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新

（古田第一中學，福建 古田 352200）

小說筆法 獨到見解
——《六神磊磊讀唐詩》薦讀

程建新

（古田第一中學，福建 古田 352200）

去年，一位好友說，微信公眾號“六神磊磊讀金庸”很好看，便收藏到訂閱號里，果然文筆瀟灑，精義迭出。前段時間，作者王曉磊出了《六神磊磊讀唐詩》一書，購讀一過，覺得輕松愉快而頗有收獲，在此分享我的閱讀感受，并向讀者諸君熱烈推薦此書。

《六神磊磊讀唐詩》一書，作者運用其一貫詼諧流暢的小說筆法來解讀唐詩，娓娓道來，引人入勝。就文章而言，王曉磊先生十分注意行文的角度和文章的連貫暢達，筆墨輕松活潑。比如《我只留下六首詩，但還是無冕之王》一文寫王之渙，卻先從一場詩歌大賽說起，李益登上山西蒲州的鸛雀樓作了一首《七律》，另一位猛人暢當也寫了一首七絕，接著王之渙登樓寫下了一首橫絕千古的《登鸛雀樓》詩。而后說到著名的旗亭畫壁的故事，帶出了高適、王昌齡，而最美的歌女輕啟檀口，唱出的則是王之渙不朽名篇《涼州詞》，又引出后人對此詩的激賞，接下又帶出王之渙的兩首五絕《送別》和《勞勞亭》。最后，作者深情地寫道：“你看王之渙這個人，他只保留下六首詩，其中就有唐詩里最好的五言絕句之一，最好的七言絕句之一，最好的送別詩之一。如果沒有這幾首詩，盛唐的天空都會塌了一角。季凌先生，你留給我們六首詩，已經(jīng)夠了。我們已不再要求更多?！?/p>

再如《唐詩，就是一場太陽和月亮的戰(zhàn)爭》一文，評賞唐詩里寫太陽（日）和月亮（月）的精美詩作，很巧妙地將它們貫串起來，寫到了王勃、李白、嚴維、薛濤、王昌齡、高適、李賀、李益、王灣、張九齡、王維、杜甫、崔顥、張若虛、王之渙等人的作品，好像詩人們真的是為此爭奇斗艷，而文章則起落跌宕，出人意表。這樣的寫作，需要對唐詩十分熟稔，還要有奇思妙想和足以表情達意的筆墨，才能自然流暢，舉重若輕。

除了角度新穎奇特之外，王先生還很注意行文制造懸念，注意開頭、結(jié)尾、層層銜接遞進?！端渭业拈L子》一文寫的是初唐著名詩人宋之問。文章第一部分先是自然地點出宋之問的出生和時代，然后說宋之問有三點很牛，其中第三點最牛：

第三，也是最厲害的一點：他的很多場宮斗，都是為了泡一個妞。按說唐朝的風流詩人可不少，杜牧、元稹、白居易、李商隱都很風流，而且各有特長：杜牧愛逛青樓，元稹愛泡才女，李商隱則據(jù)說暗戀人家的丫頭。但宋之問老師卻與眾不同。他要泡的，是整個唐朝最難泡的一個妞。

是誰？太平公主？玉真公主？都不是，比這還更難些，他的目標是——武則天。

你大概會以為他瘋了：這個女人也能下手？可是宋之問老師據(jù)說當真勇敢地出手過。我猜想現(xiàn)在你對宋之問必定已充滿好奇了。

下面，就讓我們一起了解下他那不平凡的一生吧。

讀到這里，真把人們的閱讀趣味都調(diào)動起來了。我讀此處，覺得王先生真是“凌云健筆意縱橫”，不覺大樂，深深折服了。

此外，王先生又很注意用詞、造句和行文的自然率真、跌宕不羈。古代漢語、現(xiàn)代漢語、網(wǎng)絡流行詞語等等，都可以融入文中，自然貼切；古人、今人、古今官職也可以不斷嵌入，渾然一體。比如此書第一篇《今天能夠讀到唐詩，你知道有多幸運嗎？》第五部分是這樣的：

第四個猛人于是出場了。

他是大家的老熟人，《鹿鼎記》的主角之一——小玄子，又稱康熙皇帝。他酷愛唐詩，對過去那些不稱意的唐詩集，他表示受夠了：

“唐人搞的唐詩集子，不夠好，too simple?！?/p>

“宋人搞的唐詩集子，錯漏很多，naive?！?/p>

發(fā)完牢騷，他開始撂出狠話：朕，愛新覺羅·玄燁，要把我家里所有的全唐詩拿出來，加上胡震亨的《唐音統(tǒng)簽》，搞出一本《全唐詩》，讓子孫萬世都可以讀到！這本書，一定要牛，要猛，要全！

究竟選誰去修書印書呢？康熙皇帝選定了一個人——江寧織造曹寅，也就是曹雪芹的爺爺?？滴跖呐牟芤募绨?，無比鄭重地給了他兩部書稿：“這是季振宜的《唐詩》，這是胡震亨的《唐音統(tǒng)簽》，朕都已經(jīng)集齊了。你拿著它們，去召喚神龍吧！”

公元1705年，在胡震亨編全唐詩整整八十年后，曹寅督率十位翰林官，在揚州開局修書，編纂《全唐詩》。

這是集全功于一役的最后一戰(zhàn)，可謂勢如破竹、水到渠成。僅僅一年后，曹寅等人就完成了工作，把《全唐詩》放在康熙皇帝的面前。

面對這部中國所有大一統(tǒng)王朝中唯一的斷代詩歌總集，康熙很激動，很興奮。他潤筆磨墨，親自給這部書寫下了驕傲的序言：“得詩四萬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厘為九百卷。”“唐三百年詩人之菁華，咸采擷薈萃于一編之內(nèi)，亦可云大備矣！”

他可能想起了李白的話：“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現(xiàn)在，朕可以輝映千春了。

總之，王先生以小說的筆法談論唐詩，寫得生動活潑，峰回路轉(zhuǎn)，親切有味，引人入勝，與如今冗長繁瑣、呆板乏味的學術(shù)論文迥異其趣。

當然，如果只是這些，那還是遠遠不夠的，因為既然是說唐詩，一定要對唐詩有廣泛深入的閱讀，有自我獨特的感受和知解，這樣才有內(nèi)容，才能讓讀者得到唐詩方面的知識，感受到唐詩的風采和妙處。

比如第一篇說唐詩的流傳情況，就讓人知道唐詩遺失相當嚴重，今天能夠讀到那么多那么美的唐詩，有不少曲折與僥幸，確實讓我們覺得是一種幸運，彌足珍貴?！端渭业拈L子》一文寫宋之問，不僅有趣，而且內(nèi)涵相當豐富，讓人感到宋之問是唐代很值得關(guān)注的詩人。《猛人杜甫，一個小號的逆襲》一文告訴人們，杜甫生前名氣不大，到了半個世紀以后，因為元稹、韓愈的推崇，人們才逐漸認識到他的偉大。《老實的情圣》一文選析杜甫的三首詩，杜甫在唐代詩人中是最不風流的，在男女關(guān)系上是極為嚴謹?shù)?，但王先生引用梁啟超的話說杜甫是“情圣”，杜甫是很會欣賞女性美麗的，這需要對杜詩作全面而細致的閱讀。《大唐的學渣和考霸》一文寫了很多唐代詩人，有的才華橫溢卻考場蹭蹬不偶，有的則揮灑自如，一路春風得意，又是一個不同的角度考察唐代詩人。《還我煌煌大唐》一文敘述中唐時藩鎮(zhèn)跋扈，武元衡、裴度和憲宗皇帝決意削藩，同時牽連到白居易、元稹、韓愈等多位著名詩人，是篇文史結(jié)合得很好的佳作。

王先生說唐詩，不僅有文筆，有內(nèi)容，而且有深情，有獨到的見解?！度绻麤]有李白》一文說，假如沒有李白，就沒有金庸的《俠客行》和《倚天屠龍記》，沒有“露華濃”，沒有“刻骨銘心”“天倫之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殺人如麻”等成語，白帝城、黃鶴樓、洞庭湖等地方的名氣也要略為降格，“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的故事也沒有了。作者說道：“看一個文學家的偉大程度，可以看他有多大程度融入了本民族的血脈。比如我的主業(yè)是解讀金庸小說，不論金庸的作品有多少缺憾和瑕疵，你都沒法抹殺他的成就，因為華山論劍、笑傲江湖、左右互搏等等的詞語，都已經(jīng)融入了我們的血脈之中?！彼陨跏?。

《從唐朝的節(jié)婦到明清的蕩婦》一文，分析張籍的《節(jié)婦吟》一詩的變化，以小見大，反映出時代的變遷，也即越到明清時代，人們對女性的要求越加苛刻越加迂腐了。但作者最后說道：“但奇怪的是，再沒有一首節(jié)婦詩的受歡迎程度超過了這一首。千余年來，唯獨這首小詩成為了經(jīng)典，被人們口口傳唱，禁之不絕。這說明一件事：人心，是有它自己的規(guī)律的。不管道學家怎么唾棄它，怎么為它捶胸頓足，怎么認為它道德敗壞，怎么去改寫出更政治正確的‘還君明珠恨君意，閉門自咎涕漣漣’來，人們依然更喜歡‘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即便不敢公開表態(tài)，卻仍舊默默為它所打動?！蹦腿藢の叮瑔⑷松钏?。

《放下筷子罵娘的白居易》一文，說白居易寫了很多諷喻詩，批評朝政，批評地方官員，批評小人，大約十年時間是有計劃、大批量地寫作“負能量詩”，但卻并不影響他官位的升遷和生活的寫意，晚年還做到太子少傅，分司東都，官至二品，死后宣宗皇帝作詩深切悼念這位大詩人。文章最后寫道：

這是超越了我們的經(jīng)驗和常識的一幕：

一個東方專制王朝的皇帝，在深宮之中，正悲傷、真摯地懷念著一個無數(shù)次批評自己的王朝、諷刺自己的官吏、揭露先人的八卦、丑化先人的形象的詩人。

中唐丟掉了繁榮，沒有丟掉氣度；丟掉了強盛，沒有丟掉自信。宣宗皇帝把被打臉變成了最好的長臉，把被人罵出翔變成了最好的出彩。

反過來看，唐朝放任那么多詩人寫負能量詩，管得比宋元明清任何一代都寬松，唐朝的形象因此被抹黑了嗎？評價因此被降低了嗎？口碑因此變壞了嗎？我們因此覺得唐朝比宋元明清更糟糕嗎？今天的人談到唐朝，說起唐朝，常常說一句“大唐”，這個“大”字是怎么來的？

沒有才情與卓識，文章結(jié)尾就不會如此精彩雋永。

《六神磊磊讀唐詩》一書值得教師們特別是語文教師去讀，因為它有內(nèi)涵，有趣味，有識見，有真情。而唐詩本身就非常美妙，閱讀唐詩會讓人變得更加優(yōu)雅，更富內(nèi)涵。王曉磊在此書的自序中說：“唐詩，乃是一種錯過它的遺憾指數(shù)極高的東西。這么美的風景，你明明懂漢語卻沒能領(lǐng)略，那不是很遺憾嗎？其實，只要你認識常用漢字，懂得二十世紀的漢語，你就是唐詩的有緣人，你和唐詩的距離，真是只隔一道矮矮的墻而已?！弊x此書會讓人更好地去閱讀唐詩，感受唐詩，思考唐詩。

（責任編輯：林文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