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
摘 要:現(xiàn)藏于四川省博物院的《瑯華館行書文卷》,款署“濦水漁人王鐸”,墨跡,綾本。其文字內(nèi)容與王鐸《瑯華館帖》中《絕糧帖》頗為相近,疑為《絕糧帖》的臨抄本。此《文卷》現(xiàn)已結(jié)集出版,恐魚目混珠,貽誤初學(xué),現(xiàn)略作考訂。
關(guān)鍵詞:瑯華館行書文卷;絕糧帖;臨仿
《瑯華館行書文卷》又稱《瑯華館卷》,現(xiàn)藏于四川省博物院,墨跡,綾本,縱25.3厘米,橫144.2厘米,款署“濦水漁人王鐸”,鈐“王鐸之印”“煙潭漁叟” 兩枚白文印。無收藏印。無跋?!吨袊糯鷷媹D目》卷十七“清王鐸”條目稱為“行書瑯華館詩”。其全文二十七行一百五十一字:
瑯華館
弟每絕糧,室人四詆,抎翄者墨墨,失執(zhí)珪時一老腐儒耳。有不奴隸視之者乎。親家猶不視土貧交,令蒼頭操豚蹄床頭醖,為弟空盤中增此薌胹,為空腹兼味也。陶彭澤謂一飽已有余,是足飽,逌然對孥潤,朵頤大嚼而流歠,不幾,燭滅髡醉,更過二參載。弟即窘困,尚未饑死,不謂當(dāng)阨之日,炎涼世能法此一時也,乃有推食分饔飱之資補(bǔ)。灶煙燃死灰。如親家高義者乎。濦水漁人王鐸。
這是王鐸寫給其“親家”的一封信函,可《中國古代書畫圖目》稱為“行書瑯華館詩”。另外,對其作過專門研究的主要有何應(yīng)輝、丕休、韓宗祥,但是三人均疏漏甚大。
一、王鐸親家“張鼎延”非“張鼎廷”
1994年《書法》第3期刊載了何應(yīng)輝和丕休分別研究《瑯華館行書文卷》的文章。
何應(yīng)輝在《王鐸與他的<瑯華館行書文卷>》中說:“文中所敘正是四十八歲至五十三歲王鐸及家人在漂泊流落中生活的窘困之狀和親家張鼎廷對他的接濟(jì)之恩……五十四歲降清之后……在北京為官期間,‘憶舊為張鼎廷寫下這一卷子的?!辈⑶艺J(rèn)為“首行‘瑯華館三字,為姻親張鼎廷瑯華館之藏所書[1]?!?/p>
何應(yīng)輝認(rèn)為:王鐸親家為“張鼎廷”;瑯華館為“張鼎廷”的齋館號;《瑯華館行書文卷》為王鐸真跡。這三個結(jié)論皆與事實(shí)不符。
首先,王鐸所謂的“親家”名為“張鼎延”而非“張鼎廷”。證據(jù)如下:
1.《明史·武大烈傳》:“(崇禎)十三年十二月,李自成自南陽陷宜陽……遂攻永寧……論歿,子吏部郎中鼎延及從父治中讚繼之……鼎延匿眢井免[2]?!?/p>
2.《河南省志·文物志》:“《瑯華館帖》刻石,1958年洛寧縣新寨農(nóng)民在明清大官僚張論別墅下挖出,現(xiàn)存洛寧縣文化館……張論,字建白,號葆一,明萬歷,崇禎時,曾兩次任四川巡撫。其子鼎延,字玉調(diào)……鼎延子璇,字天政,王鐸之女婿[3]?!?/p>
3.明·吳偉業(yè)《通議大夫兵部右侍郎永寧玉調(diào)張公神道碑銘》:“世祖(順治)皇帝御極之十年(1653年),兵部右侍郎張公鼎延夙夜左右,執(zhí)事有恪,上閔其勤勞,加恩賜金幣,馳傳歸里,公卿祖道于長安門外,都人以為榮……公字慎之,別字玉調(diào)[4]”。
由此可知:張鼎延字慎之,別字玉調(diào),曾為明朝崇禎時期禮部郎中、大理寺卿、清朝順治時期兵部右侍郎,其父張論曾為明朝崇禎時期四川巡撫。另,張鼎延有二子,次子張璇(璿)為王鐸女婿。
何應(yīng)輝《王鐸與他的<瑯華館行書文卷>》一文共五次出現(xiàn)張鼎延,均誤為“張鼎廷”。又據(jù)王鐸《瑯華館帖》收錄張鼎延刻帖若干:
1.“一冊四”《先君四詠》署款為“男鼎延識”。
2.“一冊六”《張中丞蜀事小傳》署款為“歲庚寅男鼎延謹(jǐn)識”。
3.“二冊六”《謫居德里喜覺斯親家遠(yuǎn)訪次韻》署款為“張鼎延具草”。
4.“二冊七”《覺翁親家詠金門山原韻奉和》署款為“鼎延具草”。
5.“二冊八”《金門山紀(jì)略》題“張鼎延撰”。
6.“二冊九”《金門山絕頂》第十五行“前題”二字下有“張鼎廷進(jìn)士”,其帖后署款“順治八年暮春金門張鼎延識并書”,并鈐白文“張鼎延印”一枚,依稀可辯。
由此也說明,王鐸此親家“張鼎延”而非“張鼎廷”。
將“張鼎延”誤為“張鼎廷”的還有丕休和韓宗祥:
1994年《書法》第3期刊載的丕休《簡談王鐸的<行書文卷>與<絕糧帖>》中說:“可見《絕糧帖》乃王鐸憶舊而給親家張鼎廷寫的一封信札,后被刻入《瑯華館帖》[5]?!?再有,2000年《書法賞評》第3期刊載的韓宗祥《關(guān)于王鐸<絕糧帖>的真?zhèn)巍氛f:“《瑯華館帖》為王鐸親家張鼎廷(翱)輯王鐸尺牘詩文等匯刻而成。[6]”
不知何故,何應(yīng)輝、丕休、韓宗祥三人均將張鼎延的名字誤為“張鼎廷”。
二、《瑯華館行書文卷》為《絕糧帖》的臨仿本
據(jù)王鐸《瑯華館帖》,其中有《絕糧帖》十七行一百八十六字,全文如下:
絕糧帖
弟每逢絕糧,室人四詆,抎翄者墨墨,失執(zhí)珪時一老腐儒耳。有不奴隸視之者乎。親家猶不土視貧時交,令蒼頭操豚蹄床頭醖,為弟空盤中增此薌胹 ,為空腹兼味也。況前之佐以俸錢耶。陶彭澤謂一飽已有余,是足飽,逌然對孥潤,朵頤大嚼而流歠,不幾,燭滅髡醉,更過二參載。弟即窘困,尚未饑死,不謂當(dāng)阨之日,炎涼世能(此字點(diǎn)去)法此一時也,乃有推食分饔飱之資補(bǔ)。灶煙燃死灰。如親家高義者乎。噫,罕矣!弟方寸之內(nèi)泣數(shù)行下。敬復(fù),弟王鐸伏枕力疾拜。玉老張親家年翁閣下。
此《絕糧帖》為《瑯華館帖》刻石“二冊一”的內(nèi)容,即“王覺斯翰墨瑯華館十四帖”之一。
可知,王鐸次女未及與張鼎延次子(張璇)成親便于“崇禎戊寅十二月二十二日,年十六”夭亡。即便如此,王鐸與張鼎廷的私人關(guān)系非同一般。
《絕糧帖》比《瑯華館行書文卷》多出三十五字。韓宗祥《關(guān)于王鐸<絕糧帖>的真?zhèn)巍氛J(rèn)為《文卷》為仿作,認(rèn)為“《瑯華館》所收(《絕糧帖)內(nèi)容完整,語句通暢,是原始的書信”。理由有二:
一是認(rèn)為“王鐸之印”“煙潭漁叟”兩印系偽造,理由是:“王鐸之印”中“王”字末橫在“之”字末橫之下,而其他印均為“王”字末橫在“之”字末橫之上。并且認(rèn)為《文卷》上所鈐“王鐸這兩方印同時使用,據(jù)考是始于順治二年(1645年)或三年以后,即王鐸五十三歲降清以后。有此二印,自然證明作品是王鐸晚年之作,可賣高價”。
二是文字內(nèi)容上的脫漏,所列共四處:《文卷》首句“弟每絕糧”比《絕糧帖》少一“逢”字;《絕糧帖》中“炎涼世(能)法此一時也”之“能”字被點(diǎn)去,而《文卷》照錄不誤;《絕糧帖》在“如親家高義者乎”后尚有“噫,罕矣!弟方寸之內(nèi)泣數(shù)行下。敬復(fù),弟王鐸伏枕力疾拜。玉老張親家年翁閣下”三十一字,而《文卷》則直接署為“濦水漁人王鐸”;《絕糧帖》題識為“王覺斯翰墨瑯華館十四帖二冊 絕糧帖”,而《文卷》只署“瑯華館”三字。
韓宗祥在列出了上述疑點(diǎn)之后,認(rèn)為“兩件作品風(fēng)格均為王鐸典型書風(fēng),而且書寫水平均極高,從風(fēng)格特點(diǎn)與書寫功力上無法判斷哪一件為偽作”。另外,《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和齊淵編著《王鐸書畫編年圖錄》均分別收錄“王鐸之印”和“煙潭漁叟”白文印各兩對。因而“此二印”并不能證明《文卷》為真跡。
韓宗祥對《絕糧帖》與《文卷》兩者文字內(nèi)容沒有作更加細(xì)致的比勘,現(xiàn)補(bǔ)證如下:
1.《絕糧帖》文至“為空腹兼味也”一句后比《文卷》尚赫然多出“況前之佐以俸錢耶”八字,而《文卷》則無,顯然為抄錄脫漏。
2.《文卷》錯字訛字較多。如:第9行“蹄”;第14行“餘”“集”;第17行“歠”;第15行“潤”;第16行“頤”;第18行“醉”;第22行“灋”;第22行“時”;第24行“煙”等。
3.觀《絕糧帖》中凡“弟”(自稱)皆空左半字、“親家”二字皆前空一字,以此表敬。而《文卷》則無此格式。
4.《絕糧帖》中“親家猶不土視貧時交”,《文卷》作“親家猶不視土貧交”,少一“時”字且語意不完整。
5.《絕糧帖》中凡“月”部均作三短橫,可與王鐸傳世墨跡相印證?!段木怼贰霸隆辈烤鶠閮蓹M。
6.王鐸書信一般不鈐印章?!段木怼匪j“王鐸之印”“煙潭漁叟”兩印,不合常理。
三、余論
《瑯華館行書文卷》是以《絕糧帖》為底本的臨抄本,且書法拙劣。據(jù)清《禁書總目》《違礙書目》,王鐸在清代長期背負(fù)貳臣的罵名,其很多詩文遭禁毀,如《擬山園集》《擬山園文集》。因此《瑯華館帖》刻石埋入地下,到1958年才從張氏舊宅地下發(fā)現(xiàn)。由此看來,《瑯華館行書文卷》的臨抄時間在清代的可能性極小,應(yīng)在1958年至1983年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編著《中國古代書畫圖目》之間。
參考文獻(xiàn):
[1]何應(yīng)輝.王鐸與他的《瑯華館行書文卷》[J].書法,1994,(03):8.
[2][清]張廷玉.明史·卷293《武大烈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河南省文物管理局文物志編輯室.河南省志?文物志[M].鄭州:河南省文物管理局文物志編輯室,2002:511.
[4][明]吳偉業(yè).吳梅村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5]丕休.簡談王鐸的《行書文卷》與《絕糧帖》[J].書法,1994,(03):41.
[6]韓宗祥.關(guān)于王鐸《絕糧帖》的真?zhèn)蝃J].書法賞評,2000,(03):12-14.
作者單位:
忻州師范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