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雞軼事

林長華

這里要說的可不是著名喜劇演員王景愚那曾經(jīng)風靡一時的啞劇《吃雞》，而是我們生活中的吃雞軼事。

雞與“吉”諧音，向來有吉祥、避邪、喜慶的象征意義，畫家筆下的雞，習慣起名《大吉圖》。古人總結(jié)雞有文、武、勇、仁、信“五德”，即“帶冠為文，足搏距為武，敵在前敢斗為勇，見食相呼為仁，守夜不失為信”。因而，這只德禽扮演著重要的民俗角色。閩南民間就有“無雞不成席”風俗，喜宴中必須要有雞，取其吉祥之意。新婚第三天，新郎家要備辦豐盛的酒席，專請前來做客的新娘的胞兄弟，謂之“阿舅桌”。端上“阿舅桌”第一道菜便是整只蒸熟的雞，寓意“全家（雞）?！薄叭f事吉當頭”，雞頭對著阿舅的座位。這時有一個莊重的禮儀，即阿舅要把雞頭移偏，發(fā)出“開席”令，大家才能動筷吃菜。

在過去，有一種場合食客很怕主人把雞頭對準自己，這就是臘月十六的“尾牙宴”?！拔惭姥纭庇伤綘I公司或廠商老板宴請雇員，以犒慰大家平日的辛苦。宴席上，老板會給雇員發(fā)紅利，并宣布來年繼續(xù)雇聘的員工名單。雇員們因擔心自己被炒魷魚而憂心忡忡，所以，縱然餐桌上有山珍海味也無心動筷。有的雇主礙于情面，不便直接說出要辭退的員工名字，就將宴席上一只全雞的雞頭朝向在座的某個人，表示此人將被解雇。如果雞頭朝向老板自己，表明這年沒有雇員被解聘，大家就可心情愉快地享用美味了。所以，人們又稱尾牙宴的雞為“無情雞”。

在民間，雞還是敬神的圣物，民間有個“上帝公吃雞”的故事便與此有關(guān)。說是有座上帝公廟，廟里的“上帝公”很靈，有個老板生病，老板娘隔三差五帶著供品去上帝公廟祈禱。每一次拜祭完后，老板娘都會發(fā)現(xiàn)供品中的燒雞殘缺不全，她便認為是上帝公喜歡吃燒雞。老板知道后感覺是件好事，心情一好，病也好了大半。有個秀才聽說后，覺得有點蹺蹊。這天，他尾隨老板娘來到廟里，躲在廟中一隅想探個究竟。秀才發(fā)現(xiàn)，當老板娘跪在地上磕頭時，突然從上帝公“嘴巴”里鉆出幾只老鼠，迅速撲向燒雞，然后抬著雞肉回到上帝公“嘴巴”里。老板娘俯首膜拜后抬頭，忽見一只老鼠拖走的雞肉還在上帝公“嘴巴”晃動。老板娘便對“上帝公吃燒雞”的事深信不疑。全程觀察的秀才本想說出真相，唯恐老板娘不信，只好按下不表。后來，東山島鬧旱災(zāi)，來廟里添香油的信眾大為減少，廟祝們生活很清苦。有個廟祝想到過去香客深信“上帝公吃燒雞”的事，便乘人不備把香客帶來祭拜的整只燒雞偷走，想讓更多香客相信上帝公顯靈了。從此，上帝公廟香火又旺了起來。直到隔年正月游神節(jié)，上帝公被信眾們抬出廟準備出游時，那個不信神的秀才覺得機不可失，就手捧早已備好的一壺酒，當著眾多圍觀者的面，說：“上帝公，你今日出游，先容弟子敬奉一壺薄酒，以表誠意。”說罷，提壺往上帝公嘴巴里灌。霎時，從上帝公嘴里逃出好幾只大老鼠，眾人一看，恍然大悟：原來那些燒雞是被老鼠偷吃了。至于廟祝偷雞吃卻無人徹查，一并記在老鼠名下。

在物資匱乏年代，吃雞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無疑具有極大誘惑力。那時，我家八口人，一年中能吃到雞的機會就是除夕和重陽節(jié)。每到年夜，我們小孩子早早地圍著餐桌打轉(zhuǎn)。蒸雞上桌，我們眼眸放光，仿佛安徒生筆下賣火柴的小女孩看到香噴噴的烤鵝，幾雙筷子迫不及待地伸過去。這時，家中大人趕緊阻止，說不能太自私，要分著吃。一只幾斤重的雞被分得七零八碎，每人能嘗到多少雞肉可想而知。但我們滿足了，因為畢竟嘗到了久違的雞肉。有一年除夕，祖母花了大半年工夫辛苦飼養(yǎng)的一只大雞突然失蹤了。她非常心疼，走街串巷吆喝“祝?！保ń须u聲），喊得喉嚨冒煙仍不見雞影。我說：“奶奶，別找了，都日暗了，那只雞肯定在人家的肚子里了。”祖母眼噙淚水長吁短嘆：“孩子，這個年夜你們沒有口福了！”是啊，沒有了雞，年夜飯顯得黯然失色。

物質(zhì)與營養(yǎng)過剩的當今，吃雞對大多數(shù)人來講不再是奢望。但是，在上世紀溫飽都成問題的年代，吃雞如同海市蜃樓般可望而不可即。每當看到故事片《鐵道游擊隊》中，日本兵在火車上吃燒雞，連撕帶啃的鏡頭，無數(shù)觀眾禁不住饞得可以聽到咽口水的聲音。但是，那年代農(nóng)家人多養(yǎng)幾只雞，隨時會被扣上“走資本主義道路”帽子。城鎮(zhèn)居民要買到雞蛋都很難，更別說買雞。過年時，食品公司雖然安排供應(yīng)一些，但大多被有些人“走后門”（憑關(guān)系）買走了，老百姓排了大半天的隊買到一只雞，其高興程度不亞于中了彩票巨獎。

15歲那年的重陽節(jié)，按照筆者老家閩南“吃雞進成年”的風俗，我終于如愿以償?shù)鬲毾硪恢挥谩笆笱a”燉熬的全雞了。這天無論家里多么貧困，做家長的都要設(shè)法讓年屆15歲的兒女吃上一只一生中最值得懷念的雞。吃雞要坐在門檻上，吃后意味著跨出家門，走向社會。記得那年重陽節(jié)傍晚，祖母支走了我4個妹妹，親自“站崗把守”，讓我大快朵頤完成吃雞任務(wù)。我正準備吃雞時，忽見面黃肌瘦的小妹在不遠處瞪大眼睛往我這邊看。此情此景，我怎能安心吃雞？趁著祖母去淘米的當兒，我“違規(guī)”撕了一只雞腿給小妹解饞。幾十年一晃而過，小妹將當奶奶了，她一直念念不忘當年我給她的那只雞腿。的確，貧時贈一口，勝過富時送一斗?。?/p>

記得有一年，也是重陽節(jié)，表姐家兩只雞得雞瘟死了，表姐夫舍不得扔掉，就上藥鋪買來當歸、熟地，燉了一鍋雞湯，邀來好友“有福同享”，好友邊吃邊夸贊表姐夫“比自己的兄弟還親”。豈料，就在一班哥們幸福地享受雞之美味時，表姐回來了，看到他們吃雞吃得紅光滿面，心直口快的她當著客人面問表姐夫：“你沒把那兩只雞扔掉??？”表姐夫的好友這才知道得到盛情款待的竟是病死雞。前不久，表姐夫舊事重提，在嗔怪表姐說話沒遮攔的同時，他欷■不已：“那時真是不要命了，連病死雞都敢吃。”

在閩南婚俗中有一只“引路雞”必不可少?！耙冯u”又叫“夫妻雞”。姑娘定親后，家長在備辦嫁妝的同時，必須選購一對健壯無病的公雞和母雞，公雞的要剛會啼鳴，母雞必須即將下蛋。把這兩只雞養(yǎng)在籠中，好生侍候，保證其精神抖擻。到了女兒出嫁這天，父母扯幾尺紅紗繩，一頭綁住母雞的腳，一頭捆住公雞的腳，然后，把他們抱進新飯籃中，由兩個女伴娘送到新郎家。待新娘入洞房，隨即有人上前為“夫妻雞”解繩，把他們放到婚床下。這時，親朋賀客都來圍觀，人們習慣床前撒下一把米，觀察公雞先出來，還是母雞先露臉。如果公雞先出來，俗信新娘頭胎會生男孩，于是滿堂喝彩：“頭胎生查埔（男性）！”倘若母雞先露臉，賀客也有應(yīng)變的吉語：“先生阿姐后招弟！”賓主聽了自然也高興，笑嘻嘻，樂融融的，把婚禮推向高潮。新郎家視“引路雞”如重點文物，倍加愛護，絕對不能宰殺烹食。20世紀70年代，我表兄結(jié)婚不久，他家那對“引路雞”遇到雞瘟死掉了。當時正值困難時期，表兄心想，把雞扔掉實在可惜，就把它們當作美味佳肴給吃了。后來表兄夫婦一生沒有生育子女，家人都指責他們吃了“引路雞”犯禁忌才遭此報應(yīng)。當然這只是一種巧合而已。

往事飄忽而去，如今人們總覺得現(xiàn)在的雞不是當年那個味。是不是吃多了乏味？說是也不是。你看，當年的雞大都是散養(yǎng)的，隨他無拘無束游逛覓食，這樣任其自然成長的雞肉質(zhì)香美可口，不像當今大量籠養(yǎng)，想盡辦法催肥上市。難怪現(xiàn)在人們買雞，總要覓購農(nóng)家人散養(yǎng)的“土雞”。說吃雞，順便說個小笑話，某君有一年除夕忽覺奇癢難忍，翌日起大早去找醫(yī)生看病。醫(yī)生掀開他的衣服看了看皮膚后，問：“你最近有吃雞嗎？”，某君如實相告“有啊，昨晚剛吃了一只大雞?！贬t(yī)生聽罷，便動筆開了治梅毒針劑及口服藥。某君不識，問醫(yī)生為何藥費那么多，醫(yī)生說：“你不是說吃過‘大雞嗎？”某君哭笑不得，說：“哎呀！我吃的大雞可是吃米的雞?！痹瓉?，時下“雞”成為一些從事皮肉生意的“妓”的代名詞，嫖娼也叫“剁雞”，個別醫(yī)生想當然的把雞當“妓”，產(chǎn)生“誤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憶往昔，那些吃雞軼事也成了我們這一代人憶苦思甜的談資。當筆者向蜜水中泡大的小字輩們說起這些看似荒唐的往事，他們未免感到“天方夜譚”。是啊，今非昔比，富裕起來的現(xiàn)代人早已不再為了解饞而吃雞，而是要吃情調(diào)、嘗新奇，要用昔年的美味雞吊今人之胃口，難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