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圣爭,常建香
(楚雄師范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云南 楚雄 675000;楚雄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乾隆帝悼亡詩之孝賢皇后篇
陳圣爭,常建香
(楚雄師范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云南 楚雄 675000;楚雄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乾隆帝一生作有44000多首詩,內(nèi)容包羅廣泛,其中悼亡詩是其御制詩中最富感情、最具藝術(shù)特色的詩歌之一。在眾多后妃中,乾隆帝只為三位后妃寫過悼亡詩,其中對孝賢皇后最為深情、寫詩亦最多。在他的感情世界中,孝賢皇后的早逝,令他幾乎痛不欲生,成為感情深處一個永久的缺,甚至直至老死他都在思念緬懷當(dāng)中。
乾隆帝;御制詩;悼亡詩;孝賢皇后
從現(xiàn)存文獻來看,乾隆帝一生作有44000多首詩,其內(nèi)容包羅廣泛,如天時農(nóng)事、蒞朝將事、時巡所至、山川名勝、風(fēng)土淳漓等等。其中,悼亡詩是乾隆帝御制詩中最具感情、最具藝術(shù)特色的詩歌之一。
乾隆帝一生雖然妃嬪眾多,但在御制詩文中他只為三個女人寫過挽詩,而孝賢皇后是他情感世界中最為重要的一個。在六宮粉黛中,他與結(jié)發(fā)妻子孝賢皇后伉儷情深,雖不能說如唐明皇般將三千寵愛集于楊貴妃一身,但對孝賢皇后亦算得上專情。孝賢皇后在世時,讓他體會到了平民百姓般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然而,或許遭際天妒,二人夫妻情深并不長久,乾隆十三年孝賢皇后薨逝,自此他的感情世界中就有了個缺。此后數(shù)十年,后宮佳麗再也難有其他女子用柔情來撫慰他孤寂的心,直至老死,乾隆帝內(nèi)心深處一直思念的只有孝賢皇后。
孝賢皇后,姓富察氏,滿洲鑲黃旗人,大學(xué)士馬齊侄女,生于康熙五十一年 (1712)二月二十二日,比乾隆帝少一歲 (實際上二人只差六個多月)。雍正五年 (1727)七月十八日,被雍正帝選為弘歷嫡福晉。雍正六年 (1728),誕育皇二子永璉。乾隆二年 (1737)十二月,正式冊立為皇后。乾隆三年 (1738)十月永璉薨逝,皇后頗受打擊。乾隆十一年 (1746)皇后又誕下皇七子永琮,在乾隆十二年 (1747)年底時不到兩歲的皇子又夭折,體弱的皇后再次遭受喪子之痛,幾至長病不起。然而乾隆帝在十三年 (1748)二月東巡時,皇后又請同行以侍奉皇太后。三月十一日,皇太后、帝、后一行到達(dá)德州,當(dāng)天深夜時分,本來身體虛弱的皇后再也經(jīng)不起旅程的顛簸,仙逝于德州水次。
乾隆帝雖然一路擔(dān)心皇后能否支撐到回京城,但他沒想到一切發(fā)生得這么突然。中午抵達(dá)德州水次時,乾隆帝站在御舟 “青雀舫”上,看到德州城郊的滿目生機,還頗為高興地即興賦詩二首。[1](P224)沒想到一天之內(nèi),瞬如天崩,他哀慟萬分,整夜強忍悲痛安排皇后發(fā)喪的具體事宜。第二天,當(dāng)他坐在停放著皇后遺體的蘭幄前時,一股錐心的痛從心中涌起。不過,出于禮儀與皇權(quán)尊嚴(yán),為了不至失態(tài),他既不能放聲痛哭,也不能淚泗汪洋,只能通過他最習(xí)慣的詩賦將心底的悲慟默默洩出。
孝賢皇后既是乾隆帝的賢內(nèi)助,又是他的精神伴侶,與乾隆帝 “同甘共苦,休戚與共”,讓他感受到了普通人的幸福愛情和婚姻生活。她的逝世,對乾隆帝的內(nèi)心打擊超乎尋常,她的音容、她的故物,讓乾隆帝悲痛難禁。
三月十二日,他忍痛揮墨,連作3首悼亡大行皇后的挽詩:
恩情廿二載,內(nèi)治十三年。
忽作春風(fēng)夢,偏于旅岸邊。
圣慈深憶孝,宮壸盡欽賢。
忍誦 《關(guān)雎》什,朱琴已斷弦。
夏日冬之夜,歸于縱有期。
半生成永訣,一見定何時。
袆服驚空設(shè),蘭帷此尚垂。
回思相對坐,忍淚惜嬌兒。
愁喜惟予共,寒暄無刻忘。
絕倫軼巾幗,遺澤感嬪嬙。
一女悲何恃,雙男痛早亡。
不堪重憶舊,擲筆黯神傷。[1](P224)
當(dāng)乾隆帝手執(zhí)不律時,腦海中不停地翻滾著皇后的音容笑貌,回想起與皇后22年來的朝朝暮暮之情。首先想到的是皇后的德行,入主后宮13年來,①按:乾隆帝即位之后,即冊立嫡福晉富察氏為皇后,但因為在父孝期間,故冊立大典推遲至乾隆二年舉行,乾隆帝此處是以冊立皇后的時間為計,而非是大典舉行的時間為計。經(jīng)常替他在皇太后面前盡孝道,并將后宮打理得井然有序,一切的一切,又怎么忍心再去念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句呢?然而朱弦已斷,皇后仙逝,千般好、萬般好,想來都是痛?!跋娜斩埂本洌瑒t將讀者帶入了二千多年前的 《詩經(jīng)》悼亡傳統(tǒng)之中——那個不忍聽聞的在愛人墳前低聲嗚咽之聲縈繞于耳邊,[2](P366)或許此刻他才深深地領(lǐng)會到那股刺痛之情。相約白頭到老,一人半途而夭,從此無法再見。這是哭訴,似乎也是在向蒼天控訴??吹酱┲劮幕屎筇稍诒涞奶m帷中,他又想起了昔日的恩愛情景,最后以無理的痛訴煞筆——難道你就這么忍心狠心地拋下幼女不管不顧了嗎?看似無理之極,卻又悲痛之至。再回想昔日,帝喜則后喜,帝憂則后憂,寒暖都關(guān)懷備至,體貼入微,是皇后給予了他溫情的夫妻情感和生活。然而,這一切卻都被上蒼奪走,以后又有誰那么體貼呢?看著女兒傷痛的哭泣,感慨二子的早夭,心痛得讓他難以再寫下去……3詩雖是忍痛執(zhí)筆,但亦頗有章法,第一首是從皇太后的角度入手,第二首是從嬌女的角度著筆,第三首才寫他本人的感受。3詩都飽蘸著他的哀思。
在德州停留3日之后,三月十四日,乾隆帝令護送皇后梓宮由水路起程還京,[3](P12269)到達(dá)天津之后稍作駐蹕。十七日,乾隆帝還宮;下午,暫將皇后梓宮安放于通州蘆殿,令皇子及在京官先行舉哀;深夜時分,梓宮到京進東華門,從寧壽宮西行入蒼震門,奉安于長春宮正殿。[3](P12270—12271)大行皇后梓宮在長春宮供放7 日之后,于二十五日奉移于觀德殿。[3](P12281)
這七八天內(nèi),乾隆帝曾數(shù)次親奠皇后。在奉移梓宮之日,他親臨送行舉哀,望著緩緩移動的皇后梓宮,乾隆帝又不禁潸然淚下而賦詩曰:
鳳輔逍遙即殯宮,感時憶舊痛何窮。
一天日色含愁白,三月山花作惡紅。
溫清慈闈誰我代,寂寥椒寢夢魂通。
因參生死俱歸幻,畢竟恩情總是空。
廿載同心成逝水,兩眶血淚灑東風(fēng)。
早知失子兼亡母,何必當(dāng)初盼夢熊。[1](P224)
看著緩緩逝去的靈車,多少往事又涌上乾隆帝的心頭。這一天的太陽都顯得異常慘白,似乎在天地同悲;然而可惡的是那無情的山花,卻不知哀痛地依舊紅艷。從今以后,那寂寥的后宮再也不能看到、聽到皇后的歡顏笑語,魂夢亦不知是否、何時能相通……他想勉強以佛教的空幻觀念來安慰自己,但還是忍不住淚灑東風(fēng)。他甚至有些悔恨,本來是希望安慰皇后而祈禱皇后再生兒子,但誰料到最后在短短3個多月內(nèi)兒子、母親一并亡去,人生之恨與痛莫過于此。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是乾隆帝的心理煎熬期,他的心緒極為低落,食無味、寢不安,宮中似乎處處烙著皇后的身影,處處讓他不開心、傷痛、難受。如 《無悰》一詩:
心內(nèi)芳型眼內(nèi)容,但相關(guān)處總無悰。
思量不及瞢騰睡,猶得時常夢里逢。[1](P224)
內(nèi)心所想、眼前所見,無不與皇后相關(guān)。傷心苦思,寢食難安,他甚至自我安慰地想:與其這樣苦思痛想,不如迷迷糊糊地睡去,那樣或許還能時常在夢中見到……然而夢又能否如愿呢?到底是 “魂魄不曾入夢來”[4](P4819)還是“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5](P300)呢?
其來不告去無辭,兩字平安報我知。
只有叮嚀思圣母,更教顧復(fù)惜諸兒。
醒看淚雨猶沾枕,靜覺悲風(fēng)乍拂帷。
似昔慧賢曾入夢,尚余慰者到今誰。[1](P224—225)某一次在睡夢中,皇后的魂魄似乎出現(xiàn)了,但她來時沒有一點預(yù)告,也沒有再對乾隆帝溫馨絮語,只是告訴他在那邊一切安好,卻仍免不了她賢惠而孝順的本性,絮絮叨叨地對乾隆帝說她很想念皇太后,要乾隆帝好好孝順皇太后,并且照顧好孩子……走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征兆,就突然消失了。從夢中驚醒的乾隆帝只看到自己留在枕上的淚痕還有些濕漉,四周靜得離奇,似乎有股寒風(fēng)掀開簾帷而去。乾隆帝的心被掏空了一般,為何連皇后的魂魄都離去得那么快,甚至連一句相思之情都來不及訴說?
睡夢中難受,醒來時亦難受,看到皇后的故物更難受。如有一次看到皇后給他制的一個燧囊,又想起了曾經(jīng)讀乃祖御制的 《清文鑒》時,了解到滿人以前有取鹿尾氄毛,緣袖以代金線的舊俗。去年秋,他在塞外較獵時偶然想到了這件事,便跟皇后憶苦思甜地說了一番。沒想到,賢惠的皇后默默記住了這番話,即刻親手趕制了一個燧囊獻給乾隆帝。當(dāng)他在傷慟之時看到這一燧囊時,不勝悼愴,不禁賦詩道:
練裙繒服曾聞古,土壁葛燈莫忘前。
共我同心思示儉,即茲知要允稱賢。
鉤絳尚憶椒闈獻,縝致空余彩線連。
何事頓悲成舊物,音塵滿眼淚澘然。[1](P225)皇后賢惠的形象又躍然于紙上,帝后夫妻間的那種心意契合的情境仿佛就在眼前。尤其是“鉤絳尚憶”二句,則又與潘岳的 《悼亡詩》“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6](P635)之情思,元稹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7](P98)所寫之境,皆極為神似。
此后,甚至一切與皇后相關(guān)的日子,或皇后參與過的節(jié)日之類,都是乾隆帝回憶的一個情緒點。
如四月八日,佛誕日,更有意義的是皇后在這一天臨盆產(chǎn)下皇七子永琮,但不幸的是永琮一歲多而夭,是以這一天更是令乾隆帝摧心肝的日子。在十三年 (1748)是日,乾隆帝又寫下了 《四月八日疊舊作韻》一詩,并制長序說:“先皇后自端慧皇太子薨后,至丙寅始舉皇第七子,是日適遇佛誕,再沛甘霖,喜而有作。丁卯周晬,因疊前韻。不意除夕,有悼殤之戚,及屆今年佛誕,則后喪又將匝月矣。感舊撫時,回腸欲絕,悠悠天路,知同此痛耳?!?/p>
得失紛如塞馬傳,藉無喜者豈憂焉。
都來兩歲光陰耳,恰似一番夢幻然。
詎意瓜沉連及蔓,實傷坤衍只余乾。
從今更不題新句,便看將來作么緣。[1](P225—226)
人在極度悲痛之時,尤其是事后追憶,極易將從前的一切否定,認(rèn)為今日的惡果似乎一切都是之前相關(guān)聯(lián)者所造成,這是人之常情。乾隆帝雖然是帝王,但皇后的遽然而逝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一時難以接受,故更恨之前所為。在三月二十七日皇后梓宮移入觀德殿時,乾隆帝就曾在詩中表達(dá)悔恨之情,“早知失子兼亡母,何必當(dāng)初盼夢熊?!痹谶@首詩中,起句就在否定過去,逆用 “塞翁失馬”之意,既然早知得失相倚之理,那就當(dāng)初不該向蒼天祈求皇后再誕皇子,這樣沒有了喜,也就不會造成了現(xiàn)在的恨。兩年前喜得皇子時,豈料兩年之后昊天如此不佑,竟要以喪子亡妻為代價,令他遭此劇痛?是以乾隆帝似乎在對天咒誓一般,從今以后不再記題喜事,那就自然不再有悲事發(fā)生。
倏忽之間已到四月十一日,皇后已仙逝匝月,這天除了令大臣行周月之祭外,乾隆帝又親臨觀德殿奠酒。[3](P12303)此時仍沉浸于悲痛之中的乾隆帝難以釋懷,回想起1個月前還是個活生生的人,此時卻連魂魄都難覓,又不禁悲從中來,提筆賦詩曰:
素心二十二年存,屬纊何須握手言。
詩讖自尤臨祖道,夢祥翻恨始添盆。
錦衾角枕惟增怨,落葉哀蟬非所論。
追憶袆衣陳畫鹢,悲生痛定尚銷魂。[1](P226)回想起夫妻22年的相濡以沫之情,此刻卻面對著冰冷的梓宮,他仍是悔恨不已。 “詩讖”句,原詩有注曰 “予和唐人擬 《昔昔鹽》詩,結(jié)句有 ‘一去不復(fù)返,誰能惜馬蹄’二語,適在東巡命駕前一日,遂成詩讖云?!雹侔矗呵〉蹡|巡之日乃于二月初四起程,命駕前一日則為二月初三,則 《昔昔鹽二十首》一組詩作于二月初三日。組詩其十九題曰 《一去無還意》,詩曰:“記得分離日,相期不日還。如何一契闊,長此望邊關(guān)。條脫歌筵冷,步搖舞席閑。便令重會面,非復(fù)向時顏?!倍?“一去不復(fù)返,誰能惜馬蹄”二句,當(dāng)出自薛道衡 《昔昔鹽》結(jié)句 “一去無消息,那能惜馬蹄?”之前頗有興致的和詩卻突然稱為詩讖,其迷信的追悔之情展露無遺;“夢祥”句亦如 “夢熊”之詩一義,即仍是悔恨不已。在這首詩中,感情色彩詞極為突出,“恨”“怨”“哀”“悲”“痛”等一再涌現(xiàn),可見乾隆帝此刻的情緒是如何強烈地波動,即便努力地痛定思痛,但想來還是黯然魂銷。
然而,短時間內(nèi),無論乾隆帝如何故作鎮(zhèn)定,還是無時無刻地遇事輒思皇后。如皇七子的遺棺將送往朱華山,乾隆帝又不禁引發(fā)思子思婦之痛,“此去想應(yīng)兄待弟,都來何致母隨兒?”[1](P227)首夏在游御園圓明園時,又似乎看到了昔日與皇后同游之景,感慨 “睫眼此來非昔往,驚心今日憶前時”,[1](P227)頓覺 “二十年來消底事,長春仙館頓長秋?!保?](P227)望雨時,又想起以前每到夏季望雨殷切時,皇后都與之宵衣旰食之情,是以 “憫農(nóng)豈為悼亡忘”;[1](P227—228)暑熱時,又想起昔日皇后對他寒暄的照顧情形,因而 “芳型如在思何窮”,[1](P228)然而今時今日 “更誰關(guān)切寒暄適,一過椒房淚敘哀”。[1](P228)因為愁思過度,不到40歲的乾隆帝偶然攬鏡時卻發(fā)現(xiàn)兩鬢開始華發(fā), “鬢有二毛底事宣,盼霖傷逝兩如煎?!保?](P228)甚至每年都親臨祭奠的常雩之祭,因為皇后之喪未過百日而由親藩代祭,“失配心誠痛,勤民志敢移”,[1](P228)身為君主的他遭受喪妻之痛,國家大事雖不能完全不顧,但他已不能事事躬親。當(dāng)久盼之雨終于降臨時,他又來到皇后梓宮前告慰皇后, “觀德空陳幔,還能相慰不?”并還詳細(xì)詩注曰: “憶十三年來,朕無日不以雨旸系念。先皇后實同此欣戚也。今晨觀德殿奠酒,若常年此時遇雨應(yīng)解愁而相慰,茲豈可復(fù)得耶?興言及此,淚欲沾襟?!保?](227—228)所謂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對于突遭喪妻之痛的乾隆帝而言,每逢節(jié)日則倍思亡妻。此前的佳節(jié)或紀(jì)念性的日子,都有皇后相陪,今后卻是他一人強顏歡笑地應(yīng)對臣工的祝福,看著天下人沉浸在節(jié)日的祝福之中,他又不能把個人之哀加之于天下,能撫慰其心靈者惟有他的 “結(jié)習(xí)”。如這一年的端午節(jié),他又寫下 《午后漫成》二詩:
節(jié)物朱樽繡虎屏,強歡聊以慰慈寧。
豈知圣母思賢婦,何況同心只異形。
似幻佳祥徒夢月,示人明象已占星。
去年光景分明記,淥水含風(fēng)漾畫舲。
亶矣光陰逝水遒,墨辛夷敗綠蒲稠。
天中忽復(fù)臨佳節(jié),時雨猶難解宿愁。
新繭獻絲虛后望,彩囊結(jié)佩憶前頭。
曉來那更陳青粽,舉案回思淚啜流。[1](P229)
在端午節(jié)時,一向恪遵孝道的乾隆帝又強顏歡笑地來給皇太后請安,但沒想到皇太后看到他雙鬢帶白、滿臉憔悴的笑容時,亦不禁地懷念皇后。母子二人的寒暄之語,又勾起了他的思緒?!笆救恕本湓性娮⒃唬涸跂|巡出發(fā)前,欽天監(jiān)已向他奏報 “客星見離宮,占屬中宮有眚”,可見他又陷入悔恨之中。當(dāng)看到宮中門墻掛滿的艾葉蒲草、玉盤滿盛青粽時,眼前不禁浮現(xiàn)出皇后的身影。
五月十五日,皇后已仙逝兩個來月,乾隆帝在十三日時遵舊制而釋服,詣幾筵,但想著喪事日遠(yuǎn),更加哀悰,因而又不禁題詩道:
寤寐求無得,夢魂時尚牽。
亦知悲底益,無那思如煎。
環(huán)佩聲疑杳,鸞凰信絕傳。
椒涂空想像,兩度月輪圓。
衷愫心常結(jié),音塵日已遐。
芳蹤付彤史,時服換輕紗。
情自長無絕,禮惟當(dāng)豈加。
底知憂用老,新鬢點霜華。[1](P230)
月圓之夜,月圓人缺,所思之人卻寤寐難見,魂夢難牽,乾隆帝也內(nèi)心如焦兩個多月?!碍h(huán)佩”句則反用杜詩 “環(huán)佩空歸月夜魂”[8](P2511)句意,“鸞凰”句則化用李璟 “青鳥不傳云外信”[9](P7)句,對仗極為工整,益發(fā)凸顯乾隆帝思苦之情。憂思難忘之中,不覺兩鬢又新增霜華。
無可奈何之中,惟有題詩以寄哀思:
無那愁中頻入想,只余夢里數(shù)相逢。
空思專夜挑銀燭,不畏經(jīng)寒度禁松。
月宇幾曾輕獨步,星街常杳更誰從。
珊珊幻術(shù)非吾慕,未斷情田來往蹤。[1](P230)
兩個多月來,乾隆帝的苦思冥想也只有迷迷糊糊地在夢中有幾次見到了皇后,每次夢醒之后更增傷懷。耿耿長夜,他挑燈換檠,希望皇后的魂魄來相見,然而,月夜之中,只有他獨自徘徊的身影。他想到過招魂之術(shù),但他并未如漢武帝思李夫人、唐明皇求楊貴妃般詔求幻化招魂,以飲鴆止渴地聊慰哀思之情,而是始終相信他與皇后的未斷情緣會牽動著皇后的魂魄往來。
五月二十一日,乾隆帝在觀德殿奠酒之后,又素服御太和門,令允祿、福彭二正、副使持冊寶往觀德殿冊謚?!靶①t皇后”,[3](P12360)關(guān)于皇后的謚號,按照 《大清會典》規(guī)定,乃由大學(xué)士酌擬,再奏請欽定,但這次乾隆帝完全拋開 《會典》祖制,而由他本人定謚。早在三月二十二日時,他就諭旨禮部說:皇后 “作配朕躬,二十二年;正位中宮,一十三載。逮事皇考,克盡孝忱;上奉圣母,深蒙慈愛。問安蘭殿,極愉婉以承歡;敷化椒涂,佐憂勤而出治。性符坤順,宮廷肅敬慎之儀;德懋恒貞,圖史協(xié)賢明之頌。覃寬仁以逮下,崇節(jié)儉以禔躬,此宮中府中所習(xí)知,亦億人兆人所共仰者?!瓘膩碇颊吣缇?,知子者莫如父,則知妻者莫如夫。朕昨賦皇后挽詩,有‘圣慈深憶孝,宮壸盡稱賢’之句,思惟 ‘孝賢’二字之嘉名,實該皇后一生之淑德,應(yīng)謚為孝賢皇后。”[3](P12276—12277)在五月二十一日,冊謚孝賢皇后之冊文亦或許經(jīng)過乾隆帝的御筆欽定,“在昔黔婁,謚定于其妻;亦越展禽,誄傳于乃婦。蓋由伉儷之篤,匪朝夕伊以相從,斯能纖悉無遺,有美而文之備至?追思皇后之淑德,惟朕知之為最深,疇咨謚典之隆稱,自朕衡之而允協(xié)。惟賢與孝,實乃兼優(yōu);曰孝且賢,詞無溢美。茲以冊寶,謚曰孝賢皇后。”[3](P12360)由此可見,乾隆帝再次強調(diào)只有作為丈夫的最了解孝賢皇后,因為他們不僅伉儷情深,且朝夕相從,是以親定謚號曰 “孝賢皇后”。何謂 “孝賢”呢?據(jù)記載,在列后尊謚中,“慈惠愛親曰孝,徽音克嗣曰孝”“明德有成曰賢,內(nèi)治隆備曰賢”。[10](P166)在乾隆帝看來,以 “孝賢”二字謚皇后并非溢美之詞,而是恰如其分地形容。
當(dāng)他輕撫冊寶,細(xì)閱冊文時,想著與皇后昔日恩愛之景,此刻她卻離他愈來愈遠(yuǎn),又不禁悲從中來,愴然淚下。或許當(dāng)福彭等人在高聲念冊文時,乾隆帝在宮中泣不成聲地低吟道:
鴻文揚淑德,琬葉式精鐫。
紀(jì)實辭無溢,稱徽禮有傳。
喪儀驚漸遠(yuǎn),吉祭已如然。
定論符宮府,芳名協(xié)孝賢。
展禽聊比例,北海那尋仙。
不忘平生志,非私恩愛偏。[1](P230)
聽到隱隱傳來的冊典儀式的儀仗聲,他驚心地感覺孝賢皇后已越走越遠(yuǎn),或許連魂魄都難以入夢?!罢骨荨本溆性娮⒃唬?“后謚 ‘孝賢’二字,乃朕所自定。蓋以夫婦相知為深,辭足征信,故冊文中以 ‘黔婁柳下’為比?!雹侔矗骸皟晕闹幸?‘黔婁柳下’為比”,即指冊文中 “在昔黔婁,謚定于其妻;亦越展禽,誄傳于乃婦”二句所言。又“不忘”句后亦有詩注曰:“先慧賢皇貴妃定謚時,皇后嘗云 ‘吾異日期以孝賢為謚可乎?’燕語竟成久要,追憶尤增痛悼?!贝苏嬗性 拔羧諔蜓陨砗笠?,今朝都到眼前來”[7](P98)的悲慨之情。
冊謚之禮后,乾隆帝雖然早已釋服,然而一時間仍難以從悲哀中緩過勁來。在夏日的涼爽之中,看著御舟 “青雀舸”,又不禁感慨“夜臺之人獨不見”。[1](P235)他甚至還想到讀佛經(jīng)以釋懷, “漫稱古佛早安心”,[1](P235)但是片刻的安寧之后,又是無底的痛苦。他也想到過寫字作詩以消磨時間,以莊子之豁達(dá)來對待生死, “隨緣禁痛定,任運息情營”,[1](P235)亦難以求得解脫。
夏至日,他仍無心躬行郊祀之禮,依然遣官代祭,并解釋說:“朕自即位以來,北郊之祭,每歲無不親行。今以后喪未踰百日,故遣代祭,誠虞不潔,匪慮身勞也?!保?](P236)為稍作排遣,他郊游香山,在晚晴中剎那間的滌暑消煩后,歸來又不禁感慨:“誰能解此意,歸來獨旦眠。”[1](P238)在香山賞景期間,恰值六月十一日,這一天正是孝賢皇后仙逝屆滿3個月,乾隆帝又不禁思從中來, “一日不見如三月,三月胡為瞥眼臨?!保?](P240)當(dāng)起駕回宮經(jīng)過德勝門外時,他又折道觀德殿中奠酹孝賢皇后,本來想在御園中小駐以散憂,但觸目的卻是皇后繡閣奩寂,反而 “到處牽情更惘然”。[1](P240)
月夜之下,一個人獨坐在寂靜的深宮之中,他又感到極為煩悶,于是泛舟御湖之上,但看到玉輪清朗依舊,而同觀之人卻不再時,本來想息情寧心一游,卻又惹起感思:
獨坐懣無聊,向晚扁舟放。
望前輪漸圓,雨后氣偏爽。
湖山供靜參,花木愜幽賞。
蟬韻出槐堤,熒光逐蘭槳。
萬匯爭其時,吾寧息情想。
同觀人去遙,玉輪依舊朗。[1](P241)
在六月十五的后半夜,乾隆帝睡夢之中,孝賢皇后似乎安慰其苦思之情而來到夢中:
深情贏得夢魂牽,依舊橫陳玉枕邊。
似矣疑遲非想象,來兮恍惚去遷延。
生前歡樂題將遍,別后凄愁話未全。
無奈徹人頻唱曉,空余清淚醒猶漣。[1](P242)
或許是乾隆帝的深情打動了上蒼,在迷迷糊糊間,乾隆帝似乎感覺孝賢皇后恍如昔日地躺在自己的枕邊,“似矣”二句有逆用 “猶恐相逢是夢中”[11](P225)之意,而更顯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7](P300)的彌足珍貴。他明知是在夢中,有點難以置信,卻又感覺孝賢皇后好像就在自己枕邊,兩人自是一夜情話綿綿,更夫已經(jīng)一再敲更提醒天即將亮,但他似乎要把滿腹情腸傾訴,故一再遷延孝賢皇后的離去。然而,夢境終究是夢境,即便再真實,盡管他一再寧愿呆在夢中,但也無奈地被上蒼、世人無情地打斷,醒來惟有兩行熱淚漣漣不斷。
短詩不足以寄哀,乾隆帝便用長歌以當(dāng)哭。這種離思困擾了他3個多月之后,在孝賢皇后喪滿百日之時,他終于打起精神,決心效潘岳之詩以悼亡,是以在六月二十一日,賦長歌曰:
十旬倏以臨,服制眾云易。予懷未覺遙,有如一日隔。偕老歡莫追,嘆逝愁奚益。因悟宇宙間,率為形神役。別后已杳杳,憶前猶歷歷。惟其無顯名,是以貽芳跡。嗟哉長春宮,遺像空懸壁。歡去悲以歸,每念增憂惕。蘭湘陳豆核,椒漿泛爵只。三奠盡一心,一心紛百析。傾爵酒頻酹,拭巾淚猶滴。滴淚不能干,平生恩愛積。齊物慚未能,難學(xué)莊盆擊。
獨旦不能眠,欹枕懷百端。魄淵促代謝,朱明行欲闌。涼秋率感人,況逢形影單。未聞蛩杵聲,已覺衾簟寒。寒宵那更同,梧月虛朣朧。九御咸備位,對之吁若空。所重在四德,《關(guān)雎》陳國風(fēng)。詎如漢武帝,惟希見美容。愁思郁以紆,啜其淚沾胸。入夢訴未已,攬衣晨復(fù)起。脫珥賦雞鳴,回思常事耳。已蹈東門吳,更如蒙莊子。安仁才一悼,予作實雙紀(jì)。悲兮悲如何,遑論辭工鄙。
達(dá)人應(yīng)盡知,有生孰免逝。況年近不惑,亦豈為夭厲。獨惜窈窕質(zhì),忽作朝云翳。永別乍一日,積日將成歲。代月只十二,容臺有典制。觀德逢月忌,聊復(fù)一臨祭。臨祭知徒然,悲悰稍以盡。城隅葺靜安,涉冬將發(fā)引。相待兩皇妃,慧賢與哲愍。念此總傷神,那免淚泉隕。勝水卜佳城,終焉東結(jié)軫。為期指三年,欲言意不忍。不忍可奈何,沉痛以躇躕。每因時序遷,一往景山隅。鳳帷空想像,鸞馭終虛無。湘江愧交甫,曾逢帝子車。聲吞語難罄,神往傷有余。[1](P242—243)
在這3首長詩中,乾隆帝一再感慨淚不能盡之情,“傾爵酒頻酹,拭巾淚猶滴。滴淚不能干,平生恩愛積”。在日常生活中,“獨旦不能眠,欹枕懷百端”;迷迷糊糊中,似乎還沒見到皇后的魂魄,則又不知歲月悄度,“未聞蛩杵聲,已覺衾簟寒”;即便是偶爾入夢,則有 “入夢訴未已,攬衣晨復(fù)起”,總而言之是 “聲吞語難罄,神往傷有余”。此等傷痛之語,千百年來又有幾人復(fù)能道哉!
雖然乾隆帝服皇后之喪,遵禮制以月代日,服縞12日,13日之后已能素服臨朝,但后喪一百日以來,乾隆帝幾乎無日不在思念孝賢皇后。百日一過,則臣民亦將遵國制滿百日除服,從此之后,舉國不見哀思,乾隆帝也日覺孝賢皇后的遠(yuǎn)去,思來又悲難以禁,長歌仍不足以當(dāng)哭,故更效潘岳 《悼亡》之作,緣情而作 《述悲賦》。賦文之前有長序曰:“乾隆十有三年春,車駕幸山左,禮成返蹕?;屎笠匀率蝗毡烙诘轮葜鄞?,星夜解維,兼程旋軫,歸殯于長春宮,奉遷于觀德殿。喪儀有制,時日如流,觸緒增悲,非文奚述?感孫楚《除服》之篇,效潘岳 《悼亡》之作,用緣情而遣藻,聊寫恨于哀弦。”其賦曰:
《易》何以首乾坤, 《詩》何以首《關(guān)雎》?惟人倫之伊始,固天儷之與齊。念懿后之作配,廿二年而于斯;痛一旦之永訣,隔陰陽而莫知。昔皇考之命偶,用掄德于名門;俾逑予而尸藻,定嘉禮于渭濱。在青宮而養(yǎng)德,即治壸而淑身??v糟糠之未歷,實同甘而共辛。乃其正位坤寧,克贊乾清,奉慈闈之溫清,為九御之儀刑??藘€于家,爰始繅絲而育繭;克勤于邦,亦知較雨而量晴。
嗟予命之不辰兮,痛元嫡之連棄。致黯然以內(nèi)傷兮,遂邈爾而長逝。撫諸子如一出兮,豈彼此之分視葉?值乖舛之疊遘兮,誰不增夫怨懟?況顧予之傷悼兮,更怳悢而切意。尚強歡以相慰兮,每禁情而制淚。制淚兮,淚滴襟;強歡兮,歡匪心。
聿當(dāng)春而啟轡,隨予駕以東臨。抱輕疾兮念眾勞,促歸程兮大故遭。登畫舫兮陳翟袆,由潞河兮返內(nèi)朝。去內(nèi)朝兮時未幾,致邂逅兮怨無已。切自尤兮不可追,論生平兮定于此。影與形兮難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對嬪嬙兮想芳型,顧和敬兮憐弱質(zhì)。望湘浦兮何先徂,求北海兮乏神術(shù)。循喪儀兮愴徒然,例展禽兮謚孝賢。思遺徽之莫盡兮,詎兩字之能宣?包四德而首出兮,謂兩字之可傳。驚時序之代謝兮,屆十旬而迅如。睹新昌而增慟兮,陳舊物而憶初。亦有時而暫弭兮,旋觸緒而欷歔。信人生之如夢兮,了萬事之皆虛。嗚呼!悲莫悲兮生別離,失內(nèi)佐兮孰予隨?入椒房兮闃寂,披鳳幄兮空垂。春風(fēng)秋月兮盡于此矣,夏日冬夜兮知復(fù)何時?[12](P213—214)
在這一百來天里,乾隆帝幾乎快到崩潰的地步。昔日的恩愛再也不可能,而從今以后,笑有誰會跟他會心地相視一笑,愁又有誰會跟他一樣宵衣旰食?諸如此類等等,孝賢皇后的仙逝讓乾隆帝猶如喪失了內(nèi)心的避風(fēng)港。在這一百天里,他的身體也經(jīng)受著折磨,食不知味,寤寐難眠,甚至40歲不到的他都開始雙鬢日增霜華。他想過也嘗試過一些解脫的方法,如讀佛經(jīng)、看 《莊子》、練字、寫詩、出游、泛舟等等,但正如賦中所言 “睹新昌而增慟兮,陳舊物而憶初。亦有時而暫弭兮,旋觸緒而欷歔”,暫時的安寧卻怎么也讓他難以釋懷。從今往后的多少個夏日冬夜里,他又如何才能停歇呢?
或許經(jīng)過3個多月來情感上、精神上、身體上的煎熬,又借這些長詩、長賦的發(fā)泄之后,他的內(nèi)心逐漸回復(fù)一些平靜,開始慢慢適應(yīng)沒有孝賢皇后在身邊的日子,思念不再像之前那么猛烈。但若偶觸故物或故景,或適逢一些節(jié)日,他又難免觸景傷懷而心生孤獨落寞之情。
如在吃一些貢品時,又想到這或許是孝賢皇后心愛之物,每次都會賜予孝賢皇后共食。如荔枝,“歲貢非勞驛騎馳,雌黃久足息騰詞。常年每感寢門賜,今夏重增椒室悲。可識人生皆夢幻,只憑陳跡引懷思。玳盤玉椀清無暑,滿貯芳甘欲舉遲?!保?](P245)唐人杜牧曾嘲諷唐玄宗說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13](P5954)這在乾隆帝看來自是文人的信口雌黃。然荔枝又確是孝賢皇后的愛食之一,是以每有貢來時乾隆帝都會想到送到孝賢皇后的寢宮去。如今故人已逝,看著滿盤潔白如凍而芳甘的荔枝鮮肉,乾隆帝卻茫然若失地將手停在了半空……
轉(zhuǎn)眼七夕節(jié)又臨,傳言這一天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會有喜鵲飛架銀河兩岸以便二人之會。這對乾隆帝而言,“似彼何妨別,如予豈復(fù)逢”。[1](P245)這一天又是傳統(tǒng)的乞巧節(jié),民間婦女常祈于月下,以求得心靈手巧,賢惠的孝賢皇后生前也常帶領(lǐng)妃嬪、宮女們于宮中乞巧。這一年的七夕,卻再無孝賢皇后的身影,乾隆帝惟有來到她的梓宮之前奠酒。[3](P12413)當(dāng)“宮監(jiān)陳往例”,擺好供設(shè)乞巧時,乾隆帝睹此情景卻又被勾出往事, “彌引思愀然”,[1](P245)他只能默默地一個人在 “向同歡笑處,倚檻?yīng)氁鲊@”。[1](P246)
七月十五日,民間習(xí)俗的 “鬼節(jié)”,這一天乾隆帝遣官去拜祭列祖列宗的陵墓,他本人卻來到觀德殿孝賢皇后的梓宮前奠酒。[3](P12427)夜里下起了霏微的細(xì)雨,不禁感慨這些細(xì)雨是在 “助我淚棼絲”。[1](P248)
七月十八日,乾隆帝又來到觀德殿孝賢皇后的梓宮前奠酒,[3](P12431)因為這一天是他二人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乾隆帝在親奠完后,又傷懷地作詩一首,其在長序中表明他的奠祭原因及神傷之情:“皇后以雍正丁未來嬪于予,七月十八日親迎之佳辰也。崩逝以來,四易弦望,倏度中元之節(jié),重經(jīng)嘉止之期。撫時追舊,黯焉神傷,親奠殯宮,寓哀有作?!保?](P248)
天公作美的是,是年閏七月,鵲橋又可再度;天公不作美的是,孝賢皇后已然仙逝,即便再能乞巧,不過是又增悲傷。是以乾隆帝在這天又提筆寫道:
閏七月七日,蕭晨增感傷。
鵲橋疑再駕,鳳馭不回翔。
蘿月凄清色,竹風(fēng)颯沓涼。
黃姑饒厚幸,兩度會仙郎。[1](P252)
清晨時,乾隆帝就被感傷籠罩著,因為他感覺鵲橋有可能再度飛架,可是孝賢皇后卻一去不再復(fù)返。當(dāng)晚上看到?jīng)鋈缢奶旖謺r,恍惚中似乎牛郎織女再度相會,他不由地感慨上蒼何其偏心,待牛郎如此之厚,對他卻如此之薄。
秋夜里,聽到秋蟲的鳴叫聲,他都會覺得“枕簞凄以清”,而 “反側(cè)不成眠”,往事又一幕幕地縈繞心頭,浮于面前, “懭悢曷有涯,獨旦聽漏刻”[1](P246),但那些蟲子卻不知生離死別的愁苦,迎秋氣而鳴叫得更為賣力。如果是下雨的秋夜,聽著夜雨溜檐的聲音,則更添枕簟的寒意,他又恨青鸞遲遲不傳信,而焦灼地希望快點入睡, “知復(fù)今宵有夢無”,[1](P248)殷切地希望在夢中或許能見到皇后。甚至看到桂花,亦會想到皇后,因為去年中秋在塞外賞桂花時曾與她相約今年中秋時再一同賞月賞花,豈料宮中的桂花卻提早開放,他惟有 “獨自看花淚暗流”。[1](P252)
八月十四夜的一場怪夢,讓乾隆帝逐漸意識到皇后將要告別他的精神困厄,甚至以后魂夢都難以相見,醒來時他不禁淚如霰下,忍痛題詩:
向者夢較可,暫會生時面。
昨忽懵騰中,夢臨觀德殿。
吁嘻人之情,安能久不變。
夢緣一以絕,漬枕淚如霰。[1](P258)
在這次迷迷糊糊的睡夢中,他夢到的竟然不是活生生的孝賢皇后,而是皇后冰冷的梓宮。他沉浸在悲痛中已有5個多月,作為帝王的他又不能完全拋開國事,是以他漸漸地調(diào)控自己的情緒,振作以臨政務(wù)。這一夜的夢,或許也是皇后的告別,此后她可能再也難以入夢,乾隆帝猛然驚醒,不禁淚流滿面。
此詩的弦外之音也意味著此后皇后將逐漸淡出他的日常生活,只有在節(jié)日或紀(jì)念性的日子或由某種故物觸動時,才會再讓他陷入對皇后的思念之中,而不是如此前的5個多月一樣——乾隆帝的衣、食、住、行、游、慶、醒、夢,到處都有孝賢皇后的身影,隨手觸及都讓他哀痛不已,他甚至掰著手指過日子,計算著孝賢皇后離去的時間。
在這之后,乾隆帝的傷心之詩逐漸減少。中秋節(jié)時,他仍不禁想到昔日團圓時與皇后的恩愛之情,作有 《中秋漫賦》一首而感慨 “即景偏傷黯淡魂”。[1](P258)九月底時又曾寫 《夢》一首,已不再詳述夢境,但從 “星宮獨自歸”[1](P267)句來看,乾隆帝又是淚水沾襟,可見仍是懷念孝賢皇后之作。
十月初七日,孝賢皇后的梓宮奉移于靜安莊,是日皇太后親至觀德殿臨送,乾隆帝則親至靜安莊奠酒。[3](P12578)乾隆帝又用詩以描繪下奉移孝賢皇后梓宮的情景:
鳳幰平明將奉移,欲留不住我心悲。
幽宮悶殿仍同敘,舊感新愁并一時。
廿載恩情惟夢會,千秋懿德盡人知。
重垣縱復(fù)如中禁,腸斷荒郊朔籟吹。[1](P268—269)
天剛蒙蒙亮,載著孝賢皇后棺槨的靈車緩緩地向?qū)m外駛?cè)?,他無力挽留,不禁欲哭無淚。一個呆在幽深的宮中,一個卻將被埋葬在壙殿之內(nèi),想著昔日夫妻恩愛之景,如今卻天人永隔,悲痛讓乾隆陷入神情恍惚之中,仿佛愛妻又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面前,兩人依偎著絮叨,然而一切都已不可能,越是思念,越是悲慟。20年的恩愛,或許只有在夢里才能相會。讀到此句,元稹 《遣悲懷》那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7](P98)的情景躍然于眼前。尾聯(lián)更是與蘇軾 《江城子》 “明月夜,短松岡”[5](P300)和賀鑄 《鷓鴣天》 “舊棲新垅兩依依”[14](P502)之景一樣的凄清。最后一句尤為力透紙背,隱隱可聞那冰冷寒風(fēng) “嗖嗖”地襲面而來,凄苦而催人淚下,令人不忍卒讀。
孝賢皇后的梓宮移奉靜安莊后,乾隆帝往來奠酒已頗為不便,惟有逢節(jié)日時或出行之便一臨之。此詩或許是乾隆帝最終情感發(fā)泄的高峰,此詩之后,短時間內(nèi)不太常見乾隆帝的哀慟之辭。
乾隆十四年清明節(jié) (二月十八日),乾隆帝又來到靜安莊孝賢皇后梓宮前奠酒,事后作七絕二首。[1](P279)
端午節(jié)前的一次夜雨,敲開了乾隆帝心扉,看著 “暮雨才收夜雨隨”的連番大雨,他又回想起以前曾與孝賢皇后一同較晴量雨地情景,反而翻惹起他 “忻余翻覺助清悲”[1](P294)的心情。端午日,乾隆帝再次來到靜安莊前奠酒,此時的他也逐漸感慨 “日遠(yuǎn)何堪已閱期,惟因路便一臨之”。[1](P294)
乾隆十五年二月二十二日,乃是孝賢皇后的生辰忌日,他想起了前年即便是在東巡的途中,駐輦為她慶生,沒想到歲月倏忽,皇后辭世將近2年,于是又情不能已地為孝賢皇后賦詩悼念:
東巡二月忽思前,敬奉慈闈喜比肩。
將謂齊齡長御壸,奈成永訣乍登船。
今朝仍值千秋節(jié),兩歲空悲獨旦天。
《文賦》遣愁披嘆逝,行年恰并士衡年。[1](P366—367)
昔日誓言同生共死,卻不料皇后棄誓而逝,這2年來多少個日夜讓乾隆帝思念不已。如今恰逢40歲的他,兩鬢霜華又增不少,其中不無因?qū)π①t皇后的思苦所致。
乾隆十五年六月十一日,乾隆帝又親至靜安莊孝賢皇后梓宮奠酒,[3](P13232)乃是因為孝賢皇后仙逝已匝27個月,而諸皇子孝期滿、當(dāng)釋服,是以乾隆帝親臨致祭以告之。面對皇后的梓宮,他又不禁 “感星霜之迅邁,思窈窕以難追”,在一瞬驚心之下,又作五律一首以志痛:
舊恨千秋永,新昌兩度妍。
望幃神黯爾,舉爵淚澘然。
兒輩臨祥禫,予心警歲年。
重翻孫楚什,不忍讀終篇。[1](P398)
即便已過了2年多,但乾隆帝一看到蘭幃之下的梓宮時,依然悲從中來,黯然心傷,舉杯釃酒灑地時,又不禁潸然淚下。
七月初十日,乾隆帝又來到靜安莊孝賢皇后梓宮前奠酒[3](P13254)。這一次的到來,他是向孝賢皇后傾訴內(nèi)心的無奈,他將要遵從皇太后的懿旨頒發(fā)明詔立嫻貴妃為皇后。其實,在乾隆十四年時,由于孝賢皇后的仙逝,這一年的祭先蠶禮因為沒有皇后親臨主持,禮部在二月初時就提出要冊立皇貴妃一事。兼之第一次金川戰(zhàn)役的勝利,在皇太后的強烈要求下,更需要冊立皇貴妃以攝六宮。四月初五日,由大學(xué)士來保為正使,禮部尚書海望為副使,持節(jié)冊封嫻貴妃那拉氏為皇貴妃攝六宮事。[3](P12841)初八日,恭上皇太后為 “崇慶慈宣康惠皇太后”徽號。[3](P12847)初九日,行賀皇太后上徽號、冊立皇貴妃慶禮。禮成之后,卻突然讓乾隆帝感到“六宮此日添新慶,翻惹無端意惘然”。[1](P288)“無端意惘然”句當(dāng)是從李商隱《錦瑟》[15](P6144)一詩而來,表達(dá)了乾隆帝對于冊立皇貴妃一事的無奈。在六宮的熱鬧之中,卻又讓乾隆帝想起了孝賢皇后,此時此刻,真有種 “快樂是他們的,可是我什么也沒有”的無奈而又神傷的懷思之情。
此刻,皇太后又懿旨要冊立皇后,盡管乾隆帝心底十二分的不愿意,但恪守孝道的他不得不勉強遵從。為什么說不愿意呢?因為在他的心中誰也無法代替孝賢皇后,皇后這個位子只屬于一個人?!秾嶄洝分杏涗浀囊欢吻〉坜D(zhuǎn)述皇太后的懿旨頗為有趣:
乾隆十三年,值孝賢皇后大事,內(nèi)治需賢,即諭皇帝宜敬循祖制,以嫻貴妃那拉氏繼體坤寧。皇帝秉禮準(zhǔn)情,不忍遽行冊立,粵從權(quán)制,冊命嫻貴妃那拉氏為皇貴妃攝事六宮。閱今三載,嬪嬙效職,壸政茂修。茲逢皇帝四十大慶,所當(dāng)舉行冊立皇后典禮,以愜予懷,以符成命。欽此。[3](P13255)
由此可見,早在乾隆十三年時,皇太后就想要新立皇后,處于悲慟情緒中的乾隆帝肯定強烈反對。然而,他又不忍有違慈訓(xùn),于是互相妥協(xié)地推到十四年四月才冊立皇貴妃攝事六宮,而皇太后則要求3年后必須立后。如今3年之期已到,且又逢乾隆帝40萬壽,冊立皇后勢在必行,乾隆帝已無任何借口以推緩或擱置不議。心情極為不舒服的乾隆帝無處可傾訴,在頒布冊后詔書之前,他又跑到了靜安莊對著愛妻的遺體傾訴心中的苦水和對亡妻的愛意。酹酒之后,又作詩以舒緩情緒。詩前還有一序曰:“恭奉皇太后懿旨,以中宮久虛,宜行冊封之禮,歲月既易,吉慶臶臨,勉遵慈諭,益睠芳蹤,將頒明詔,奠以申懷?!?/p>
鸞車邈仙蹤,彤管垂思媚。
齊眉予夙愿,續(xù)弦誰所致。
上以奉慈寧,下以率九位。
惟此蘋蘩重,義不容虛置。
十行竚頒詔,百感紛縈思。
仿佛鳳幃前,翻然來相慰。[1](P404)
在詩中,乾隆帝直言不諱地對著愛妻的梓宮說,他一直希望能與皇后舉案齊眉,白頭到老,但她卻棄他而去。如今上迫于皇太后懿旨,下礙于群臣諫諍,他只能無奈地冊立他人?!鞍俑小本錁O可玩味,既有一種認(rèn)為皇后之位惟有孝賢皇后可當(dāng)之意,又暗含即便那拉氏借勢得位也難以勝任之意,他與那拉氏日后的帝后不悅或由此而埋下心結(jié)。
乾隆十六年,因為南巡,他怕錯過孝賢皇后的忌辰,是以在正月初七日,又先行親臨靜安莊祭奠孝賢皇后,并賦長律。[1](P448)在南巡返蹕經(jīng)過靜安莊時,又去親祭孝賢皇后,并賦詩寄托哀思之情。[1](P528)當(dāng) “孝賢皇后親蠶圖”繪成后,又命弆藏蠶館,并志以詩。[1](P540)
乾隆十七年十月二十二日,乾隆帝謁東陵,并臨送皇后梓宮奉安地宮。[3](P13973)啟蹕經(jīng)過通州時,又賦詩一首即事言懷。[1](P650)十月二十七日,安放孝賢皇后于萬年吉地宮,旁邊即是皇后少時姐妹慧賢、哲憫二皇貴妃的陵寢。此時乾隆帝不禁悲感叢生,更有種人生如夢的感覺,又賦詩以志之。[1](P651)
此后,乾隆帝亦常有緬懷孝賢皇后之詩作。如乾隆十九年三月十一日,孝賢皇后的第七年忌辰,他又再題牟益 《搗衣圖》以寫悲懷,而感慨 “愴念前人非”。[16](P83—84)乾隆二十三年時,又親到孝賢皇后陵前酹酒,而悲懷賦詩曰:
未可漠然去,酹臨取便中。
十年擬莊蝶,百歲詠唐風(fēng)。
彤管芳猶在,椒涂頌?zāi)F。
朱華山咫只,埋恨我心同。[16](P487)
“十年” “百歲”二句,頗為愴神,面對著皇后的陵墓,乾隆帝唏噓不已。這十多年來,他就好像在迷夢中一般,三千多個日日夜夜,在他的內(nèi)心世界中,魂牽夢繞的惟有皇后,他的耳邊經(jīng)常想起那令人斷腸的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室”[2](P366)歌聲。 “百歲”句又透露出他的心曲,他可能在暗暗地發(fā)下誓言,在他百年之后要與孝賢皇后同葬,所謂 “穀則異室,死則同穴”。[2](P333)
其后每躬親祭祖,乾隆帝都會到靜安莊祭奠孝賢皇后,并將他的思念之情化為文字,他的一生寫下百十多首關(guān)于孝賢皇后的悼亡、思念之作。直到86歲高齡,乾隆帝仍在孝賢皇后陵前感慨: “偕老愿虛,不堪追憶”。[17](P500)此等詩作,非真情、深情、癡情之人,又焉能寫之?
從孝賢皇后薨逝時起,乾隆帝已將心中所念、眼前所見,都飽蘸深情地展現(xiàn)在他的詩歌之中。孝賢皇后逝世后的5個多月時間里,乾隆帝幾乎整個身心都陷入了悲慟的煎熬之中,其后每遇事逢節(jié)多傷神不已。這些詩歌,恐絕非他人 “代筆”所能寫出;這份傷心,或許只有深愛過、真痛過的人才能切實感受。在這些詩歌當(dāng)中,我們看到的不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肅嚴(yán)的九五至尊,而是一個痛失愛妻的平凡人的哭訴。如果有人還質(zhì)疑乾隆帝對孝賢皇后的感情,或者覺得是政治作秀,那么只能說他過于偏執(zhí)——或認(rèn)為帝后、帝妃之間并無真感情,或乾隆帝就是個風(fēng)流天子——而置明顯事實不顧;或者其人完全是木石之人,則不足與論。
翻開中國詩歌長卷,悼亡傳統(tǒng)或許可以上溯到 《詩經(jīng)·葛生》篇,而以悼亡聞名者,有潘岳、元稹、蘇軾、賀鑄等數(shù)人而已,他們對于亡妻的懷念也多半是當(dāng)下的,或數(shù)年、十來年,所留下的悼亡詩文,多者亦不過十?dāng)?shù)篇。乾隆帝對孝賢皇后的懷念卻幾乎持續(xù)到生命的終結(jié),而他的一生為之寫下百數(shù)十篇悼亡或緬懷的詩文,且他對孝賢皇后的感情更遠(yuǎn)非漢武帝、唐玄宗等人可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乾隆帝將他一生的情感主要寄托在了孝賢皇后的身上,而孝賢皇后的韶華早逝,也讓乾隆帝成了千古第一傷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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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清)弘歷.御制文初集 (收入“清代詩文集匯編”320冊)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13](唐)杜牧.過華清宮絕句三首其一[A].彭定求等編.全唐詩 [C].北京:中華書局,2003.
[14](宋)賀鑄.半死桐 [A].唐圭璋編.全宋詞 [C].北京:中華書局,1965.
[15](唐)李商隱.錦瑟 [A].彭定求等編.全唐詩 [C].北京:中華書局,2003.
[16] (清)弘歷.御制詩二集 (收入“清代詩文集匯編”321冊)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17] (清)弘歷.御制詩余集 (收入“清代詩文集匯編”329冊)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A Study on Emperor Qianlong’s Elegy about Empress Xiaoxian
CHEN Shengzheng&CHANG Jianxiang
(School of Humanities,Chuxiong Normal University,Chuxiong,675000,Yunnan Province;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huxiong Normal University,Chuxiong,675000,Yunnan Province)
Emperor Qianlong has more than 44000 poems for his life,and its content is inclusive,in which one of the most emotional and artistic is elegy.In the numerous concubine,Emperor Qianlong only wrote elegy for three queens,one of whom is Xiaoxian,who was Emperor Qianlong's deepest lover,and he has written poems for her more than others.Because of her early death,the Emperor almost was overwhelmed with great sorrow,which became a gap in his heart.Even near the end of his life,the Emperor was still missing her and writing poems to express his pain,and thought of love.
Emperor Qianlong;Emperor Qianlong's poems;Elegy;Empress Xiaoxian
I207.22
A
1671-7406(2017)05-0054-11
2017-08-29
陳圣爭 (1985—),男,文學(xué)博士,楚雄師范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xué)和文學(xué)批評史。
(責(zé)任編輯 王碧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