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俠
治療眼睛出來,研研要求帶我倆回家,我說不行,孩子個子雖大,人還小,未成年,不行!小高站在一邊也反對,說他哥騎車太猛,晚上在學校里騎個車子,十來圈,幾十個減速帶,從來不帶減速的,他坐在后面,每過一個,就顛一下,屁股都給顛紅了,還敢讓他哥騎電摩帶人?
三個人,大太陽下哈哈笑,想都能想出,兩小子在偌大的院子里騎車兜風的樣子:大的不停蹬車子,時不時吼個歌,耍個口技,小的在后面美美得感受風一樣的速度,遇到路上不平之處,車子生硬得顛起,兩人“呦,哈”一聲興奮不已,尤其是坐在后面車座上那個小的,每每被顛的老高時就驚呼大叫,卻還歡喜的不行。
我小的時候,也經常坐姐姐的車子。有一次,和連里其他小伙伴一起去團部買好吃的,過去的土路可不是一馬平川,一路上車子和人,時不時就會因為疙瘩路面彈得老高。姐姐那次騎車騎的飛快,把我從車子后座上顛了下來,她都沒有察覺,車子飛馳了好幾秒,她才停下來,回頭看,坐在土路上疼得叫喚的我。現(xiàn)在想起來很是好笑。
姐姐的自行車,來之不易。因為小學畢業(yè),姐姐必須要到十幾里地外的團部上中學,每次往返很費時間。于是父親托場長,費盡周折,花了兩百多元才從西安買回。從此,這輛26飛鴿自行車成為我和姐姐童年最為珍貴的伙伴。姐姐騎著它,歡快地來往于家里團部,時不時給我?guī)Щ貋硪恍┬『⑾矚g的玩意,有一毛的汽水、兩分的皮筋、五分的蠟筆、一分錢的水果糖等等,那時的我,最期待的事情之一,也許就是看著從團部風風火火歸來的姐姐了……慢慢的,這輛飛鴿也成了我開始練車的好家具。父親的28紅旗,前面有杠,車型巨大,對于學騎自行車的我,自然不易。姐姐的飛鴿,車如其名,樣式小巧,騎行靈便,右腿不用從車子后面跨上車座,滑行數(shù)下即可從前面上車。沒用多久,我就和姐姐一樣,騎著車子,和小伙伴們玩大撒把、賽車技、比快比慢、走直線、繞蛇行、玩俯沖、拼沖刺,那種孩子們特有的騎車樂趣,單純而又張狂,快樂的無以復加。
這輛可愛的飛鴿伴隨姐姐上完了初中和高中,接著又成為我心愛之物,陪伴我,在春日暖煦的陽光里、在夏日的驕陽烈焰下,留下一路彎曲的長長車印。無論是在秋高氣爽、大霧彌漫的季節(jié),亦或大雪皚皚、路面冰滑的寒冬,飛鴿一直堅守職責,帶著主人秋去冬來,冬去春來,很少有罷工之時。偶有一次,姐姐晚上放學回家,一輛小型卡車因下雨打滑,從后面蹭倒了姐姐,幸好姐姐沒有大礙,飛鴿也很快修復。又有一次,我在起著大霧的早晨上學,與迎面而來的賣菜大叔撞了個正著,前車圈被撞的變形,無法騎行,只好推車回家,讓父親修理,再行。就這樣,這輛輕巧美麗的飛鴿自行車,帶著我也走完了中學生涯,待我工作上班,已近十五年車齡的它,不再有當初嶄新的靚麗容貌,擋鏈板上坑洼斑斑,腳踏板、車座也已更換數(shù)次,可是騎起來卻靈活依舊,得心應手。到我有了孩子,后座上多了一個座子,飛鴿依然非常盡力,和我一起帶著兒子,穿行于學校、街道、市場、幼兒園。二零零八年過年前夕,這輛二十多年來很少讓人費心的飛鴿自行車,在單元樓的過道里不翼而飛,令我和姐姐惆悵十分,感傷不已。
記憶里,除了帶給我們快樂童年的飛鴿自行車,還有一輛承載著家庭往事、烙印著鮮明時代印記的28紅旗大杠。那時,我們住在農場連部,自行車還是一種限購品,不是家家能有。因為父親是連里的干部,經常需要去團部開會,于是在領導的特批下,父親有了購車指標。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父親拿著自行車票,懷揣著147元錢,走了十幾里地,從團部的合作社商店,騎回了家里的第一輛自行車。從此,父親騎著這輛花費了他近四個月工資的心愛紅旗大杠,往返于連隊團部,開會辦事,走華陰、跑華縣、去大荔,上富平,為連隊辦了不少實事。除此之外,父親還會騎上他的駿馬,前面帶上姐姐,后面馱上抱我的母親,一家四口,暢游于方圓幾十里之地,趕羅敷一月一次的熱鬧集會,看鄰村放映的露天電影。每每此時,小孩子的我和姐姐,就跟過節(jié)一樣興奮不已……
紅旗28,對于父親,就像他當兵時手里用過的鋼槍,一直被他愛護有加,時時擦拭維護,連補胎換件,也是自己動手,所以無論何時看起來總是干凈锃亮,騎起來也非常上手,毫不費勁。后來,那輛加重28老紅旗,因為父親的工作調動,便和我們一起來到了臨潼。母親在廠里開了一個小商店,經常騎著它上縣城下鄉(xiāng)鎮(zhèn),選貨進物,它也繼續(xù)發(fā)揮強大的負重功能,馱人載物,毫不含糊。每每裝有上百斤貨物,被七疊八落得捆于其上,母親都可以憑借它穩(wěn)穩(wěn)地悉數(shù)帶回。后來,母親病了,一病八年,父親上班之外,兼顧商店,每每周末進貨,車上貨物壘得更如高山,父親騎著它卻依然麻利穩(wěn)當,絲毫不覺笨重之感。就這樣,28大杠,任勞任怨,堅忍負重,在家里經濟最困難的時候立下了汗馬功勞,一直到母親的離世、我和姐姐先后大學畢業(yè)、工作。期間,父親為它換過兩次外胎、換過幾根輻條,配過一次全新的牛皮車座。記著姐姐上班不久,父親還騎著那輛老紅旗,風塵仆仆地一天里從家到渭南打了個來回。再后來,孤居一人的父親,終于決定離開臨潼,長居渭南時,那輛為家里效力三十余年、結實耐用的紅旗自行車才完成了它的使命。當它以五十元的價格賣出,被買家推著離去之時,父親沉默無語,落寞的眼神,道盡了他無限的留戀與不舍。及至現(xiàn)在,每次談及,老爸的語氣里都滿含深深的懷念之情……
如今家里有變速車、電動車、小車,出行工具多樣便捷??墒?,無論是我后來丟失的飛鴿,還是被父親賣掉的紅旗,對于我和我的家人,對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那一代代人,已不再是一種陳舊的老物件,而是滿載著青春歲月、充滿著希望和熱情,蘊含著一種深深時代烙印的特殊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