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修辭學和語義學聯(lián)系密切,博喻作為一種修辭格,對博喻意義的理解離不開對其語義的研究和分析。本文試圖以莎士比亞作品中的博喻現(xiàn)象為例,對博喻的語義類型進行初步探索。
關(guān)鍵詞:博喻 莎士比亞 語義
一、引言
博喻作為一種修辭格,國內(nèi)外學者對其進行的研究歷史悠久,但國外學者多從隱喻的角度對其研究,強調(diào)它在構(gòu)建篇章中的作用,國內(nèi)學者多從修辭學角度研究,強調(diào)它所帶來的修辭和美學意義。到目前為止,對博喻的語義進行的研究不多,雖然國內(nèi)有些學者嘗試對其語義結(jié)構(gòu)進行分類,但出現(xiàn)了分類標準不統(tǒng)一和分類不全的問題。
莎士比亞作品中含有大量的博喻現(xiàn)象,西方人把這種博喻現(xiàn)象稱為“莎士比亞式比喻”[1],錢鐘書在《宋詞選注》中提到莎士比亞式的比喻:“他在風格上的大特色是比喻的豐富、新鮮和貼切,而且在他的詩里還看得到宋代講究散文的人所謂‘博喻,或者西洋人所稱道的莎士比亞式的比喻,一連串把五花八門的形象來表達一件事物的一個方面或一種狀態(tài)。這種描寫和襯托的方法仿佛是采用了舊小說里講的‘車輪戰(zhàn)法,連一接二地搞得那件事物應(yīng)接不暇,本相畢現(xiàn),降伏在詩人的筆下。”[2]
基于莎士比亞作品中含有大量的博喻現(xiàn)象,而國內(nèi)外學者對博喻的語義研究不多這一事實,本文試圖以莎士比亞作品中的博喻現(xiàn)象為例,分析博喻的語義類型。
二、博喻的語義分類
對博喻進行語義分類時,主要受現(xiàn)代漢語復(fù)句意義分類和研究的啟示,根據(jù)博喻的本體、喻體和相似點之間的意義關(guān)系和邏輯關(guān)系,把博喻語義分為以下幾類。
(一)并列型
并列型博喻的特點是喻體或本體圍繞著目標域作不同角度的描寫或敘說,這些本體或喻體往往是跨域的,且相互之間保持并列關(guān)系,具有開放性,是很常用的一種博喻形式。并列式又分為平行式和對比式兩小類。
1.平行式
平行式博喻是指各個本體或喻體之間的關(guān)系是平行的,不同的本體或不同的喻體之間的關(guān)系比較松散,常常不用關(guān)聯(lián)詞語,多數(shù)只憑語序和意義的直接組合。[3](P71)例如:
(1)原文:I had else been perfect,whole as the marble,founded as the rock,as broad and general as the casing air;but now I am cabined,cribbed,confined,bound in to saucy doubts and fears.(William Shakespeare.Macbeth)
譯文:我本來可以像大理石一樣完整,像巖石一樣堅固,像空氣一樣廣大自由,現(xiàn)在我卻被惱人的疑慮和恐懼所包圍拘束。(威廉·莎士比亞《麥克白》)
該博喻以“我(麥克白本人)”作為本體,分別以“大理石”“巖石”和“空氣”做喻體,這三個喻體在屬性上是平行的,都是簡單的名詞,在意義上也是平行的,大理石的完整、巖石的堅固和空氣的廣大自由,都是偏褒義的,也是本體“麥克白”所向往的。而且也可以看出,這三者之間并不具有緊密的聯(lián)系,在語序上可以調(diào)換,在數(shù)量上也可以增加或者減少,具有很大的靈活性和開放性,因此,平行式博喻是在文學作品中普遍使用的一種形式。
這里連用三個簡單的事物性比喻,突出了麥克白在弒君篡位之前的良好狀態(tài),是一個忠勇、堅毅又擁有自由的人,而在自己行下罪行之后,卻被疑慮和恐懼包圍,雖然獲得了權(quán)力,卻失去了像大理石一樣完整的人格,像巖石一樣堅固的男子漢的氣概和像空氣一樣自由的人身。作者圍繞本體,選用平行并列的不同的喻體以及該喻體所帶有的不同屬性進行描寫,既具有修辭手法的氣勢之美,也把意義闡述地更加深刻。
2.對比式
對比式博喻的各個本體和喻體之間的關(guān)系是相對立的,是從肯定和否定兩個方面對比著來說明事情的。[3](P72)例如:
(2)原文:Therefor since brevity is the soul of wit,and tediousness the limbs and outward flourishes,I will be brief.(William Shakespeare.Hamlet)
譯文:既然簡潔是智慧的靈魂,冗長是膚淺的藻飾,我還是把話說得簡單一些吧。(威廉·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在這個博喻中,把“簡潔”比作是“智慧的靈魂”,“冗長”比作是“膚淺的藻飾”。本體“簡潔”和“冗長”在詞性上是并列的,在意義上是對比的,意義上呈肯定和否定兩個方面。喻體“靈魂”和“藻飾”,相似點“重要”和“次要”也是如此。這個博喻,通過三組呈對比意義的詞語,“簡潔”對“冗長”,“智慧”對“膚淺”,“靈魂”對“藻飾”。讓我們在對仗與形象的比喻之中,理解“簡潔”和“冗長”的含義,具有一定的哲理意義。
(二)遞進型
遞進型博喻是指在一個博喻中,一般指多個喻體圍繞一個本體層層展開,后一個比喻比前一個比喻的語義更進一層。[3](P77)或是多個“本體—喻體”之間在時間上呈遞增的趨勢,在語義上不斷加深。例如:
(3)原文:The fault will be in the music,cousin,if you be not wooed in good time:if the prince be too important,tell him there is measure in everything and so dance out the answer.For,hear me,Hero;wooing,wedding,and repeating,is as a Scotch jig,a measure,and a cinque pace:the first suit is hot and hasty,like a scotch jig,and full as fantastical;the wedding,mannerly-modest,as a measure,full of state and ancientry;and then comes repentance and,with his bad legs,falls into the cinque pace faster and faster,till he sink into his grave.(William Shakespeare.Much Ado about Nothing)endprint
譯文:妹妹,要是對方向你求婚求的不是時候,那毛病一定出在音樂里了——要是那親王太冒失,你就對他說,什么事情都應(yīng)該有個節(jié)拍;你就拿跳舞作為回答。聽我說,希羅,求婚、結(jié)婚和后悔,就像是蘇格蘭急舞、慢步舞和五步舞一樣:開始求婚的時候,正像蘇格蘭急舞一樣狂熱,迅速而充滿幻想;到了結(jié)婚的時候,循規(guī)蹈矩的,正像慢步舞一樣,拘泥著儀式和虛文;于是接著來了后悔,拖著疲乏的腳腿,開始跳起五步舞來,愈跳愈快,一直跳到筋疲力盡,倒在墳?zāi)估餅橹?。(威廉·莎士比亞《無事生非》)
在這個博喻中,本體、喻體和相似點都不是單一的,而是多個的,并且一一對應(yīng)。把“求婚”“結(jié)婚”和“后悔”分別比作“蘇格蘭急舞”“慢步舞”和“五步舞”?!扒蠡椤迸c“蘇格蘭急舞”的相似點是“狂熱、迅速、充滿幻想”;“結(jié)婚”和“慢步舞”的相似點是“拘泥著儀式和規(guī)矩”;“后悔”與“五步舞”的相似點是“越來越快,最后筋疲力盡”??梢钥闯觯齻€本體在時間上是遞進關(guān)系;三個喻體在動作形態(tài)上由快到慢,呈現(xiàn)出一個過程的變化狀態(tài),具有遞進關(guān)系;而三個相似點在語義上也呈現(xiàn)出不同階段的不同特點,隨著時間的推進,語義也更進一層,具有遞進關(guān)系。
這個博喻通過三個形象的比喻,在時間上不斷遞增,在語義上不斷加深,讓我們看到了西方人對婚姻的理解,可以說這個遞進型博喻運用得貼切而富有新意。
(三)延伸型
延伸型博喻是博喻中比較特殊的一類,各個本體和喻體之間具有“整體—部分”的關(guān)系,各個本體或各個喻體之間聯(lián)系緊密,構(gòu)成一個整體。其特征是將一個基本比喻或其映射的目標域作為上義項,它制約著作為其下義項的其他喻體。這樣,所有比喻都在同一“語域”內(nèi)延伸和互動發(fā)展,所采用的焦點詞匯也固定在同一“語場”內(nèi),句間上下保持一致、不間斷。[4](P55)例如:
(4)原文:Denmarks a prison,then is the world one.A goodly one,in which there are many confines,wards and dungeons;Denmark being one othworst.(William Shakespeare.Hamlet)
譯文:丹麥是一所牢獄。那么世界也是一所牢獄。一所很大的牢獄,里面有很多監(jiān)房、囚室、地牢;丹麥是其中最壞的一間。(威廉·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在這個博喻中,“世界是一座牢獄”是一個基本比喻,也是整個博喻的一個上義項,與本體“世界”對應(yīng)的下義項是各個國家或地區(qū),與喻體“牢獄”對應(yīng)的下義項是“監(jiān)牢、囚室、地牢”。各個國家、地區(qū),包括丹麥,都只是世界的一個部分,而監(jiān)牢、囚室等也只是牢獄的一個部分。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受基本比喻的制約,各個本體和各個喻體之間聯(lián)系緊密,都在同一語義內(nèi),因此,本體和喻體所使用的詞匯也在同一語場內(nèi)延伸和發(fā)展,也就意味著延伸型博喻較封閉,開放性不強。
(5)原文:We have scotchd the snake,not killd it.Shell close and be herself,whilst our poor malice remains in danger of her former tooth.(William Shakespeare.Macbeth)
譯文:我們不過刺傷了蛇身,卻沒有把它殺死,它的傷口會慢慢平復(fù)過來,再用它的原來的毒牙向我們的暴行復(fù)仇。(威廉·莎士比亞《麥克白》)
這是《麥克白》中的一個博喻,原戲劇情節(jié)是,麥克白疑心班柯父子的存在會威脅到自己的王位,而班柯也意識到了麥克白對他的猜疑,于是決定帶著兒子離開宮廷。在這個博喻中,我們從文字上只能看到喻體,而且喻體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或者事物,而是整個事件。[5]根據(jù)喻體以及戲劇情節(jié),我們可以推出本體并且找到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點。
“我們刺傷了蛇身,卻沒有把它殺死”,指麥克白使班柯感到有危險,于是班柯主動出逃王宮,但麥克白還沒有把他們殺死;“它的傷口會慢慢平復(fù)過來”,指班柯父子在這次出逃之后會慢慢發(fā)展壯大起來;“再用它的原來的毒牙向我們的暴行復(fù)仇”,指麥克白認為班柯父子會用狠毒的手段進行復(fù)仇。對于這個博喻,喻體是一個“刺傷蛇身——毒蛇傷口恢復(fù)——毒蛇用毒牙報仇”的事件,對應(yīng)的本體是一個“謀殺班柯父子——班柯父子逃走——班柯父子復(fù)仇”的事件。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各個本體和各個喻體之間是一個事件的推進?;谑录陌l(fā)展,本體和喻體進行延伸和擴展,構(gòu)成一個整體。雖然具有封閉性,但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延伸型博喻的完整性和緊密性。
(四)轉(zhuǎn)折型
轉(zhuǎn)折型博喻是指在對本體的映射過程中,喻體或相似點在語義上不一致、不承接,而是發(fā)生喻義的轉(zhuǎn)折。意義的重心轉(zhuǎn)移到轉(zhuǎn)折后的喻體上或相似點上,轉(zhuǎn)折前的喻義的地位被降到只對其后的喻義起烘托渲染的作用,這就意味著轉(zhuǎn)折前后的喻體或相似點往往來自不同的語義場。[4](P57)例如:
(6)原文:For Hamlet,and the trifling of his favour,hold it a fashion,and a toy in blood,a violet in the youth of primy nature,forward,not permanent,sweet,not lasting.The perfume and supplicance of a minute,no more.(William Shakespeare.Hamlet)
譯文:對于哈姆雷特和他的調(diào)情獻媚,你必須把它認作年輕人一時的感情沖動,一朵初春的紫羅蘭早熟而凋謝,馥郁而不能持久,一分鐘的芬芳和喜悅,如此而已。(威廉·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在這個博喻中,本體和喻體都只有一個,即把“哈姆雷特的調(diào)情獻媚”比作“一朵初春的紫羅蘭”,但相似點卻有多個,且每個相似點在其意義內(nèi)部形成轉(zhuǎn)折關(guān)系。第一個相似點是“早熟而凋謝”,意味著年輕人的感情時間早但時間持續(xù)得不長;第二個相似點是“馥郁而不能持久”,意味著年輕人的感情美好濃烈但不能持久。這個博喻,雖然兩個相似點之間是一致和承接的,但每個相似點的語義之間卻呈現(xiàn)出轉(zhuǎn)折關(guān)系,重點依然落在后一個喻義上,旨在說明美好事物的不能持久,用這種轉(zhuǎn)折突出一個事物兩個方面之間的反差,更能引人思考。
三、結(jié)語
通過對莎士比亞作品中的博喻現(xiàn)象進行語義分析,可以看出,博喻在語義上的分類與復(fù)句的分類有很多相似之處,這與博喻多是多個單句比喻的組合這一性質(zhì)有關(guān),但博喻的語義分類又沒有與復(fù)句的所有分類達成一致。在本文中,把博喻的語義類型分為四類:并列型、遞進型、延伸型、轉(zhuǎn)折型。在這四種類型中,并列型博喻中的平行式運用得最為廣泛,很大程度上源于這種形式的開放性很強;遞進型博喻更能體現(xiàn)出語義的層層推進和不斷加深;延伸型博喻是博喻中較特殊的一種類型,它具有完整性和緊密型,更能體現(xiàn)出博喻語義之間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和密切聯(lián)系;轉(zhuǎn)折型博喻與并列型博喻中的對比式有相似之處,多個比喻在意義上都是相對的,但對比式的不同喻義之間是平等的,沒有誰輕誰重之分,轉(zhuǎn)折型的重點落在轉(zhuǎn)折后的比喻的喻義上,轉(zhuǎn)折前的比喻多是用來做鋪墊,使前后意義形成較大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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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夢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語言研究所 20023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