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露鋒
中國歷史上農民起義提出的口號雖形形色色,但大體上不外乎三類。
一是聲討當朝的暴政和腐敗。如秦末陳勝、吳廣起義的“伐無道、誅暴秦”;明末張獻忠起義的“蕩平中土,剪除貪官污吏”;隋末李密起義的“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二是宣揚新的“天命論” ——新朝取代舊朝是天命所歸。如王莽篡漢后綠林起義的“劉氏復起,李氏復輔”;東漢末年黃巾起義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三是描繪一個人人平等、財富平均的烏托邦社會。如唐末黃巢起義的“天補均平”;北宋王小波、李順起義的“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等均之”;南宋初鐘相、楊么起義的“等貴賤、均貧富”;明末李自成起義的“等貴賤,均田免糧”;太平天國洪秀全起義的“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處不保暖”。
從整體上而言,農民起義的口號內容很復雜,但就每次起義來看,口號內容相對單一,絕大多數(shù)只是包含了以上三類中的其中之一。改朝換代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需要最大限度地調動和整合各種社會力量。內容單一的口號往往只能滿足一部分人的心理預期,從而只能調動一部分人的積極性。歷次農民起義大多以失敗告終,有復雜的歷史原因,但口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元末紅巾軍起義是一個例外,它有兩套口號。口號往往也是策略的反映。
通過宗教活動可以組織一部分力量,于是,紅巾軍初期的領導人韓山童就提出“明王出世”、“彌勒佛降生”的口號。明王是明教的神。明王出世的意思是光明必然到來,光明一到,黑暗就給消滅了,最后人類走向光明極樂的世界。彌勒佛是佛教里的著名人物。傳說釋迦牟尼滅度后,世界就變壞了,人的生活極度困苦。幸得釋迦牟尼在滅度前曾說,再過若干年,會有彌勒佛出世。那時,世界立刻又變得好起來:自然界變好,人心變善,搶著做好事,太太平平過日子;種的五谷,用不著拔草翻土,自己會長大,而且下一次種有七次的收成。這種宗教宣傳,對當時受盡苦難的農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們希望有人來解救。
但是,這種宗教宣傳對知識分子難以發(fā)生作用,一些念四書五經(jīng)的儒生更不相信這一套。因此,對他們還得有另外一種口號。利用一些知識分子不滿元朝統(tǒng)治、懷念宋朝的心理,紅巾軍的領袖們提出“復宋”的口號。韓山童起兵之后被元朝政府殺害,紅巾軍就假托他的兒子韓林兒是宋微宗的第九代子孫。
所以紅巾軍有兩套口號:一方面宣傳“明王再世”、“彌勒佛降生”,這有聲討當朝惡政和描繪未來理想社會的雙重功能,可以有效地團結和組織農民;另一方面以恢復宋朝政權相號召,團結社會上信仰“天命”的儒家知識分子。
作為紅巾軍的將領,朱元璋起初的力量并不強大。他能夠奪取天下,是與他取得知識分子的支持分不開的。他起兵后不久,就有一些知識分子投奔他,像李善長、馮國用、劉基、宋濂、章溢、葉琛等。這些人都是浙江、安徽地區(qū)的知識分子,在地方上有威望。他們替朱元璋出謀劃策。在安徽時,朱升勸他“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李善長、劉基勸他不要亂殺人,不要危害百姓,要加強軍隊紀律,并經(jīng)常把歷史上成功的經(jīng)驗和失敗的教訓告訴他。朱元璋從諫如流,最終問鼎天下。
而不屬于紅巾軍系統(tǒng)的那些反元力量,像浙江東部的方國珍,以蘇州為中心的張士誠,都沒有像紅巾軍那樣提出宗教的、政治的斗爭口號,最終難有作為。
太平天國起義軍聲勢浩大,得到農民的支持并不比紅巾軍小。但太平天國以舶來的“拜上帝教”為意識形態(tài)武器,旗幟鮮明地反對儒家,幾乎把當時所有的知識分子得罪光了。其政權自始至終都沒有得到知識分子的支持,幾乎沒有什么著名的、重要的謀士。太平天國最終敗亡,與此不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