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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晚期越王勾踐遷都瑯邪平議

      2017-05-18 07:23:29
      關鍵詞:越王勾越國

      蔣 凡

      (復旦大學 中文系,上海200433)

      春秋晚期越王勾踐遷都瑯邪平議

      蔣 凡

      (復旦大學 中文系,上海200433)

      越國遷都瑯邪的歷史真相,雖經(jīng)古今史家學者的不斷探覓,卻至今仍然成謎。綜觀古今之論,大致有三種傾向:堅持勾踐遷都瑯邪實有其事;質(zhì)疑并否定遷都瑯邪事實的存在;持調(diào)和折中之論。三者都有一定的根據(jù),各有其合法存在的理由,又均有偏頗之處。文章從文獻、時間、地理空間、政略、戰(zhàn)略等不同角度進行了綜合分析,認為三說之中,以遷都瑯邪之說漏洞最多,其可能性微乎其微;持否定論者只破不立,沒有對勾踐晚年具體行蹤詳加考論,為遷都說留下了空間;相較而言,調(diào)和折中論似乎自相矛盾,但卻留下了可以探討和繼續(xù)加以拓展的空間。

      勾踐;瑯邪;遷都;吳越

      春秋末年,日月迭代,吳越替興。據(jù)《左傳》載,魯定公十四年(前496),吳、越檇李戰(zhàn)役,越王勾踐傷吳王闔閭致死。闔閭子夫差“使人立于庭,茍出入,必謂己曰:‘夫差,而(爾)忘越王之殺而父乎?’則應曰:‘唯,不敢忘!’三年,乃報越”[1]1277。越勾踐三年,吳越又有夫椒大戰(zhàn),據(jù)《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吳王“悉發(fā)精兵擊越,敗之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棲于會稽。吳王追而圍之”[2]1740。面對數(shù)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優(yōu)勢吳軍,勾踐無奈,以降議和,以存越國一線生機。勾踐躬身入?yún)菫榕?,三年后因重賄吳國君臣而獲釋歸國。于是越王勾踐重新做人,臥薪嘗膽,兢兢業(yè)業(yè)。越國經(jīng)過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一心以報仇復國為志。在范蠡、文種、計然等大批賢臣的輔助下,經(jīng)過了二十余年的努力和耐心等待,越國終于由弱轉強。勾踐二十四年(前473)十一月,越一舉滅吳,兼并吳境?!蹲髠鳌钒Ч暧小霸綔鐓恰钡挠涊d。但勾踐并不以此為滿足,他雄心勃勃,借勝吳之威,揮師北伐,爭霸中原。正因為北伐爭霸之需,這才有了勾踐遷都瑯邪(今屬山東省膠南縣)問題的產(chǎn)生。但是越國遷都瑯邪的歷史真相,雖經(jīng)古今史家學者的不斷探覓,卻至今仍然成謎。因數(shù)千年的時間沖刷,歷史塵垢堙埋,真相日漸模糊而一時難以厘清。因此,學術探討應從現(xiàn)實出發(fā),排紛解難,抽繭剝蕉,力爭一步步地接近歷史的真相。

      有關勾踐遷都瑯邪問題,綜觀古今之論,大致有三種傾向:

      一、堅持勾踐遷都瑯邪,實有其事。

      其主要理由如下:一是古代典籍有所記載,如《越絕書》《吳越春秋》《竹書紀年》《漢書·地理志》《水經(jīng)注》等,均有明確記述,言有所據(jù)。二是越滅吳后,即遷都瑯邪,主要是北上爭霸中原的需要。建新都于瑯邪,有利于越國力量在中原大地的全面展開,如果仍都遠在南方數(shù)千里之遙的會稽,一旦中原有事,難以及時調(diào)度、指揮,平時也不便于政令、軍令的施行。三是為了就近掠奪中原諸侯國的貢獻和財富,為越國爭霸增強其經(jīng)濟和政治實力。持以上意見者,近今學者主要有楊寬《戰(zhàn)國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蒙文通《越史叢考》(人民出版社,1983年)、錢穆《越徙瑯邪考》(《先秦諸子系年》,中華書局,1985年。按:賓四先生考證具體地點有異)、孟文鏞《越國史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錢林書《越國遷都瑯邪析》(《歷史地理研究》第1輯,復旦大學出版社,1986年)等。

      二、提出質(zhì)疑并否定遷都瑯邪事實的存在。

      如陳可畏《越國都瑯邪質(zhì)疑》(《中國史研究》,1983年第1期)、劉金榮《越都瑯邪辨》(《紹興文理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2006年第5期)等。

      三、持調(diào)和折中之論。

      如林華東《越國遷都瑯邪辨》,一方面既肯定勾踐遷都于瑯邪(按:即今山東膠南縣瑯邪山西北十里夏河故城),一方面又斷言“夏河城僻處海濱,局促一隅,非霸王基業(yè)。而城周僅有八里,規(guī)模小,周圍一帶越國史跡和遺物畢竟不多”[3]15,故只能稱為越國陪都或是帶有軍事性質(zhì)的屯兵城堡。

      上述三種矛盾對立的認識,雖然歷史真相只有一個,但它們卻都有一定的根據(jù),各有其合法存在的理由。比如遷都說所根據(jù)的《越絕書》《吳越春秋》及《竹書紀年》等,都是東漢前的典籍,若沒有充分的證據(jù)(如考古文物或文獻新發(fā)現(xiàn))和堅強的理由,是難以隨便推翻的。而否定遷都論者,如陳可畏《越國都瑯邪質(zhì)疑》據(jù)《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記載:“齊國之政皆歸田常。田常于是盡誅鮑、晏、監(jiān)止及公族之強者,而割齊自安平(按:今山東益都縣西北)以東至瑯邪,自為封邑?!盵2]1884說明了瑯邪一直在齊手里。因此,也就不存在越王勾踐從夫差那里繼承瑯邪的問題。陳氏持論有故,也一定道理。司馬遷是個嚴肅的史家,又曾周游天下,具體考察祖國河山,對歷史地理很有研究,其言必有所據(jù),豈可隨便否定?這就提醒人們不要盲從。至于調(diào)和折中論者,表面看似和稀泥,實則其思維頗為新鮮,富有創(chuàng)意。歷史漫長,過程復雜,變化萬千,原有設想尚未實現(xiàn),卻已被無情現(xiàn)實所否定,因此而改弦易轍,也屬可能。也就是說,林氏假設勾踐為爭霸中原的方便指揮,原想遷都于瑯邪,但現(xiàn)實變化太快,擊碎其夢想,不能不變更計劃,退還原點,瑯邪只作前進的軍事基地或屯兵城堡。所論也有其合理的內(nèi)核。

      但上述三說,又各有偏頗之處,故難以定論。

      比如持調(diào)和折中論的林華東先生,稱引《墨子·非攻中》曰:“東方有莒之國者,其為國甚小,間于大國之間,不敬事于天,大國亦弗之從而愛利。是從東者越人來削其壤地,西者齊人兼而有之。計莒之所以亡于齊越之間者,以是攻戰(zhàn)也。”根據(jù)其中“東者越人來削其壤地”一語,認為可證瑯邪確為越者,所論有武斷之嫌。越人進軍今山東并占領瑯邪,可能性是存在的,但這只是一種開疆拓土的行動,與越人建都于瑯邪完全是性質(zhì)不同的兩碼事。又,林先生曾參觀膠南縣博物館,發(fā)現(xiàn)所藏兵器若干,其中有“顯屬越式兵器”者,因此從考古文物角度稱曰:“有充分的證據(jù)可以認定:夏河故城就是越王勾踐遷都瑯邪的都城所在”[3]15,立論夸張。越人進駐夏河故城,因而有其生活遺存,出土若干越式兵器,實屬正常;但這與都城中武器中的大量遺存,是兩碼事,與勾踐正式建都瑯邪的大手筆、大工程,顯然不可等同而論,其推論難以成立。

      而持否定論的陳可畏先生,其立論在瑯邪歷史上一貫屬齊邑,因是齊之境土,越人根本無法建都。但是,如果從不同的時間歷史存在思考,從歷史地理的流動變遷而言,立論并非嚴密。攻防進退,常有之事?,樞?按:指今山東膠南縣瑯玡地區(qū))春秋時原屬莒國,戰(zhàn)國時屬齊。我們不能因瑯邪后來屬齊,就斷言春秋末年的瑯邪也一定屬齊而未曾被越人攻占。齊國何時兼并莒國之瑯邪的呢?史上缺載,陳先生并未詳加論證,因此所論在邏輯上不嚴密,經(jīng)不起仔細推敲。而且,越滅吳而并其土境,可以兵出于今江蘇連云港一帶地區(qū),北上奪取距離不遠的瑯邪,并非絕無可能。退一步說,即使當時瑯邪屬齊邑,勾踐加以武力攻占,并加經(jīng)營,并非沒有機會。在歷史上,對戰(zhàn)略要地,反復爭奪拉鋸,今天屬甲,明日屬乙,常有之事。以瑯邪為齊邑而越無建都之理,論證語焉不詳,理由并不充分。

      至于建都瑯邪之說,疏漏更多而難以定讞。

      首先,文獻不足征。所持論者,所據(jù)大多是東漢后文獻,而在先秦及西漢前,典籍無可靠記載,是其致命弱點。如春秋三傳和《國語》《戰(zhàn)國策》等先秦典籍,《史記》等前漢著作,堪稱經(jīng)典,但皆無越人遷都瑯邪的記載。如《左傳》曾記載魯哀公二十二年十一月“越滅吳”的興亡大事,但并無勾踐北上建新都于瑯邪的任何說法。在歷史上,一個新興大國的崛起,興盛及遷都,都是頭等大事,史家不予記載,是不近情理的。同樣,專寫春秋,言說議論和禮制歷史的《國語》,其中寫有《越語》專篇,同樣不見勾踐遷都瑯邪的任何蛛絲馬跡。這就不免令人生疑。而西漢時司馬遷《史記》,寫有《越王勾踐世家》,篇幅甚長,寫到勾踐滅吳后,揮師北上,與齊晉諸侯會盟徐州,并致貢于周,獲天子賜胙(按:祭肉)封伯(按:即正式承認勾踐的霸主地位),但并無一句一字,說到勾踐遷都瑯邪之事。須知,作為史官,司馬遷曾入皇宮圖書館廣泛閱讀筆錄,大國遷都必有大事發(fā)生,先秦典籍應有所記述,司馬遷怎會遺漏呢?這只能說明,先秦史家及其著作,并不存在越王勾踐遷都瑯邪之說。而且,司馬遷為寫《史記》作準備,曾親自到過瑯邪地區(qū)訪問。當時瑯邪的地方耆宿賢達,也無人對他提起勾踐遷都瑯邪之說。這就更令人生疑。司馬遷一心為修史作準備,他撰《越王勾踐世家》,并不知史上有越人遷都瑯邪之說。連史學大家司馬遷都不知道的事,后人又哪來可靠的遷都信息呢?當然,持遷都瑯邪論者,大多會稱引班固《漢書·地理志》于“瑯邪縣”下自注曰:“越王勾踐曾治此,起館臺,(有)四時祠。”[4]1586作為班固認為勾踐遷都之證。東漢班固,與司馬遷同為嚴肅史學大家,其言必有所據(jù)。其實,這是錯誤理解了班固的話。班固只說勾踐曾“治此”瑯邪,曾在當?shù)亟ㄈ舾膳_館。所稱“治此”,只說明越人曾占據(jù)并統(tǒng)治過瑯邪地區(qū),班固何嘗說過勾踐遷都于瑯邪呢?其“起館臺”可能只是為了一時休憩游賞之需,這與建設新都的浩大工程,有本質(zhì)的不同。建新都是大手筆大制作,是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的需要,除了連綿數(shù)十里的龐大城墻敵樓之外,城內(nèi)的公私府第和殿堂樓閣,儲藏國家財富的金庫糧庫,存放千萬馬匹車輛的園囿馬廄,士、農(nóng)、工、商、百姓經(jīng)濟貿(mào)易所需的貿(mào)易街道設施,特別是政府各部門的行政管理系統(tǒng),城外的交通道路建設,如驛站快郵及行旅安置等等的配套設施,無一不是龐大工程,皆非幾日幾月可了,沒有三五年的專注經(jīng)營,很難完成新都的建設工程。如果建設工程草率馬虎,則上至貴族長官,下至士民兵卒,甚至是百工商賈,都會民怨沸騰,這又將如何能保障行政指揮中心和軍事指揮中心的正常高效的運轉呢?另外,班固《漢書·地理志》還明確寫到瑯邪屬齊境。當然,《漢書》寫于東漢初年,班固并未清楚交代山東瑯邪在春秋戰(zhàn)國至秦漢的歷史歸屬問題,但這清楚說明在班固腦海中,瑯邪屬齊,最多只是短暫被越占領統(tǒng)治。如果勾踐真正遷都瑯邪并建都達240年之久,則瑯邪在春秋戰(zhàn)國之際顯屬越土,班固能不知道而竟稱為齊邑嗎?因此,班固《漢書·地理志》之注,不能作為勾踐遷都瑯邪的證據(jù)。如果真如《越絕書》《吳越春秋》所言,勾踐遷都瑯邪,那么當時越與楚、齊、晉并稱四大國,大國都會,該是車水馬龍,人流煕攘,非常繁華。但實際不然。秦始皇東游瑯邪山,因感瑯邪荒僻,于是下令遷黔首三萬戶實之,于是瑯邪才日漸增添了人氣生機?,樞盎钠绱?,人煙稀少,越要建都,就必須一切從頭開始,所耗費的心血精力與財富,所調(diào)動的人力與物力,勾踐承受得了嗎?北伐爭霸后,勾踐沒幾年即去世,他來得及完成這一浩大工程與事業(yè)嗎*如宋金南北對峙時代,金主完顏亮決心政治中心南移,遷都于舊燕京——金稱中都,派左丞相張浩等增廣燕京舊有城池宮室,“役民夫八十萬,軍匠四十萬”(《攬轡錄》),從天德三年(1151)至貞元元年(1153),歷時二年多,才告竣工。這是擴建,而非新建,仍然如此興師動眾,費工費時。試想,勾踐若遷新都于瑯邪,在今魯東瀕海的貧瘠丘陵地帶,一切從新開始,其浩大工程,民伕、工匠、金錢、糧秣、建材,又將出自何處呢?僅上百萬的民伕軍匠一項,就非當時越國所能承受。?還有,越國遷都瑯邪,從春秋末跨進了戰(zhàn)國時代,竟達240年之久,司馬遷和班固等大史家,竟然從未知曉并提起,這難道是合理的嗎?

      不過,還有今本《竹書紀年》記載了周貞定王元年癸酉,“于越徙都瑯邪”之事。周貞定王元年,即越王勾踐二十九年(前468)。言之鑿鑿,該是可靠證據(jù)吧。其實,稍加思考,同樣發(fā)現(xiàn)問題?!吨駮o年》是西晉時在汲縣戰(zhàn)國魏墓中被發(fā)掘出來的,它是一部古代編年體史書,出于戰(zhàn)國人之手,當然有其史料價值。但不幸的是,此書于宋時亡佚。清末民初王國維有《古本竹書紀年輯?!?,只是輯佚整理之本。而今本《竹書紀年》二卷,王國維作《今本竹書紀年疏證》已證其偽托之作。持勾踐遷都瑯邪者,據(jù)后人偽書作證,這可靠嗎?我想,今本《竹書紀年》的信息,可能還是源自《越絕書》和《吳越春秋》,只是遷都時間推遲4年而已,實質(zhì)并無不同,可稱是異流而同源。這雖是推測,但操斧伐柯,取則不遠矣!

      持遷都瑯邪說者,最有力的證據(jù),當然是《越絕書》和《吳越春秋》的有關記載?!对浇^書·記地傳》曰:“允常子勾踐,大霸稱王,徙瑯邪,都也?!盵5]222《吳越春秋·勾踐伐吳外傳》曰:“越王既已誅忠臣,霸于關東,徙都瑯邪,起觀臺,周七里,以望東海?!盵6]330上述二書明確記述了勾踐遷都瑯邪事。《越絕書》未署作者,但學者研究,多以為出于東漢袁康、吳平之手;所謂子貢所作,是好古者編造偽托。唐初劉知幾《史通·因習》篇早已斥其“偽書”。而中唐杜佑《通典·州郡典》亦稱曰:“詭誕之言,必后人所加,若《古周書》《吳越春秋》《越絕書》諸緯書之流是矣……皆不足為據(jù)?!盵7]2391劉知幾和杜佑,都是古代學術大師,他們斷言《越絕書》和《吳越春秋》如漢代緯書之詭誕不經(jīng),所言大多“不足為據(jù)”。而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五《雜史類》稱《越絕書》十六卷,“無撰人名氏,相傳以為子貢作,非也。其書雜記吳、越事,下及秦、漢,直至建武二十八年。蓋戰(zhàn)國后人所為,而漢人又附益之耳?!标愂蠎B(tài)度明確,斷言《越絕書》為戰(zhàn)國后及漢人“附益”之辭,可信度低。勾踐建都瑯邪,大事也,左丘明、司馬遷、班固等大史家,一無所知,而東漢后的袁康、趙曄等,卻言之鑿鑿,其信息來源又未公布,這可信嗎?以此致人質(zhì)疑,亦在料中。

      至于《吳越春秋》,相傳作者為東漢趙曄,其所描繪,類似古代小說家言,內(nèi)容真假參半,并非全然信史。如其中《勾踐伐吳外傳》,記載勾踐遷都瑯邪后下求賢令而見孔子事,曰:“居無幾,射求賢士??鬃勇勚?,從弟子奉先王雅琴禮樂奏于越。越王乃披唐夷之甲,帶步光之劍,杖屈盧之矛,出死士以三百人為陣關下。孔子有頃到,越王曰:‘唯唯,夫子何以教之?’孔子曰:‘丘能述五帝三王之道,故奏雅琴以獻之大王?!酵踵叭粐@曰:‘越性脆而愚,水行山處,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然,去則難從,悅兵敢死,越之常也。夫子何說而欲教之?’孔子不答,因辭而去?!盵6]330描繪活龍活現(xiàn),實在絕無此事。勾踐遷都瑯邪,據(jù)《吳越春秋》在勾踐二十五年,也即魯哀公二十三年(前472)。而據(jù)《春秋》哀公十六年經(jīng)載:“夏四月己丑,孔丘卒?!盵1]1364也就是說,孔子卒于公元前479年。孔子在勾踐遷都瑯邪前7年早已死了。而據(jù)今本《竹書紀年》越遷都瑯邪在勾踐二十九年(前468),這時孔子已逝世11年。孔子豈能死后復生而前往瑯邪見越王勾踐呢?其虛妄杜撰如此,當然疏漏很多。此事直接或間接證明了勾踐遷都瑯邪之說的不可信。

      另外,如《山海經(jīng)·海內(nèi)東經(jīng)》曰:“瑯邪臺,在渤海間,瑯邪之東?!盵8]331《山海經(jīng)》并未稱越遷都于瑯邪。倒是后來郭璞明確注曰:“今瑯邪在海邊,有山嶕峣特起,狀如高臺,此即瑯邪臺也?,樞罢撸酵豕篡`入霸中國之所都?!盵8]331郭璞是兩晉間人,他發(fā)表個人見解,當然可以,但是卻不能代表《山海經(jīng)》作者的意見。又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濰水注》曰:“瑯邪,山名也,越王勾踐之故國也。勾踐并吳,欲霸中國,徙都瑯邪?!盵9]405郭、酈二氏持論明確,但并未說明信息來源,更未曾加以論證。勾踐遷都瑯邪的信息,不見于西漢以前文獻記載,最早見于東漢年間的《越絕書》和《吳越春秋》。但上述二書,雖是有關吳、越地區(qū)歷史、地理、文化、風俗以及軍事、政治的方志類專書,但其性質(zhì),似乎不可盲從。《越絕書》和《吳越春秋》可能因其記載奇人異事而吸引了郭、酈二位嗜奇博學之士,而郭、酈又在其著述中誤導后來讀者。論其信息之誤,可能還是異流而同源。我們不能因郭酈二位學者的成就,就盲目信他們的每一句。他們的意見,只能作為一家之言作參考,豈可當作信史對待?

      其次,時間不允許。從時間推算,勾踐欲建新都于瑯邪,時間非常緊迫。建都大事也。但勾踐北伐,縱橫中原,到底是先打仗,先作中原諸國的政治外交壓服工作呢?還是先以建都為重點呢?回答當然是前者。政治、外交、軍事是當時越國爭霸中原的重中之重。勾踐不可能另分許多心思和力量來遷新都城。遷新都非一朝一夕之功可了,非把國力集中于斯不可。因此,必須先爭霸,再建新都;所謂一邊爭霸打仗,一邊大力建設新都城,對越之國力來說,困難重重而難以實現(xiàn)。即使越有此國力建設新都,但時間也不允許其拖泥帶水地緩慢進行。中原諸國并不服帖作為南蠻鴂舌之人的越國來領導華夏諸國。當時華夷之辨是傳統(tǒng)思想,越如無強大軍力國力,中原諸國豈能輕易聽話?更不要說齊、晉、秦、楚諸大國虎視眈眈了。退一步說,即使越有力量一時占領瑯邪,但瑯邪僻處今山東東南的濱海之區(qū),并沒有現(xiàn)成的建筑基礎和人口基礎可加承繼運作,一切建設都得從頭開始?,樞皧Z自齊邑,緊挨齊境,齊大國也,若其不服,興兵前來報復,沒有城墻堡壘,又將如何保衛(wèi)新都瑯邪呢?勾踐又將如何打仗去爭霸中原呢?越軍一時駐扎瑯邪,與真正建立新都,完全是性質(zhì)不同的兩碼事。時間不允許勾踐東張西望。據(jù)《吳越春秋》,越遷都瑯邪是在勾踐二十五年(前472),明顯不可信。越為滅吳,調(diào)動全國大軍,緊緊圍困吳國3年,于勾踐二十四年十一月,方才完成滅吳復仇大計。3年緊張的戰(zhàn)爭剛一結束,毫無休整,第二年立即全國開拔,遷于遙距數(shù)千里路的新都瑯邪,這合情理嗎?滅吳之戰(zhàn)雖然結束,但廣大的吳國境土仍然到處有不滿和反抗,如果不加以堅決整頓和鎮(zhèn)壓,則將混亂不堪,勾踐又將如何兼并吳國土境而擁有吳國財富和國力呢?越滅吳后,勾踐不久即揮師北上,一方面是爭霸中原之需,另一方面是進軍兩淮江北地區(qū),鎮(zhèn)撫和收拾廣大吳境,以消弭其有形和無形的反抗。當時吳土遠達淮北地區(qū)(今安徽皖北、江蘇蘇北),地方數(shù)千里,吳都雖破,但各地另有地方勢力地方武裝盤踞,不逐一清理鎮(zhèn)壓收買,行嗎?今天科技昌明,一個電訊,立即到達千萬里遙的邊鄙;但古代不行,僅靠人、馬傳遞,消息常常遲到。越滅吳后,要全面兼有吳國土境,非常困難,國內(nèi)外的敵對勢力,豈會坐等越人宰割?北方與吳多有戰(zhàn)爭的大國齊、晉,與越同處南方的西方強楚,豈能坐失吳亡的良機而毫無動靜和反應呢?即使是宋、魯、衛(wèi)等中小國家,也會乘吳之危而準備收得被吳侵吞的土田,而不會坐等越人的恩賜。越在滅吳之后,急待處理的內(nèi)政外交難題很多,非三五年難以平穩(wěn),豈有在滅吳第二年立即遷都瑯邪之理?而今本《竹書紀年》,勾踐遷都瑯邪是在二十九年,距滅吳也不過4年有余。遷都是大事,是要事,但是并非急事,非要即刻完成不可。把都城從今浙江的紹興(古稱會稽),遷到今天山東的瑯邪,南北遙遙,相隔數(shù)千里路,越之主力實際上必須轉移到北方的新都瑯邪,越在南方,必然實力空虛,這樣實際上就是不自覺地放棄了會稽故都及江浙一帶地區(qū),因為與越同處江南的強楚也正在虎窺江南,楚國豈會放棄這一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而處于瑯邪的勾踐要救江南,陸路江淮易被楚國攔腰截斷,海路則因大風和潮流等關系,時日漫長,非幾個月無法到達會稽救援。一旦故國故都有失,越人豈不人心惶惶而軍心動搖?新建一個宏偉都城來實現(xiàn)勾踐霸業(yè),并非三五年可了事,如從勾踐二十九遷建新都算起,到三十二年勾踐逝世,只有不到三年時間,他根本來不及建設和經(jīng)營新都,明顯是時間不允許。建新都是個浩大工程,到處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國力,在越國最北的邊鄙之地瑯邪建新都,大量的勞力、兵力、糧食布匹等物資又從哪兒來呢?因此,勾踐為了爭霸中原,急于處理內(nèi)政、外交及諸多軍事急務,豈肯花費偌大心血精力,去辦理并非急需立辦不可的遷都瑯邪之事。

      第三,空間的阻隔。新(瑯邪)、舊(會稽)二都難以聯(lián)絡互救??臻g的隔閡與地理的遙遠,舍舊建新,遷都瑯邪,也有許多不合理和難以克服的障礙。

      會稽與瑯邪,一南一北,河山相隔數(shù)千里,氣候、地貌、民風、民俗、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都大不相同。直到魏晉時,北人稱南人為蠻夷,南人稱北人為傖鬼,相互歧視,人心人性難以默契配合。以此上推,春秋時傳統(tǒng)精神嚴華夷之辨,當然南北之人分歧敵對之事更多。如越國真欲建新都于瑯邪,則必須傾全國之力來建設,人力、物力、軍力,都必須大規(guī)模北調(diào)。如前所述,舊都會稽就會實力空虛,江南地區(qū)的統(tǒng)治就會出現(xiàn)疲軟無力狀態(tài)。這樣,新都尚未建成,而舊都及廣大江南地區(qū)則危乎殆哉!昔日楚軍水師曾順流伐吳,兵鋒直達今天蕪湖而逼近南京。現(xiàn)在吳土雖化為越境,但同樣隨時處于楚國威脅之下。如果江南老巢有失,后院起火,則建都于北方的勾踐,顧此失彼,想救都來不及。昔日吳王夫差黃池之會,稱霸中原而盛極一時,但勾踐一方面派范蠡率水師沿海北上攔截吳軍的江淮歸路,一方面親率越軍主力偷襲吳都姑蘇,夫差后院失火,急急回師南下“滅火”,但火已成燎原之勢,沒過幾年,吳被越國滅亡。吳國都城這一老根據(jù)地一動搖,吳雖在外稱雄稱霸能不亡?這正是勾踐自己干的拿手好戲,他豈會健忘到重蹈夫差覆轍?在吳滅后,楚、越已從盟友關系,化為競爭和敵對的關系,楚、越同處南方,政治利益是根本,楚國當然也不會對越客氣禮讓的,只要一有機會,該出手時就出手。越王勾踐當國數(shù)十年,忍辱負重,經(jīng)驗老到,當然明白這些道理。因此從空間地理角度看,很難想象他會為建新都于北方瑯邪而放棄舊都會稽的安全。會稽安否,涉及整個江南地區(qū)的安危,這是越國的生命根本豈可丟失遺棄?在勾踐晚年北上爭霸的幾年時間里,相信勾踐不致糊涂到舍舊建新而不知輕重。

      第四,政略及戰(zhàn)略不利 。如果勾踐真是遷都瑯邪,由于新舊都之間,沿途綿亙數(shù)千里,如一字長蛇,很容易被攔腰截斷歸路。勾踐昔日,正是這樣算計吳王夫差的。據(jù)《國語·吳語》記載,吳王夫差北伐中原,與晉爭盟主于黃池,曰:“吳王夫差既殺申胥(按:即伍子胥),不稔于歲,乃起師北征。闕為流溝,通于商、魯之間。北屬之沂,西屬之濟,以會晉公午于黃池。于是越王勾踐乃命范蠡、舌庸率師沿海溯淮,以絕吳路,敗王子友于姑熊夷。越王勾踐乃率中軍溯江以襲吳,入其郛,焚其姑蘇,徙其大舟?!盵10]726這一破襲戰(zhàn)發(fā)生于周敬王三十八年,也即勾踐十五年。此戰(zhàn)役雖未滅吳,但吳已元氣大傷,終于十年不到即被越鯨呑而亡。據(jù)今人童書業(yè)先生《春秋左傳研究》考據(jù),吳王夫差為北上爭霸之需,曾遷都于一水之隔的江北之邗(按:在揚州附近)。姑蘇與邗,江南江北,相距非遙,遠非越之會稽與瑯邪河山阻隔而遙不可及可比。夫差新都邗,吳軍主力北上爭霸,舊都姑蘇留守力量薄弱,因此被勾踐偷襲而搖吳國本。當時吳軍主力南撤之路,又于江淮間被越軍水師攔截歸路而陷于苦戰(zhàn),一時舉足無措。這一經(jīng)驗教訓,勾踐豈會忘記?吳王夫差僅遷都于一水之隔的對岸之邗,守衛(wèi)姑蘇的實力大為削弱,安全大受影響;現(xiàn)在勾踐若建新都于數(shù)千里遙而人地生疏的北方海隅僻壤瑯邪,就必須全力經(jīng)營,豈有余力再來照顧實力早已空虛的會稽?而且,新、舊都相距數(shù)千里,一線排開,很容易被楚軍從江淮地區(qū)攔腰斬斷,令越新舊都首尾不能相顧,則越軍主力必將有去無歸而嗚呼危哉!遷都瑯邪,實犯兵家之大忌,作戰(zhàn)一生而經(jīng)驗豐富的勾踐,豈會出此昏著而“自殺”?可謂絕無此理。

      據(jù)《史記·越王勾踐世家》曰:“勾踐已平吳,乃以兵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于徐州,致貢于周。周元王使人賜勾踐胙,命為伯。勾踐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與楚,歸吳所侵宋地于宋,與魯泗東百里。當是時,越兵橫行于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霸王?!盵2]1746《吳越春秋·勾踐伐吳外傳》所載,本乎《史記》,“已平吳”作“已滅吳”,渡淮南作“去還江南”,文字小異,而內(nèi)容相似。這一記載說明了勾踐北伐而徐州會盟后,爭到了春秋霸主地位,目的已經(jīng)達到,在處理與各國關系后,引兵渡淮南而回歸江南,并未都瑯邪而一直留在北方中原。

      當時作為春秋霸主至少必須具備以下兩個條件。一是實力雄厚,兵強馬壯,武力足以威懾天下;一是至少表面上要打出尊王旗號,以行仁施義號召諸侯而令人心服,這才能樹起一代霸主的高大形象。春秋前期的霸主如齊桓公、晉文公,祭起的是“尊王攘夷”大旗。而自楚莊王稱霸后,如吳王夫差、越王勾踐,因吳、越與楚,同處南方被中原諸侯譏為南蠻之人,吳越與楚也常以蠻夷自居,拒行中國禮法。以此楚與吳、越稱霸只提尊王口號,以取周天子正式封贈為“伯”(即霸主),至于“攘夷”之稱,則置之不顧。勾踐的同時,晉國因其六大世卿世族的內(nèi)部矛盾斗爭,無暇于外;齊因公族勢力已被陳(田)氏家族壓制。為爭國家政權而彼此惡斗,直到陳成子(田常)弒簡公而立平公,專齊國政,齊始外向以爭于諸侯;楚其則因郢都破而備受打擊,昭王逃亡,惠王繼位后正在恢復中;秦又遠在西陲,鞭長莫及;此時天下混亂,又出現(xiàn)相對勢力真空的時代,而越之風云際會,恰在此時,一舉滅吳而崛起,中原諸侯及強國秦楚,也只能暫時把霸主之號,拱手讓與越王勾踐了。勾踐稱霸,不僅因越之強,更因適逢其會;而一旦秦、晉、齊、楚緩過神來,越國霸位,立刻不保。故勾踐于臨終前遺言太子曰:“吾自禹之后,承允常之德,蒙天靈之佑,神祇之福,從窮越之地,籍楚之前鋒,以摧吳王之干戈,跨江涉淮,從晉、齊之地(按:指與齊、晉徐州會盟),功德巍巍,自致于斯,其不可誡乎?夫霸者之后,難以久立,其慎之哉!”[6]335這說明了勾踐頭腦清醒,具有很強的危機感,明白子孫難以維持其霸權。以此斷言,越國之霸,只在勾踐晚年的五六年間,時間不長。勾踐一死,繼位之太子與夷,又很快病死,國家大喪連連,加以繼位子孫雖有野心,但卻缺乏勾踐的雄才大略和聲勢威權,因此越國霸權,一代而終,也很正常。在一代不如一代的情況下,越國又豈有雄厚國力去完成建都瑯邪的龐大工程呢。

      另,勾踐作為春秋一代霸主,又必須博取仁義美譽,以便收服人心,這是政治需要。他進軍中原后,據(jù)說曾把昔日吳國侵占的土地,歸還原來的失土之國。如《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吳越春秋》所載相同。這可能有部分的事實。對于爭霸來說,開疆拓土,擴大實力,何樂而不為呢?勾踐為什么要歸還多少將士鮮血換來的土地,有學者認為這是政治大于軍事,他以此行仁施義來獲取中原諸侯的擁戴和支持。其實不然,政治家的算計,是圍繞利益來思考的。比如說,歸還魯、宋之地,面積不大,對越國實力的增減,不會有多大影響,歸還之后,可以博取仁義美名,爭取魯、宋的政治支持,這是政略眼光,利大于弊。昔日吳王夫差北伐,伍子胥諫曰:“越在腹心,今得志于齊,猶石田,無所用?!盵2]1472所稱石田,即無所用之地。吳即使能一時侵占中原之地,但又無法長期駐軍,一旦主力撤退,則鞭長莫及,又將如何統(tǒng)治或管理呢?越國亦然。但勾踐比夫差聰明,他明白這一道理,因此而把吳侵宋侵魯?shù)摹笆铩睔w還魯、宋,既無損越之利益,同時又獲仁義之稱,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這正是勾踐思考深刻而高出夫差的地方。

      至于“以淮上地與楚”,則只是勾踐英雄欺人的漂亮話,從戰(zhàn)略上講,對越則有違情理?;瓷现?,并非一丘一垅,而是廣袤數(shù)百近千里的境土,而且是越國爭霸中原所必經(jīng)的戰(zhàn)略要地。勾踐作為春秋的末代霸主,豈有禮讓之理?假設勾踐遷都于今之山東瑯邪,一旦江淮地區(qū)被楚軍攔腰截斷,致使越人南北不能相救,則越將被分割包圍,喪失其江南老根據(jù)地而坐困北方瑯邪這一個“孤島”圍城了。以勾踐的雄才大略,豈能犯兵家大忌!實際上在與楚的關系上,勾踐有其不得已處,“以淮上地與楚”,則是被迫之舉,非心甘情愿。吳國強盛而進攻楚、越之時,楚越自然成了相互支援的盟國,以便牽制強敵;但在越滅吳后,楚越又因同處南方而化友為敵,豈有隨便奉送戰(zhàn)略要地資敵的道理?據(jù)《史記·楚世家》記載,實際上“是時越已滅吳而不能正江、淮北;楚東侵,廣地至泗上”。楚軍占領江淮以北地區(qū),正在勾踐去世前后。另據(jù)《韓非子·說林下》曰:“越已勝吳,又索卒于荊(楚)而攻晉。左史倚相謂荊王曰:‘夫越破吳,豪士死,銳卒盡,大甲傷。今又索卒以攻晉,示我不病也,不如起師與分吳?!G王曰:‘善?!蚱饚煻鴱脑健T酵跖瑢糁?,大夫種曰:‘不可。吾豪士盡,大甲傷,我與戰(zhàn)必不剋,不如賄之。乃割露山之陰五百里以賂之?!盵11]472于此可見,淮上之地實是楚軍主動出擊搶占的,楚乘吳越相爭而兩敗俱傷之時,對昔日盟友越國顯出了咄咄逼人的進攻態(tài)勢,勾踐一時不便與爭,故順水推舟,美甚名曰“以淮上地與楚”。名是贈送,實則出于無奈。而楚一旦占領廣大淮上戰(zhàn)略要地,越遷都瑯邪還有什么意義?果真都瑯邪,越之南北新舊之都,二地又將如何溝通聯(lián)絡?這就給勾踐遷都瑯邪,平添了許多難以逾越的障礙。

      有人可能說,陸路不通,可去海上的水路。勾踐不是說過越人“以船為車,以楫為馬”,熟諳水性,因此,從會稽出杭州灣,可北上直航瑯邪,有何不可?錢林書先生《越國遷都瑯邪析》即持此論。孟文鏞先生《越國史稿》也稱“勾踐遷都瑯邪,所去路線主要是海路,這可以充分發(fā)揮越人的優(yōu)勢。越人以擅長舟楫著稱海內(nèi)”[12]278。但是,當時越人擅航海,只是比較內(nèi)陸人而言,是相對的。從航??茖W技術的發(fā)展而言,春秋時越人受時代限制,其航海的技術手段非常有限。閱讀中國交通史料,知道春秋時尚未發(fā)明風帆與船舵,遑論航海的定向定位儀器羅盤!當時木船的動力,來自于大海的潮流,一旦刮起臺風颶風,則狂風巨浪將吞沒海船,航海非時日可定。要依靠無帆無舵的木船木筏,從會稽出發(fā),穿越風急浪高的東海、黃海,是極其艱難的事。雖然春秋時也有吳、越水師北航襲齊的記載,但那是冒險的個例,而非固定航線的開辟。我曾從日本大阪,乘萬噸巨輪西返上海,途經(jīng)離海岸線并不遙遠的黑水洋一帶,常掀三米以上的巨浪,萬噸輪顛簸震蕩,船上旅客大多頭暈目眩,嘔吐狼藉。這就不難想象,唐僧鑒真大師幾次渡日,經(jīng)歷臺風巨浪,最后一次才有幸登陸與中國一衣帶水的日本,其間,九死一生之險情難以一一訴說。后來元蒙戰(zhàn)艦遠征日本,是被臺風海浪吞沒,日本才僥幸逃過了一場亡國之災??茖W逐漸發(fā)達進步的后代,航海尚且如此艱難,更何況是春秋時代那無帆無舵的木船木筏呢?越人要想遷都瑯邪就必須從會稽啟運大量人員物資、甚至是建筑材料,三百艘大船,八千名“死士”——軍隊中最勇猛的敢死隊員,所運載的數(shù)量極為龐大。如果一次起運,一旦海上出事,越國豈非全軍覆沒?還有什么資本力量去爭霸中原?長途航行東海黃海數(shù)千里而海路雖通,卻須冒險,南北新舊二都,仍然是障礙存在而溝通困難。

      第五,外交及人事的障礙。一是勾踐晚年,強盛一時,勢壓中原小國,如《國語·越語下》曰:“越滅吳,上征上國(按:指中原諸侯國),宋、鄭、魯、衛(wèi)、陳、蔡執(zhí)玉之君皆入朝。夫唯能下其群臣,以集其謀故也?!盵13]744當時,越國諸賢,除范蠡離去外,文種、計然、皋如、后庸諸賢尚未星散,北伐時有諸賢輔助策劃,故勾踐能成功登頂稱霸。而在誅文種后,功臣寒心,紛紛疏離,全靠勾踐的獨裁獨斷,如此排斥賢良,正是勾踐死后丟掉霸業(yè)的關鍵。因為人心渙散,賢良離心,越之實力削弱,霸業(yè)漸消,這樣遷都瑯邪就失去了原有爭霸的價值和意義。而且,勾踐所率越軍,主力無非越人,越人思故鄉(xiāng),習慣于南方的生活,又豈能心甘情愿地去為勾踐一人而長期困守北方而不歸呢?遷都瑯邪,廣大的越國吏民及將士,必然出現(xiàn)水土不服的生理障礙,更嚴重的是出現(xiàn)思鄉(xiāng)戀故的心理障礙,人的因素,也將大大地削弱越國實力。一旦廣大吏民將士心理防線崩潰,任你瑯邪新都城墻再高再堅固,也擋不住人心崩潰的內(nèi)在沖擊,越國豈非危乎殆哉!

      而從列國外交角度看,中原二、三流諸侯國,如宋、衛(wèi)、魯、陳等,因實力不濟,不能不與越周旋。但內(nèi)心深處,視越為南蠻而不服。據(jù)《左傳》哀公二十七年(前468)記載,越派后庸赴魯調(diào)解宋、邾邊界土田之爭,并與魯在平陽結盟,“(季)康子病之”,即為之不快。季康子是魯國執(zhí)政之卿,說明魯服于越是違心的勉強之舉。越與魯為盟國,曾助魯抗齊,又歸還吳侵土地百里,但魯內(nèi)心仍是不服。一旦形勢有變,中原諸侯又有誰甘當越的馬前卒?更不用說秦、晉、齊、楚四大國了。如果越真在瑯邪建都,則對中原諸國的安全構成了直接的威脅,特別是齊,當時的瑯邪是卿相陳成子(田常)封邑,《史記》有明確記載。勾踐從齊人手里搶來建都,則瑯邪與齊山水接壤。古人云:“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哉!”[14]410強齊豈能忍受越國建都瑯邪!與勾踐同時專齊國政的陳成子(田常),并非庸輩,他敢于弒簡公而立平公,自己為相專政,其能量豈可小覷?據(jù)《史記·田敬仲完世家》于齊平公五年曰:“齊國之政皆歸田常。田常于是盡誅鮑、晏、監(jiān)止及公族之強者,而割齊自安平以東至瑯邪,自為封邑。”[2]1884齊平公五年(前476),也即越王勾踐二十一年。這說明在越滅吳前,瑯邪屬齊。而過三年后,越滅吳,是否有能力從齊相田常手中奪取瑯邪并建立新都?實在值得懷疑。田常是春秋末年在齊升起一顆政治明星,以精明強悍著稱。如《左傳》哀公二十七年載曰:“晉荀瑤帥師伐鄭,次于桐丘。鄭駟弘請救于齊。齊師將興,陳成子屬孤子,三日朝(按:分三天接見慰撫陳亡遺孤)。設乘車兩馬,系五邑(按:通“裛”,口袋)焉。召顏涿聚之子晉,曰:‘隰之役,而父死焉。以國之多難,未女恤也。今君命女以是邑也,服車而朝,毋廢前勞?!司揉崱<傲羰?,違谷七里,谷人不知。及濮,雨,不涉。子思(按:鄭子產(chǎn)之子國參)曰:‘大國在敝邑之宇下,是以告急。今師不行,恐無及也?!勺右轮?按:雨衣),杖戈,立于阪上,馬不出者,助之鞭之。知伯(按:即荀瑤)聞之,乃還,曰:‘我卜伐鄭,不卜敵齊?!碑斎烁嬖V陳成子,齊“將為輕舟千乘以厭(按:壓迫)齊師之門”而殲齊師,成子應曰:“寡君命恒曰:‘無及寡,無畏眾?!m過千乘,敢辟(避)之乎?將以子之命告寡君。”[1]1396陳成子名恒,即田常也。他是個剛毅果敢有作為有擔當?shù)恼渭?、軍事家,很會收拾人心,從而獲得士民的支持。勾踐與田常,都是一代梟雄,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但史上未見越與齊國為爭瑯邪而進行生死之戰(zhàn)的事情發(fā)生。這也是間接地說明了勾踐遷都瑯邪為虛妄之事。

      (本文所配地圖均由中央民族大學黃鳴教授繪制)

      第六,缺乏文獻和考古印證。若越真遷都瑯邪達240年(或近百年)之久,建新都是一個宏偉工程,必有大量的歷史文化遺跡存在于地上地下。但在科學昌明的今天,考古并未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來證實越遷都瑯邪之事的存在,大規(guī)模的城墻遺址在何處?許多宮殿苑囿在何方?大型倉庫和居民街道又在哪里?勾踐及其后繼者的壯觀陵墓何處尋覓?現(xiàn)實的回答是:不知道。周遭八里的夏河故城,實在太小,只是小縣的規(guī)模豈能與大國都會城墻相比?總之,缺乏可靠的文獻記載,又沒有大量的考古文物作支撐,越遷都瑯邪之說,大可懷疑。

      綜上所述,勾踐遷都三說中,以遷都瑯邪之說漏洞最多,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越絕書》和《吳越春秋》又言之鑿鑿,也不能說全然空穴來風。很可能,勾踐北征曾一度占領過瑯邪,并以之為前進的指揮部或軍事基地,以供部隊休整補給之用。因勾踐在一段時間里人在瑯邪,也就代表了越國在瑯邪,中原諸侯國要與越國打交道,曾就近到瑯邪晉見辦事,這就導致了勾踐都瑯邪的說法產(chǎn)生。另一種可能是,勾踐為爭霸中原之需,便于就近管理指揮和調(diào)度一切,曾動過遷都瑯邪的念想。但一來他晚年沒幾年就去世,根本來不及經(jīng)營此浩大工程,其子孫又因國之大喪連連,難以進行;加以強楚占領江淮地區(qū),攔腰截斷越之南北交通要道,再要堅持遷都瑯邪,將可能產(chǎn)生有去無歸的嚴重后果,因而遷都瑯邪美夢,被無情現(xiàn)實所擊碎。由于否定論者只破不立,沒有對勾踐具體行蹤詳加考論,說明他晚年什么地方施行其指揮和統(tǒng)治的,這就為遷都說留下了可鉆的空子。三說之中,比較而言,調(diào)和折中論似乎自相矛盾,但卻留下了可以探討和繼續(xù)加以拓展的空間。

      [1]李夢生.左傳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林華東.越國遷都瑯邪辨[J].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9(1).

      [4]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83.

      [5]李步嘉.越絕書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2013.

      [6]張覺.吳越春秋譯注[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3.

      [7]杜佑.通典[M].長沙:岳麓書社,1995.

      [8]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9]酈道元.水經(jīng)注[M]//四庫精要本:卷二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10]董立章.國語譯注辨析[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1993.

      [11]陳奇猷.韓非子集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

      [12]孟文鏞.越國史稿[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

      [13]董立章.國語譯注辨析[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1993.

      [14]岳珂.桯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責任編輯 林東明)

      Comments on Moving of the Capital to Langya by Gou Jian in Lat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Jiang F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The historical truth that Yue state moved the capital to Langya still remains a mystery though many historians from ancient and modern times have made consistent efforts to seek for it. In light of all the theories, there are three tendencies by and large: some think that it is a truth that Gou Jian (King of Yue state) moved the capital to Langya; some doubt and deny the truth; some hold the attitude of compromise and mediation. There is certain justification as well as some partiality for each of the theory; therefore, it is difficult to make a conclusion. After the comprehensive analysis of the literature, time, geographical space, policy, strategy, etc., the paper finds that there are many flaws of the first theory, so its possibility is next to nothing; the second theory is merely against other’s opinion without airing its own voice, for it does not study in detail the whereabouts of Gou Jian in his late years; comparatively speaking, the third theory of compromise and mediation seems a paradox, so it leaves much space for further study and discussion.

      Gou Jian; Langya; moving of the capital; Wu state and Yue state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7.02.001

      K225

      A

      1008-293X(2017)02-0001-11

      2017-01-07

      蔣凡(1939- ),男,福建泉州人,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文學批評史、文化史、古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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