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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明時期的杭州影像
      ——論 《陶庵夢憶》中杭州文化的審美書寫

      2017-03-27 20:38:11李青唐吳超穎
      創(chuàng)意城市學(xué)刊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陶庵夢市井張岱

      ◎ 李青唐 吳超穎

      “絕代散文家”張岱的代表作 《陶庵夢憶》,可謂晚明小品的扛鼎之作。該書作于明亡后,記錄了作者個人的經(jīng)歷和晚明江南繁華的生活圖景,涉及山川風(fēng)物、亭臺樓閣、民俗節(jié)慶、市井交游等內(nèi)容。夏咸淳評價該作: “其事碎,其人雜,其篇散,而神氣未嘗不完聚,全書字里行間洋溢著一種鮮活的人文氣息,閃耀著新興市民文化色彩?!蓖砻魃唐方?jīng)濟發(fā)達(dá),社會財富急劇增長,催生了文化的空前繁榮。可以說在 《陶庵夢憶》一書中,張岱向我們展示了晚明時期以南京、蘇州、紹興、杭州為代表的絢麗多彩的江南市井文化。無論是匠心獨運的園林山水、熱鬧喧囂的民情風(fēng)俗,還是獨具個性的市井人物,都是江南地區(qū)市井文化的生動展現(xiàn)。當(dāng)時社會風(fēng)氣放逸,文人雅士深入市井,體味民間百態(tài)。杭州作為江南地區(qū)的重要城市,自古就是文人雅士的聚集地。文人的風(fēng)雅滲透到市井民俗之中。在 《陶庵夢憶》中,有對西湖、不系園、岣嶁山房、昭慶寺、湘湖等的生動描繪。這種士風(fēng)與市風(fēng)高度融合的審美書寫,顯露出由雅趨俗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雅文化與俗文化在熱鬧的表象下相互滲透交融,達(dá)到了世俗人情本真的回歸。

      一 精細(xì)內(nèi)斂的園林山水

      張雨謙在 《西湖夢尋序》中說:“張?zhí)这直P礴西湖四十余年,水尾山頭,無處不到。湖中典故,真有世居西湖之人所不能識者,而陶庵識之獨詳;湖中景物,真有日在西湖而不能道者,而陶庵道之獨悉?!睆堘纷弑榇蠼媳?,對杭州西湖一帶的園林山水最為熟悉、情有獨鐘。湯顯祖說他 “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這是湯顯祖畢生的遺憾。而張岱的癡絕處,亦可說是 “不得釋懷處”,筆者認(rèn)為是西湖。他對西湖之美有獨到的見解。在 《明圣二湖》中,張岱認(rèn)為西湖秋冬季節(jié)里的 “雪巘古梅”之姿、“夜月高空”之景,絲毫不遜色于春夏時節(jié) “煙堤高柳” “朝花綽約”的繁盛景象。所謂 “深情領(lǐng)略,是在解人”,西湖的性情,西湖的風(fēng)味,在他看來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輕易地領(lǐng)略和品評的。這種對山水園林的一往深情,使他的游歷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寫出了 《湖心亭看雪》《岣嶁山房》《奔云石》等許多令人心馳神往的名篇佳作。

      這種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在園林藝術(shù)的巧思上,則體現(xiàn)出 “埋盆作小池,便有江湖適”的意境,大自然的景觀濃縮于咫尺之地。如張岱在 《陶庵夢憶·岣嶁山房》云:

      岣嶁山房,逼山、逼溪、逼韜光路,故無徑不梁,無屋不閣。門外蒼松傲睨,蓊以雜木,冷綠萬頃,人面俱失。石橋低磴可坐十人。寺僧刳竹引泉,橋下交交牙牙,皆為竹節(jié)。天啟甲子,余鍵戶其中者七閱月,耳飽溪聲,目飽清樾。

      三個 “逼”字,寫出了這種迫近之勢和 “傲睨”的姿態(tài),“萬頃”綠蔭濃密以致人面俱失。張岱身處其中,“耳飽溪聲,目飽清樾”,使其怡情養(yǎng)性以自娛自樂。兩個 “飽”字表明他調(diào)動耳目,沉溺于山房的清幽環(huán)境中,感受到自然生命的流動,與自然融為一體。后文又寫道: “鄰人以山房為市,蓏果、羽族日致之,而獨無魚。乃潴溪為壑,系巨魚數(shù)十頭。有客至,輒取魚給鮮?!鄙椒拷?jīng)過人工的改造,買賣瓜果、禽類,養(yǎng)魚待客,成為一個富有生活氣息的小市集。由此可見,人們處于岣嶁山房中,染上山林氣的同時,也為其注入了活潑的市井之氣, “無徑不梁,無屋不閣”,“刳竹引泉”,“潴溪為壑”,生活品位更加精細(xì)化,自然人化的特征顯露無遺。

      自然景觀里有了人的活動,變成一幅活生生的動態(tài)圖。人們以內(nèi)心去感悟自然,外在的物像與個人心緒交融后,在腦中形成的畫面以及描述的文字,則被賦予個人的情感、理想和審美趣味,是主觀化了的表象。如 《陶庵夢憶·湘湖》:

      蓋西湖止一湖心亭為眼中黑子,湘湖皆小阜、小墩、小山亂插水面,四圍山趾,棱棱礪礪,濡足入水,尤為奇峭。余謂西湖如名妓,人人得而媟褻之;鑒湖如閨秀,可欽而不可狎;湘湖如處子,眡娗羞澀,猶及見其未嫁時也。此是定評,確不可易。

      湘湖在張岱的眼中猶如處子般未經(jīng)雕琢,“山趾”“濡足”是其人化的表征,盡顯少女的活潑嬌憨之態(tài)。與西湖、鑒湖不同,湘湖不是 “煙視媚行”的曲中名妓,也不是清高自守的大家閨秀,而是普通市民人家的兒女。沒有太多的媚態(tài)或束縛,有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美,有小兒女的可愛情態(tài),充滿了市井生活氣息,真性情展露無遺。這也是張岱的真性情,他對自然極具個性的審美,與晚明那個個性張揚的時代相呼應(yīng),同時也表現(xiàn)在他的游賞行為中。如 《湖心亭看雪》: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該文描寫了大雪覆蓋下清冷幽寂的情景,作者選擇在此時獨往看雪,令人不覺產(chǎn)生 “獨有歲寒好,偏宜夜半游”之感。湖中景色 “上下一白”有留白的效果,“一痕、一點、一芥、兩三粒”更像水墨畫于隱約處隨意點染的筆法。張岱用如此簡潔的語言描摹出西湖雪后的景色,從闊大的視角去籠罩整個天地,刻畫出雪后西湖洗凈鉛華、空靈晶瑩的真態(tài)?!皟扇!泵煨〉娜伺c宏大宇宙形成對比,可謂言簡意深的絕妙文字。整個西湖在張岱的筆下鋪展,作者借亭中人之口道出自己得遇知音的欣喜之情。彼此都是 “癡”人,都有真性情,洋溢著鮮活的世俗氣息,避免了士人過分的孤傲和偏執(zhí)。張岱與金陵人 “強飲三大白而別”,是對市井生活的熱烈歡迎和積極認(rèn)同。這一系列的活動都發(fā)生在西湖的宏大環(huán)境里,士人的孤高情懷與市民鋪氈豪飲的生活圖景相映成趣,一冷一熱相互交織,文人情致與市民俗趣轉(zhuǎn)化為脈脈溫情,表現(xiàn)為士人階層與市民階層審美情趣的雙向互動。

      二 豐富多彩的民俗風(fēng)情

      周作人在 《陶庵夢憶》的序言中寫道:“張宗子是個都會文人,他所注意的是人事而非天然,山水不過是他所寫的生活的背景?!标惼皆舱f:“在 《陶庵夢憶》里,談得最多的,是戲劇,是節(jié)慶,自然風(fēng)景反倒退居其次,不再是獨立的日月山川,風(fēng)景只是作為人物活動的背景?!蔽簳x以來,山水意識與文學(xué)創(chuàng)作相伴而行,對作為文明象征的都市日常生活卻不太重視,沒有給予足夠的欣賞。張岱受晚明啟蒙新思潮的影響,他肯定人們追求物質(zhì)文化的需求,并且自己也深入到市井生活中去,用極大的熱情去關(guān)注和介入那個時代的世俗生活,表現(xiàn)出對晚明時期鮮活蓬勃、富有人文氣息的繁華生活的深深追慕。而從 《陶庵夢憶》記載的篇目 《西湖七月半》《西湖香市》來看,這種追求繁華靡麗的生活態(tài)度并非只存于社會中上層人士之中,而是廣泛地存在于社會各個階層。據(jù)張岱 《瑯?gòu)治募ひ购酱颉酚涊d:

      余因想吾越,惟余姚風(fēng)俗,后生小子無不讀書,及二十無成,然后習(xí)為手藝。故凡百工賤業(yè),其 《性理》《綱鑒》,皆全部爛熟。偶問及一事,則人名、官爵、年號、地方,枚舉之未嘗少錯。學(xué)問之富,真是兩腳書櫥。

      這種情況肯定不止出現(xiàn)在余姚,像經(jīng)濟發(fā)達(dá)的蘇州、杭州等地,普通市民階層文化教育的普及程度也相當(dāng)高。他們在追求物質(zhì)生活享受的同時,也開始附庸風(fēng)雅,對文化藝術(shù)消費產(chǎn)生了需求。縉紳士大夫因其身份地位,在追求雅致享樂生活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引領(lǐng)著潮流。如 《包涵所》中張岱祖父的好友包涵所建三艘西湖樓船,分別載著歌筵、書畫與美人,聲勢浩大,奢侈至極,形成了 “觀者相逐,問其所止”的喧鬧場面,表現(xiàn)了市井平民對風(fēng)雅之事的趨附和熱衷。由此可見,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tài)度深深地影響著普通的市民,也主導(dǎo)著民俗風(fēng)尚。

      杭州人在中元鬼節(jié)游覽西湖,欣賞月色,這是一種地方風(fēng)俗。按理說,賞月本是風(fēng)雅之事,袁宏道就曾在 《晚游六橋待月記》中說:西湖 “月景尤不可言,花態(tài)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文人雅士舉杯邀月、詩酒悠游,欣賞美妙的月景,是他們聚會咸集的常態(tài),不足為奇。但在張岱的 《西湖七月半》中卻出現(xiàn)了“人聲鼓吹,如沸如撼”的盛況,七月半成了杭州人群聚歡鬧的節(jié)日。張岱自出手眼地直接道出:“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痹谶@里他關(guān)注的始終是 “人事”,而非西湖七月半的風(fēng)景。賞月的風(fēng)雅之舉被各個階層所效仿和延伸,表現(xiàn)為文化層級間的流動,但不同的階層受這種雅文化影響后又表現(xiàn)出不同的風(fēng)貌。因此,張岱描繪了五種人看月的神貌心態(tài):

      其一,樓船蕭鼓,峨冠盛筵,燈火優(yōu)傒,聲光相亂,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huán)坐露臺,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聲歌,名妓閑僧,淺斟低唱,弱管輕絲,竹肉相發(fā),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車,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呼群三五,躋入人叢,昭慶、斷橋,呼嘈雜,裝假醉,唱無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實無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輕幌,凈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里湖,看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tài),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這段文字不寫西湖,也不寫月色,卻獨寫在西湖邊看月的人。第一種是在樓船蕭鼓中與燈火優(yōu)伶相伴的炫耀富貴者;第二種是 “左右盼望”好奇欣賞外面世界的“名娃閨秀”;第三種是 “淺斟低唱”“欲人看其看月”的名妓閑僧,有賣弄風(fēng)情的味道;第四種是裝醉賣傻,什么都看,卻什么都沒看到的市井閑漢;第五種是不愿與凡夫俗子為伍,“或匿影樹下,或逃囂里湖”的文人雅士。這些人構(gòu)成了一幅士農(nóng)工商、雅俗共賞的民俗畫卷。張岱用世俗的眼光去觀照七月半的人,不管是達(dá)官閨秀、名妓閑僧還是市井閑漢,“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面看面”,盡寫看月人的俗態(tài)。但他的語言心境卻是雅致到了極點,“燈火優(yōu)傒,聲光相亂”,“弱管輕絲,竹肉相發(fā)”,本是綺靡的聲色管弦,卻別有一番俗趣。這種狂歡娛樂的世俗審美,是長久以來崇尚儒家文化的中國傳統(tǒng)社會所欠缺的。即使有魏晉名士的狷狂傳統(tǒng),但也只局限于士人階層,并沒有普及民間市井。像晚明市井這種 “如魘如囈,如聾如啞”的喧囂與騷動,可以說是一種異象。而這樣的節(jié)日狂歡,滿足了各個階層追求文化娛樂的心理需求。人們掙脫了傳統(tǒng)理性的束縛,自由地宣泄內(nèi)心真實的情感。

      這樣的文化娛樂活動,文人雅士參與,平民百姓也參與,原本涇渭分明的雅俗文化的界限逐漸模糊,對文化藝術(shù)的審美追求不再局限于某一特殊階層。張岱在這里熱烈地描寫了晚明杭州市井的眾生相,卻在結(jié)尾處寫道:

      此時,月如鏡新磨,山復(fù)整妝,湖復(fù)颒面。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韻友來,名妓至,杯箸安,竹肉發(fā)。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

      人群散盡后,張岱與韻友、名妓賞月飲酒,足以表明他對市井生活的開放姿態(tài)。和這些人互通聲氣,觥籌交錯間達(dá)到一種審美品位的靈犀互動。而 “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則一筆帶過,又顯露出些許士人情調(diào),在賞月的世俗風(fēng)情中又不失高雅的名士風(fēng)度。

      這種節(jié)日的狂歡,或者說市民的游賞狂歡,既是士人階層的審美與雅趣對市民階層的文化滲透,同時,在這個過程中,市民階層的俗趣與風(fēng)習(xí)也影響了文人雅士們的思想觀念。他們游走于市井里巷,不知不覺便浸染上民間煙火氣。張岱正是如此,他在 《西湖香市》中寫道:

      西湖香市,起于花朝,盡于端午。山東進(jìn)香普陀者日至,嘉湖進(jìn)香天竺者日至,至則與湖之人市焉,故曰香市。然進(jìn)香之人市于三天竺,市于岳王墳,市于湖心亭,市于陸宣公祠,無不市,而獨湊集于昭慶寺。昭慶寺兩廊故無日不市者,三代八朝之骨董,蠻夷閩貊之珍異,皆集焉。

      香市的時間,從花朝節(jié)到端午節(jié)有三月之久,前來進(jìn)香的人可以在這寬裕的三個月中盡覽西湖美景?!坝形輨t攤,無屋則廠,廠外又棚,棚外又?jǐn)?,?jié)節(jié)寸寸”,“岸無留船,寓無留客,肆無留釀”,更是寫出了西湖香市的盛況?!皠t”“又”“無留”等詞的重復(fù)使用,把 “香客雜來”的熱鬧場面形象地描繪出來。在 《西湖夢尋·昭慶寺》中也寫道:“春時有香市,與南海、天竺、山東香客及鄉(xiāng)村婦女兒童,往來交易,人聲嘈雜,舌敝耳聾,抵夏方止?!闭褢c寺為香市擺攤售賣的最密集處,“舌敝耳聾”、人聲鼎沸的喧囂場景如在目前。但除了對西湖香市的熱情書寫,更多的是對市井生活的認(rèn)同和激賞。如:

      士女閑都,不勝其村妝野婦之喬畫;芳蘭薌澤,不勝其合香芫荽之薰蒸;絲竹管弦,不勝其搖鼓欱笙之聒帳;鼎彝光怪,不勝其泥人竹馬之行情;宋元名畫,不勝其湖景佛圖之紙貴。

      在張岱看來,市井中販夫走卒、雜音叫賣的樸實生活,比所謂高雅的上層繁華生活更值得稱道?!按鍔y野婦之喬畫”,“泥人竹馬之行情”,才是真正美的事物。只有深入市井,親身體驗過這種生活的張岱才明白,民間的大俗即大雅。

      值得注意的是,張岱的 《陶庵夢憶》完成于明亡后,經(jīng)歷甲申之變的作者,眼前所見和心中所思的當(dāng)然不可能只有世俗的繁華景象?!段骱闶小返哪┪矊懙溃?/p>

      崇禎庚辰三月,昭慶寺火。是歲及辛巳、壬午洊饑,民強半餓死。壬午虜鯁山東,香客斷絕,無有至者,市遂廢。辛巳夏,余在西湖,但見城中餓殍舁出,扛挽相屬。

      這才是西湖香市的現(xiàn)狀,民生疾苦,香客斷絕,香市隨之荒廢,與之前的 “香客雜來”的盛況形成鮮明對比。張岱曾言,“南宋張擇端作 《清明上河圖》,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而余目盱盱,能無夢想”。他書寫晚明城市生活的繁盛景象與張擇端作 《清明上河圖》的初衷相類,都是為了存續(xù)那種逝去的歷史文化。張岱的翰墨篇章不是心血來潮的隨意涂抹,從中透露出來的文化心態(tài),不僅是對晚明市井生活的追懷,還有文化傳承的意味和對時代變遷的思考。如開篇 《鐘山》,表面上是敘寫明太祖擇陵之事,實則隱含了張岱對明亡的反思。他認(rèn)為即便是明太祖選定的風(fēng)水寶地,也不能保佑朱氏王朝萬古長存。他貌似跳出了迷信的窠臼,但又將明亡之禍歸因于崇禎十五年伐明陵枯樹一事。這種 “傷地脈,泄王氣”的論調(diào),則體現(xiàn)了他傳統(tǒng)的士人心態(tài)。而在 《三世藏書》中,張氏家族三代的藏書一夜盡失,張岱不可謂不痛心。但他痛心的不單是書籍文化的遺失,更是整個明王朝的覆滅。此類種種,都是張岱對晚明歷史文化執(zhí)著堅守的生動展現(xiàn)。

      三 真摯情深的市井交游

      張岱在 《西湖夢尋·放生池》一文的末尾說道: “但恨魚牢幽閉,漲膩不流,劌鬈缺鱗,頭大尾瘠。魚若能言,其苦萬狀。以理揆之,孰若縱壑開樊,聽其游泳,則物性自遂,深恨俗僧難與解釋耳。”他提出 “物性自遂”的個性主張,希望人們能夠掙脫傳統(tǒng)的束縛,追求自由和真性情,同時這也是張岱的人生旨?xì)w與訴求。因此,張岱在 《陶庵夢憶》中也描寫了許多個性獨特、富有真性情的市井交游。他打破了等級間的隔閡,積極主動地去關(guān)注和交往市民階層中的各種俗人。正如他自己所說,“天下何物不足以貴人,特人自賤之耳”(《諸工》),并用飽含深情的語言將他們的獨特魅力記錄下來。

      在張岱筆下,這些市井細(xì)民無不富有獨特的個性。如其友人陳章侯臥船上獨飲、嚎囂,自由隨性,更在遇到女客后欣然同飲,不設(shè)男女之大防,是其真性情之展露?!恩绻分袕堘纷娓傅暮糜殃惷脊?,攜一角鹿往來于 “西湖六橋、三竺間”,人人稱該鹿為 “謫仙”。眉公慕其風(fēng)韻,便自號 “麋公”,以鹿喻己,不羈中透著一絲可愛。六歲時,祖父在帶張岱去武林的途中遇見跨鹿游錢塘的陳繼儒,陳眉公聽說張岱善對對子,于是有意考他一考。陳眉公指著屏上的 《李白騎鯨圖》出了上聯(lián):“太白騎鯨,采石江邊撈夜月?!睆堘否R上應(yīng)聯(lián):“眉公跨鹿,錢塘縣里打秋風(fēng)。”陳眉公馬上大笑起來,躍然起身說:“那得靈雋若此!吾小友也?!笨梢姀堘凡粌H年少聰慧,而且打趣眉公,頗得市井俗趣。

      張岱突破了傳統(tǒng)文學(xué)的藩籬,書寫民俗,多敘俗人。正如胡益民先生所言,張岱 “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是第一個自覺致力于用散文表現(xiàn)普通人的生活,表現(xiàn)其對‘人’的尊重和現(xiàn)實生活的真摯喜愛之情的作家”。張岱能夠突出那些人物平凡甚至丑陋外表下不平凡的特質(zhì),如 《奔云石》中寫道:

      先生面黧黑,多髭須,毛頰,河目??冢祭獗橇?,張口多笑。交際酬酢,八面應(yīng)之。耳聆客言,目睹來牘,手書回札,口囑傒奴,雜沓于前,未嘗少錯。客至,無貴賤,便肉、便飯食之,夜即與同榻。余一書記往,頗穢惡,先生寢食之不異也,余深服之。

      黃寓庸先生雖面貌丑陋,但 “交際酬酢,八面應(yīng)之”,從來沒出過差錯,可見其生活交際能力之強。而真正可貴的是,他對待客人沒有貴賤之分,都熱情招待,甚至是生活邋遢之人也毫不嫌惡,與之同榻。這樣豁達(dá)、不拘小節(jié)的心性,讓張岱都深深折服。他從先生身上發(fā)現(xiàn)的是與傳統(tǒng)文人清高矜傲截然不同的品質(zhì),改變了他對一般文人的看法。透過黃寓庸先生的不俗行為,體味到世俗生活的真情。晚明社會,重視情感、尚真尚俗的主張成為時代思潮,而這種思潮對張岱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湯顯祖在戲曲領(lǐng)域發(fā)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真情絕唱,而與張岱唱和頻繁的好友王思任,也有 “天下無可以真,而惟情可以真。天下無有當(dāng)錯,而惟文章不可不錯”的言論。于是,張岱便形成了 “一往深情”的審美思想,而這種審美思想也體現(xiàn)在他個人的交游中。他將自己的一腔“深情”傾注于對市井俗人的描寫中,表現(xiàn)出這些普通人不俗的一面。《陶庵夢憶·不系園》最為集中地描寫了各具特色卻志同道合的市井中人:

      章侯攜縑素為純卿畫古佛,波臣為純卿寫照,楊與民彈三弦子,羅三唱曲,陸九吹簫。與民復(fù)出寸許界尺,據(jù)小梧,用北調(diào)說 《金瓶梅》一劇,使人絕倒。是夜彭天錫與羅三、與民串本腔戲,妙絕;與楚生、素芝串調(diào)腔戲,又復(fù)妙絕。章侯唱村落小歌,余取琴和之,牙牙如語。

      不系園是一艘泛于西湖之上的畫舫,為汪汝謙所辦畫舫中最著名的一艘。史載他 “制畫舫于西湖。曰不系園,曰隨喜庵”。這里向來是文人雅集的場所,張岱與不期而至的友人在不系園聚會,有文人俠士、戲曲名家,更有畫師、優(yōu)伶等,三教九流相聚在一起描畫、彈唱、串戲,風(fēng)雅之余又蓬發(fā)世俗氣。張岱向來 “好梨園,好鼓吹”,深情于戲,他 “絕倒”于 《金瓶梅》的說劇中,稱贊彭天錫、朱楚生的戲 “妙絕”,表達(dá)了對他們技藝的由衷欣賞和贊嘆。然而,張岱并不是以一個欣賞者自居,沒有高人一等,而是在 “章侯唱村落小歌”的時候,“取琴和之”,把自己當(dāng)作他們中的一員,融入集體中。村落小歌唱的是俗語,和的是俗聲,向來為傳統(tǒng)士大夫所不齒,張岱卻欣然和之,可見他對世俗文化的認(rèn)同和激賞。

      張岱以一種平等的姿態(tài)與這些市井人物交往,用自己的 “一往深情”去觀照這些市井中的普通人。與此同時,他對技藝高超、有不俗之才的市井細(xì)民也評價極高,“妙絕”之詞可見一斑。如寫女藝人朱楚生 “有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的藝術(shù)造詣,“性命于戲,下全力為之”的執(zhí)著藝術(shù)追求。這既是對戲的深情,又是她個人身上“一往情深”品質(zhì)的充分展現(xiàn),更寫出了楚生對真摯情感的渴望,雖身份卑微,卻是性情中人。張岱在朱楚生的身上看到了 “一往深情”,同時他也用深情的眼光去觀照楚生,嘆服她的風(fēng)韻與技藝,也為她 “勞心忡忡,終以情死”而傷懷與惋惜。寥寥數(shù)語,透露出張岱的欽佩之情。張岱正是用這些民間藝人的身份卑微、樣貌丑陋、行為怪異與技藝高超、品格高潔的對比,突出他們的個性。所謂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既表現(xiàn)出張岱對俗世情懷的追求,也是其人情本真的回歸,同時也反映了他對獨立人格和自由精神的追求。

      如 《彭天錫串戲》中寫道:“天錫多扮丑凈,千古之奸雄佞幸,經(jīng)天錫之心肝而愈狠,借天錫之面目而愈刁,出天錫之口角而愈險,設(shè)身處地,恐紂之惡不如是之甚也?!迸硖戾a的串戲技巧出神入化,扮演丑角凈角惟妙惟肖,將千古奸雄的“狠、刁、險”充分表現(xiàn)出來。但張岱并沒有對此做具體的描繪,而是說:“蓋天錫一肚皮書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機械,一肚皮磥砢不平之氣,無地發(fā)泄,特于是發(fā)泄之耳?!?/p>

      比起學(xué)識、閱歷以及技巧,張岱更看重的是 “不平之氣”。這一說法源自 《梁溪漫志》。有一天,蘇東坡吃飽飯后揉著肚子問身邊的婢女,自己肚子里是什么東西。第一個婢女說都是文章,第二個說滿腹都是機械,蘇東坡聽后不以為然。直到他的侍妾朝云說 “學(xué)士一肚皮不合時宜”,他才捧腹大笑。“一肚皮不合時宜”“一肚皮不平之氣”,都是 “不平則鳴”。張岱看到了彭天錫胸中的不平之氣,反觀己身,認(rèn)為寫文章一樣要有這種不平的情懷。這樣才不流于平庸,充滿個性,有自身的特點,洋溢著鮮活的人文氣息。

      這種不平之氣無疑也是張岱身上獨特的氣質(zhì)。 “少為紈绔子弟”的張岱,在《陶庵夢憶》中注入了他的個性色彩,活脫脫的市井之氣。同時,張岱也是個癡人。如美國學(xué)者史景遷所說,張岱是個 “挖掘者”,經(jīng)歷了明朝的覆滅,成為遺民,前半生的繁華靡麗一瞬間化為夢幻。為了守住內(nèi)心最后一片凈土,他很愿意來做一個記錄者,搜腸刮肚地記錄往昔的富麗繁華。他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去留住那個時代的影像,留住那個時代的文化精神,“存道”“存明”的思想躍然紙上。

      張岱:《陶庵夢憶》,中華書局,2007。

      張岱:《瑯?gòu)治募?,岳麓出版社?016。

      袁宏道:《袁宏道集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湯顯祖:《湯顯祖集全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黃裳:《銀魚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周作人:《藥味集·再談俳文》,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陳平原:《從文人之文到學(xué)者之文》,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

      史景遷:《前朝夢憶:張岱的浮華與蒼涼》,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

      胡益民:《張岱研究》,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佘德余:《都市文人——張岱傳》,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

      張則桐:《“一往深情”:張岱散文情感底蘊論》,《浙江社會科學(xué)》1999年第3期。

      夏咸淳:《論張岱及其 〈陶庵夢憶〉〈西湖夢尋〉》,《天府新論》200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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