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燦興

豫西起事

對于白朗的來歷，歷來眾說紛紜，普遍認為白朗1873年出生在河南寶豐縣大劉莊。但當時的日本報紙調查后認為，白朗是河南魯山縣人，18歲時曾任河南巡防隊士兵，目不識丁，兩三年后私自脫逃，此后行走江湖。白朗體格肥大，臂力過人，頗有膽略，22歲時即有部屬數百人。因其身高腿長，行走迅疾，得綽號“白狼”，奔走于豫西臨汝、寶豐、魯山等地，結識豪杰，積蓄力量。

白朗早期只是率部出沒于鄉(xiāng)野之間，尚未有實力與官兵做正面對抗，更不要提攻城略地了。隨著清末時局的巨變，白朗的實力不斷得到擴張。宣統年間，河南一帶有王天縱，自稱中州大俠，交接各股力量，與清廷對抗。王天縱被清廷招安后，很多部下不愿歸附清廷，各自流散，其中一部分投奔了白朗。

1912年秋，河南地方當局實行招安政策，收編了一批地方上的著名土匪。很多土匪頭目受“先造反、再招安”的誘惑，前去投誠。精明的白朗判斷這是官府的一個誘殺策略，對此沒有理睬，結果前去投奔官府的18名土匪頭目被殺。此后，眾多土匪聚集到白朗身邊，其隊伍得到發(fā)展。此時河南省連年旱災，地方上民生凋敝，鋌而走險者日眾。白朗起兵時，沿京漢線前進，沿途各車站上聚集的無數災民紛紛依附，其中以能戰(zhàn)的青壯年子弟據多。而各地成為白朗羽翼的地方勢力多如牛毛，如鄧州鄧玉堂有部下兩三千人，南陽白金堂有兩三千人，魯山海建功有兩千人。

辛亥革命之后，南北議和，各省裁撤軍隊，大批士兵退伍。白朗乘機招募被裁士兵，購買軍火，擴充實力。大量潰兵的加入，使得白朗軍隊提高了戰(zhàn)斗力，得以縱橫多省，屢敗官兵。白朗軍中的一些著名頭領，都具有較高的軍事素質，他們有的是軍隊出身，有的則是軍校出來的學生。對于作戰(zhàn)計劃及攻擊防御等，均調度有方。負責對其進行圍剿的北洋軍官，在給陸軍部總長段祺瑞的一份報告中指出：“匪內有充過軍官及遣散之士兵，號令甚嚴?！?/p>

白朗軍能夠坐大，軍隊與其暗中聯系也是重要原因。河南護軍使雷震春1913年7月5日在給陸軍部的報告中稱：“雖經各軍多次圍剿，迄今未能挫其鋒芒。兼有不肖軍人暗通聲氣，接濟子彈，以致匪焰日熾，勢成流寇?！?/p>

此類官兵與白朗軍暗通的現象極多。當時河南都督張鎮(zhèn)芳統領的軍隊共計有50營之多，每一營都曾經追剿過白朗軍，但實際上每一營都曾與白朗軍做過交易。當白朗攻擊城池，打劫富豪財物、搶奪警局槍支時，為了應付差事，官兵不得不出動。交戰(zhàn)時，官兵對天放槍，白朗軍聽到槍聲便后退。撤退時，白朗軍在地上遍撒衣服、首飾、銅元等，追剿的官兵撿到后有私自收藏起來的，有集中起來分配的。官兵估計白朗軍撤退至一二十里外之后，便打電報到省里報告已取得大捷。聽到捷報后，長官便命令官兵繼續(xù)追剿。這次官兵追時，白朗軍不再后退，也對天鳴槍。官兵聽到槍聲后，各自撤退，撤退時在地上回贈白朗軍最需要的物品——子彈。官兵撤退后，再打電報到省里報告，以窮寇莫追之類的話敷衍了事。河南地方人士曾評介道：“此類追剿，實如商家之買賣，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又似文人之唱和，詩酒往還，應酬頻繁?！泵耖g歌謠則唱道：“來了一隊兵，招來一幫匪，既賣子彈又賣槍，原是官府御林軍，官匪一家有誰信?！?/p>

見河南地方軍隊追剿無力，袁世凱便調集頗有戰(zhàn)斗力的正規(guī)軍毅軍趙倜部十營來河南圍剿。毅軍統領趙倜曾對前線軍官約法二章：一、不厚集兵力不進攻；二、匪退入險地不窮追。對士兵約法三章：一、不狂放槍；二、不失聯絡；三、匪遺棄之財物、牲畜，非戰(zhàn)畢不準收撿。

白朗軍與豫西一地民眾有著天然聯系。1912年3月10日北洋軍中的一份報告中指出：許昌、臨汝一帶的富戶基本逃光，留下的都是窮人。這些窮人袒護各地義軍，一些村莊每天供給義軍飲食，遇見有陌生人就立刻為義軍通風報信?！胺怂煲愿鞔鍨橐罁鴱埰錃庋??！焙凸俦啾?，白朗軍的優(yōu)勢在于不需要后勤補給，所到之處補充容易。白朗軍隊以流動作戰(zhàn)為主，避實就虛，機動力強，一日能行軍120里，而官兵部署整齊后，日行軍不過幾十里。白朗軍每到一地，均有當地人前來投靠，因此熟悉各地地形，出沒無常，使得官兵無從進剿。

白朗旗下云集了懷抱致富夢想的蹬匠、失業(yè)的河工、對生活絕望的礦工、躍躍欲試的貧窮子弟及具有軍事素質的被裁減士兵，又得到民眾支持，開始敢于攻城略地，與官兵交戰(zhàn)了。

1913年6月，白朗軍數千人，攜帶了大炮4尊，直撲禹州，由內應打開城門，迎入城內。“白匪乘八人綠呢肩輿，指揮眾匪先劫西大街各大商號畢，乃付之一炬，旋即挨戶搜掠。該州新由省購領之快槍五百支，及舊有槍械全被劫去，所有各機構概行搗毀，死傷甚多，無辮者受禍尤烈?！卑桌势鸨蠊フ嫉牡谝粋€城市是禹州，得槍支500。自此聲震豫西，勢如烈焰。

隨后白朗軍又攻擊湖北棗陽，再轉入河南南陽，所到之地，官兵均不能抵抗。1913年10月，白朗軍在棗陽境內，劫去美國人4名、挪威人4名，拘押在所謂的總司令部內。在棗陽的西方傳教士，曾組織義軍，準備前去救人，只是不敢深入。西方人被劫持是件大事，官兵只好托人與白朗婉商，開出條件稱：“只放出該西人等，決不猛攻?！眰鹘淌拷M織的義軍，也與白朗進行了商談，提出以銀數千元贖回人質，白朗方面提出以200支快槍交換。最后經過討價還價，議定以50支新式快槍交換人質。棗陽劫持人質后，白朗率軍撤走。棗陽地方上官兵開始吹噓，白朗軍已被擊潰云云，以冒領軍功。而實際上，此時白朗已領兵欲突擊皖北。

六安之亂

1914年1月底，白朗統兵攻克安徽六安，占領城池兩天后即撤軍。

白朗進入安徽時，在河南負責圍剿的趙倜，早已電告安徽方面，以早做準備，相機圍剿。1月22日，安徽陸軍第一師師長馬聯甲，奉安徽都督倪嗣沖命令，帶隊前去圍剿，于除夕夜抵達廬州。北京政府同時發(fā)布命令，命蕪湖鎮(zhèn)守使鮑貴卿帶軍隊過江增援。倪嗣沖憂慮蕪湖地方上空虛，特意電告長江巡閱使張勛，請派兵兩營，到蕪湖駐扎。

1月24日，六安城內駐扎的六安巡防營，在營長王傳祿帶領下出城迎戰(zhàn)白朗軍。交戰(zhàn)之后，王傳祿很快敗退。消息傳到六安城內后，當地地痞流氓乘機搶劫，監(jiān)獄發(fā)生暴動，秩序大亂。當晚，有援軍一營抵達六安，會合撤回城內的王傳祿，進行鎮(zhèn)壓。六安地方上的匪徒，與事先潛入城內的白朗軍溝通，在夜間從門縫中開槍襲擊。迨白朗至城外時，內應將城門打開，殺人城內?；靵y之中，王傳祿營長中槍受重傷。六安知事聞訊之后攜款潛逃，“局署人員星散，全城為之糜爛”。至25日（除夕），援軍一直未到，大股白朗軍進入六安城。白朗率軍攻入六安后，廬州至六安一線，電線全部中斷。

安徽六安人呂咎予在《白朗擾蓼記》中，記載了白朗軍攻入六安后的作為。他與白朗軍打過交道，對白朗軍有著詳細描述。

24日晚，呂咎予因為憂心白朗軍來襲，守在大廳整夜未睡。半夜二點左右，城內突然槍聲大作。家中仆人外出打探后來報，說街上巷子里到處是手持槍械的人，但未著軍服，裝束奇特，雜亂不一。正說間，突然一粒槍彈擊破大門，掉在廳室中。呂咎予大驚，起身準備逃到內室去。就在此時從鄰居房屋處，有一人爬墻進入。此人身著黃綢短小夾衫，雖已進人民國，但這人還留著一根辮子繞在脖子里。此人大約20歲左右，見到呂咎予即持槍問：“此地有無狗子（白朗軍常將官兵稱為‘狗子）？”呂咎予已被嚇糊涂，指著家里養(yǎng)的兩條黑狗說：“我家就只有這兩條狗子?！?/p>

呂咎予見這個人說一口河南方言，因自己年輕時曾在河南生活過，也能說河南話，便用河南方言與其交談，遂緩和氣氛。原來這名白朗軍叫劉寶君，河南汝州人。他安慰呂咎予全家不要害怕，說只要趴在地下防流彈即可，又向呂咎予索要食物和棉衣御寒，呂咎予隨即以洋緞大袍一件相贈。這名白朗軍頗講義氣，說再有人來打劫，只要報他名字即可無恙。

白朗軍人城后四處縱火，又無人敢救火，竟成燎原之勢。呂咎予的房子也被燒光，他收集多年的宋明古籍、書畫等也全被燒了。全家人坐在池塘邊看著被燒掉的房子正掉淚時，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偷偷過來告訴他：“白朗軍中有令，凡是著皮裘者槍斃，先生你身上穿的皮袍子，還是趕快換掉吧?！眳尉逃杷煜蚺赃叺碾y民借了一件洋布長衫換上，并將皮袍墊坐在身下。

惶恐之中，呂咎予又聽得白朗軍高唱河南梆子腔：“大王爺下了金鑾殿。”此后各色白朗軍接踵而來，有搶皮袍的，有拿刀威嚇的，有拿槍恐嚇的，不一而足。呂咎予僥幸逃得一命，也看到了白朗軍中的景象：他們軍服不一，各種服裝都有，甚至有一些男人穿著女人衣服，將各類金銀飾物細軟掛滿全身，語音大多數是河南魯山、寶豐兩縣土音。軍中又有很多兒童，特別勇悍。在眾多白朗軍士兵之中，呂咎予對兩人有特別印象：一人將灰鼠馬褂反過來穿，并在胸口掛前清朝珠，另一人則歪戴前清官帽，二人均形狀詭異。

次日清晨，城里的槍聲突然停頓。午前9時，城內號鼓齊鳴，凱歌迭奏，雜以爆竹之聲。城內紛傳白朗軍要從南門離開六安，有人和呂咎予說白朗軍開拔時軍容齊整。呂咎予不信，決定冒險親自前往察看。他躲在一個巷子里偷窺時，白朗軍已開拔出一部分，后面還有大隊人馬正在通過。

呂咎予先是看到一隊騎兵約200人開過，然后又是一隊步兵，也有200多人，裝備有各種槍械，所著服裝均系擄掠而來的華麗皮衣，其中一些少年所著服裝尤其奇異。軍中有炮數門，騾馬基本沒有馬鞍。騎兵、步兵有旗幟多面，上書“扶漢軍白”、“總司令李”等字樣。再后面是竹板、木板數百臺，由兩人或四人肩扛，上有傷兵或搶來的財物，兩邊有步兵看守。最后是十幾乘大轎通過。

在六安，白朗軍惹出的一起大事件，還引發(fā)了一場外交風波。白朗軍人城后，闖入六安天主教堂，與傳教士奚鳳鳴在樓梯上相遇。奚鳳鳴阻止白朗軍上樓，被當場擊斃。韓祖康、達亦文兩名外國傳教士則被當場擄走，索取贖金200萬。六安教堂禮堂正房尚保存較好，余屋被毀20余間。得知六安失陷、傳教士被殺后，負責圍剿的馬聯甲不敢耽擱，隨即帶了五營人馬，趕往六安。迨馬聯甲抵達時，白朗已帶了人馬，前往霍山縣而去矣。

霍山距離六安數十里，居民一向富裕?；羯娇h知事王壽炯帶領團防拼死防御，力盡城陷。馬聯甲派兵趕往霍山時，白朗又帶隊去往他境，實防不勝防。不過馬聯甲自吹，將被劫走的兩名洋人傳教士給解救下來了。而據當時媒體報道，二人系自行逃出，僥幸未受到傷害。

六安失陷后，廬州、鳳陽兩地也發(fā)生變亂。地方上的會黨、饑民利用白朗突人安徽的機會，紛紛發(fā)動，“皖省毫匪、亂黨、青紅各幫、饑民、地痞均已混入，惡氛甚熾”。白朗帶兵進入安徽時，有3000余人馬，至攻下六安后，隊伍在皖北得到擴充，人數翻倍。

2月初，安徽地方上一片紛亂，各種流言四散。壽縣地方上風傳，白朗已派出內應，聯絡壽縣地方上的會黨，在元宵節(jié)前攻打壽縣。一些早先逃離壽縣的會黨，紛紛潛回，準備鬧事。在六安被打散的潰兵，又于壽縣附近集結。地方上緊急組織團勇加以彈壓。此時安徽地方上軍隊，基本部署在前線。北京政府又緊急從山東、直隸兩省，抽調兩旅軍隊來皖增援。

皖北受到白朗的沖擊，皖南也不太平。皖南青陽縣，素為會黨出沒區(qū)域。進入民國之后，為了穩(wěn)定地方，團長柴寶山特派遣一個營來青陽駐扎。到了此年冬季，毗鄰的石埭縣會黨勢力蠢蠢欲動。柴寶山再增派一營前去駐防，以為震懾。至于柴寶山本人，則頻繁往來于兩縣之間，督導練兵。會黨見軍隊防范較嚴，大半遠遁。至白朗進入六安、霍山后，柴寶山收縮兵力，將駐扎在石埭縣的一營撤回青陽，加強防御。

皖境硝煙

鑒于皖北地方局勢險惡，上海郵政局在2月4日發(fā)布命令，安徽郵務區(qū)內六安縣（六安州）、正陽關毫縣（毫州）、阜陽縣（潁州府）各郵局，暫停匯兌事宜。此外，合肥縣（廬州府）、壽縣（壽州）兩地郵局，匯兌事宜均暫停辦。因白朗軍進入地方后，利用各地電報局，或放出各種消息，或獲取情報。北京政府特發(fā)布命令，凡被白朗所占領地區(qū)，一概不得使用明碼電報。

白朗進入安徽，也帶來了一些額外的話題。1913年，黃興在江蘇發(fā)動“二次革命”失敗，一度曾想利用白朗對付袁世凱。雖然之后隨著時局的發(fā)展，黃興曾發(fā)表宣言，聲稱與白朗沒有絲毫關系。但就袁世凱當局而言，對于黃興聯絡白朗，卻是分外警惕。

自白朗進入安徽后，有消息稱，白朗攻打六安，其目標是由巢湖東入淮揚，聯絡江淮地方上的梟雄，打通長江通道，獲得海外支持。北京政府對此大為警惕，令長江巡閱使張勛派遣軍艦分駐長江要隘，更嚴令安徽都督倪嗣沖派遣精兵，防堵白朗東竄。

1914年2月11日，安徽都督倪嗣沖擬定了防范辦法：一方面，在六安、潁州等地及各重要隘口，調派精兵駐守，堵住白朗東進；另一方面，派人清查長江上往來的輪船，防止白朗與革命黨取得聯系。

安徽六安法教士奚鳳鳴被殺后，消息很快傳出。駐華法國公使康悌當即表示抗議?？点┱J為奚鳳鳴在安徽傳教多年，人極慈善，遵守教條，此次被害，實系安徽地方官吏保護不力。雖然負責江南地方傳教事務的姚主教，自愿和平了結此事。但康悌卻不肯罷休，向北京政府提出三項要求：“嚴懲防護不力的地方官員；賠償教堂損失，與傳教士家庭撫恤金；保證今后不再發(fā)生此類事件?！蓖瑫r提出，應援引清代江西傳教士被殺的處理先例，在被害處設碑亭以志紀念。賠償此次六安教堂的損失，計銀80萬兩。安徽地方政府對此是頭大如牛，請尚在六安的傳教士撤往安全處。不料兩名從白朗軍中逃出來的傳教士，卻堅持不肯撤走。于是只好商定，一旦六安再有危急局勢，外國傳教士立刻撤走。

2月24日，風聞白朗軍突至太湖縣，全城擾亂?！稌r事新報》《申報》等報均稱，此次擾亂的并非白朗軍，系與白朗軍有聯系的，前臺灣巡撫劉銘傳之孫、外號“毛少爺”。報道稱，“毛少爺”手中積蓄甚豐，在皖北一帶被各路土匪尊為首領?！巴畋币粠怂貜姾?，潁、毫一帶，人民除當兵外，即為土匪，余無他事。”此次白朗沖入安徽，“毛少爺”不甘寂寞，坐地招聚可戰(zhàn)之士萬人，不操而戰(zhàn)，每人快槍一支，子彈500粒。

劉銘傳后人得知消息后，立刻在各大報紙刊載公告，澄清真相。劉銘傳共有4子，其中劉盛芬、劉盛蕓、劉盛芥已去世，第三子劉盛芾尚存，住在六安東門內。此次遭亂，劉盛芾被白朗軍擄去，花了1萬兩銀子方才贖還，所有家貲房屋概被焚毀。劉盛芾的女婿也死于白朗軍手中，如此血海深仇，怎可能有與白朗軍溝通之事。至于所謂的毛少爺，則指陸軍中將劉朝望。劉朝望一直從軍，在北京居住。此年冬季回家探親時，恰逢白朗軍作亂，遂派遣團練80余名赴六安助戰(zhàn)，戰(zhàn)死者有30余名。“毛少爺”不但未與白朗聯系，與其更是生死對頭，是故不得不加以澄清。

白朗入皖，對安徽帶來了巨大沖擊。安徽地方上的匪徒不甘寂寞，紛紛鬧事。

1914年2月下旬，毫州地方上的土匪出動騷擾。知名悍匪黃二成、燕二黑等合股，共約四五百人，將燕牌坊附近七八處村莊，搶劫一空，此后一路東竄，至石杭龍奶廟等處盤踞。2月26日，渦陽縣土匪作亂，地方上急電倪嗣沖求援。3月初，壽縣東南吳山廟地方，有土匪謝和、魏懷亭、周國強等人，在六安之亂后，集結數百人，預備援助白朗。此群匪徒發(fā)動之后，先燒毀吳山廟前軍隊駐扎的學堂，豎立紅旗，四出搶劫，導致居民逃避，人心惶惶。旅長夏敘堂派出軍隊鎮(zhèn)壓，將為首匪徒或擊斃，或擒拿，穩(wěn)定了地方。舒城縣巨匪韋道應、喬三等，聚集數百人，準備呼應白朗。該縣知事劉鴻慶迅速出擊，聯絡地方團練、駐軍，將匪首擒獲正法。

皖北軍情四處告急，倪嗣沖不得不出臺政策以鼓勵將士，士兵每月軍餉加給一元，待將白朗軍肅清之后，另予以重獎。嘉獎令一出，“現各軍隊奮勇剿匪，尚有成效”。

駐扎蕪湖的軍隊，2月底全數調往皖北。到了3月份，蕪湖駐軍僅有張勛派來的兩營人馬。張勛所統領的辮子軍，雖然素來軍紀較差，但此番在蕪湖表現卻可圈可點。曾有軍官騎馬在街市上閑逛，有黃包車避讓不及，導致翻車。軍官急忙下馬，極力安撫，表達歉意，獲得市民稱贊。此次白朗人皖，也迫使蕪湖警界加緊變革，將警官逐漸換為北方人或者湖北人，治安也日漸改善。

到了1914年11月下旬，六安傳教士被殺一案最終取得交涉結果。蕪湖鶴見山八角亭為蕪湖勝地，此山與法國傳教士創(chuàng)辦的教堂毗鄰。清末，地方民眾曾摧毀該教堂。法國公使在交涉時提出，可以八角亭作為賠償。因為山上都是墳冢，蕪湖民眾極力抗拒。最終兩江總督以賠銀十多萬兩，并斬首為首肇事者二人，了結此事。本來此次白朗軍殺斃教士奚鳳鳴、焚毀教堂數處后，法國駐華公使要求賠銀80萬兩，然而就在雙方談判時，法國公使突然提出，奚鳳鳴案可不索賠，只需將八角亭交給天主教堂即可。此時恰逢一戰(zhàn)爆發(fā)，北京政府電令各省，將未曾處理完畢的教案一律迅速結案。倪嗣沖乃委托財政廳長龔心湛，與天主教教堂直接交涉，磋商月余，最終議定：“蕪湖八角亭租與法教堂為建筑天文臺之用，以20年為限，期滿可以續(xù)租。由教會給租洋2000元，作所有山內之墳冢遷葬費用?！?/p>

白朗進入安徽，先在六安與王傳祿巡防營交戰(zhàn)。王傳祿所統領巡防營素稱精銳，一戰(zhàn)即全軍覆沒，導致全皖震動。此后各處伏莽土匪，紛紛與白朗暗聯，圖謀起事，白朗軍氣勢日益壯大。危機之下，安徽省內兵力云集皖北，全力防堵進剿，直到1914年3月初，白朗全軍沖入湖北，安徽地方總算松了一口氣。至6月，皖境全局稍微安定，但各地仍偶有鬧事者。此年9月中旬，“安徽盱泗各縣，現有幫匪紛紛欲動，縣知事已奉令戒嚴”。

白朗身亡

3月8日，白朗軍打開湖北重要隘口老河口，此后一路西進，無人能阻。

河南都督張鎮(zhèn)芳系袁世凱表弟，因鎮(zhèn)壓白朗軍失敗，于1914年2月13日被撤職。袁世凱命段祺瑞以陸軍總長兼河南都督，指揮北洋嫡系王占元、王汝賢兩師，唐天喜、徐占鳳兩旅，及河南、湖北、安徽、江蘇各省地方軍數萬人，對白朗軍進行四面包圍，準備聚殲白朗軍于安徽霍山、六安、霍邱一帶。不料白朗突圍西進，越過京漢鐵路，向陜西進軍。

面對北洋政府的重兵圍剿，白朗曾于1914年3月下旬召開軍事會議，以確定未來發(fā)展方向。會上有兩派主張，一派主張占據一個根據地，另一派則主張流動作戰(zhàn)，對所得城塞仍然隨攻隨棄，并就地補給。會議最終決定進入陜西流動作戰(zhàn)。入陜西的主要考慮是，陜西地方承平數十年，頗為富裕，進入陜西易于補給。

白朗西進后，陜西一帶的地方勢力附和者眾多，往往白朗軍未到，各地就有響應起事者。陜西各地的刀客竟視白朗進軍西北為難得良機，紛紛頭裹紅巾，投入白朗軍中以望發(fā)財，白朗勢力日振。

白朗軍西進至陜西后，所碰到的陜西地方軍隊更是混亂不堪。這些地方軍隊所招募的士兵，大多數是當地市井無賴和會黨，軍官也沒有受過軍事教育。當兵以魚肉富豪、搶奪財物為主要目的。當時陜西地方軍隊士兵餉銀極少，而白朗軍中士兵的餉銀極高。于是白朗軍便以此為誘惑，對投誠過來的陜西地方士兵開給雙份餉銀，并分給鴉片與白銀，故而陜西軍隊投奔白朗軍者甚眾。

即使未來投奔的官兵，也暗中與白朗軍溝通，以軍火接濟白朗軍。陜西軍隊接濟軍火的作法，又不同于河南軍隊。雙方先是派人商議好價格，然后指定一處地點，官兵將所售賣的槍械子彈埋在指定地點的泥土中，白朗軍派人挖掘后，即在原處埋入所議定的金銀。隨后，官兵自己去把金銀挖掘出來。交易前雙方都發(fā)誓，如果不守約就要誓死報復云云。

就算碰到一些肯賣命作戰(zhàn)的地方軍隊，其軍事素質也普遍不高。在當時的軍隊報告中，屢屢可見開戰(zhàn)后不久子彈便告斷絕的報告。官兵一碰到白朗軍就拼命放槍，不久火力便告停息。在寶雞城外，陜軍第一營、第二營因為夜間不能辨認對方，竟互相開槍對射了一夜，發(fā)射槍彈共10萬余發(fā)，竟然不過誤殺平民2人，擊傷士兵1人，擊斃馬1匹。

北京政府調集重兵圍剿白朗軍，先后派有北洋軍、毅軍、川軍、陜軍、鎮(zhèn)嵩軍等，共約10余萬人圍剿。白朗軍西進后，這些軍隊尾追不放。白朗軍遂從陜西進入甘肅，以求能打開新局面。但在甘肅，白朗軍卻遭到強悍善戰(zhàn)的回民打擊。

甘肅洮縣有新舊兩城，新城居漢人，舊城居住的全是回民。白朗本想引回民為外援，但雙方在談判時發(fā)生沖突，混亂中白朗被一名回族婦女用木棍將牙齒打落一個，下嘴唇被打破，全軍激憤無比，要求攻城。白朗軍遂于5月18日攻城，舊城回民守軍拼命抵抗，將白朗軍副司令宋老年擊傷，幾名大將也被擊斃。戰(zhàn)至19日晚，突降大雨，守軍的舊式大炮不能使用，白朗軍方能突入城內，此后雙方在城內激烈巷戰(zhàn)4日。

白朗入甘肅，本想得到當地回民部落的有力支持，不想在洮縣攻城遭受重創(chuàng)，并致回民死傷甚多。此后甘肅各地回民武裝紛紛起來抗擊，遇到白朗軍即拼命纏斗，其強悍為白朗生平所未遇。而甘肅地方荒涼，人煙稀少，白朗軍所至地方，給養(yǎng)飲水困難。經過各省軍隊聯合圍剿之后，軍中一些悍將先后在甘肅戰(zhàn)死。面對此種局勢，白朗緊急召開軍事會議，確定發(fā)展方向。

軍中謀士徐居仁獻策進軍甘州，將發(fā)配至此的端王載漪立為皇帝，被眾人否決。又有“白瞎子”請白朗黃袍加身，登基稱帝，成則為朱元璋，敗也為洪秀全，也被否決。又有參謀獻策，揮軍人蜀，占據一塊根據地，再圖謀發(fā)展，而不必如此流竄奔命。白朗對此也表示贊同，但軍中士兵卻都想返回河南老家。因為進軍陜西后，一路劫掠，軍中官兵都已囊中飽滿，只想衣錦還鄉(xiāng)。

回河南的路上，各路軍隊尾追不放，尤以毅軍追擊最力。沿途苦戰(zhàn)兩個月，李鴻賓、“白瞎子”等重要將領陣亡，部下逃亡日眾。等退到河南魯山、寶豐一帶時，白朗全軍已一蹶不振。8月初，白朗率領數百人在魯山石莊與官軍交戰(zhàn)，負傷后身亡，部隊潰散。白朗死后，首級被鎮(zhèn)嵩軍獲得，由鎮(zhèn)嵩軍頭目親自押解前去邀功。白朗的首級，被懸掛在車站示眾，一起被懸首的是外號為“韓大帥”的韓書堂。

白朗死后不久，豫南一帶的小股地方武裝又打出他的旗號，襲擊各地富豪，其中最有名者為綽號“老洋人”的張慶，率數千土匪武裝縱橫豫陜鄂皖諸省，直至1924年方才被剿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