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禮匯
(武漢大學 文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2)
簡論蘇軾三類論體古文的書寫藝術
熊禮匯
(武漢大學 文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2)
蘇軾論體古文可分為三類:“進策”、“進論”與論古之作。“進策”及“進論”中的人物論采色絢爛,高下抑揚,在藝術上追求新穎、巧妙,有意而為的成分居多;論古之作平淡、自然,文若泉水涌地而出,有隨筆寫出、不待安排而自然超妙者。兩者的不同,不但表現(xiàn)在文章結構、修辭手段、藝術風貌上,甚至連文章的長短、達意的曲直、言說的詳略,都有區(qū)別。如何評論這兩類各具審美特征的論體古文,我們應注意蘇軾本人的看法,即他說的“凡文字,少小時須氣象崢嶸,采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
蘇軾;論體古文;進策;進論(人物論);論古之作
蘇軾《策總敘》云:“臣聞有意而言,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戰(zhàn)國之際,其言語文章,雖不能盡通于圣人,而皆卓然近于可用,出于其意之所謂誠然者”,“自漢以來……言有浮于其意,而意有不盡于其言”,“臣愚不肖……深思極慮,率其意之所欲言者為二十五篇,曰略,曰別,曰斷。”[2]此《敘》,實已道出蘇子進策的諸多特點:一是寫作深思極慮、出于至誠之心,二是“率其意之所欲言”,三是言意相稱、意盡于言,四是“卓然近于可用”。元祐年間,蘇軾又具體說到此類進策的目的,云:“臣昔于仁宗朝舉制科,所進策論及所答圣問,大抵皆勸仁宗勵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斷而力行也?!盵3]可見蘇子進策,實乃扺掌當世之務,針對種種社會問題提出改良意見,是他替仁宗皇帝設計的“君道”、“主術”。
關于它的文體性質(zhì),從蘇子作《策總敘》管領25篇,又將其分屬策略、策別、策斷三部分,可視其為一結構嚴密的散文著述;但從他明說其“為二十五篇”,似又可將各篇視作獨立成篇的古文。說它們是古文,除顧及韓愈標舉的古文要素外*韓愈倡導的古文,是一種自具首尾、篇幅有限,遣詞造句取法三代秦漢之文,行文一氣貫注,重在明道、記事,而以具有本于儒學的藝術精神為必備條件的單篇散體文。,我們還注意到劉將同說的一段話:“韓《顏子論》、蘇《刑賞論》,古文何以加之?而蘇之進論、進策,終身筆力,莫汪洋奇變于此,識者可以悟矣?!盵4]劉氏視《刑賞論》為古文,且認為蘇子作進論、進策以及終身古文寫作,筆力的“汪洋奇變”,都受到它的影響,大體符合梅堯臣“以為有孟軻之風”、歐陽修“不為世俗之文”的看法*蘇軾《上梅直講書》,孔凡禮點?!短K軾文集》卷48,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386頁。葉夢得《石林燕語》卷8云:“梅圣俞作考官,得其《刑賞忠厚之至論》,以為似《孟子》?!标惿啤稈惺抡Z》卷5亦云:“東坡省試論刑賞,梅圣俞一見,以為其文似《孟子》,置在高等?!蓖趸鶄愥尅缎藤p論》“有孟軻之風”,謂“第三段以排句形式成文,其中‘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二排句,仿自《孟子·離婁下》‘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的句型;而后‘賞以爵祿’、‘刑以刀鋸’二長句,以相對的雙排復句句型,依序遞進,再提出‘先王’觀點加強論述,結尾以‘故曰’一句收束。其中多處作法,皆與《孟子》文章神似。例如《孟子·公孫丑上》‘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对姟吩疲鹤晕髯詵|,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又如《孟子·離婁下》‘君臣相對待’章、《孟子·盡心上》‘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章,皆有相對反的雙排復句句型;至于引述‘先王’觀點,引用古書句子收束,或以‘故曰’一句收束,皆是《孟子》書中常見的現(xiàn)象?!币姟短K軾“省試刑賞忠厚之至論”的接受研究》,王基倫《宋代文學論集》第261、262頁,臺北:學生書局,2016年。。只是蘇子進策、進論作為古文的文體特征,較之作為試論的《刑賞論》更為突出一些。
進策25篇是一個整體,內(nèi)容安排有其系統(tǒng)性?!恫呗浴?篇為君主謀劃,勸其“振刷有立”。首篇挈其端,次篇展其勢,皆統(tǒng)領大意。三篇曰“任人”,即任能立之人。四篇曰“開功名”,即開敢立之門。五篇曰“通群情”,即通勸立之情?!罢n百官”6篇、“安萬民”6篇、“厚貨財”2篇、“訓兵旅”3篇、“策斷”3篇,乃條陳“有立”之措施、事件。
蘇子進策概以“臣”之口吻議政言事,語氣懇切、誠摯;貞心披瀝,直言、盡言;用語易道易曉,說得清楚明白,可謂自然、平易之至。至于有見有識,言弊切中肯綮,建議可用可行,自是題中應有之義。蘇子為文,博覽群籍,善于廣泛選取眾家散文藝術經(jīng)驗為我所用,傳言:“東坡教人讀《戰(zhàn)國策》,學說利害;讀賈誼、晁錯、趙充國章疏,學論事;讀《莊子》,學論理性;又須熟讀《論語》《孟子》《檀弓》,要志趣正當;讀韓、柳令記得數(shù)百篇,要知作文體面?!盵5]而蘇子自謂“私所敬慕者,獨陸宣公一人”[6]。進策論事,說利害處多,而能有氣象崢嶸、釆色絢爛之藝術風貌,主要與蘇子有意采用賈、晁、趙、陸奏議寫法及蘇、張說辭技巧分不開。結果不但使其策“論利害處刺骨”(茅坤評《去奸民》語)、論事“辯析透快”(陳廷敬評《策略三》語),還將多種手法融為一體,形成進策特有的寫作特點。其引人注目者,至少有四。
(一)以史實、近事助說利害
這是賈、陸奏議言事的常用手法,蘇子用得嫻熟。大凡進策總不離破舊(或謂改變現(xiàn)行政策)立新(或謂推行新的政策)的思路,行文務必把舊政策(或現(xiàn)行政策)的弊端、新建議(或理想狀況)的好處說得十分透徹。而要君主充分認識到“利”遠大于“害”,就要有很強的說服力。從總結歷史經(jīng)驗的角度出發(fā),選擇歷代史實、本朝近事說“利”說“害”,是容易引起讀者共鳴的。但蘇子并不滿足于此,還直面當下社會問題,把時政之弊、成規(guī)之害說得刺骨入髓,令人驚心動魄。像《策略五》說“深結天下之心”,《課百官》說“厲法禁”,《安萬民》說“教戰(zhàn)守”,《厚貨財》說“省費用”,《訓兵旅》說“練軍實”,《策斷》說“塞亡之門在得其權”,皆是引古事、近事、當下事剖析利害。而《安萬民·敦教化》謂“古之設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設官者,求以勝民”,《厚貨財·定軍制》痛斥今日“專信禁兵”之害,皆出言尖銳,說得脫皮露骨。至于稱引方式,則與文中引述圣賢格言、經(jīng)典語錄以為論據(jù)不同,多是納事于論析之中,圍繞言利言害展開。
(二)縱橫倏忽,自行自止
蘇子進策,由于深思極慮,對時政之弊看得深切,對救弊之策想得周全,故行文橫說豎說,從容自在,倏忽變化,卻能如出岫之云,自行自止。如《課百官·決壅蔽》,前言“壅蔽”當“決”,后言“決”之之術。先言“圣人之治天下”無壅蔽之弊,繼言“今也不然”之弊;接著先言“昔者漢唐之弊”,繼言“今也法令明具,……小人以法為奸”;接著先言“今夫天下所為多事者,豈事之誠多耶”,繼言“桓文之霸”、“王猛之治秦”。最后說“今天下治安”的弊端(事繁而官不勤)及欲去其弊的兩項措施(省事而厲精)。也是出入古今,時古時今,無固定模式。古今人物、事件,凡能助說其理者,拈來即用。所用人事眾多,五花八門;對象轉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而言之長短不拘,意興則行,意盡則止。又如《訓兵旅·倡勇敢》,說治兵“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策以“氣”字為主腦,以“倡”、“私”二字為骨干。行文則言何謂“倡”、何謂“勇”,為何謂“致勇有術”。繼言“致勇莫先乎倡”,而言“倡”,又細言“倡莫善乎私(偏愛)”;言“私”,又謂“為己而私之,則私不可用;為其賢于人而私之,則非私無以濟”;接著又說到十余年前“西戎之叛”、朝廷“重賂求和”,“患起于天子無同憂患之臣、而將軍無心腹之士”的慘痛教訓。茅坤形容此策縱橫豪宕,變態(tài)百出,精悍動人,直謂“通篇行文如虬龍之駕風云,而撼山谷,而杳不可測”[7]。劉大櫆謂其詞隨意出,意達則已,連綴相生而轉接自然,則云:“自行自止,然皆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當止。此坡公得意處?!盵8]他如《策略五》“行文如行云,如江流,曲盡文家游衍之妙”(茅坤評語),“只通上下之情,一語反復流轉,文如奔蛇走虺,不可把捉”(高士奇評語)。亦為蘇子進策行文縱橫倏忽、自行自止之代表作。
(三)用淺近譬喻生發(fā)議論
蘇子進策除用史實、近事和時事說利害外,還愛用淺近譬喻論事。陳衍說他這一喜好是受陸贄奏議的影響*陳衍云:“后世陸宣公奏疏,多用譬喻。蘇子瞻尤工,蓋本用功孟子、賈生,又學宣公也?!币姟妒z室論文二》,王水照主編《歷代文話》第七冊,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6694頁。,其實陸贄奏議所用譬喻不多,主要還是受蘇、張說辭和《莊子》一書的影響。蘇子使用譬喻有幾個特點。一是所用譬喻淺近、平實,多是源自日常生產(chǎn)、生活,為人耳熟能詳者。如醫(yī)之治病、工人操器、獵人捕兔,羊倌牧羊等,可謂婦孺皆知,與戰(zhàn)國策士所用譬喻大異其趣。故儲欣有謂:“取譬參孟、韓,洗盡七國縱橫詭怪之氣。”[9]一是譬喻的選擇、加工,按立論的需要選擇、編排譬喻,盡量突出其便于說理的地方。手法略同于莊子編寓言、白居易作樂府詩,但不同于《莊子》寓言取材的超現(xiàn)實,也不同于白居易樂府詩的講故事。二是巧借譬喻生發(fā)議論。表現(xiàn)手法較多,有先說譬喻,再細說喻體特征,然后引出正論。如《策略一》以“天”喻“君”,只一句說出譬喻,單就“天”“剛健不屈”、“動而不息”之特點詳盡描述,然后接以“茍?zhí)熳右蝗蘸杖粖^其剛明之威”,轉入正論,不數(shù)語即理足義正,令人信服。有單就譬喻作論,而論關政事、進策要義而不明言者。如《策略四》謂“治天下譬如治水”,大談“善治水者,不惟有難殺之憂,而又有易衰之患”云云,一段文字幾成一治水論。論其理實隱然有為“正論”張目之意,不過行文卻是“就喻跌宕,正意更不相言”(儲欣語)。有借對譬喻的評議,得出與譬喻、正言兩相關聯(lián)的結論,就勢進入正論者。如《策略一》以醫(yī)之治病為喻,中謂“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則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鹵莽因循茍且之所能去也”,就既說身之病,又說國之病,故能自然引出下面關于“濟世”之方的議論。有借譬喻說出事物某一道理、某一特點,為策論提供言說背景的。如《策略五》謂“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蘇子作論,一則言“器久不用”、“器與人不相習”,“是以捍格而難操”;一則言“良工使手習知其器,……是故所為而成也”。實為下言君主當“深結天下之心”提供“理論”,故文中有謂“懼其一旦至于捍格而難操”、“使不至于捍格而難操”云云。又如《蓄材用》,謂“國之有材,譬如山澤之有猛獸”云云,下言今日“外之蠻夷無所畏,內(nèi)之朝廷無所恃,而民又自輕其上,此猶足以有人乎”,其論斷依據(jù)就在上述譬喻中。凡為言事提供依據(jù)的譬喻,作者多是展開來說,把利害說透,轉接則用語極省。如《決壅蔽》僅用“今也不然”接轉,《教戰(zhàn)守》僅用“夫民亦然”接轉,而正論言之振振,精光四射。還有正論中敘事議論用譬喻加以描述的,如《無責難》用牧牛羊者不知肥瘠為喻、《去奸民》用獵人搜求伏兔于草莽、不待去自投羅網(wǎng)為喻,《省費用》用人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見無遺為喻,皆是。
(四)形容盡態(tài),辯說透快
和譬喻展開來說相似,進策中敘事往往形容盡態(tài),目的則是為言利言害助長其勢,使得辯說透徹、快利。這一手法的運用,自與他進策“備論極言”分不開;論其來由,則受蘇、張說辭敷張揚厲的影響最深。像《策略五》中“方其未也,天子甚尊”一段文字,《決壅蔽》中“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冤”一段文字,《專任使》中“今夫為京兆者,戴星而出”一段文字,《敦教化》中“小民不知去說”一段文字,《均戶口》中“自井田廢”一段文字,《教戰(zhàn)守》中“天下之人驕墮脆弱”一段文字,《蓄材用》中“然以區(qū)區(qū)之二虜”一段文字,皆形容得好。可謂筆端有口,足以形容難言之妙。劉大櫆即謂《省費用》“發(fā)揮閭閻瑣屑之情,懇至周到。故權國用,而以小民之家推之,最為親切易曉”[10]。林紓亦謂《倡勇敢》中“描擬怯夫成勇之狀,曲盡人情、物理,此蘇家長技也”[11]。敘事形容盡態(tài),自然有利于辯說透快,但進策也有不通過敘事而靠徑遂直言說得透徹、快利的。像《策略一》說“天下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前引《敦教化》說“古之設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設官者,求以勝民”等,即是。
蘇子進策氣象崢嶸,釆色絢爛,是他綜合取用前人藝術經(jīng)驗造成的。其手法眾多,除上述者外,羅大經(jīng)嘗言《厲法禁》中“商鞅、韓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則舜之術也”,《策斷一》中“唐太宗既平天下,……凡此者,皆所以爭先而處強也”,是學《國策》之文的“以曲作直”[12]。姚鼐亦謂“東坡策論,其筆勢多取于《莊子》外篇”[13]。至于行以浩瀚之氣,抒以超朗之詞;覆手作論,別開生面;雄辭博辯而有超逸之風,疏暢自在不掩開合嚴緊之門,都是我們深入研究其進策藝術所應注意到的。
蘇軾進論較多,這里僅說若干人物論的表現(xiàn)藝術。此類人物論,與進策有相同處,一是于時君同樣有勸導、啟迪的用意,二是同樣具有氣象崢嶸、釆色絢爛的藝術風貌。比較而言,似乎進論行文更講究說得新穎、說得深刻、說得有理、說得巧妙、說得漂亮,有的甚至是結構、層次、說法以及材料取舍都曾預作布置、安排。總之是匠心獨運,有意而為。要說明的是,其人物論,既不同于《史記》傳記后面的“太史公曰”,也不同于一般文士的人物論,一則讀其論很難理出他作為評判人物統(tǒng)一標準的人生價值觀,一則他的評判并非是對歷史人物一生功過是非的全面評價,有的甚至是單就人物不為人所重視的人生經(jīng)歷、細節(jié)作論。而所得結論,獨特、新奇,縱然未必完全正確,卻能啟人心智、拓人心胸。而能說得理足意圓,令人嘆服,自與表現(xiàn)藝術有關。其立論、作論方式靈活,可概言者有三:
(一)借題作論,所論之事單一、典型
讀蘇子的人物論,人們無不驚嘆于它立論的新異、深刻,和言說的痛快、利落,常常會有“他怎么就想得到,還說得出”的疑問。蘇子講為學、為文的關系,有所謂先了然于心,然后才有可能了然于口、了然于手(能了然于口并不等于能了然于手)的說法。顯然,蘇子的新異之論,是他作文前早已蘊藏在胸的見解。它們可能是出于對時政之弊的思考,對人生智慧的體認,對學術問題的辨析,也可能是讀書乍然萌生的心得。而在作文時,便借對某一歷史人物的某一行為的評議,痛快淋漓地說了出來。此類論文,選論之事單一、典型,立論與所論之人事一致。像《孫武論二》“借題說自家議論”(茅坤語),《留侯論》系“子瞻胸中先有此一段議論,乃因留侯而發(fā)之”(玄燁語),即事理吻合。由于借題作論,有的論文所論人物事跡與立論之間便有抵牾處,像《管仲論》《孟軻論》,事理就都有可議論處。
(二)入手常用“冒題”之論,正論“開說處”多
這是蘇子作人物論的一種書寫方式。所謂“冒題”之論,又稱“冒頭”、“冒”,就是進入正題之前的議論,通過議論,再引入所論之人、之事。看似題外作論,實為論人論事提供理論支撐或思維模式,甚至有“虛冒全篇,了無遺漏”(儲欣語)的功用*論之“冒頭”有反起、正起之別。陳衍云:“論之有冒頭者,其冒頭主意,率與所論之人、之事相反。蓋凡人凡事,必有其可議處,論之所由作也。若其人其事毫無遺憾,則何論之有?故《荀卿》《韓非》《賈誼》《晁錯》《留侯》諸冒頭,皆對題目反起,以諸人皆有可議也。惟《伊尹》一篇,冒頭對伊尹正起,則以伊尹無可議之人也。無可議而論之者,將其生平本領,人所見不到處,闡明出來?!詫U撈涮貏e好處,人所未見到者。退之之《伯夷頌》亦是也。若論臧文仲之竊位,臧文仲之居蔡,臧武仲之要君,則《荀卿》《韓非》《晁錯》等篇之例也。永叔《縱囚論》,首段亦反起。”見《石遺室論文五》,《歷代文話》第七冊,第6765頁。。像《魏武帝論》中“世之所謂智者”一番議論,《伊尹論》中“辦天下之大事者”一番議論,《樂毅論》中“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一番議論,《荀卿論》中“嘗讀《孔子世家》,觀其言語文章”一番議論,《留侯論》中“古之所謂豪杰之士者”一番議論,《韓愈論》中“圣人之道”一番議論,《晁錯論》中“天下之患”一番議論,皆為各篇“冒題”之論。此類“冒頭”或短(短到只有幾句話)或長(長到占全文半篇以上),卻影響到全文的立意,如孫琮說《晁錯論》即謂“起作虛冒,便已籠罩全文,通篇只是發(fā)明冒中之意”*孫琮《山曉閣選宋大家蘇東坡全集》卷三評語,轉引自《唐宋八大家文鈔校注集評》(三秦出版社)第5198頁。金圣嘆亦謂“此文得意在‘且其意不在書’一句起,掀翻盡變,如廣陵秋濤之排空而起也”(《天下才子必讀書》卷三)。。同時在行文中還能預開文局、預造文勢、預設文路,使正論有條不紊地展開。又正論行文“開說處”多。所謂“開說處”,即用“開筆”處,指的是論述中一層意思剛完,馬上跳出前一論述范圍,一筆宕開,找到新的話題,言之滔滔。由于能開設新的論述平臺,開出新的文意、文境,且能使文勢新變,掀起新的波瀾,所以稱為“開筆”。新的話題可能是前一論題的延伸,也可能與之完全不同;與所論人、事的關系,則有緊相關聯(lián)者,亦有全借他人、他事作論者,但所說之理、所明之意的落腳點卻不離所論之人、事。像《伊尹論》,孫琮即謂其“通篇開說處多,實講只有兩段,然其拓開處,都是切著伊尹處。文章之妙,固有反面勝于正面,虛筆勝于實筆者,識得此法,可與讀子瞻文字”[14]。像《留侯論》,余誠即謂其“全幅段段俱用輕逗淺挑才說到本意,卻又放開手筆,另從他處遠遠寫起”,并謂“‘且其意’句翻上‘受書’句,能開下議論而文勢亦大,有懸崖崩石之致”[15]。沈德潛則形容開筆頓起波瀾,謂《留侯論》“‘且其意不在書’一語,空際掀翻,如海上潮來,銀山蹴起”[16]。而呂祖謙說《晁錯論》中開筆“且夫發(fā)七國之難者誰乎”一句,“如平波淺瀨中,忽跳起一浪”[17]。
(三)議論一意反復,行文斷續(xù)不羈
和賈誼長篇論疏所談事理甚多不同,蘇子進論,特別是人物論,只論一人或一事,而且立意單一、明確?!白h論一意反復”之“一意”,即作者論人或論事的基本觀點,亦即論文題旨所在。反復議論,目的是把道理說得透徹、圓滿,足以令人信服?!斗段淖诱摗?,即就“鄢陵之役”,“范文子獨不欲戰(zhàn)”一事作論,以言“范文子之智”。所論大意,蓋謂無故而有功,則必驕而致亂,范文子明乎此,故不欲戰(zhàn)。但文中直接言及文子,卻只有“蘇子曰”開頭一段議論和篇末一句結語。大量文字反復議論的是“不求一時之功”的道理。如說“非常之功,圣人所甚懼也”,“中常之主,銳于立事,忽于天戒”,“至于亡國殺身而不悟者”;又謂“小民之家,一朝而獲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咎”。謂“天下者,得之艱難,則失之不易;得之既易,則失之亦然”,且舉漢高帝、唐太宗為例詳言其事;又謂“國之強弱足以為之亂之兆,蓋有勝而亡、有敗而興者矣”,且舉勾踐、夫差、虢公為例言之。這些都是圍繞一意反復議論,看似未言文子,其實都落在高評文子之忠、之智上?!读艉钫摗氛撝荚弧叭獭?,反復論說之意亦不離“能忍然后可以就大事”。不單冒頭言“天下有大勇”是說“忍”,“且其意不在書”后數(shù)段文字亦然。如說“子房不忍忿忿之心,……逞于一擊之間”,說圯上老人“深折之”使“彼其能有所忍”,說“老人”“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的意義,說高祖能忍,“此子房教之也”,以及最后說子房“狀貌乃如婦人女子”,無不以“忍”字為骨反復作論。就作文言,議論一意反復,有助于突出主題,強化觀點,既能把道理說透,又能避免立意的枝蔓橫生。一般來說,議論一意反復者,文中“開說處”必多,而“開說處”多,行文必若斷若續(xù)。前人謂“‘斷續(xù)’兩字是文家血脈三昧處”(茅坤語),又謂“‘斷續(xù)’二字,文家妙訣”(呂留良語)。也有人說“斷續(xù)”指文氣而言,所謂“文氣更斷續(xù)不羈”(陳廷敬語)。大抵“斷續(xù)”指行文“開說處”多,其內(nèi)容即所言人事變換所出現(xiàn)的語詞頻繁跳脫、文氣若斷若續(xù)的狀況。行文的斷續(xù)不羈,自會帶來文風的自由、靈活,和文境的新變。文氣縱然若斷若續(xù),而文意一以貫之,不可偏離。其行文之道,可謂意為主,氣輔之。文氣的斷續(xù)不羈,正顯出文筆宛宕的操縱之妙,目的則是曲折盡意。對此一特點的領悟,讀讀《伊尹論》《留侯論》《范文子論》,即有深切體會。
南宋郎曄《經(jīng)進東坡文集事略》卷12《論》下注:“自此以下十六篇,謂之《志林》,亦謂之《海外論》?!泵鞔w開美《東坡志林》卷五以“論古”為總題,收文十三篇。蘇軾北歸,有謂“《志林》竟未成,但草得《書傳》十三卷”[18],故茅坤云:“予覽《志林》十三首,按年譜,子瞻由南海后作”[19]。說這13篇論文是蘇子晚年之作,*孔凡禮《蘇軾文集》第五卷輯為14篇,其中《論范蠡》《論伍子胥》原為一篇。應該沒有問題。蘇子少時即好議論古人古事,自謂“獨好觀前世盛衰之跡,與其一時風俗之變。自三代以來,頗能論著”[20]。此組論文與前述之進策、進論當為其代表作。與之略為不同的是,此組論文雖然也有警世、刺世之言,有的甚至被稱為“有為而作,如詩家之詠史,使聞者足戒”[21],但為現(xiàn)實政治除弊創(chuàng)新的針對性、實用性似乎不如前二者,倒是史學研究的學術性更強一些。藝術風貌上的平淡、自然,起止如同行云流水,亦不同于前者氣象崢嶸、有意而為。概言其異,則如姚鼐評《韓非論》云:“此與《荀卿論》皆有意為,文字非如《志林》若泉之隨地溢出?!盵22]亦如吳德旋所說:“蘇長公晚年之作,有隨筆寫出,不待安排而自然超妙者,非天資高絕,不能學之?!盵23]13篇論文都是先敘說史實,用“蘇子曰”引出正論。細論其藝術特色,自當敘、議兼顧,不過最可注意的,還是其論。其特色顯著者有三。
(一)立論卓犖新異,工于憑空揣摩
古文本以理為主,識見美為其第一審美要素。蘇子論人嘗謂“人才以智術為后,而以識度為先”[24],論文亦欣賞“所發(fā)明者多”[25]。可以說,立論卓犖新異是蘇子所有古文的共同特點,只是論古之作尤為突出。如前人即謂《論武王》“武王,非圣人也”為“驚人之論”(金圣嘆語)。謂《論始皇、漢宣、李斯》為“古今痛快卓犖之議”(茅坤語),“立論洞中,識解最高”(玄燁語)。謂《論商鞅》“確有至理,中間并入史遷處,尤見卓識”(玄燁語)。其立論新異,固與蘇子晚年“經(jīng)歷世途已久,故上下古今處所見尤別”(茅坤語),但也與他讀書善于思考、長于分析、歸納有關。如《論始皇、漢宣、李斯》,說李斯、趙高敢于“使人矯殺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請”,原因不在李、趙作亂,而在于商鞅變法“積威信之極”和始皇之“果于殺”,就能透過現(xiàn)象,從人所未及的思路入手,由淺到深,由粗到精,作探本索源之論?!墩撐渫酢分^“武王非圣人”,謂“罪武王”乃“孔子之家法”。前人以為“所取證據(jù)皆非”(黃震語),或謂“巧于附會,無中生有,以伸其私說而錄之”(儲欣語)。實則其援引孔子所贊賞者以推論其所欲罪者,援引《論語》所言及者以論述其所未及者,正反映出蘇子分析史料善于由此及彼、工于憑空揣摩以成一家之言的本事。他的憑空揣摩,常常是無中生有、以虛為實,比如《論始皇》,呂祖謙即謂“此篇頭‘使內(nèi)外相形’一句,始皇本無此意,……以虛作實也”[26]?!墩摲对觥费皂椨饛s帝,范增必爭,羽既不聽而必疑增,亦憑空揣摩所得,乃以無為有之詞。蘇子的工于憑空揣摩,還體現(xiàn)在對諸多史事細節(jié)的描述上,有些直可視為合理的想象,好處是想得新巧,不違事理。
(二)直達所見,自然轉折抑揚
“直達所見”、“自然轉折抑揚”為論古之作的兩種表現(xiàn)形式。前者系直接宣示觀點,一顯現(xiàn)為多作論斷,多明言用意,如《論武王》說“武王,非圣人也”,《論周東遷》說“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謬也”,《論始皇、漢宣、李斯》說“圣人為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吾無致亂之道耳”,皆為論斷語。此外,有的論文“蘇子曰”首句即對首段所說史實或觀點作出定論,然后加以論證,但也有只作論斷不加闡述的?!墩撌蓟?、漢宣、李斯》謂“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漢宣者”,“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于殺者”;《論魯隱公》“攝主……而世不知,習見母后之攝也,而以為當然。吾不可不論,以待后世之君子”;《范蠡論》謂“嗚呼,春秋以來用舍進退未有如范蠡之全者也,而不足于此,吾以是累嘆而深悲焉”,皆為明言為文用意者。論斷語多、明示用意者多,自會凸顯文章立意,如此行文,還會帶來文風的質(zhì)樸、明朗。二顯現(xiàn)為論述語氣的從容、淡定,平平說來,語淺意明。如《論魯隱公》“然則隱公之攝也,禮歟?曰:禮也。何自聞之?曰:聞之孔子”一段,即自設問答,如同二人對談;《論范增》“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早耳”一段,亦是信口說來,不大動聲色。而《論魯隱公、里克、李斯、鄭小同、王允之》用日常事“盜以兵擬人,人必殺之”作比,哀嘆隱公的為“仁”“而不敏于智”,出語如同閑談,更無廉悍峻急之態(tài)。三顯現(xiàn)為直達所見,不用反復以為波瀾。就事作論,而“開說處”少。上引《論魯隱公、里克、李斯、鄭小同、王允之》實記蘇子讀史所見五人禍福之感慨,幾乎是說一(類)事作一論,且敘事簡明,而論多為論斷句,多為感喟語?!墩撐樽玉恪否g揚雄“以三諫不去,鞭尸籍館為子胥之罪”,論辯皆緊扣“罪名”言之,且出言簡捷明白?!墩摲扼弧冯m言魯仲連事,不過是拉他作陪襯,以道“使范蠡之去如魯仲連,則去圣人不遠矣”。他如《論魯隱公》《論孔子》《論封建》等學術性論文,行文皆非一意反復以為波瀾,而是依據(jù)事理,直陳其義?!白匀晦D折抑揚”,多見于用“開筆”或“虛筆”“開說”者。論古之作有“開說處”者并不多,但也有宕開作論者,而行文轉折、抑揚,均變化于自然。如《論范增》“陳涉之得民”及“吾嘗論”兩段,看似宕開作論,實是曲折道來,一說“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一說羽弒義帝,增“將必力爭而不聽”,“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都是在深言、細言“增之去,當于羽殺卿子冠軍時也”。末段言“為增計者”,而斥其“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為“陋”,又于篇尾叫轉,贊嘆“增亦人杰也哉”,更得抑揚之妙*日本海保元備云:“東坡《范增論》,批評范增未能及早看出成敗之機,并使范增無所避其指責。到了文末,以‘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增亦人杰也哉’一句結尾。這是法式韓文《爭臣論》?!稜幊颊摗非岸伪M力貶斥陽城,文末以‘今雖不能及己,陽子將不得為善人乎’結尾。這是眾所周知的。其實,莊子早就這樣寫了?!肚f子·天下篇》先將墨子猛烈排擊,到了文末,筆鋒一轉,‘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結尾。這是韓、蘇二家章法的由來之處?!眳区櫞鹤g海保元備《漁村文話續(xù)》之《“爭臣論”、“范增論”》,《歷代文話》第十冊,第10126頁。。他如《論始皇、漢宣、李斯》“漢武、始皇皆果于殺者也”一段,文如行云流水,自行自止,幾無承接之跡。所謂“似轉非轉,似承非承,信手寫來,盡成化境。屈折頓宕,如環(huán)無端”[27]。《論養(yǎng)士》前言六國能養(yǎng)士而幸存,秦以不養(yǎng)士而速亡,后言漢“懲秦之禍”以養(yǎng)士,再來一句“先王之政則不然,……此豈秦漢之所及也哉”。末為點題,謂養(yǎng)士之道當如先王之政;行文卻是跌宕抑揚,于自然變換中曲盡其致。
(三)雜引古事,錯綜成論
蘇子三類古文的藝術特色,大體如上所述。策論、進論釆色絢爛,高下抑揚,在藝術上追求新穎、巧妙,有意而為的成分居多;論古之作平淡、自然,文若泉水隨地溢出,有隨筆寫出,不待安排而自然超妙者。兩者的不同不但表現(xiàn)在文章構思、修辭手段、藝術風貌上,甚至連文章的長短、言說的詳略、達意的曲直,都有區(qū)別。如何評價這兩類各具審美特征的古文,我們應注意蘇子本人的看法。其《與二郎侄》有云:“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釆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絢爛之極也。汝只見爺伯而今平淡,一向只學此樣,何不取舊日應舉時文字看,高下抑揚,如龍蛇捉不住,當且學此?!睍杏腥龑右馑?,一是蘇子認為絢爛、平淡都是古文的藝術美,都值得肯定,值得創(chuàng)造;而說“漸老漸熟,乃造平淡”,還說平淡是絢爛到極點得以升華出現(xiàn)的新境界,表明在他眼中,古文的平淡較之絢爛更為難得。二是說明自己早年所作多為氣象崢嶸、釆色絢爛者,晚年所作多為平淡自然者,二者各有其美。三是指明為文平淡的路徑,謂二郎侄年輕時當學他與蘇轍早年釆色絢爛、高下抑揚之作,不可一味專學平淡。意謂學平淡只能從絢爛入,由平淡學平淡是學不到家的。從這三層意思可以看出他對策論、進論和論古之作都評價不低(說到前二者的藝術美還流露出很強的自得感)。事實上三類古文在保持自然、平易總體風格取向前提下所呈現(xiàn)的藝術風貌,都有獨到的審美魅力,都曾對當時和北宋以后同類古文的寫作起過示范作用。有人強分軒輊,以為早年之作大不如晚年之作,理由是少作才氣不可及,精義究不能多,所持之理未必正確;而有意學《國策》,學《莊子》,學賈,學陸,甚至學其父,尚未形成自家風格。其實,三類古文精義孰多孰少,實難量化。可以肯定的是,三者都工于立意,都能做到意之所到,筆力無不曲折盡意。而少作從《國策》《莊子》學來的思維方式、表現(xiàn)手法,在晚年論古之作中應有盡有,只是用得更為純熟、了無痕跡而已。至于何以有絢爛、平淡之別,除“漸老漸熟,乃造平淡”藝術創(chuàng)作規(guī)律起作用外,當然與蘇子人生經(jīng)歷的變化有關。若論三類古文藝術成就之高下,恐怕只能說各有千秋。
[1]張道:《蘇亭詩話》卷第一,四川大學中文系唐宋文學研究室編:《蘇軾資料匯編》(下編),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991頁。
[2]蘇軾:《策總敘》,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卷8,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25頁。
[3]蘇軾:《辯試館職策問札子二首》之二,《蘇軾文集》卷27,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790頁。
[4]劉將同:《題曾同父文后》,曾棗莊主編:《中華大典·文學典·宋遼金元文學分典》(二),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416頁。
[5]王正德:《余師錄》卷3,《中華大典·文學典·宋遼金元文學分典》(二),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316頁。
[6]蘇軾:《答虔倅俞括》,《蘇軾文集》卷59,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793頁。
[7]茅坤:《蘇文忠公文鈔》卷22《倡勇敢》評語,曾棗莊主編:《蘇文匯評》,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00年,第393頁。
[8]劉大櫆:《倡勇敢》評語,王文濡《評校音注古文辭類纂》卷22,臺北:華正書局,1982年,第644頁。
[9]儲欣:《策略五》評語,《東坡先生全集錄》卷3,《中華大典·文學典·宋遼金元文學分典》(二),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412頁。
[10]劉大櫆:《省費用》評語,王文濡《評校音注古文辭類纂》卷22,臺北:華正書局,1982年。
[11]林紓:《選評古文辭類纂》卷3《倡勇敢》評語,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
[12]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乙編卷3,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
[13]姚鼐:《策略四》評語,王文濡《評校音注古文辭類纂》卷22,臺北:華正書局,1982年。
[14]孫琮:《山曉閣選宋大家蘇東坡全集》卷3評語,《唐宋八大家文鈔校注集評》,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年,第5121頁。
[15]余誠:《古文釋義》,長沙:岳麓書社,2003年,第376、378頁。
[16]沈德潛:《留侯論》評語,《增評唐宋八家文讀本》,武漢:崇文書局,2010年,第494頁。
[17]呂祖謙:《晁錯論》批語,《中華大典·文學典·宋遼金元文學分典》(二),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422頁。
[18]蘇軾:《與鄭靖老四首》之三,《蘇軾文集》卷56,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675頁。
[19]茅坤:《宋大家蘇文忠公文鈔·始皇論一》評注,王水照編:《歷代文話》第二冊,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976頁。
[20]蘇軾:《上韓太尉書》,《蘇軾文集》卷48,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381頁。
[21]康熙:《御選古文淵鑒》卷50《論商鞅》評語,《唐宋八大家文鈔校注集評·東坡文鈔上》,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年,第5167頁。
[22]姚鼐:《韓非論》評語,王文濡《評校音注古文辭類纂》卷4,臺北:華正書局,1982年。
[23]吳德旋撰、呂璜整理:《初月樓古文緒論》,《歷代文話》第五冊,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5046頁。
[24]蘇軾:《答喬舍人啟》,《蘇軾文集》卷47,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363頁。
[25]蘇軾:《與李通叔四首》之二,《蘇軾文集》卷57,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727頁。
[26]呂祖謙:《古文關鍵》卷下,《唐宋八大家文鈔校注集評·東坡文鈔上》,西安:三泰出版社,1998年,第5083頁。
[27]蔡世遠:《古文雅正》卷12,《中華大典·文學典·宋遼金元文學分典》(二),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427頁。
[28]劉熙載:《藝概·文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30頁。
(責任編輯:沈松華)
A Discussion on the Writing Art of Three Essay-styled Classical Chinese of Su Shi
XIONG Li-hu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In this paper, writing art and stylistic features of three essay-styled classical Chinese of Su Shi are discussed in detail. As far as art style is concerned, he displayed his pursuit of novelty and craftiness with excellent and intentional expression in Jin Ce (advisory essay) and Jin Lun (character description); while smooth and natural language to illustrate his viewpoints in essays of ancient works. The differences lie in all levels of essays, including structures, figures of speech, art presentation, as well as length, loyalty, complexity, etc. Su Shi’s viewpoints should be taken consideration when comparing these two essay-styled classical Chinese with aesthetic features: outstanding and colorful language is likely to be adopted when young while common and natural language when getting old, or rather, extremely colorful.
Su Shi; essay-styled classical Chinese; Jin Ce (advisory essay); Jin Lun (character description); essay on ancient works
2016-12-20
熊禮匯,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古代散文學會會長。
I207.62
A
1674-2338(2017)02-0079-09
10.3969/j.issn.1674-2338.2017.0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