面示范來警示他人莫重蹈覆轍的愿望。
勞倫斯在弗洛伊德理論的基礎上,看到了性本能和社會文明的沖突,認識到性與無意識是原初的創(chuàng)造性力量,是生命的本源與本質(zhì)體現(xiàn)。他打破傳統(tǒng),希望通過回歸自然、釋放人的本性來對抗工業(yè)文明和人的社會化,為人類的發(fā)展找到一條出路,這無疑具有積極意義。但也必須看到,過度夸大非理性因素的作用,徹底否定社會進步和現(xiàn)代文明屬于矯枉過正,將陷入“唯心主義”的泥沼。對這種傾向在勞倫斯作品與思想中的負面作用,我們應該有清醒的認識。
本文應用俄狄浦斯情結這一精神分析批評的經(jīng)典概念,在前人對保羅人格與精神狀態(tài)分析的基礎上引入了威廉這一維度開展對比研究。通過對小說中情節(jié)與人物語言、品性、行為模式的透析,揭示了作者勞倫斯的寫作心理與期望,并進一步挖掘了其在作品中蘊藏的美感體驗與無意識趨向,這些對更好地理解與鑒賞該作品都頗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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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白琳)
A Comparison of William’s and Paul’s Oedipus Complex in Sons and Lovers
LU Hanya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and Law,Fujian Agriculture and Forestry University,Fuzhou,F(xiàn)ujian 350108)
Sons and Lovers is a well-known novel by D.H.Lawrence,the British modernist writer.Oedipus complex,the theme throughout the novel,has drawn enormous attention from literary critics and scholars ever since the birth of the work.But for a long time the academic circle has largely been focusing on the unusualmother-son relationship between Paul,the hero,and Mrs.Morel,hismother, much to the neglect of the fact thatWilliam,Paul’s elder brother,also displays significant representations of Oedipus complex.This essay intends tomake a comprehensive comparison of the two sons’Oedipus complex from three aspects:the evidences,the factors,and the releases,attempting to explain why William could shake off the complex and develop integral personality,whereas Paul is forever tormented by his distorted relationship with his mother.This analysis explores into the applicability of psychoanalysis in deeper appreciation of themes in literary works.
Sons and Lovers;Paul;William;Oedipus complex
I106.4
:A
:1674-2109(2017)02-0036-06
2016-08-13
2014年福建省社科規(guī)劃青年項目(2014C060)。
盧漢陽(1985-),男,漢族,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