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靜
蔣夢麟自己說他的《西潮》,“有點像自傳,有點像回憶錄,也有點像近代史”,加上后來的《新潮》,這兩部作品成了日后人們研究他生平最好的文字資料。
上圖:蔣夢麟
蔣夢麟跟陶行知一樣,都是1917年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yè)回國的,不同的是,他在美國待了近9年,而且順利地獲得了博士學位。
他是浙江余姚人,回國第一件事,當然是回鄉(xiāng)省親,但沒多久,蔣夢麟就前往上海,這也是他日后的第一個發(fā)聲戰(zhàn)場。他發(fā)現上海與9年前相比已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感慨男子剪掉了辮子,女子的旗袍僅到膝蓋,過去的羞怯之態(tài)已不復存在。
回到上海,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商務印書館當了一名編輯。與此同時,他還在黃炎培主理的江蘇教育會擔任理事,兩項工作占據他的時間比為二比一。這兩項幾乎是黃炎培這位東南教育界的領袖人物特地為他安排的工作內容。
盡管一年后蔣夢麟就以“年輕人不慣于磨桌子”為由而從商務印書館辭職,他的初衷卻是服務5年。1917年11月他在寫給哥大同學胡適的一封信中,就曾提到“非有不得已之事,必不離商務”。
剛進商務印書館,蔣夢麟就將他翻譯的《美國總統(tǒng)威爾遜參戰(zhàn)演說》交館里出版。很快他就意識到,翻譯一套西方高等學術叢書,是一件對國內教育界和知識界都十分有利的工程。1917年底,蔣夢麟將這份計劃正式遞交給當時商務印書館掌門人張元濟,還寫信給胡適告知此事。最終,他獲得了蔡元培、陳獨秀等人的支持。蔣夢麟挑選書目、選擇譯者,并改變了當時“商務印書館”五字在書封上占據最醒目位置的傳統(tǒng),而是放大作者名字。他在商務印書館工作的一年多時間里,基本就圍繞這項工作展開,直到第二年夏天辭職。
下圖:1920年,約翰·杜威(前左二)和夫人受學生胡適、蔣夢麟和陶行知之邀來到中國,與江蘇省教育廳工作人員合影
辭職后的蔣夢麟,實際仍在黃炎培麾下,他擔任專職總書記的“中華職業(yè)教育社”,正是黃炎培等人聯(lián)合創(chuàng)辦。在職期間,蔣夢麟陪同黃炎培做了一系列教育狀況的調查,主要地點在東三省和北京。蔣夢麟發(fā)現,凡是日本人經營的城市,街道廣闊、房屋整潔,而中國人自己經營的城市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蔣夢麟感慨:“中國文明今日已成破產之勢。凡西洋文明之利器者,無論何國何團體,必戰(zhàn)舊文明而勝之?!?/p>
回到上海后的蔣夢麟,深感中國教育的問題并不僅在學校,更在于社會。“君子勞心,小人勞力”這項傳統(tǒng)觀念正在荼毒社會。提倡“職業(yè)教育”這個觀念,跟當時許多致力于改革中國教育的仁人志士不謀而合。但是如何辦職業(yè)教育?蔣夢麟提出了“辦夜校”,或借普通學校的校舍開辦夜班,或和商界合辦,或籌款,或組織社會進化促進團。
有意思的是,在蔣夢麟的《西潮》中,關于這一年在商務印書館的生活只有短短一句,但又在末尾特地補充說:“與商務印書館之間的銀錢往來也在翌年清結?!睂嶋H上,這段商務印書館的歲月,不過是教育家蔣夢麟回國后的一段過渡。黃炎培知人善任,大概也深知這一點,才會同時又委以教育會理事職務。
1917這一年,蔣夢麟關注時事,尤其是孫中山的“實業(yè)計劃”。當時,國民黨成立新政府,以對抗北洋政府。孫中山不同意南方政府的政治見解,因此就在1917年離開廣州北上,定居在上海。蔣夢麟因此再次與孫中山往來頻繁。
說再次,是因為二人1909年相識于舊金山。當時的革命黨人在舊金山創(chuàng)辦了《大同日報》,蔣夢麟一度擔任該報主筆,撰寫社論長達三年之久。正是這段歷史,使得蔣夢麟更具革命性和政治性,與他的哥大同學陶行知做對照,會發(fā)現蔣夢麟在“教育改革者”這個身份之外,還有一重醒目的“社會活動家”的標簽。相比而言,杜威的另一個明星學生胡適,也比陶行知跟蔣夢麟來往更多。
1917年,蔣夢麟和孫中山同在上海。蔣夢麟決定協(xié)助孫中山制定他的實業(yè)計劃。孫的本意是希望通過建設和發(fā)展工業(yè),以解除人民貧困。這項計劃設計了“衣食住行”四大類的工業(yè)建設。蔣夢麟在《西潮》中寫道:“孫中山先生是中國第一位有過現代科學訓練的政治家,他的科學知識和精確的計算實在驚人?!睂嶋H上,這份計劃最終因為“行之唯艱”而并沒有得到真正執(zhí)行。
這終究是“不切實際的空中樓閣”嗎?蔣夢麟顯然不認可世人對此的看法。幾年后他的老師杜威到了中國,也曾對孫中山說“過重實用,則反不切實用”。蔣夢麟在自傳中特地記錄此細節(jié)來論證自己的觀點。
孫中山對蔣夢麟的影響,也使他日后在教學方法上以主張“自發(fā)自動”為主要軌跡。這一點也體現在他和陶行知及黃炎培等人共同創(chuàng)辦的《新教育》月刊上?!缎虑嗄辍烦裰骱涂茖W,與它的激進相比,《新教育》則熱忱中顯出溫和。
宣傳西方教育理念是蔣夢麟1917年回國后精力的主要投放處,《新教育》成為他的言論主戰(zhàn)場。這本雜志所提倡和擁護的,也是杜威主張的教育理念之一。蔣夢麟在自傳中分析道:“《新教育》擁護孟子的性善主張,因此認為教育就是使兒童的本性得到正常的發(fā)展?!背酥?,蔣夢麟在發(fā)展職業(yè)教育這一點上也與陶行知等人的觀點不謀而合。蔣夢麟認為文化運動,縱橫兩方面都須進行。縱向是為知識界增進學識;橫向,也還有一般平民獲得應用知識的需求。前者是提高,后者是普及,都是社會進化必不可少之事。
跟商務印書館的編輯一職相比,《新教育》才是蔣夢麟歸國后“創(chuàng)辦的第一項真正的事業(yè)”。也因此,即便日后他代蔡元培行使北大校長之政,并在后來成為北大歷史上擔任校長職務時間最長的一位,仍在最初幾年里維持對月刊的編輯事務。
蔣夢麟擔任《新教育》主編期間,每月一期,宗旨在于“養(yǎng)成健全之個人,創(chuàng)造進化的社會”。當時社會各項聲音鼎沸,雖是教育月刊,卻在出版僅半年時間就發(fā)行1萬份。盡管最初的陣地在上海,但因為蔣夢麟跟胡適的關系,以及《新教育》的影響力,他們與遠在北大的蔡元培等人產生了智識層面的密切往來。這終于使蔣夢麟在月刊創(chuàng)刊后的第二年“跑進這個知識革命的漩渦”,擔任了北大教育學教授。
蔣夢麟(1886~1964)在五四運動爆發(fā)后臨危受命,答應蔡元培代理他的北大校長職務,之后又兩次代理校長職務,直到1930年受蔣介石之聘正式出任該職務。他整頓出一個“新北大”,為北大日后的盛譽打下基礎。1928年,國民政府下令改大學院為教育部,蔣夢麟成為民國首任教育部長,并歷經抗戰(zhàn)“西南聯(lián)大”時期。戰(zhàn)后,蔣夢麟出任國民政府行政院秘書長。1949年,蔣夢麟到臺灣主持“農村復興委員會”,后半生致力于此,直到1964年因肝癌去世,終年78歲。
(參考書目:《激蕩的中國——北大校長眼中的近代史》,蔣夢麟著;《蔣夢麟圖傳》,馬勇著,湖北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