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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殺

      2017-03-15 16:20:28困成一團(tuán)
      傳奇故事(上旬)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皇子天子

      困成一團(tuán)

      四月暮春時節(jié),承英殿旁的古桃樹異象頻生,本應(yīng)謝盡的桃紅仍艷如云霞,宮中流言四起,承英殿的侍女尋琴換過一回香,輕聲對容君之說道:“已經(jīng)驚動了陛下呢。”

      容君之尾指微微勾起,穩(wěn)住了琴曲的最后一音,微風(fēng)拂過,花落弦靜。桃花紅得太過明艷,花影投在容君之的白衣上,紅得有些不祥。

      容君之拈起一瓣落紅,不動聲色地拭去落在琴身上的血跡,蹙眉問她:“父皇要管這件事?”

      尋琴輕嘆一聲:“這次鬧得實(shí)在太大?!?/p>

      容君之按著琴弦靜默不語。

      元月祭天那日,祭文念至一半時,皇帝突然昏倒,禮部與欽天監(jiān)均以為不祥,幾番查探后說是有人行巫蠱之術(shù),遍索京城三日一無所獲。后來皇帝雖醒了過來,但精力大不如前,終于有了要立儲的意思。朝中霎時風(fēng)起云涌,成年皇子人人盯著東宮之位,更有甚者想要重行漢武舊事,以巫蠱之術(shù)鏟除異己。

      本來只是些放不上臺面的小動作,直到幾日前最受圣寵的圣寧公主突然高燒不起,皇帝震怒,下令徹查,但凡有一絲異象的地方都不許放過。承英殿中不敗的桃花,自然成了眾人盯著的對象。

      “眾矢之的啊?!比菥托σ宦暎八@種看慣了爭名奪利的人,居然想要插手了,當(dāng)真是—”

      “殿下,”尋琴打斷了容君之的話,“慎言。”

      容君之抬了抬眉,聽見宮墻外傳來腳步聲,尋琴也聽見了,有些訝異道:“這么快?”

      話音剛落,就見為首的將官已跨入院內(nèi),恭行一禮:“見過四殿下,末將此次奉命搜查,還請四殿下多加包涵?!?/p>

      話說得客氣,神色卻不太友善。容君之抬眸看了他一眼,閑閑地?fù)芰艘幌虑傧?,“請便?!?/p>

      將官頷首,沉聲道:“搜!”

      羽林衛(wèi)搜了三個時辰后一無所獲,他們告退時,容君之倚在琴臺上幾乎快要睡著。他略帶困倦地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微一點(diǎn)頭,算是讓他們退下。等那隊(duì)人走遠(yuǎn)了,容君之眼里的困倦一層漫過一層,像是又要睡過去。

      古桃樹上花葉一動,似有風(fēng)吹過,容君之身后憑空出現(xiàn)一道黑影,一把鋒銳的匕首抵在他頸上,只聽那人冷聲道:“別動?!?/p>

      容君之微一抬眉,笑了一聲:“原來羽林衛(wèi)大搜宮內(nèi)想找的人是你?!?/p>

      那人不答,只是把匕首又往前遞了遞,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線出現(xiàn)在容君之的脖頸上。隨侍近處的尋琴想動卻不敢動,容君之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心。

      “閣下已經(jīng)避過一劫,還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那人還是沒有說話。容君之感覺得到身后之人并不想取他性命,那人不說,他也不急,只閑閑撥著琴。良久才聽那人開口道:“想借殿下的承英殿暫避禍?zhǔn)?,可否??/p>

      容君之垂下眼眸,看了眼橫在自己頸間的匕首,匕首持得很穩(wěn),卻透出一種緊張的氣息,像是身后之人隨時可能會因心緒不穩(wěn)而一刀結(jié)果了自己。

      容君之嘆了口氣,“我還有選擇的余地么?”

      那人拿開匕首,容君之終于得以回頭看清他的面容,眉眼漆黑,面容冷厲。容君之注意到他頸側(cè)的一個紋飾,笑了笑,問道:“還未請教閣下姓名?”

      看到他驟然繃緊了身軀,容君之?dāng)偸质疽庾约翰o惡意:“只是為了方便稱呼。”

      那人抿了抿唇,片刻后才說出兩個字:“洛亓?!?/p>

      尋琴是承英殿的主事,服侍容君之的人被她調(diào)教得很好,洛亓住進(jìn)承英殿多日也未走漏半點(diǎn)風(fēng)聲。殿中桃花依舊紅得妖艷,前幾日下了一陣雨,落紅委頓于地,似鮮血一般。

      殿外潮濕,容君之便把琴具置在外廊,尋琴仍在旁給他添香,說些宮內(nèi)之事。

      “圣寧公主的身體已然大好,前幾日是太醫(yī)誤診,已經(jīng)治罪了。倒是左相—”尋琴欲言又止。

      容君之心不在焉,只是靠在廊柱上,閑閑撥著琴,“死了?”

      尋琴沉默。

      圣寧公主的病愈暫時平息了朝中風(fēng)浪,然而隱藏其下的暗流還遠(yuǎn)未停止。在羽林衛(wèi)大搜宮城加強(qiáng)戒嚴(yán)之時,住在皇城不遠(yuǎn)的左相卻悄無聲息地死在家中。比起縹緲無信的巫蠱,真真切切的死亡和鮮血更讓朝野震驚。前后事算在一起,天子在朝堂上的臉色冷如冰霜,奏折摔了一本又一本,直斥有司辦事不力。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左相不滿殿下行事已久,”尋琴覷了一眼容君之的神色方才說道,“他一死,所有人都會懷疑到殿下頭上。殿下這招,走得不妙。”

      “不妙么?”容君之不甚在意地伸手撥了撥腕上系著的銀鈴,那鈴鐺卻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尋琴愣了愣,“殿下的意思是?”

      “他在等這日,我也在等……”容君之似在自言自語,這句話的尾音輕得幾乎融進(jìn)空氣,“就不知會鹿死誰手?!?/p>

      半月后,有司密奏天子稱暗殺左相的兇手已經(jīng)找到,就藏在四皇子容君之的承英殿內(nèi)。容君之三年前率軍平定六皇子容云東的郎成叛亂,有軍功在身,有司不敢擅下決斷,只得密奏圣上裁決。

      容君之接到傳旨時,正在廊下望著庭中的桃樹出神。今日風(fēng)急了些,一樹艷紅飄零過半,樹下積了厚厚一層花瓣,黑色枝干上開始冒出點(diǎn)點(diǎn)新綠。容君之伸出手,恰有一片花瓣落在他指尖,他笑了笑,而后起身隨宮人走到昭成殿。

      天子已端坐在主位之上,下首坐著大皇子。容君之理了理衣袖,跪下行禮,天子卻遲遲不叫他起來,只是把一本奏章扔到他面前,沉聲問他:“這上面說的可是真的?”

      容君之拾起地上的奏章一字一字地看過去,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這上面的字還算不錯,看到末尾時,另一個人被押到他身邊跪下。

      是洛亓。

      “老四,”天子的聲音深沉而威嚴(yán),“當(dāng)真是你指使這人謀害左相?”

      容君之抬了抬眉,并未說話。奏章上字字懇切,句句確鑿,將他如何設(shè)計陷害左相,如何利用圣寧公主來掩人耳目,如何隱藏兇手躲過衛(wèi)兵的追捕寫得清楚明白。甚至追查出洛亓的身世—三年前,洛亓是由容君之從郎成的死人堆里帶回京城。一切似乎都無可辯駁。

      大皇子見容君之不說話,急切地又向天子陳述了一遍,天子耐心聽完,看著容君之。容君之也抬頭看他,輕聲問道:“若我說不是,陛下可信?”

      天子沉默不語。

      容君之輕笑一聲,雙手用力震開了押著自己的侍衛(wèi),緩緩站了起來。他韜光養(yǎng)晦三年,宮里人都只記得他閑聽風(fēng)月的樣子,幾乎快要忘了之前的四皇子容君之是何等鐵血修羅。

      “來……來人?。 贝蠡首芋@慌失措地喊道。

      容君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腕一揚(yáng),袖中暗藏的長鞭如毒蛇般纏上大皇子的脖頸,容君之用力一拽,骨節(jié)錯位的咔擦聲清晰地在大殿內(nèi)響起。隨后他撤掉力道,鞭梢如毒蛇般穿破欲向自己動手的侍衛(wèi)的喉嚨。眨眼間,殿內(nèi)還立著的活人,只剩三人。

      坐在上首的天子處變不驚,開口時語氣中甚至帶著幾分贊賞:“弒兄奪位,你果然是我的兒子。”

      “陛下謬贊。”容君之垂著眉眼,不辨喜怒。

      “只有一件事,我最后再問你一次?!碧熳訂柕?,“左相是你殺的么?”

      “是我借大哥的手殺的?!?/p>

      朝野皆知,左相雖不滿容君之已久,但也不支持大皇子。大皇子惱怒于左相的態(tài)度,私下里不止一次對近臣表示過不滿。容君之將洛亓安插進(jìn)大皇子身邊,蟄伏三年,只為在關(guān)鍵時刻順?biāo)浦?,借著大皇子對左相的不滿,除掉自己的眼中釘。

      “原來這人,是你的刀?!碧熳又灰幌⒈忝靼琢似渲嘘P(guān)竅,意味深長地看向仍跪在殿下的洛亓,“做事不臟自己的手,老四你學(xué)得很好?!?/p>

      容君之臉上掛著輕慢的笑:“這就是您所期冀的繼承者應(yīng)有的品行,陛下—”容君之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換了個稱呼,“父皇?”

      “哈哈哈……”天子仰頭大笑,心情似乎莫名地愉悅,“不錯,只是你做得還不夠好,洛亓的過去與你有牽扯,縱你三年不曾與他見面,只暗中傳了這一次命令,別人略一想,也知他是你的人。更何況,他之后還躲進(jìn)了你的宮中,你如何洗得清?”

      “父皇所言,自然不虛。”

      “你要弒君?”

      容君之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中長鞭一卷,將洛亓牢牢捆在身前,手中翻出銀針刺在了洛亓頸側(cè)紋飾上。容君之手上的銀鈴乍然亮起紅光,一絲一縷的紅光繪出流風(fēng)卷落花的紋樣,從來不響的鈴鐺霎時鈴聲大作,妖異的紅光陡然間籠罩了整個大殿。

      “人蠱?”天子的面容在紅光中顯得有些瘋狂,“你竟用老六的骨殖來供奉你院中的那棵桃樹,用活人為祭,就為了悄無聲息地殺掉我?”

      “陛下圣明,只有至親之血才能啟動人蠱,六弟的死很有用處?!比菥恼Z氣平靜無波,看著眼前的洛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終成枯骨。與此同時,天子的面容也越發(fā)瘋狂,像是什么疾病發(fā)作一般,口舌含混不清。容君之一步步踏上御座,單膝跪在地上,望著天子,輕聲問道:“那么陛下,您還欠我一份遺詔?!?/p>

      天子艱難地注視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容君之,臉上的笑容越發(fā)詭異,他已發(fā)不出聲音,努力了幾次也只能做出一個口型—“妄想?!?/p>

      容君之笑了笑,看著天子斷了呼吸,而后在書案上摸索一陣,按下機(jī)栝,彈出來的暗格里靜靜躺著一份明黃絹帛。容君之打開絹帛,除了立儲詔書一些慣用的詞句外,這上面只有一處還是空著的,那處正好是儲君的名字。容君之拿起案上的筆填上自己的名字,捧著詔書走出昭成殿。

      殿外之人已換過一遭,尋琴靜靜立在外面,對容君之行禮:“殿下,已通知下去了?!?/p>

      容君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站在殿前等了一會,快要入夏的陽光刺得他微微閉起眼。殿前廣場上很快有成排的將士分列兩側(cè),臉上都帶著浴血的痕跡。容君之捧著詔書,由眾人護(hù)衛(wèi)著從昭成殿一路走向帝國最高的廣德殿,兩旁倒下的都是反抗的羽林衛(wèi)尸體。

      容君之走到廣德殿前,晴空朗日,宮闕千重,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回蕩在廣德殿上空:“大皇子容凡白謀害左相,率羽林衛(wèi)圍攻宮城,意圖不軌,今已當(dāng)場伏誅。今上聞此,甚為痛心,病體不支,已……”容君之微微一頓,看著那些跪伏在底下竊竊私語的臣子,平靜無波地說出那四個字,“龍馭賓天?!?/p>

      底下靜默一瞬后,議論的聲音轟然炸開,最后匯成一個聲音,重復(fù)著兩個字—遺詔。

      “遺詔在此。”容君之將詔書遞給身側(cè)隨侍的軍官,示意他交給身為朝中肱股的三公。三公拿著那卷絹帛反復(fù)地看,容君之也安靜等著,只是他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摩挲了一下系在腕上的銀鈴,只是輕輕一碰,那銀鈴便碎成齏粉,隨風(fēng)而逝。

      三公中無人有異議,殿下卻有人倒吸一口冷氣,想越眾而出,卻在容君之身側(cè)士兵所持的冷冽刀光下化作了沉默,少數(shù)幾個慷慨陳詞的人很快便倒在血泊里。

      烈日昭彰之下,鮮血在殿前的青磚上蜿蜒流淌,容君之知道很快就會有宮人來清洗干凈,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任殿下山呼萬歲之聲響徹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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