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邦德
“人塑造建筑,建筑也塑造人,”1943年,在考慮整修被炸彈摧毀的下議院時,溫斯頓·丘吉爾如是說到。
70多年后的今天,如果丘吉爾得知神經(jīng)學家和心理學家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大量支持其觀點的證據(jù),那么他一定會感到欣慰。
比如,我們如今已經(jīng)明白,建筑物和城市可以影響我們的心情和生存狀態(tài),而人腦海馬區(qū)具有特殊功能的細胞會適應人體居住空間的外觀及內部設置。
盡管如此,城市建筑師們并未足夠重視其所設計的建筑對城市居住者的潛在認知影響。建筑師一心想要設計出風格獨特的作品,這一目標通常凌駕于對建筑物如何改變內部居住者行為這一考慮之上。不過這一情況即將改變。
建筑是工具
在如何設計出用戶友好型建筑方面“已經(jīng)有非常好的(基于實證的)的指導原則了”,位于英國紐卡斯爾的諾森比亞大學建筑與認知科學專業(yè)學生露絲·達爾頓表示?!叭欢?,許多建筑師都選擇忽視這些指導原則。這是為什么呢?”
日前,于倫敦召開的意識城市大會就開始考慮,認知科學家如何讓建筑師更方便地利用自己的研究。該大會聚集了建筑師、設計者、工程師、神經(jīng)科學家和心理學家;這些來自不同學科的專業(yè)人士發(fā)現(xiàn),在學術層面,他們各自的領域正形成越來越大的交叉,但在實踐中真正的交叉和交流則少之又少。
大會演講人之一的艾莉森·布魯克斯是一位擅長住宅及社會化設計的建筑師,她告訴BBC未來頻道,基于心理學的新想法能夠改變城市的建造方式?!叭绻茖W能夠幫助設計專業(yè)人士證明好設計和好工藝的價值,那么它將成為一件非常強大的工具,并極有可能改變人造居住環(huán)境的質量。”艾莉森表示。
20世紀50年代,密蘇里州圣路易斯普魯伊特·伊格厄住宅區(qū)建起了33個毫無特色的公寓街區(qū),這些建筑出自設計師山崎實之手,他也是世貿中心的設計師。這片住宅區(qū)很快就以其犯罪率的增加、骯臟的街道及社會功能的失調而知名;而各學科之間互動增強的作用之一便是,降低此類可怕的建筑業(yè)事件再發(fā)生的可能性。批評者認為,當代高樓大廈群之間寬闊開放的空間布局會抑制人們的社區(qū)意識,特別是當犯罪率開始上升時。1972年,普魯伊特·伊格厄住宅區(qū)逐漸被拆除。
普魯伊特·伊格厄住宅區(qū)不是特例。缺乏人類行為方面考慮的當代住宅項目設計脫離了更廣闊的社區(qū)環(huán)境,造成了居住者的疏離感,而其公共空間設計也極其堪憂。英國Grime(一種音樂風格)歌手泰尼·坦帕就成長于這樣的住宅區(qū)中,他表示,這些當代住宅項目就好像是“故意被建造成讓居于其中的你無法成功的風格”。
建筑影響情緒
如今,在心理學研究的幫助下,我們越發(fā)了解,什么樣的城市環(huán)境是人們喜歡并感到振奮的。一些心理學研究能夠實時檢測被測試者的生理反應,比如運用手環(huán)等可穿戴設備觀察測試者的皮膚電傳導(一種生理激發(fā)特征),利用智能手機應用詢問被測試者的情緒狀態(tài),同時利用腦電圖耳檢測與心理狀態(tài)和情緒相關的腦活動。
科林·埃拉爾德在加拿大滑鐵盧大學研究設計對人的心理影響。“技術為我們呈現(xiàn)了原本無法獲得的更深層次的信息,”埃拉爾德表示,“當被問及自身壓力時,人們會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當研究者去檢測人們的生理狀態(tài),研究者會發(fā)現(xiàn),人們的口頭回答掩蓋了事實;問題在于,是人的生理狀態(tài)對其自身健康產生了影響?!睂θ藗兩頎顟B(tài)的深入研究有助于了解城市設計如何影響人們的身體。
埃拉爾德的一項長期發(fā)現(xiàn)是,建筑外觀對人們的影響巨大。如果外觀復雜而有趣,它對人們的影響就是正面的;如果外觀簡單,甚至單調,那么它對人們的影響就是負面的。比如,根據(jù)手環(huán)數(shù)據(jù)及實時情緒調查,當埃拉爾德帶著一群被測試者經(jīng)過下曼哈頓全食超市長長的灰色玻璃一側,被測試者的生理反應和情緒狀態(tài)都呈現(xiàn)顯著的低落。測試者甚至加快了步伐,就好像想要盡快逃離這片毫無生氣的地方一樣。而當被測試者走到一片餐廳店鋪林立的地帶,檢測信息立刻好轉,被測試者們本人也表示,他們感到身體活力和心理參與度都有大幅提升。
作家、城市研究專家查爾斯·蒙哥馬利與埃拉爾德合作進行曼哈頓研究項目,蒙哥馬利將以上實驗歸為“正在崛起的街道心理學災難”。在其《快樂城市》一書中,蒙哥馬利警告說:“當郊區(qū)零售商們逐漸占領城市中心區(qū),越來越多的精品小店、夫妻鋪子被空蕩、冰冷的空間取代,這些空間正在快速剝奪城市街道的生機與活力?!?/p>
另一項常被復制運用的發(fā)現(xiàn)是,易接近森林或公園等綠地的居住環(huán)境能夠消解城市生活的壓力。
溫哥華在此方面就做得很好,而該城市也一直在各項調查中被評為人們最想居住的城市之一。溫哥華的中心城區(qū)建筑政策保證,該城市居民能夠欣賞到足夠的北部和西部山巒、森林和大海美景。除了能夠讓居民們感到舒適愜意,綠地還能夠提升人們的健康水平。2008年的一項英國人口調查顯示,經(jīng)濟不平等遠比居住環(huán)境是否擁有更宜人的綠地對人體健康的影響低,雖然經(jīng)濟不平等增加社會經(jīng)濟地位較低人群罹患循環(huán)系統(tǒng)疾病的風險。
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一種理論認為,自然環(huán)境的視覺復雜性有心靈撫慰的作用。這與埃拉爾德的曼哈頓商業(yè)區(qū)研究結果相符,也與2013年于冰島進行的一項虛擬現(xiàn)實實驗結果一致——在該項實驗中,參與者觀察了各式各樣的住宅街區(qū),結果顯示,建筑風格最多元的街區(qū)最能夠令實驗參與者感到心理上參與感的增強。另一項今年發(fā)布的虛擬現(xiàn)實研究報告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比起四四方方的房間,大多數(shù)實驗參與者更喜歡待在邊緣有弧度、線條柔和的房間里——然而(相當一部分)實驗參與者當中的設計系學生卻更喜歡前者。
城市設計的重要性遠遠不止讓人感覺良好的美學層次。若干研究結果顯示,成長于城市會使一個人罹患精神分裂癥的概率加倍,并提高人們患上抑郁癥和慢性焦慮癥等其他精神紊亂疾病的風險。
引發(fā)人們罹患此類疾病的導火索是研究人員所說的“社會壓力”,社區(qū)內缺乏社會關系的融合性和凝聚力。海德堡大學的安德莉亞·梅爾-林登伯格表示,城市生活會改變某些人的大腦生理,導致右側背外側前額葉皮層和前額葉皮質里的灰質減少;而早前的研究顯示,大腦中這兩個區(qū)域的變化與人在早期生活中所經(jīng)受的壓力相關。
這聽上去似乎和我們的直覺相悖:城市里人群的聚集應當能夠為人們提供更多的社交可能。這句話表面上聽上去是正確的,但實際上,在城市中并不那么容易獲得對心理健康至關重要的有意義的社會社交活動。孤獨社交已經(jīng)被城市管理者列為許多疾病發(fā)生的主要風險因素之一了。那么,有沒有可能從城市設計上入手,抵抗孤獨社交,建造鼓勵健康社交的城市空間?
建筑減少孤獨
這一方面的首批研究者之一是社會學家威廉·懷特。懷特建議城市設計者們在公共空間內放置各種裝置和設計,促使人們的身體有更近距離的接觸,提升人們交談的可能性。懷特稱其為“三角策略”。
1975年,懷特的一位同事所發(fā)起的公共空間項目改變了人們利用紐約洛克菲勒中心的方式。在該項目的設計下,洛克菲勒中心地下大廳的紫杉樹旁多出了一排長椅(而非管理層一開始想要的那種使人們不愿意靠近的的尖狀設計)。建筑公司斯諾赫塔將公共空間項目的設計風格運用在了時代廣場上,為廣場添置了一長排花崗巖雕塑長椅,以突出這一信息:這個曾經(jīng)停滿汽車的地標廣場,如今已經(jīng)成為步行者的休憩之地了。
更豐富的公共空間雖然不會驅散城市中的孤獨感,但能夠幫助提升居民的參與度,讓大家對周遭環(huán)境感到更舒服?!皩σ粋€人來說,與成百上千萬陌生人共同居于一個空間內是非常非自然的狀態(tài),”埃拉爾德表示?!岸鞘性O計的一大任務就是處理這一問題。我們如何建造一個在如此生存條件下人人善待他人的社會?當人們感覺良好時,才更有可能善待他人。如果你內心積極,你才更有可能與陌生人交談。”
如果人們總是迷路,找不到方向,那么他們對城市生活的感受一定是消極的。相比某些城市,其他一些城市就更容易導航——走在紐約的網(wǎng)狀街區(qū)中,找路相對容易,而倫敦的街區(qū)是個大雜燴,沒有一致的方向,城市中間又有泰晤士河蜿蜒流過,因此眾所周知,倫敦的路像個謎局。在意識城市大會上,利用老鼠和其他動物研究方向定位的倫敦大學學院行為神經(jīng)學家凱特·杰弗里表示,人們只有了解了事物之間的空間聯(lián)系,才可能對一個空間有歸屬感。換句話說,你需要方向感。杰弗里表示,那些軸對稱的、不論從哪個方向看去都一個樣兒的地方——比如倫敦皮卡迪里廣場——對身處其中辨別方向的人們來說就是一場“噩夢”。
建筑指示方向
建筑物內部的方向感同等重要。最令人感到方向感喪失的建筑中就有西雅圖中央圖書館。該圖書館還獲得了多項建筑獎項。諾森比亞大學的達爾頓研究西雅圖中央圖書館多年,也曾編輯過一本有關該建筑的書;一座“被建筑師們廣為稱贊的建筑居然可以如此缺乏功能性”,達爾頓表示這一點非常值得研究。
該圖書館的問題之一是搭載參觀者從一層直達最高層、卻沒有下降通路的單程電梯。“我認為,建筑師們有一種試圖挫敗普通人的期待、顯示其藝術鋒利性的欲望,”達爾頓表示。“可惜在導航方面,我們的期待是有道理的。在現(xiàn)實世界中幾乎沒有什么路,是你經(jīng)這條路從A走到B以后,還必須走另外一條路從B回到A的。所以這種設計這太讓人感到困惑了。"在某一在線論壇上,一位曾經(jīng)去過該圖書館的人表示,當我終于發(fā)現(xiàn)如何離開后,我不得不盡快逃離這座大樓,我首先想的是,自己可別焦慮癥發(fā)作了?!?/p>
然而這就是城市生活:不論是錯綜復雜的圖書館還是毫無計劃感、向各處伸展的公園,雖然人們必須面對這些設計和建筑障礙,但大家還是會做出努力,讓自己感到這里就是家。
對此,一種可見的示威形式是“心愿線路”,心愿線路通??邕^長滿草的路牙子或公園,是人們在城市中更愿意選擇走的路。這些心愿線路也代表了一種對建筑師和設計者們劃出的線路的大規(guī)??棺h。達爾頓將心愿線路看作分布在一座城市各處的“意識”——一系列有關其他人曾經(jīng)去過哪里、他們將來可能會去哪里的共享知識——并想象,如果能夠用數(shù)字化的方式在大道小路上制定心愿線路(達爾頓稱這種路為“社會足跡”),那將對我們的行為產生何種影響。
達爾頓的想法似乎也是許多建筑師、神經(jīng)學家和心理學家的共識:成功的設計并非關乎丘吉爾所認為的“建筑如何塑造人”,而是關乎如何讓人們感到,他們對自己身處的環(huán)境有某些控制權。用杰弗里在意識城市大會上的話說就是,我們是"所處環(huán)境的創(chuàng)造者"。歡迎來到神經(jīng)建筑學這一新時代。
(摘自英國廣播公司新聞網(wǎng))(編輯/萊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