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富
[摘要]兩漢時期,古鄡陽平原是豫章郡的中心區(qū)域,這里縣城密布,戰(zhàn)事頻生,豫章郡治也應當設立在這里。南朝初期,古鄡陽平原發(fā)生地質沉陷,變?yōu)檑蛾柡喜克?,豫章郡治隨之遷徙到南昌,導致漢代豫章郡治變得隱晦不明。通過漢代的縣域設置、豫章郡治的湖泊文化氛圍、發(fā)生在豫章郡治周邊的大規(guī)模水上戰(zhàn)事、豫章郡治周邊的地名等一系列的考察,不難明了漢代豫章郡治設立在鄡陽平原這一事實,而古鄡陽城遺址極有可能就是郡縣合一的古城遺址。
[關鍵詞]古鄡陽平原;豫章郡治;鄡陽城遺址
中圖分類號:K928.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354(2017)01-0001-15
江西的歷史文化起源很早,西漢初,在江西境內設立豫章郡,從此豫章便成為江西早期最重要的地域文化符號。然而到了南朝初期,鄱陽湖發(fā)生了巨大的沉陷,導致鄡陽平原沒入水中,兩漢豫章郡的歷史也變得隱晦不明了。本文認為,兩漢豫章郡以鄡陽平原為中心,其郡治也應當設立在鄡陽平原上;區(qū)分鄡陽平原上的郡治與后代的郡治,對于深入探索江西的早期歷史,具有重大意義。
一、以鄡陽平原為中心的漢代豫章郡
在中國歷史上,大一統(tǒng)國家的奠基和形成,濫觴于秦朝,成熟于兩漢。就豫章郡而言,它在西漢前期還屬于“邊郡”,與閩越、南越交界。清代王謨《江西考古錄》卷一云:“蓋秦漢之世,豫章尚為邊郡,而漢制羈縻蠻越,多在此處?!眥1}西漢初期,豫章郡的地域與閩越、南越、南海王、東甌王的地盤犬牙交錯,常有敵寇之患。
在古彭蠡的北岸即廬江一帶,西漢初有一個“南海王”,漢文帝時因反叛而被滅。漢高祖十二年(前195)三月詔:“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立以為南海王?!眥2}據(jù)《漢書·淮南王傳》,漢文帝在位時期,“南海王反,使將軍簡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蓖踔儭督骺脊配洝肪硪灰f昭注云:“上淦,越邑,即新淦也。以其在淦水上,故曰新淦。”又引《史記·淮南衡山列傳》云:“南海民處廬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擊之?!蓖踔冎赋鰞烧咚鶖⑹峭患拢芍虾M醯姆獾鼐驮趶]江附近,也即在古彭蠡附近。
閩越王無諸是越王勾踐的后代,其王都設立在今福州,但在閩越國存在期間,其勢力遠及今江西的貴溪市、余干縣一帶。清代《讀史方輿紀要》卷八十五記載:“璩嶺,在(貴溪)縣南八十里,亦曰據(jù)嶺,謂閩越偏據(jù)時,以此為界也?!彼未_泌《路史·國名記》引《淮南》云:“越人有變,必先守余于者?!薄顿Y治通鑒》卷十七載淮南王劉安《諫伐閩越書》:“越人欲為變,必先田余于界中,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碧拼庞印锻ǖ洹吩疲骸霸街鹘纾^干越,越之余也?!薄短藉居钣洝酚涊d余干縣引韋昭曰:“干越,今余干縣,越之別名也?!睋?jù)王謨《江西考古錄》卷一,“余于”、“余於”、“余汗”即后來之余干,余汗水即今天的信江。今天的余干縣,即因境內的余干山、余汗水而得名。總之,在漢武帝以前,今余干縣以東的上饒地區(qū),還屬于閩越國的管轄范圍,不屬于豫章郡。
越人征戰(zhàn)主要靠舟船,而從余汗水(今信江)進入古彭蠡、長江較為快捷,所以閩越國想發(fā)動叛亂,就必須在余干一帶積累糧食,砍伐木材,制造戰(zhàn)船。因此,漢代豫章郡必須在鄡陽平原的東南角設立白沙、武林兩個軍事要塞(現(xiàn)位于鄱陽湖南部水域中),以防備閩越的進攻。如果豫章郡治設立在古鄡陽平原,這兩個軍事要塞恰好成為東南面的屏障。如果豫章郡治設立在南昌,則這兩個要塞遠離南昌,幾乎沒有什么意義。
《越絕書》記載,漢景帝時,吳王劉濞起兵反叛,東甌王的弟弟夷烏領軍殺了劉濞,漢景帝因此封東甌王為彭澤王。王謨《江西考古錄》卷一說:“因此得知,漢初彭澤嘗為王都,即以是為《史》、《漢》闕疑可也。”這一記載表明,今皖南山區(qū)的西部至贛東北的彭澤、湖口、都昌、景德鎮(zhèn)一帶,在漢武帝以前有相當一部分應當還是東甌國的地盤。東甌國的核心地帶本在溫州一帶,漢武帝建元三年(前138),閩越國發(fā)兵攻打東甌國,漢武帝派中大夫莊助從會稽發(fā)兵,浮海救援東甌國。漢兵還未到達,閩越王便已聞訊撤逃。東甌王因擔心閩越兵再度圍攻,獲得漢武帝同意之后,率族屬吏卒四萬多人北上,居住在江淮流域的廬江郡。但據(jù)《越絕書》來看,西漢初期的皖南山區(qū)可能已有東甌國的地盤。
南越國與豫章郡的交界處,大致就在贛南的大庾嶺一帶。從漢高祖五年(前202)灌嬰平定江南,到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消滅南越國,豫章郡均呈現(xiàn)出重要的邊防作用。漢武帝時,為了討伐南越,在江北的尋陽設立樓船軍,之后命樓船將軍楊仆出兵豫章,終于剿滅了南越。漢朝的樓船軍,其基地設立在尋陽,大量的戰(zhàn)船當然就放在古彭蠡澤中,據(jù)此推測豫章郡治也不應該偏離古彭蠡澤太遠,位于鄡陽平原是比較合適的。
綜合上述,在漢武帝以前,漢朝控制的豫章郡實際上只能算一條交通線,從最北邊的彭蠡到江西腹地的鄡陽平原,再沿贛江而上,直至大庾嶺。位于這條交通線以西的贛西北、贛西南地區(qū),未見有其他諸侯國存在,顯得較為安定;而位于這條交通線以東的贛東北至贛東南地區(qū),卻處于閩越國、南越國的威脅之中,時常發(fā)生戰(zhàn)爭。從鄱陽縣附近武林、白沙兩個軍事要塞到南昌縣,再到駐扎重兵的豫章都尉治(新淦),就形成了一條防守線,拱衛(wèi)著鄡陽平原的東南面。晉朝干寶《搜神記》卷十一記載:“漢武時,蒼梧賈雍為豫章太守,有神術。出界討賊,為賊所殺,失頭,上馬回。營中咸走來視雍,雍胸中語曰:‘戰(zhàn)不利,為賊所傷。諸君視有頭佳乎,無頭佳乎?吏涕泣曰:‘有頭佳。雍曰:‘不然,無頭亦佳。言畢,遂死。”這雖然是個神異故事,卻反映了西漢時期豫章郡周邊常有賊寇騷擾,且主要就是閩越的襲擾。而太守被殺,又反映了敵寇來勢兇猛,兵力強盛。
通過上述分析,不難看出西漢豫章郡十八縣的設置原理。
其一,彭澤縣和屬于廬江郡的尋陽縣,控制著古彭蠡澤(北部)的東西兩側,也控制了位于豫章郡最北端的水上入口(由江入湖之處)。柴??h設在廬山北面的馬回嶺鎮(zhèn)一帶,位于從山北到山南湖濱的交通要道上,成為古彭蠡澤(宮亭湖一帶)西邊的屏障。
其二,贛西北地區(qū)屬于豫章郡的控制范圍,這里地廣人稀,只有艾縣(治今修水縣)、建成(治今高安市)、宜春(治今宜春市)三個縣。九嶺山脈橫亙于西南,艾縣位于九嶺山之北通往長沙郡的交通要道上,而建成、宜春則位于九嶺山之南通往長沙郡的交通要道上,到了現(xiàn)代,這兩大通道依然是江西進入湖南的交通干線。
其三,沿著贛江,從下往上設置了四個縣,即南昌縣(今南昌市)、新淦縣(今樟樹市)、安平縣(今安??h東)、廬陵縣(今泰和縣西南),這四個縣都設立在贛江邊上,而且間距都在60—70公里之間,非常有規(guī)律,大致相當于一日航行的路途,符合軍隊曉行夜宿的作息規(guī)律。其中南昌縣位于贛中平原上,無險可守,且從旴江(今撫河)進入南昌頗為便利,故而在旴江上游設立了南城縣(今南城縣東),這里是山區(qū),可以憑險據(jù)守,防止閩越從東南方向沿河而下,攻擊南昌縣。
其四,在靠近大庾嶺與南越國交接的地方,亦即贛江源頭,密集分布著三個縣,即贛縣(今贛州市西南)、雩都(今于都縣)、南埜(今贛州市南康區(qū))。論者指出:“三縣地處贛江源頭,緊密相鄰,以贛縣為中心,互為犄角,扼守南越出口的意圖相當明顯。漢武帝時成為漢軍出擊南越的橋頭堡和休整地?!眥1}這一論述是正確的。
論者又指出:“豫章十八縣分布的特點,一是依憑自然形勢,靠近江河湖泊;二是分布密度小,地區(qū)間置縣不平衡;三是軍事戰(zhàn)略意圖明顯,邊防地位突出?!眥2}的確,豫章十八縣主要是根據(jù)水上戰(zhàn)爭的要求和特點來設置的。修河、贛江、撫河、信江、饒河五大河流,是豫章郡內的主要水系,這五大河流均流向彭蠡湖,最后才到達長江。在這五大河流的下游,分別設置了海昏縣、南昌縣、南城縣、余汗縣、鄱陽縣,明顯具有針對五大河流進行防御的作用,而彭澤縣、柴??h則主要起到防守長江、彭蠡湖的作用。這七個縣密集環(huán)繞在鄡陽平原的西、南、東、北四面,具有相似的水上邊防性質,可見鄡陽平原是它們防衛(wèi)的中心。而從南昌開始,一直上溯到贛州,沿贛江設置的新淦縣、安平縣、廬陵縣、贛縣、雩都縣、南埜縣,都具有“兵站”或“橋頭堡”性質。過了新淦縣(今樟樹市)之后,在贛江以東的贛東南地區(qū)、贛江以西的贛西南地區(qū),均沒有設置任何縣城,更能說明沿贛江設置的各縣只能是“兵站”而不是贛東南、贛西南的區(qū)域中心。至于通往長沙郡的艾縣、宜春、建成,也同樣屬于“兵站”或“橋頭堡”,并非局部區(qū)域的中心。
為此可以看出,位于鄡陽平原的縣區(qū),構成了豫章郡的中心區(qū)域,承擔了豫章郡政治、經(jīng)濟的主要功能,而其他各縣基本上只有單一的軍事要塞或交通運輸功能。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將豫章郡的郡治設在南昌,則偏離了豫章郡的中心區(qū)域,不但不便于較快地集中人力物力,也遠離了從彭蠡澤迅速進入長江并靠攏北方的通道;而在面臨閩越、南越威脅時,位于南昌東南面的縣城太少,且間距較遠,不足以對其形成拱衛(wèi)之勢,一旦敵人入侵,情形十分危險。反之,如果將豫章郡治設立在鄡陽平原的中心位置,不但可以快速進入彭蠡澤,到達長江,而且有柴桑、歷陵、?;琛⒛喜?、余汗、鄱陽、鄡陽這七個縣城如眾星拱月一般護衛(wèi)著它,控制著直達郡治的各條河流,便于快速集中人力和物力。
總結起來,在漢武帝以前,豫章郡的作用基本定格在軍事上,它是西漢王朝將長江以南以及嶺南地區(qū)納入版圖的軍事?lián)c,也是水上戰(zhàn)爭的重鎮(zhèn),而偏離古彭蠡澤甚遠的南昌,不大可能成為豫章郡的中心。到了東漢時期,南方較為和平,豫章郡在軍事上的意義趨于弱化,但當時北方及中原地區(qū)天災頻仍,不斷需要從南方調運糧食,因此從古彭蠡澤到長江、漢水進入中原的航道便顯得特別重要,豫章郡又在水上交通方面表現(xiàn)出它的重大意義。到了三國、兩晉時期,南北分裂,再一次彰顯了豫章郡之長江、彭蠡澤對于南方王朝的重要軍事價值。然而在南朝初期,彭蠡澤一帶發(fā)生了劇烈的地殼運動,彭蠡澤的水體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此后現(xiàn)代鄱陽湖的南部迅速形成,淹沒了鄡陽平原,以古彭蠡澤、鄡陽平原為中心的豫章郡,逐漸演變?yōu)橐咱蛾柡佰蛾柡皆瓰橹行牡慕鞯貐^(qū),而隨著贛南、贛東及嶺南地區(qū)的開發(fā),南昌遂持續(xù)成為地域性的經(jīng)濟、政治中心,這與兩漢時期的豫章郡已經(jīng)大不相同。
豫章用作地名,起始于春秋時期。清代秦蕙田《五禮通考》卷二○八指出,在春秋時期,“南昌始終為楚地,于吳無涉?!惫?06年,吳楚大戰(zhàn)于柏舉,據(jù)《左傳》記載,吳人“舍舟淮汭,自豫章與楚夾漢”。秦蕙田指出,《史記》記載柏舉之戰(zhàn)的兩年之后(前504),“吳人伐楚,取番”,番即鄱陽縣,為后來的饒州府治??芍诎嘏e之戰(zhàn)中,吳人尚未占據(jù)鄱陽縣,又如何跳過九江府、南康府、饒州府而率先占領南昌?因此,《左傳》的“舍舟淮汭,自豫章與楚夾漢”,其中的“豫章”,“斷非今日之南昌?!眥3}這一分析是很有道理的。王謨《江西考古錄》卷一:“然則春秋豫章果何在乎?蓋在豫章郡彭澤縣,今湖口地耳。”引《史記正義》云:“豫章口,即彭蠡湖口,北流出大江者,今直謂之湖口也?!薄叭粢浴妒酚浾x》,斷以今湖口為豫章,則與《傳》文前后,皆可以融洽而無窒礙。”春秋時期,又有“豫章之汭”,清朝顧棟高指出“豫章之汭”就是指古彭蠡(長江以北的部分),這一結論是可靠的。“豫章之汭”既然以“豫章”而得名,則當時的“豫章”,必然在古彭蠡澤的邊上,而且這一地名也應當沿用到戰(zhàn)國時期。西漢初設立豫章郡,就借用了這一名稱,不過其地點已發(fā)生了變化。
清代宋犖等編《御批資治通鑒綱目》卷十三指出,《左傳》中屢次提到“豫章”,但此時的豫章“當在江北淮水南。蓋后徙在江南豫章?!庇忠督輬D經(jīng)》說:“豫章當在尋陽之北,按古尋陽亦在江北,即蘭城也。高帝六年,分淮南十八縣置豫章郡,今江州治也?!敝赋觥皾h末豫章入?yún)牵轴阒文喜?,隋唐改洪州,宋升隆興府?!眥1}
這些記載和闡述,未能形成統(tǒng)一的見解,但西漢以前的豫章不在南昌,則是可以確定的。通過西漢初各種資料來分析,“豫章”至少經(jīng)歷過兩次遷徙,為此就有三個“豫章”:一是春秋時期長江以北、淮河以南的豫章;二是遷徙到長江以南的“豫章”;三是遷徙到南昌的“豫章”。第一次遷徙發(fā)生在西漢初年,此時的豫章郡治不可能還在江北。第二次遷徙,大致發(fā)生在南朝時期,下文將予以論述。
兩漢的豫章郡治相傳為灌嬰建造,南朝宋雷次宗《豫章古今記》說:“郡城灌嬰所筑?!睋?jù)《史記·灌嬰傳》,漢高祖五年(前202),灌嬰?yún)⑴c垓下之戰(zhàn),追殺項羽至烏江,項羽自殺,楚軍投降之后,灌嬰率軍渡江,“破吳郡,長吳下,得吳守。遂定吳、豫章、會稽郡?!薄稘h書》的說法與此相同。不過漢初豫章郡的歸屬,卻顯得有些混亂。劉邦登基之后,封英布(黥布)為淮南王,將九江、廬江、衡山、豫章郡都劃歸英布。然而與此同時,吳芮被封為長沙王,《漢書》又說“以長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芮為長沙王”。英布于漢高祖十一年(前196)發(fā)動叛亂,不久被殺,此時吳芮已去世數(shù)年,在英布反叛之前,豫章郡理當歸屬于英布;而吳芮又不可能在英布死后才接管豫章郡,因此兩人似乎是同時管轄豫章郡的。又據(jù)《晉書·地理志》:“漢改九江曰淮南,即封布為淮南王。六年,分淮南置豫章郡。十一年,布誅,立皇子長為淮南王,封劉濞為吳王,二國盡得揚州之地?!卑凑者@一說法,豫章郡先屬于英布管轄,旋即從淮南分出,歸于吳芮管轄,數(shù)年之后英布被殺,豫章郡又屬于淮南國,不再屬于長沙國。由于吳芮、英布、灌嬰三人都跟豫章有關,因此很難判斷漢初豫章郡治的準確方位。三個人所涉及的豫章郡治,是不同的城池,還是同一個城池,也難以斷言。但其中有一點是明確的,亦即吳芮、英布管轄之下的豫章郡,其郡治都不可能設立在南昌,而應當在鄡陽平原上。
英布的領地為淮南國,上至今武漢市、下至今蕪湖市的長江北岸地區(qū),大體都在淮南國的范圍之內,其中衡山郡的郡治設立在邾縣(今湖北黃岡市北),吳芮被項羽封為衡山王,就將王城設立在這里。當時古彭蠡的主體在江北,所以整個古彭蠡也應當在英布的管轄范圍之內,英布所轄的豫章郡,為此也不會離古彭蠡太遠。唐代王德璉《鄱陽記》記載:“英布城,吳芮筑以居布,周回八百六十步?!眥2}清同治《鄱陽縣志》記載:“英布城在縣西北百五十里,布為吳芮婿,使將兵屯此?!庇⒉汲窃诮褊蛾柨h蓮山鄉(xiāng),位于鄱陽湖東岸,距離古彭蠡的南部以及鄡陽平原都不算太遠,如果英布將這里設為郡治,也是有可能的,但它與南昌毫無關系。
吳芮在秦朝為番陽令,他的地盤在鄡陽平原東部的鄱陽縣一帶,《永樂大典》卷八○九三《饒州府志》:“(饒州)府城,舊制周回僅七里余,東臨東湖,南瀕鄱江,西連蠙州,北接芝山,秦吳芮為鄱陽令時所筑?!薄队罉反蟮洹肪戆恕鹁湃钝蛾栔尽罚骸肮袍蛾柨h城,在縣東六十里。漢鄱陽縣之武陽鄉(xiāng),以番君所部勁用得名?!臂蛾柨h離南昌較遠,有兩百多里路,在吳芮管轄豫章郡之時,也不大可能將豫章郡治設立在南昌,而應該在鄡陽平原一帶。英布叛亂失敗之后,逃往鄱陽,“番陽人殺布茲鄉(xiāng)民田舍。”《漢書》顏師古注曰:“茲鄉(xiāng),鄡陽縣之鄉(xiāng)也。班志,鄡陽縣屬豫章郡。王莽改鄡陽曰豫章?!边@一事實也反映鄡陽一帶是吳芮及其部眾的活動中心。而且在南昌一帶,也找不到吳芮的活動痕跡。總之,豫章郡無論屬于英布,還是吳芮管轄,其郡城都不會設立在南昌。
不僅如此,灌嬰所筑的豫章城,也不大可能位于南昌。雷次宗《豫章古今記》說:“郡城灌嬰所筑。”假如這一記載準確,則漢初設置豫章郡,并未借用現(xiàn)成的英布城或吳芮城,而是另筑新城。按理說,灌嬰平定江南,主要依靠水軍,而他在豫章郡筑城,也應當在鄡陽平原靠近古彭蠡澤的地方,不會深入到南昌一帶,導致漢軍孤懸于各種地方勢力的包圍之中。在西漢豫章郡十八縣的設置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出這一點。
漢代豫章郡的郡治在哪里,長期以來有較多爭議,但大多在南昌市周邊尋找。因《漢書·地理志》在豫章郡各縣中將南昌縣排在第一,故而人們認為南昌縣就是郡治所在地。這實際上也是一種誤解。范曄《后漢書·郡國志》云:“凡縣名先書者,郡所治也?!比欢宕惾翳场稘撉駝炗洝肪矶赋觯骸按宋〇|漢時則然,而西漢不爾然?!眥1}閻若璩通過《漢書》自身的證據(jù),找出了三個不是郡治、但又排列第一的縣,即“梁國先書碭縣卻不為治”,“馮翊先書高陵縣亦不為治”,“汝南郡先書平輿縣卻不為治?!庇滞ㄟ^后代記載或后人找到的郡城遺址,確認了朔方郡治為朔方縣,云中郡治沙南縣,濟南郡治歷城縣,但三個縣都沒有排在第一。這一研究已表明《漢書·地理志》在各郡之下排列各縣,排第一的不一定是郡治所在地。事實上,連范曄本人撰寫《后漢書》,也沒有嚴格遵循“凡縣名先書者,郡所治也”這一原則。例如梁國的郡治睢陽,左馮翊的郡治長安,朔方郡治朔方縣,云中郡治沙南縣,濟南郡治歷城縣,但它們在《后漢書·郡國志》都沒有排在第一。為此,在《后漢書》中,南昌縣列為豫章郡的第一個縣,同樣無法確證它是不是郡治所在地。
二、鄱陽湖之變與豫章郡治的湖泊文化
據(jù)現(xiàn)代歷史地理及地質研究的成果,鄱陽湖在歷史上經(jīng)歷了三個發(fā)展時期。
鄱陽湖最早叫做“彭蠡”,《尚書·禹貢》說:“彭蠡既潴,陽鳥攸居。”漢代人既稱之為“彭蠡”,又在后面加了一個“澤”字,稱之為“彭蠡澤”。《漢書·地理志》:“彭澤,《禹貢》:彭蠡澤在西。”東晉南朝之時,人們又逐漸稱之為“彭蠡湖”,如謝靈運有詩《入彭蠡湖口》,但這個“彭蠡湖”還不是特別固定的名詞。到了唐代,人們普遍稱之為“彭蠡湖”,如李白有《過彭蠡湖》詩,白居易有《彭蠡湖晚歸》詩等。大約在隋朝,開始出現(xiàn)“鄱陽湖”的名稱,當時僅指彭蠡澤的擴張部分?!队罉反蟮洹肪矶Ф倭娥堉莞尽罚骸佰蛾柡伺眢粷芍畺|南隅,延袤數(shù)百里。隋以鄱陽山所接,故名。”南朝至隋朝,彭蠡湖往東南方向大規(guī)模擴張,因為這部分靠近鄱陽山,人們便開始用“鄱陽湖”來稱呼這一片水域,但尚未用“鄱陽湖”來稱呼整個湖泊,如唐五代韋莊有詩《泛鄱陽湖》。到了宋代,“鄱陽湖”的稱呼開始流行起來,與“彭蠡湖”之稱并存。北宋晏殊《類要》卷一:“彭蠡湖,在(都昌縣)西北四十五里。鄱陽湖,在(都昌縣)南二十里,源出饒州?!鼻罢咧脯F(xiàn)代鄱陽湖的北部,后者指現(xiàn)代鄱陽湖的南部。元代以后,兩者的區(qū)別基本消失,同指一個湖泊,如《元史·順帝紀》:“大明兵與偽漢兵大戰(zhàn)于鄱陽湖。”而越到后來,“鄱陽湖”的名稱越來越流行,“彭蠡湖”則變?yōu)楣欧Q,很少有人使用了。
譚其驤、張修桂《鄱陽湖演變的歷史過程》一文詳細闡述了鄱陽湖的演變過程,并將三個階段的鄱陽湖分別稱為“古彭蠡澤”、“彭蠡新澤”、“鄱陽湖”。{2}我們又可以把古今鄱陽湖看成一個整體,分為三個板塊,不同歷史時期的鄱陽湖就是由這三個板塊的不同組合構成的。第一個板塊是先秦西漢古彭蠡的北部,屬于彭蠡的主體部分,從西漢后期開始日漸萎縮,演變?yōu)榻窈秉S梅縣、安徽望江縣境內的湖泊水網(wǎng)地帶。第二個板塊是先秦西漢古彭蠡的南部,位于長江南岸,大致從湖口延伸至星子縣的古宮亭湖一帶。古彭蠡的北部漸趨消失之后,其南部遂成為彭蠡澤的主體。第三個板塊就是現(xiàn)代鄱陽湖的南部,唐宋以來開始形成,形成之后,古彭蠡的南部就成了現(xiàn)代鄱陽湖的北部。
根據(jù)《水經(jīng)注·贛水注》的記載,贛江在南昌縣南接納盱水(今撫河)和蜀水(今錦江)之后,流經(jīng)昌邑城東,接納繚水主流,進入鄡陽縣境內;流經(jīng)鄡陽縣城附近時,又接納了余水(今信江);流經(jīng)波陽縣南、武陽鄉(xiāng)北之時,又接納了鄱水(今鄱江);東北流至鄡陽西北,又接納了自修水分出的繚水支流;又西北出松門山,在今都昌縣之西接納修水。至此,贛江“總納十川,同臻一瀆,俱注于彭蠡也”。也就是說,現(xiàn)代的鄱陽湖水系,在古代均為贛江水系,古代贛江在先后接納撫河、錦江、遼河、信江、鄱江等支流之后,最后接納修河,匯總為贛江下游最壯闊的一段,然后才北出嬰子口,注入彭蠡澤(相當于今鄱陽湖北部)。因此,嬰子口也就成為東漢至六朝彭蠡澤的南部界限。
現(xiàn)代鄱陽湖的南部,在南朝以前還是一片水網(wǎng)交織的平原地帶,非常適合農業(yè)生產。因古鄡陽縣居于這一平原的中心位置,故研究者把它稱為“鄡陽平原”。在北魏時期,酈道元著《水經(jīng)注》,還能如數(shù)家珍一般描述鄡陽平原上的水網(wǎng)體系,足以說明當時這一帶的水系分布非常分明,反過來可知其陸地分布也非常清楚。在今都昌縣左里以南的鄱陽湖水域中,遺存有大量的古代遺址,如《漢書·地理志》記載的鄡陽縣?!短藉居钣洝氛f:“廢鄡陽縣在西北一百二十里。按《鄱陽記》云:漢高帝六年置,宋永初二年廢?!蓖巍抖疾h志》記載:“古鄡陽城在周溪司前湖中四望山,至今城址猶存。”1960年,江西省博物館在鄱陽湖中的四山(即四望山,現(xiàn)屬于都昌縣周溪鎮(zhèn)泗山村)發(fā)現(xiàn)漢代古城址及漢墓群,其位置與史書記載完全吻合,此古城無疑即漢代鄡陽縣城。{1}偌大的一個縣城,在今浩渺無涯的鄱陽湖中孤島上發(fā)現(xiàn),說明在鄡陽縣撤銷以前,其周邊地區(qū)都是平原,而現(xiàn)代鄱陽湖南部的廣大水體尚未形成。
據(jù)《漢書·地理志》,鄱陽縣的“武陽鄉(xiāng)右十余里有黃金采?!庇謸?jù)《史記·東越列傳》,漢武帝平東越前,漢與東越邊界上尚有白沙、武林兩個防守要隘?!妒酚浰麟[》說:“今豫章(南昌)北二百里接鄱陽界,地名白沙,……東南八十里有武陽亭,亭東南三十里地名武林。此白沙、武林,今當閩越入京道。”《太平寰宇記》記載白沙在鄱陽縣西:“水路一百二十里,沙白如雪,因以為名?!蓖踔儭督骺脊配洝肪矶赫督魍ㄖ尽吩疲骸坝喔蓶|北三十里有武陵山,臨大湖,云即武林?!薄斑M賢縣軍山湖北有白沙湖,與南昌大沙、小沙二湖相接,疑即白沙也。”但如今的黃金采、白沙等地,均已沒入鄱陽湖南部水域中。
現(xiàn)代構造地質學的研究表明,廬山的地質構造運動,大體以山體的隆起和盆地的下降為特征。一方面,高聳于贛北的幕阜山、九嶺山自西向東對廬山進行擠壓,導致廬山不斷升高;另一方面,廬山東面(包括鄡陽平原)是地勢較為平緩的地帶,又在這種擠壓過程中不斷下沉。自100多萬年以前的第四紀冰川時代以來,廬山隆起了400—500米,而周圍的湖盆則下沉了200多米,顯示廬山處于強烈上升的過程中,而周圍的湖盆在強烈地下陷。{2}當然,廬山被擠壓而上升以及鄱陽湖盆地在擠壓中下降的過程,是一個“漸變—突變—漸變”且不斷循環(huán)的過程,也即擠壓的能量積累到一定程度時,才會引發(fā)強烈的地殼運動,因此這種變化往往在某一段時間顯得最為劇烈,其他時間則表現(xiàn)不明顯。這個時間段,極有可能就處于東晉和南朝初期。
據(jù)《晉書·五行志》記載,晉元帝大興元年(318)十二月,“廬陵、豫章、武昌、西陵地震,涌水出,山崩。”晉成帝咸和二年(327)四月己未,“豫章地震?!薄笆?,柴桑廬山西北崖崩。”晉安帝義熙五年(409)正月戊戌夜,“尋陽地震,有聲如雷?!绷x熙八年(412),“自正月至四月,南康、廬陵地四震?!庇帧端螘の涞奂o》記載,永初二年“秋七月己巳,地震?!边@次地震可能也波及到豫章地區(qū)。從上述記載可以看出,東晉至劉宋初豫章郡一帶大地震非常頻繁,在不到一百年的時間內,至少發(fā)生了七八次強烈的地震,而在義熙五年至義熙八年,豫章郡的地震更加頻繁而密集,四年之內發(fā)生了五次地震。這些地震往往導致“涌水出”或“山崩”?!坝克觥币馕吨牡貛г趶娏蚁孪?,而“廬山西北崖崩”意味著廬山在“長高”(如果是下沉,則相對不容易倒塌),這頗為符合地質研究者的結論?!皬]山西北崖”位于今星子縣隘口一帶,其背面的廬山東南角,正是都昌左里一帶的彭蠡湖口。許多跡象表明,這一帶是廬山地質運動能量最為集中的“爆發(fā)點”,相當于地震時的震中地帶,迄今有許多未解之謎,而在此附近的鄡陽平原,也就注定在劫難逃。在東晉以前,鄡陽平原的地勢比古彭蠡澤的水面要高出不少,但東晉以來的多次地震,導致鄡陽平原不斷下陷,致使古彭蠡澤水不斷往鄡陽平原倒灌,最終使原來的平原水網(wǎng)地帶淪為一片汪洋澤國。
對比《晉書·地理志》和《宋書·州郡志》,可以看出有三個縣在南朝劉宋初突然撤銷了?!稌x書·地理志》于“豫章郡”條記載有“海昏縣”,于“鄱陽郡”條記載有“鄡陽、歷陵”。然而到了劉宋時期,卻已經(jīng)沒有了?;琛⑧冴?、歷陵這三個縣。
《宋書·州郡志》于“豫章太守”下記載:“《永初郡國》有海昏漢舊縣,何志無。”《永初郡國》,是指宋武帝永初年間(420—422)所撰的《郡國志》,何志是指著作郎何承天的《宋書·州郡志》。何承天去世于元嘉二十四年(447),可知海昏縣就在422—447年之間撤銷?!顿Y治通鑒·漢紀十七》胡三省注引宋白曰:“今建昌縣,舊?;杩h也。宋元嘉二年,廢?;杩h,移建昌居焉?!眥1}《二十五史補編·補陳疆域志》:“建昌,《寰宇記》引《豫章記》云:后漢永元中,分海昏置建昌縣,宋元嘉中,廢?;杩h,移建昌縣治焉?!眥2}
《宋書·州郡志》于“鄱陽太守”下記載:“永初郡國有歷陵縣,漢舊縣,何志無。”可知歷陵縣也在422年—447年之間撤銷?!蹲x史方輿紀要》卷八十五說歷陵縣于“東晉初省入柴桑”,并不準確,因為歷陵縣在劉宋初年尚且存在。
《宋書·州郡志》對于鄡陽縣沒有記載。《太平寰宇記》卷一○七:“廢鄡陽縣在縣西北一百二十里。按《鄱陽記》云:漢髙祖六年置,宋永初二年廢。”《永樂大典》卷八○九三引《鄱陽志》:“古鄡陽縣城,……永初三年廢?!?/p>
從東晉末的連續(xù)地震到劉宋初期三個縣被撤銷,頗能反映這期間的確發(fā)生了鄡陽平原全部沉陷于湖中的劇烈變化。古鄡陽平原的主體部分(相當于現(xiàn)代鄱陽湖南部水域)就屬于?;?、鄡陽、歷陵這三個縣,在湖水不斷上漲,淹沒了大片土地乃至縣城的情況下,這三個縣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記載兩漢豫章郡最多的地方志,莫過于南朝劉宋雷次宗的所撰的《豫章記》。此書已經(jīng)亡佚,但因后代志書反復引用,許多條目得以幸存。
清代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八十四記載:“東湖,在府城東南隅。周廣五里,舊通章江。后漢永元中,太守張躬筑塘以通南路,謂之南塘。晉義熙六年,盧循自嶺外入犯,鄧潛之勸何無忌決南塘水拒之?!庇忠端?jīng)注》曰:“豫章城東大湖,十里二百二十六步,北與城齊,南緣回折至南塘,本通章江,增減與江水同。張躬筑堤通路,兼遏此水,時盧循舟船大盛,若決南塘,則循舟兵無所用,可以堅守而待其敝也。劉宋少帝景平元年,太守蔡興宗于大塘之上更筑小塘,以防昏墊,并遏湖水,令冬夏不復增減?!薄蹲x史方輿紀要》及《水經(jīng)注》所引的文字,均出于雷次宗的《豫章記》,亦見《太平寰宇記》卷一○六,但都經(jīng)過了改寫。
《豫章記》描寫的“豫章城東大湖”,周廣十里有余,比南昌的東湖大了一倍,它一直延伸到豫章城的南面,南面又有湖泊,與“章江”(即贛江)相通。東漢永元年間(89—105),豫章太守張躬截斷了南面湖泊與“章江”相通的水路,這道堤壩被稱為“南塘”。南塘建成之后,本來“增減與江水同”的城南湖泊以及城東湖泊,水位就比江水高出許多,所以到了景平元年(423),太守蔡興宗就于“大塘之上更筑小塘,以防昏墊,并遏湖水,令冬夏不復增減”?!盎鑹|”指困于水災,可見豫章郡城東面、南面的湖水,很容易對豫章城形成威脅。晉安帝義熙六年,盧循自嶺外來犯,鄧潛之勸江州刺史何無忌“決南塘水拒之”。因為南塘水位高,盧循的樓船進入南塘,便可居高臨下攻擊郡城。一旦把南塘的堤壩挖開,湖水下降,盧循的樓船就失去了作用,只能沿江而下了。
《豫章記》描寫的這種地理形勢,與南昌差異很大。南昌的水災,主要起因有二,一是贛江水位暴漲,有可能沖破堤壩,使南昌遭受洪水的沖擊;二是鄱陽湖南部的水位上漲,致使南昌東面的湖泊漲水,從而引起城市內澇。在古鄡陽平原存在的情況下,南昌東面的湖泊并不與古彭蠡澤相連,而且相距甚遠,故而水位上漲是有限的。在鄱陽湖南部已經(jīng)形成的現(xiàn)代,南昌東南面的湖泊受到鄱陽湖水的抬舉,按理說應當比古代更大,水位更高,然而實際上現(xiàn)在南昌東面的湖泊仍然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由此推測古代南昌東南面的湖泊比現(xiàn)代更小,不存在周廣十里的城東大湖以及南塘,與《豫章記》描述的情況大不相同,很難想象盧循的樓船可以進入這些湖泊并對南昌城實施攻擊。因此,顧祖禹將古代豫章的“城東大湖”和“南塘”與南昌東湖混為一談,實際上是錯誤的。
豫章城在東晉末及劉宋初已面臨東南面湖水的嚴重威脅,顯示其地勢不斷降低,周邊水位不斷抬升。一旦再次發(fā)生地震,豫章城就只能被淹沒了。《鄱陽志》記載鄡陽縣于永初二年(421)或永初三年(422)撤銷,而《水經(jīng)注》記載景平元年(423)豫章太守蔡興宗建筑小壩以阻攔湖水,這有可能是拯救豫章城的最后一次努力,顯示此時豫章郡城東及城南的大湖已經(jīng)即將吞噬城池,所以在?;杩h、鄡陽縣、歷陵縣被撤銷之后,豫章郡治也就隨之遷徙到了南昌。按《宋書·州郡志》,江州的州治設立在尋陽,而“豫章太守”的治所則“去州水六百,陸三百五十”,非常接近現(xiàn)在九江市去到南昌市區(qū)的距離;又“鄱陽太守”治鄱陽縣,“去州水四百四十”,比“豫章太守”的治所更接近尋陽,也符合鄱陽縣比南昌更接近九江的事實。為此可知,就在南朝的劉宋時期,豫章郡治已經(jīng)遷到南昌,其最早時間不超過景平元年(423),因為此時豫章太守蔡興宗尚在建筑小壩以阻攔湖水,表明豫章郡治尚未遷徙。最晚時間當然也不會超過《宋書》編撰者沈約去世的那一年(513)。在這90年間,豫章郡治最有可能的遷徙時間當在宋文帝元嘉年間(424—453),因為在此以前?;杩h、鄡陽縣、歷陵縣均被撤銷,被湖水包圍的豫章郡城也不可能支撐太長時間。
從兩漢到兩晉,許多發(fā)生在豫章郡治的神怪故事,都以廬山、宮亭湖為地理背景,這表明豫章郡治處于廬山、宮亭湖的文化輻射圈里,也恰好反映豫章郡治離廬山、宮亭湖都不遠。
豫章郡治之北有山名曰龍沙?!短接[》卷三十二引《豫章記》曰:“龍沙在郡北帶江,沙甚潔白,高峻而陂,有龍形,俗為九日登高處?!庇腥苏J為龍沙在南昌老城西北三里許的贛江之濱,即現(xiàn)名“下沙窩”的地方。事實上,南昌的下沙窩固然有沙,但并不以白沙著名,而是多黃色、粉狀的泥沙。而且這里地勢太低,不足以成為登高之處。這個龍沙,倒是很像都昌縣南、鄱陽湖中的松門山,現(xiàn)屬于永修吳城鎮(zhèn)管轄。松門山富含矽砂礦,矽砂呈現(xiàn)顆粒狀,有玻璃光澤,白色或無色透明,潔白晶瑩。{1}松門山也是古鄡陽平原的制高點,迄今依然屹立在鄱陽湖中,形狀宛如一條龍,稱為“龍沙”非常貼切。如果豫章郡治就在鄡陽平原上,城里人選擇在這里登高是合理的。另外,豫章郡城有“松陽門”,也可能是“松門山”得名的來歷。
《太平廣記》卷四百七十一有《宋氏》一篇小說,出自《稽神錄》,宋代楊伯巖《六帖補》引用這則故事,云出自《搢紳錄》,大抵都是唐朝的傳奇小說。故事說江西軍吏宋氏在星子(即今星子縣)買大黿放生,數(shù)年之后,又途經(jīng)這一帶,“泊船龍沙”,遇上大黿顯靈來告,說它“已得為九江長”,“后數(shù)日,鳴山神將朝廬山使者,行必以疾風雨,君兒當以此時死?!睆]山使者就是指星子的宮亭廟神。故事中的“龍沙”,顯然不可能距離星子太遠,更不會在水路兩百多里外的南昌。如果“龍沙”就是松門山,與星子很近,就與大黿顯靈來告的細節(jié)吻合,表明宋氏這時還沒到星子。
白玉蟾《修真十書·玉隆集》卷三十四也提到了“龍沙”:“真君垂跡,遍于江左、湖南北之境,……如龍沙側之磨劍池,池上沙壁立,略不湮塞?!焙蟠顺R詾檫@個“龍沙”就是南昌附近的沙洲,然而沙洲是變化無常的,更不可能出現(xiàn)固定的“磨劍池”以及“池上沙壁立”的狀況?!褒埳场敝荒苁亲?,有陡峭的山壁,上面有植被,故而山腳有泉水,可以用作“磨劍池”。如果“龍沙”是松門山,不但符合“磨劍池”、“池上沙壁立”的狀況,也與許遜頻繁出沒于鄱陽湖邊并斬殺蛟龍、祛除水患的情況吻合。而“龍沙側之磨劍池”的描述,或可表明松門山麓以往是陸地。同治《新建縣志》卷六十八記載“龍沙古墓”,引《水經(jīng)注》云:“昔有人于此沙得故冢,刻篆題云:‘西去江七里半,筮言其吉,卜言其兇。今此冢沒于水,所謂筮短龜長也。”{1}這恰好可以表明松門山麓后來被水淹沒了。
散布在豫章郡治周邊的文化,染上了濃重的湖泊文化色彩,而宮亭廟對豫章郡治的影響極大。梁朝釋慧皎《高僧傳》卷一記載,安息國太子安世高將宮亭廟神度化之后,“舟侶揚帆,蟒復出身登山而望,眾人舉手然后乃滅,倏忽之頃便達豫章?!薄百亢鲋暋北銖膶m亭湖到達豫章,似可反映宮亭廟離豫章郡治不遠。東漢時,欒巴任豫章太守,廢除淫祀,率先廢掉了彭蠡湖邊的宮亭廟?!逗鬂h書·欒巴傳》記載“百姓始頗為懼,終皆安之?!睂m亭廟神的崇拜,對豫章郡治影響很大,所以欒巴要把它毀掉,反映豫章郡治離宮亭廟并不遠。又《搜神記》記載三國之時,顧邵為豫章太守,禁淫祀,“歷毀諸廟,至廬山廟,一郡悉諫,不從?!笨梢妼m亭廟神對豫章郡各級官員影響很大,所以顧邵想毀宮亭廟(即廬山廟),就會導致“一郡悉諫”,即遭到下屬官員的強烈反對。于此可見,從漢到晉,宮亭廟的故事均盛傳于豫章郡,反映豫章郡治就在宮亭廟神的“管轄”范圍之內。如果豫章郡治遠在南昌,則宮亭廟神就不會對這里有什么影響,作為太守的欒巴、顧邵,也就不會把毀廟當成頭等大事來做了。
東晉時,太守范寧在豫章郡治大興土木,修建學校,曾派人到廬山伐木?!斗ㄔ分榱帧肪硎乓囤は橛洝罚骸皶x廬山七嶺,同會于東?!瓡x太元中,豫章太守范寧將起學館,遣人伐其山?!痹フ绿胤秾幣扇嗽趶]山砍伐木材,運往豫章郡治,不管如何都要進入彭蠡澤,沿著水路來去。如果豫章郡治位于鄡陽平原,則從廬山取材料是相當便利的。若豫章郡治遠在南昌,范寧完全可以在南昌附近的山中砍伐樹木,沒有必要舍近求遠,從彭蠡澤進入古鄡陽平原,又沿著曲折的河道將木材運到南昌去了。
從東漢末到兩晉,發(fā)生在豫章郡周邊的水戰(zhàn)極為頻繁,也與彭蠡湖水域密切相關。
《晉書·盧循傳》記載,義熙六年(410),盧循率領叛軍自贛水而下,進攻江州,“遂舉眾寇南康、廬陵、豫章諸郡,守相皆委任奔走。鎮(zhèn)南將軍何無忌率眾距之,兵敗被害?!薄稌x書·安帝紀》記載:“壬申,鎮(zhèn)南將軍、江州刺史何無忌及循戰(zhàn)于豫章,王師敗績,無忌死之?!薄端螘の涞奂o》:“鎮(zhèn)南將軍何無忌與徐道覆戰(zhàn)于豫章,敗績,無忌被害。”這是一次大規(guī)模的水上決戰(zhàn),參戰(zhàn)雙方均投入了主力,但何無忌的戰(zhàn)船較小,而盧循的戰(zhàn)船較大,故而何無忌遭遇了慘敗,自己也被殺死?!稌x書·何無忌傳》記載:“俄而西風大起,無忌所乘小艦被飄于東岸,賊乘風以大艦逼之,眾遂奔敗?!备鞣N史料均記載這次水戰(zhàn)發(fā)生在豫章,亦即豫章郡治附近;在古鄡陽平原存在的情況下,很難想象何無忌從尋陽(今九江市)出發(fā),沿著彭蠡澤進入曲折的河道,一直上到南昌,在水淺、風小、江面并不遼闊的贛江上與盧循決一死戰(zhàn)。只有在彭蠡澤上展開決戰(zhàn),才是最為合理的。
何無忌戰(zhàn)死之后不久,劉裕率水軍沿江而上,發(fā)動反攻?!端螘の涞奂o》記載:“循聞大軍上,欲走向豫章,乃悉力柵斷左里。大軍至左里,……即攻柵而進。遁兵雖殊死戰(zhàn),弗能禁?!薄稌x書·盧循傳》記載:“循欲遁還豫章,乃悉力柵斷左里。裕命眾攻柵,循眾雖死戰(zhàn),猶不能抗。裕乘勝擊之,循單舸而走,收散卒得千余人,還保廣州?!碧拼庞印锻ǖ洹肪硪话侔耸唬骸八挝涞鄞笃票R循于左里,即彭蠡湖口也?!北R循在都昌左里一帶用柵欄截斷水面,企圖擋住官軍,好讓自己退回豫章,正說明左里離豫章郡治很近。如果豫章郡在南昌,盧循完全可以選擇離南昌更近、水面更窄的地方設立柵欄;在左里設置柵欄,對于防衛(wèi)一百多公里以外、又隔著古鄡陽平原的南昌而言,幾乎沒有意義。又據(jù)《太平廣記》卷二百九十五引《述異記》,晉安帝義熙六年,“盧循遂率眾直造長沙,遣徐道覆逾嶺至南康,裝艦十二,艟樓十余丈。舟裝始辦,大雨一日一夜,水起四丈,道覆凌波而下?!笨芍R循這十二艘戰(zhàn)船,是高達十余丈的龐然大物,吃水很深,若無大水,難以下來,他也是借著贛江突然漲水的勢頭才順流而下的,若在平時,這么大的船根本動不了。又據(jù)《宋書·武帝紀》,劉裕為了對付盧循,也“大治水軍,皆大艦重樓,高者十余丈”,用大船來對付大船,如此一來盧循就占不到便宜了。劉裕反攻時,時值十二月,雙方都不可能在枯水季節(jié)進入贛江河道中決戰(zhàn),所以只能在彭蠡澤中開打。盧循初戰(zhàn)失敗之后,想保住這支大型船隊,也就需要守住豫章郡治。盧循在第二次戰(zhàn)斗中被劉裕打敗,就只好丟棄這些大船,“單舸而走”,即坐小船逃跑了。
三、釣圻邸閣與豫章郡治
漢代的豫章郡治,一直延續(xù)到東晉末至南朝宋初。有助于考察豫章郡治的文獻,莫過于雷次宗的《豫章記》。雷次宗(386—448),南昌縣人,生活于東晉末至南朝初期,尚能親見豫章郡治,而其《豫章記》也是對早期豫章郡治記載最多的一種地方志。但《豫章記》全書已佚,只有一些條文保留在各種征引文獻里,而且很難確認是否經(jīng)過改動。
就征引《豫章記》的情況來看,《水經(jīng)注》最早引之。隋代杜公瞻《編珠》引兩條,《北堂書鈔》亦引之。唐代《藝文類聚》引四條,又《晉書·張華傳》、《文選·別賦》注并引用之。北宋時期,地理書、類書亦多有征引?!端鍟そ?jīng)籍志》記載《豫章記》只有一卷,而《宋史·藝文志》記載的雷次宗《豫章古今記》有三卷,已非《豫章記》原本,而是經(jīng)過唐五代人增益的作品。{1}一般而言,越早引用的,當然越能反映文獻的原貌。但考慮到鄡陽平原在南朝初期已沉陷為湖泊,導致這一帶的人文地理模糊不清,因此后代引用《豫章記》,均有可能因為“地理錯位”而對《豫章記》產生誤解。即便是北魏時期的酈道元,也難免產生這種誤解,更何況他又未能到南方進行實地考察。
事實上,“傳抄錯訛”和“地理錯位”極大地干擾了后人對漢晉豫章郡城的印象。例如在雷次宗的《豫章記》中,“郡城”與“南昌”是有明確區(qū)分的。劉緯毅《漢唐方志輯佚》輯錄《豫章記》二十一條,{2}其中記載“郡城”、“郡北”、“郡江”、“郡南”、“郡東南”的名物有八九條,而記載各縣的條目均加上縣名。宋代王象之《輿地紀勝》卷二十六引雷次宗《豫章記》:“(風雨山)在南昌,山高水湍,激著樹木,因霏散遠灑如風雨,數(shù)里中通洪崖先生井?!焙檠戮诮衲喜形鹘?,雷次宗說它“在南昌”而沒有說它“在郡城”,表明“南昌縣”與“郡城”應當是有明確區(qū)分的。然而這種區(qū)分在后代消失了。如《水經(jīng)注·贛水注》記載了豫章郡治周邊的十幾處古跡,基本上來源于《豫章記》。楊守敬、熊會貞根據(jù)《水經(jīng)注·贛水注》的描述,將豫章郡治定位在南昌城區(qū),而后指出徐孺子墓、南塘、谷鹿洲均在南昌城南,度支步、津步、王步、南昌左尉廨、龍沙均在南昌城北,城西二十里為散原山、風雨池、鸞岡,城東有大湖,城南有南塘。椒丘城、釣圻邸閣則較遠,在南昌城北接近昌邑的地方。然而在上述古跡中,只有散原山(即今梅嶺)能夠確定在南昌周邊,其他古跡是不是在南昌,都很難確定。其中不排除先入為主地設想南昌就是“郡城”,進而把《豫章記》所云“在南昌”與“在郡城”的山川風物混為一談,將它們全部系于南昌縣條下。由于漢晉豫章郡城很可能隨著鄡陽平原的沉陷而早已消失,這種混雜到后來也就很難得到辨析,因而被視作理所當然。經(jīng)過唐五代人增益的《豫章古今記》,同樣存在這種可能性。
北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一○六記載南昌縣,其中摻雜了不少南昌縣之外的山水,如松門山、上繚水,兩者屬于今永修縣,歷史上從未歸屬過南昌縣;宮亭湖在今星子縣,更是與南昌無關;擔石湖在南昌東北,“水路屈曲二百六十里”,也到了今都昌縣左里一帶。如果“郡城”在鄡陽平原,這幾個地方就在郡城周邊,順帶記載倒是合理的;若郡城在南昌,這種記載就有點匪夷所思了。可以推測,對松門山、上繚水、宮亭湖、擔石湖的記載,應當來源于雷次宗《豫章記》,它們本來是郡城周邊的山水,而后代人則將這些山水統(tǒng)統(tǒng)挪到南昌縣,這就出現(xiàn)了《太平寰宇記》的混雜記載情況;不過這種情況又反過來表明,將郡城周邊的山水全部挪到南昌是行不通的。
根據(jù)《豫章記》的記載,豫章郡治周邊有句鹿州、釣圻邸閣、椒丘城。若予以詳細考察,可發(fā)現(xiàn)這三個地方與南昌城毫無關系。
《水經(jīng)注》卷三十九云:“贛水又逕谷鹿洲,即蓼子洲也,舊作大艑處?!边@段文字源自雷次宗《豫章記》,但明顯作了改寫,其中“即蓼子洲也”即非《豫章記》原文,而是酈道元的注釋文字。即便去掉這幾個字,仍然不是《豫章記》的原文。如四庫全本《北堂書鈔》卷一百三十八引雷次宗《豫章記》曰:“句鹿州在城之西南,去城百步,可二里是■舟鹿 大艑之處也?!比欢@也是經(jīng)過明人刪改的文字。據(jù)《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三十五,現(xiàn)存唐代虞世南的《北堂書鈔》,是明萬歷間常熟陳禹謨增刪之后的版本,可靠性很差,而其他版本都已不存。不過,《北堂書鈔》引用的這段文字,其原本卻很幸運地殘存在明朝萬歷年間朱謀瑋所注的《水經(jīng)注箋》中。朱謀瑋是寧獻王朱權七世孫,為飽學之士,藏書甚多,所作《水經(jīng)注箋》,“無論在??焙凸{注方面,在明刊各本中都是首屈一指的?!眥1}朱謀瑋《水經(jīng)注箋》引《北堂書鈔》云:“豫章城西有■舟鹿 洲,去度支步可二里,是呂蒙作句鹿大艑處?!眥2}清人王謨《江西考古錄》卷五“谷鹿洲”條引用這幾句話,也明確說明出自“朱謀瑋箋引《北堂書鈔》”。根據(jù)這段文字,“句鹿洲”、“度支步”均在“豫章城西”,它為我們指示豫章郡城的所在地提供了很好的依據(jù)。
三國時,孫權部將呂蒙偷襲駐守荊州的關羽,曾將大批兵馬藏在“句鹿”船艙內,偷偷運送到荊州,而在甲板上搖櫓的士兵,則扮成商人,關羽因此失察,遭到偷襲而慘敗,事見《三國志·吳志》。根據(jù)《豫章記》,豫章郡治城西(或西南)的句鹿洲,就是呂蒙當時制作“句鹿”船的地方。
“句鹿”是一種大型的戰(zhàn)船,制作句鹿船必然要靠近大江大湖,才便于下水。有人認為,句鹿州在今南昌市沿江路撫河橋以南,{3}這里是古越人著名的造船基地。事實上,在鄡陽平原存在時期,南昌附近可能也有一些湖泊,卻與古彭蠡澤隔絕。據(jù)《左傳·昭公二十四年》記載,“楚子為舟師以略吳疆。……越大夫胥犴勞王于豫章之汭。越公子倉歸王乘舟,倉及壽夢帥師從王,王及圉陽而還?!背ゴ騾菄鴷r,越國出動舟師與楚軍會合,并給楚王贈送了大型的船只。如果越國人在南昌建造龐大的船只,就要經(jīng)過水位不定、迂回曲折的贛江,行駛100多公里,才能到達彭蠡澤,與沿江而下的楚國軍隊會合,這很不合理。同樣,呂蒙偷襲關羽時,武昌以下的長江兩岸均已在孫權的掌控之內,呂蒙自己又兼領尋陽令,何必舍近求遠,跑到南昌去打造戰(zhàn)船,再將它們駛出來偷襲荊州?如果在距離長江很近的彭蠡澤邊制造戰(zhàn)船,不但更為合理,而且行駛大型的樓船也更為容易。所以句鹿州在豫章城西南,就反過來表明豫章城不應當在南昌,而應當在古鄡陽平原上,離古彭蠡澤很近。
距離“句鹿洲”兩里左右的“度支步”,又稱“度支府”,為度支校尉治所,晉時陶侃在這里設立“邸閣”,因地名“釣圻”,故又稱“釣圻邸閣”。
《水經(jīng)注》卷三十九:“贛水又歷釣圻邸閣下。度支校尉治,太尉陶侃移置此也。舊夏月,邸閣前洲沒,去浦遠,景平元年,校尉豫章因運出之力,于渚次聚石為洲,長六十余丈。洲里可容數(shù)十舫?!痹兆趦x《說郛》卷五十一之雷次宗《豫章古今記》說:“度支府,在郡城西臨江,晉度支校尉所立也。府舍之處,領戶三千五百,今福向釣磯也。在椒丘城,下流一百六里。有鄉(xiāng)邸閣,度支尉所居之處,太尉陶侃置也?!薄皶x陶侃,字士衡,尋陽人,少喪父,母貧孤,求濟于澤,嘗坐此石而釣,累年不移,其石今有痕在釣磯,后仕晉為太尉?!眥4}
關于“度支步”的記載,大抵來源于《豫章記》,因輾轉傳抄或改寫,各種版本都有些差異?!岸戎Р健敝安健钡囊饬x略同于“埠”,相當于水邊的轉運碼頭。一作“度支府”,則指這里是晉朝度支校尉的府衙所在地?!佰¢w”一作“村閣”,一作“幼閣”,皆誤,“鄉(xiāng)邸閣”即“向邸閣”,“向”為“昔日”之意?!搬灤墶币蛔鳌搬炢摺保蛔鳌般^圻”,“圻”可作“岸”解。后來又演變?yōu)椤搬灤墶?,意思略有不同??偠灾岸戎Р健?、“度支府”、“邸閣”、“釣圻邸閣”指的都是同一個地方。
王國維《邸閣考》說:“古代儲蓄軍糧之所,謂之邸閣,其名始見于漢魏之間?!薄佰¢w其十分之八,皆臨水為之,此因便于運輸之故。其邸閣大抵有城,其主邸閣事者,則三國時謂之督,晉時或以度支校尉主之,其藏粟多者至三十余萬斛?!眥1}邸閣即相當于后代的漕倉,指建于臨水之處以便水運的糧倉。“度支校尉”是掌管財物調度、物資供應的官員,在他的治所一般都筑有城池,設有糧倉,從陶侃開始,將度支校尉的治所遷到了“釣圻”。劉宋時,“釣圻邸閣”相沿不廢,《宋書·臧質傳》:“湓口、鉤圻米,輒散用之。”楊守敬《水經(jīng)注疏》引《隋書·食貨志》:“外有釣磯倉,為大貯備之處?!敝赋觥搬灤墏}”即“釣圻邸閣”,則似乎到了隋朝尚且存在,只是名稱略有改變而已。
關于“釣圻邸閣”在何處,歷史上有很多說法。
一說“釣圻邸閣”在新建縣西北。清代承霈等纂修同治《新建縣志》卷六十八道:“贛水西北經(jīng)度支步,晉度支校尉立府之處。舊志云:在府城西五里。陶侃嘗宿此,夜間聞唱籌聲,問土人,云吳時此地為度支廨。府志云:即福向釣磯也,有鄉(xiāng)幼閣,系陶侃置。侃少孤貧,漁于澤,嘗坐此石而釣?!薄洞笄逡唤y(tǒng)志》卷二百三十:“度支步,在新建縣西北。《水經(jīng)注·贛水》:北歷度支步,是晉度支校尉立府處,步即水渚也?!犊h志》:度支步在縣西北五里?!睋?jù)此說法,“釣圻邸閣”在新建縣西北五里。
一說“釣圻邸閣”在都昌縣西南,《大清一統(tǒng)志》卷二百四十二又說:“鉤圻邸閣,在都昌縣西南?!端?jīng)注》:贛水逕椒邱城下,又歷鉤圻邸閣下,度支校尉治,太尉陶侃移置此也。邸閣前聚石為洲,長六十余,丈洲里可容數(shù)十舫?!锻ㄨb》:宋孝建元年,臧質之江州,擅用湓口、鉤圻米。胡三省注:湓口米,荊湘郢三州之運所積也。鉤圻米,南江之運所積也。”
一說“釣圻邸閣”在湖口。清代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八十三:“或曰:湖口,即古之鉤圻?!端?jīng)注》:贛水歷鉤圻邸閣下,而后至彭澤。劉宋時,南江運米,皆積于鉤圻,是也。今江西之運凡四十余萬石,悉自湖口以達于江。所謂糧運資儲仰此氣息者,非乎?”
《讀史方輿紀要》卷八十五:“湖口縣,府東六十里?!^圻城在縣治西?!端?jīng)注》:贛水歷南昌椒丘城下,又歷鉤圻邸閣下,而后至彭澤。劉宋時,南江運米皆積于鉤圻,是也。”
在這三種說法之中,湖口說明顯是錯誤的,因為“釣圻邸閣”在豫章郡城西,而湖口一帶不會有豫章郡城。楊守敬《水經(jīng)注疏》說:“其地在今新建縣之東北,都昌縣之西南?;蛞越穸疾衔謇镏灤壣疆斨`矣?!痹跅钍鼐纯磥?,“釣圻邸閣”或在都昌縣西南,或在新建縣東北,這兩種說法其實是可以統(tǒng)一起來的,因為都昌縣就在新建縣東北,而新建縣就在都昌縣西南,兩縣的交界處就在今鄱陽南湖的水域中,也即古鄡陽平原的中心位置一帶。因為“釣圻邸閣”在“郡城西臨江”,所以郡城也就在都昌、新建交界處的鄱陽南湖中。
有人因“福向釣磯”四字,以為“釣圻”是漢朝隱士梅福的“釣磯”,在南昌青云譜,如清代楊大鹍《青云譜道院游記》:“定山橋青云譜者,相傳梅福釣處,去城二十里許。”{2}然而據(jù)同治《都昌縣志》卷九記載,梅福為西漢末著名隱士,曾任南昌尉,王莽專政之后,棄官歸隱,“初隱治東靈隱寺,聞五都山有洞幽勝,徙居之,后又遷會稽,變姓名為吳市門卒,莫知所終。邑人思慕之,因名洞曰梅圣洞,而山曰梅洞山?!泵范瓷皆诙疾h城東面的三汊港境內。
“釣圻”與梅福的關系可以撇開不論。根據(jù)《豫章記》,“釣圻”是陶侃早年曾經(jīng)垂釣的地方,傳說因陶侃在上面坐得太久,所以“今有痕在釣磯”。南朝宋劉敬叔《異苑》卷一:“釣磯山者,陶侃嘗釣于此,山下水中得一織梭,還掛壁上。有頃,雷雨,梭變成赤龍,從空而去。其山石上猶有侃跡存焉?!睋?jù)此看來,“釣圻”與陶侃垂釣的關系是明確的。
人們對“釣磯”的具體方位有不同見解,但一般都認為在都昌境內。同治《都昌縣志》卷一:“陶侯釣磯,舊志:在石壁。謹按:即釣磯山?!蓖巍抖疾h志》卷十六:“釣魚臺,即釣磯山,……以其臨湖,有巨石如臺,昔陶公釣嘗坐此,后人因指為釣魚臺?!碧召┰瓰檑蛾柸耍筮w到尋陽,而都昌先屬鄱陽,后屬尋陽,說陶侃在都昌釣磯垂釣,后來于此建造“釣圻邸閣”,這是合理的。如果“釣圻”在南昌,就不近情理了,因為從未有陶侃在南昌居住并垂釣的說法。
與“釣圻邸閣”相關的,還有椒丘城?!端?jīng)注》:“贛水逕椒邱城下,又歷鉤圻邸閣下?!睆倪@一敘述看來,椒丘城、“釣圻邸閣”均在贛水邊上,“椒丘城”居上游,“釣圻邸閣”居下游,兩者相去不遠?!对フ鹿沤裼洝氛f:“在椒丘城下流一百六里,有鄉(xiāng)邸閣。”一上一下的方位與《水經(jīng)注》所說吻合,但相距“一百六里”,則過于遙遠,或為“一十六里”之誤?!短藉居钣洝氛f“椒丘城”在南昌之北,“水路屈曲一百四十八里。按雷次宗《豫章記》云:建安四年,孫策起兵,破劉勛于尋陽,軍欲謀取豫章太守華歆所筑也?!薄睹饕唤y(tǒng)志》:“椒丘城,在府城北一百四十里,漢建安中孫策筑?!薄八贰鼻以凇澳喜币话偎氖铩钡牡胤?,也應當就在都昌、新建交界處的鄱陽南湖水域中。
《三國志·虞翻傳》注引《江表傳》記載,漢獻帝建安四年(199),孫策襲擊廬江,擊敗廬江太守劉勛,得船千艘;又擊敗黃祖及劉表的援軍,得船六千艘,于是“盛兵將狥豫章,屯于椒丘”,當時豫章太守為華歆,孫策叫虞翻去勸降,虞翻對華歆說:“今守孤城,資糧不足,不早為計,悔無及也。今大軍已次椒丘,明日日中迎檄,不至者,與君辭矣?!庇谑侨A歆連夜寫好投降文書,第二天就讓人送到孫策的軍營之中。
孫策憑借著數(shù)千艘戰(zhàn)船,直下彭蠡澤,進逼豫章,并在椒丘山筑城,其中反映的事實有二:(1)數(shù)千艘戰(zhàn)船,需要非常遼闊的水面,如果沿著古鄡陽平原的河道曲折而上,逼近南昌,則這個大型船隊變成了一個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的“一字長蛇陣”,一旦遭到敵軍攔腰攻擊,就進退失據(jù),一敗涂地了。若上到南昌的船只太少,又不足以對敵軍形成威脅之勢。因此,這大量的戰(zhàn)船應當還在彭蠡澤中,而孫策所筑的椒丘城,也不會離彭蠡澤太遠。(2)虞翻要求豫章太守華歆“明日日中迎檄”,華歆“乃夜作檄,明日遣吏赍迎”,也即第二天早上派人出發(fā),中午時分就到了椒丘城。如果豫章郡設在南昌,距離椒丘城水路有一百四十八里,按照古代行船的速度,早上出發(fā),在中午時分趕到是極為困難的。這反映豫章郡距離椒丘城很近,充其量只有幾十里。《永樂大典》卷八○九一《豫章志》說“南昌府城”的昌門,“是孫伯符遣虞仲朔來與華府君相語處”,然而又說“椒丘城,在郡北下流一百四十里”。在這種情況下,孫策派虞翻到郡城昌門外去勸降,乃是很不合理的。綜合起來,椒丘城離古彭蠡澤(宮亭湖一帶)不遠,孫策的大型船隊都應當在彭蠡澤中,而椒丘城離豫章郡城也不遠。《太平寰宇記》記載椒丘城在南昌之北,水路一百四十八里;又記載松門山在南昌之北,水路二百一十五里,如此椒丘城距離松門山只有六十七里,而豫章郡城也就應當在不遠處的鄡陽平原上。在這次戰(zhàn)役中,孫策指揮水軍到達豫章郡治附近,形成了對豫章城的攻擊之勢,華歆如果棄城而逃,就很容易遭到截擊,如此也就不得不投降了。
根據(jù)朱謀瑋《水經(jīng)注箋》所引的《豫章記》原文,可以判斷句鹿洲、釣圻邸閣、椒丘城均在豫章城西南的贛江邊上,且相距很近,成為指示豫章郡治的重要地點。如果有一個地方在南昌城,則三個地方必須全部在南昌城附近,如此一來椒丘城在南昌之北“水路屈曲一百四十八里”必須改為在南昌城外;釣圻邸閣在新建、在都昌、在湖口的三種說法必須全部否認,而改為在南昌城外。但從文獻的角度來看,卻從未有椒丘城、釣圻邸閣在南昌的說法。如果豫章郡治位于鄡陽平原上,句鹿洲、度支步、椒丘城都在城西南不遠處的贛江邊上,距離古彭蠡澤很近,則與三者相關的事實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
四、余 論
1982年,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都昌縣博物館在都昌四望山一帶發(fā)現(xiàn)了古城遺址,通過多年的探索,大致取得了以下成果:(1)整個泗山村呈半島狀,深入鄱陽湖的中心,而古城遺址位于半島的東南角,面向東南,控扼著水上的交通要道;遺址的西面和北面有一系列小山峰,呈半包圍狀態(tài),小山峰之間開闊平坦,很適于建城。(2)古城遺址已探明面積約10萬平方米,呈長方形,南北長500米,東西寬200米,在城址最南端的城頭山還留存有土城墻,長20米,高2米,寬4米。在古城東南角城頭山下,傳說叫“瓦屑壩”,即瓦礫堆積的地方,表明很早以前這里是建筑集中區(qū),現(xiàn)已淹沒于鄱陽湖水之中。因此,古城遺址的確切面積,還有待探究。(3)古城遺址內文化堆積層深淺不一,有的達一、二米。幾何花紋磚、卷云紋瓦當、萬歲瓦當、繩紋筒瓦及各種器形的陶片俯拾皆是。在修筑圩堤時,一些窖藏的“五銖”銅錢、四乳蟠螭銅鏡等相繼出土,均系西漢產物。1968年在這里發(fā)現(xiàn)一窯藏,出土一籮筐漢五銖錢。還有不少人在城址內東側淘到金屑,普遍有剪斫痕跡,有的大如算盤子。還有人在城址處挖得銅盆等器皿。(4)在城址西北端的山丘、高地上,布列有大量的磚室漢墓,已遭破壞。附近幾華里內的山崗或高地,還發(fā)現(xiàn)有不少漢墓群,多為東漢磚石墓,用對角紋或網(wǎng)紋磚砌成。{1}
根據(jù)上述情況,考古工作者認定泗山村古城遺址就是鄡陽城,但新的問題亦由此產生。鄡陽城是一個普通的縣城,建成于漢代,廢棄于南朝初年,規(guī)模不可能很大?!队罉反蟮洹肪戆恕鹁湃钝蛾栔尽罚骸肮培冴柨h城,西北水路一百二十里。王記載:周三百步,東西南三面接連平林城,高一丈二尺,厚七尺,微有濠塹。漢高祖六年置,王莽改名豫章,永初三年廢。”王記,是指唐代王德璉的《鄱陽記》。鄡陽城周回不過三百步,然而泗山村古城遺址已查明的面積達到10萬平米,周長1400米以上,還有未查明的城區(qū)面積不計在內。密集的文物分布,顯示已查明面積屬于城內的核心地帶,非核心地帶可能還不在其內。由此推測,泗山村古城遺址絕不止是一個縣級的鄡陽城,還有一個更大的古城位于此處。在遺址發(fā)現(xiàn)大量的漢代錢幣、銅鏡、金屑以及漢代古墓等,也不是一個縣城所能擁有的。據(jù)王德璉《鄱陽記》,鄡陽城在東西南三面“接連平林城”,可知這個“平林城”從東西南三面形成了對鄡陽城的半包圍之勢,比鄡陽城要大得多,而兩座城池實際上連為一體,與四望山古城遺址的分布情況比較吻合。因此可以初步推斷:古鄡陽城遺址,實際上也應當包括古豫章郡治遺址,這是一個“郡縣合一”的古城遺址。
根據(jù)《豫章記》記載,漢代豫章郡治的西南面就是贛江。而在枯水季節(jié)的衛(wèi)星云圖上,可分明看出贛江主河道就在四望山的西南面,水流渾黃而浩大,與周邊的湖水迥然有異。宋元時期,鄱陽湖南部水域已經(jīng)形成,但大部分還屬于淺水區(qū),故四望山西面的贛江河道仍然是主要的航道。據(jù)《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四十二記載,建炎四年(1130)九月一日,“李成寇江州,(呂)頤浩乃駐軍于饒州四望山?!蹦纤卧娙藯钊f里有詩《明發(fā)四望山,過都昌縣,入彭蠡湖》?!洞笄逡唤y(tǒng)志》卷二百四十三:“四望山寨,在都昌縣東南六十里鄱陽湖中,宋元時置巡寨于此,又縣西磯山下舊有大磯山寨,俱久廢。”這些記載俱反映四望山西南面是贛江主河道,宋元時期仍為水上必經(jīng)之路,時常駐軍于此。后來鄱陽湖南部湖水持續(xù)上漲,人們可以抄近路航行,從四望山附近繞彎就沒有必要了。隋唐之際,林士宏起兵反叛朝廷,規(guī)模甚大,占據(jù)了豫章郡,直至唐高祖武德五年(622)才被徹底殲滅。林士宏占據(jù)的豫章郡城,可能是故城而不是新城。唐高宗時鄱陽人王德璉作《鄱陽記》,說鄡陽城東西南三面接連“平林城”,此“平林城”可能就是平定林士宏叛亂之后,唐朝人對豫章故城的一個別稱。
據(jù)前述分析,漢代豫章郡以古鄡陽平原及贛江—古彭蠡澤水道為中心,柴桑、彭澤、歷陵、?;琛③蛾栁鍌€縣密集分布在這一中心區(qū)域,豫章郡治又居于數(shù)縣之中。而鄡陽縣城遺址所在的四望山居于古鄡陽平原的正中心位置,在地形上成為平原的制高點,并且控制了進入古彭蠡澤的最后一段贛江主河道,與漢代豫章郡治的地理位置頗為吻合,也與秦漢以來發(fā)生在豫章郡治附近的戰(zhàn)事和文化吻合。從這些情況來看,古鄡陽城遺址很有可能也是漢代豫章郡治的所在地。
《漢書·地理志》記載,王莽時將鄡陽縣改名豫章縣,或者暗示鄡陽縣乃是豫章郡治所在的“首縣”。漢晉之時,在豫章郡治發(fā)生的大事很多,常與鄡陽平原及周邊的鄱陽、彭澤、海昏、歷陵等縣有關,而位于鄡陽平原中心的鄡陽縣,卻很少見到記載,這應當是豫章郡治“遮蔽”了鄡陽縣的結果,或可表明鄡陽縣與豫章郡治設立在同一個地方。
豫章郡設立于西漢初期,延續(xù)到東漢。東漢末年,豫章郡為孫策、孫權所占據(jù)。三國兩晉時期,從豫章郡陸續(xù)分出了鄱陽郡、臨川郡、廬陵郡、安成郡、南康郡等,豫章郡的地位急劇下降,城池的建設也應當戛然終止。泗山村古城遺址的文物堆積層,基本上集中在兩漢時期,或應當與這一點有關。
(責任編輯:吳啟琳)
Abstract: The ancient Qiaoyang is Yu Zhang county central area in Han dynasty, county are gathering here, war frequency, Yu Zhang county shall set up here, too.Early in Southern Dynasties, the ancient Qiaoyang plain geological subsidence occurs, a southern poyang lake waters, Yu Zhang county, then migrate to Nanchang, lead to Yu Zhang county become hidden.Through setting, Yu Zhang in Han dynasty's county lake culture atmosphere, in large-scale water war, surrounding the Yu Zhang county around the place names such as a series of investigation, it is not difficult to know that Yu Zhang county governance set up in Qiaoyang was the fact that, while the ancient Qiaoyang activation of site most likely is the ancient city ruins of the unity of counties.
Keywords: Ancient Qiaoyang plain;Yu Zhang county governance;The ruins of Qiaoyang manufac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