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海育

閑聊《水滸》小人物

閆海育

閻婆

婆婆嘴太顯柔碎，又非三寸不爛雄辯之舌被街上唐牛兒叫做老咬蟲，最是形象不過舉例有三：家公病死無錢發(fā)葬，央求隔壁王婆做媒將女兒嫁了，路遇宋江送其棺材又贈十兩銀子渡過難關(guān)，說知恩圖報也罷實則得了便宜賣乖，守著一個獨身的押司便軟磨硬泡，借王婆撮合山的嘴使勁攛掇洞房花燭之時，亦是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之日；無奈女兒很快出軌，當(dāng)媽的自然心知肚明為了挽回這場婚姻，其實是不舍剛剛修來豐衣足食的幸福生活，又耍死皮賴臉功夫只說小賤人高低言語傷觸，纏得宋江回房出門時還不忘將屈戌就是搭扣從外面鎖了篤定今晚要將他堵在這房里，不巧唐牛兒的闖入讓宋江如遇救星，但閻婆絕非等閑怒道：“ 老娘一雙眼卻是琉璃葫蘆兒一般”自是不吃謊言，且將唐牛兒兩掌搧出簾外；早晨起來見女兒已死于血泊，不哭也不鬧先說老身無人養(yǎng)贍，再給女兒討一具棺材上次拿個帖子自己去取，這次說啥也不行端的是心計，到縣衙門口才將他一把扭住諸多公人眾目睽睽之下他想逃也無處可逃又是唐牛兒的闖入，因痛心昨晚掌臉之仇不問事由分拆開來，還其臉面一掌滿天星宋江逃脫，閻婆不依不饒將他訴訟于公堂不繩之以法誓不休，執(zhí)拗精神倒十分了得。

閻婆惜

來自時為帝都的東京

大城市人，會唱小曲

隨父母投奔山東親戚不遇

流落鄆城，不幸又死了父親

（和金翠蓮的出場頗為相似

只流落地與亡親性別不同）

為何離京？書中并未細表

其他版本均是臆想，不足為信

鄆城畢竟小縣城，民風(fēng)尚且淳樸

靠賣唱無法過活，父親染疫辭世

母親須嫁了女兒才能換具棺材

幸得遇見宋江，緩解燃眉之急

偏偏又鎖定宋江，打開一份孽緣

（若像金翠蓮另尋人家，再將恩人寫個紅紙牌供著，也算好的結(jié)局）

金屋棲美，不過費些物質(zhì)

如膠似漆，卻非宋江欲求

精神層面的極不相稱很快顯現(xiàn)

妙齡女難守空閨，粉紅杏急出墻頭

宋江不甚理會，母親卻很愧疚

生怕因此斷了小康生活的供應(yīng)鏈

非得拖宋江回房，而女子任性

不是自己心儀的三郎，才懶得廝磨

長夜并不漫漫，女子為愛瘋狂

宋江遺落的鸞帶，稀罕給情郎系了

抖出的黃金，先欲給情郎買些吃食

看見書信，更篤定一生與情郎廝守

恰恰忽略了刀子，千萬別把刀子逼急

閻婆惜，難解姓名真意，或許只是

施公為短命嬌女創(chuàng)設(shè)的一條歇后語

景陽岡酒家

一次未執(zhí)行店規(guī)，成就了

打虎的武松，不敢再奢想第二次

一個武松就夠了，其余的一概

以酒鬼論處，下酒的牛肉敞開吃

有助于牛市發(fā)展，但酒一定要限住

否則就摘去“三碗不過岡”招旗

當(dāng)然，你可以將小碗換作中碗

中碗換成大碗，大碗再換成海碗

招旗上沒有酒碗的口徑，即使畫了

還有機會申辯“圖與實物可能不符”

凡是量化指標(biāo)，都須嚴(yán)防死守

清清白白的數(shù)字，十五碗絕不能

約等于三碗，別忘了你的酒

名叫透瓶香，又喚出門倒

雖然那時不查酒駕，但在山中

有猛虎設(shè)卡，不謀錢財，只想

邂逅一頓大餐，你這里店規(guī)決堤

就等于把他送入虎口，酒多了任性

他非要越岡，你找根鐵索也捆綁不住

官府追責(zé)尚好應(yīng)對，不過罰些銀兩

如果親屬哭鬧，一定要滿臉堆笑相迎

以傾家蕩產(chǎn)伺候，最怕在你入睡之時

他又來尋酒，嘴里含混著老虎的口音

武大郎

他知道，兄弟的榮耀，不過是

一張貼在自己樸素窗格上的花紙

資助些家用尚可，不能總倚仗兄弟

況且兄弟正直，難做以權(quán)謀私之事

他認(rèn)定，炊餅是自己畢生的事業(yè)

就像認(rèn)定丑人自有丑福，凡挑釁

“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口里”者

皆因羨慕牛糞而心生嫉妒和仇恨

他也知道，抱得美人歸不是娶進家門

就萬事大吉，需要小心謹(jǐn)慎伺候

比以往更加起早貪黑地叫賣炊餅

并修養(yǎng)忍氣吞聲的性格，珍惜

錯落在自己屋內(nèi)的每一寸陽光

他聽從兄弟勸說，筑牢籬笆防犬鉆

被犬踢了，無人服侍，還苦口相勸：

“我的兄弟武二，你須得知他性格”

依然要息事寧人，覺得不為難別人

就是不為難自己的生活，“ 他歸來時，

我都不提”絕對吐自肺腑，而善良

等來的卻是砒霜，他只好哭泣著

從靈床下鉆出：“ 兄弟，我死得好苦！”

再也管不了兄弟把復(fù)仇寫得天翻地覆

潘金蓮

說了武大郎，不能不說潘金蓮

這是一對苦命的鴛鴦水上漂

是兩棵命運不濟的樹在懸崖邊的纏繞

心無旁騖自青翠，招蜂引蝶必崩石

青春期的美貌在騷動中成為魔咒

失手滑落的叉竿就是撬動生活的杠桿

當(dāng)你從河岸走向泥沼，沉陷也是快感

令人窒息的快感，顛覆了日月晨昏

一個浪頭高聳，又一個浪頭高聳

視而不見的救命稻草，其實是你身邊

丑樹剝落的羽毛，一浪高過一浪

不再是起初浪漫的浪，而是放浪的浪

誰捏了你的金蓮，誰就領(lǐng)你撲向刀尖

西門慶

西門慶的時候，南門也許

正埋伏著殺機，沒有人

能遏制矛盾的存在，可以使錢

可以動用官府，但沒有一張包治

百疾的狗皮膏藥，按下葫蘆

起來瓢，矛盾也不總是顯性的

既然你能夠日日將槍擦得閃亮

就要允許別人夜夜把刀磨得霍霍

切勿以三腳貓的功夫一覽眾山小

也勿覺得家有藥鋪，就能長生不老

擦槍會走火，你一邊擦槍

還要一邊傾聽磨刀的聲音

聽得出磨刀的功力

聽得見潑濺在磨刀石上的水

到底舀自黃泉，還是溫泉

蔣門神

門神是用來貼的，蔣門神

是用來打的，打人者

也被人打，演武場上沒有

永恒的勝者，“ 泰岳爭交不曾有對”

再英武的過往都只是過往，都是

酒至醉時畢剝作響的陳芝麻爛谷子

不可居小勝而懈怠，別以為

打下一片快活林，就真能

一輩子痛享人間的快活，躺在

一把交椅上，大樹底下好乘涼

習(xí)武講究不斷精進，搶碼頭容易

守碼頭難，要盯得緊覬覦者的眼神

聽得見復(fù)仇者的心跳，萬不該被酒色

淘虛了拳腳，讓快活奪失了警惕

尋事者從你身邊走過，已經(jīng)仔細

打量了你一番，你仍未察覺硝煙的味道

難怪武功變得稀松，武松僅使出一招

玉環(huán)步鴛鴦腳，你便撲倒在地

滿口討?zhàn)?，成全了武松之醉?/p>

既打得贏老虎，又縛得住門神

張都監(jiān)

高太尉陷害林沖

手執(zhí)利刃闖入白虎節(jié)堂

莫非是要行刺本官？

張都監(jiān)沒有白虎節(jié)堂

但有一座后花園

他想讓武松溫水煮青蛙

背上家賊惡名，毀了好漢形象

高太尉對林沖一劍封喉

圖的是治愈干兒子的相思

張都監(jiān)并不急著出招

只在武松不經(jīng)意時來一記

黑虎掏心，然后謀他性命

名為結(jié)義之托，實則受了賄賂

欲幫蔣門神奪回快活搖錢樹

高太尉高，以為一手遮天

孰料天如明鏡，護著林沖

張都監(jiān)奸，為博武松信任

趁得中秋美景，不僅邀夫人陪酒

養(yǎng)女唱詞，還應(yīng)承將養(yǎng)女嫁了

各位看官順藤摸瓜理應(yīng)武松酒后亂性

張都監(jiān)卻劍走偏鋒，摸不著頭腦

把武松裝進了賊心賊肝的圈套

林沖怒了，只將三人頭顱

擺上山神廟的供桌

武松也怒了，飛云浦直取四命

仍不解恨，踅回鴛鴦樓

又拿十五條性命大開殺戒

該死的不該死的，都用八個血字抵了

玉蘭

與武松第一次正式會面

在中秋月圓夜，助興了一曲

水調(diào)歌頭，便被張督監(jiān)

許配給武松，擇良時做個妻室

那一刻，如同蓮萼的臉上

是否涌起一朵紅云

如果沒有，她就參與了陰謀

第二次會面，簡直趁熱打鐵

尚未進入美夢，僅慌張說了句

“一個賊人奔入后花園里去了”

將武松引向不歸路，許多人當(dāng)了幫兇

否則，武松沒有大開殺戒的理由

那一刻的慌張，是否出于愛戀

如果不是，就是她甘愿做一個壞人

沒想到還有第三面，只叫了

一聲“苦也！”便被樸刀直搠心窩

苦從何來？是心中有苦倒不出

還是懷有一顆因果報應(yīng)忐忑的心？

武松篤定，良辰美景原本陷阱

對以花為名的未婚妻也不能手軟

既然她是圈套上的絲綢，未被

圈套窒息，就該為這個圈套殉葬

閆海育，男，1972年1月出生，山西省沁水人，現(xiàn)居太原，任職山西汾西重工有限責(zé)任公司。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太原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有詩集《昨夜新娘》 《晉·詩方陣》，散文集《走過路過》，長篇紀(jì)實《雷鳴電閃》，曾獲《黃河》優(yōu)秀詩歌獎、《都市》優(yōu)秀青年詩人獎等。

責(zé)任編輯 / 晉 洋 jy145301@163.com

【小對話】

唐晉：

為什么會有這一組詩?

閆海育：

緣于春節(jié)。春節(jié)對于我來說，是一個相對比較安靜祥和的起點。在過去幾年的這個起點上，我寫出《除夕》之后，陸續(xù)寫了《大年夜，與一條蛇對峙》《請把時光叫做悟空》等與生肖相關(guān)的詩作。今年春節(jié)前的一段日子，白天忙完工作，回到家感覺很累，不想看書，就一邊用iPad看電視劇《水滸傳》，一邊對照翻讀原著，想到工作中每做完一件事就摁一個刪除鍵，和梁山好漢們攻城拔寨差不多，想到春節(jié)小長假很快可以暫時休整，并由此想到“招安”這個詞，寫了又一首與生肖相關(guān)的詩《夜讀〈水滸〉被雞年招安》，結(jié)尾這樣寫：“暫歇了風(fēng)霜劍戟，舟車勞頓/雄雞一唱天下白，我們權(quán)且受雞招安/療好傷病，養(yǎng)足精神，來年再戰(zhàn)?！贝汗?jié)還真好好玩了幾天，放松了幾天。但腦子里水滸人物形象揮之不去，所以有了這組詩。

唐晉：

近些年你在詩創(chuàng)作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完成了幾個大作品，包括寫七十多位山西詩人的《晉·詩方陣》，記錄汾西重工發(fā)展歷史的《工廠簡史》，以及目前正在不斷進行著的《閑聊水滸小人物》，這些都為你贏得不同程度的好評。前幾年你的創(chuàng)作并不很多，也極少寫組詩，更不用說長詩，難免被人質(zhì)疑過創(chuàng)造力；事實上那是你散文創(chuàng)作比較輝煌的時期。如今你用這些作品證明了自己，我想了解一下，什么可以成為你詩情爆發(fā)的主要因素？

閆海育：

以往寫詩，更多靠的是興趣愛好，零打碎敲，狀態(tài)起伏跌宕。還記得你在為我的第一部詩集《昨夜新娘》寫序時說我“幾乎是一位格列佛，有時會從詞語的壁壘中顯示自身的高大，有時又被它們湮沒”嗎？之后，我意識到這個問題。所謂笨鳥先飛，或者慢鳥勤飛，我覺得自己需要進行有意識的詩歌訓(xùn)練，而且是那種增加難度、帶有嘗試的訓(xùn)練?，F(xiàn)在回頭看，《晉·詩方陣》《工廠簡史》都可以視為我詩歌訓(xùn)練的一段實踐，《閑聊水滸小人物》也是這樣。年歲漸長，生活中可以觸動詩情的事物越來越少，尤其我在工廠工作，因為環(huán)境與身份的局限，常常有一種想寫點什么，卻又不知該寫點什么的困惑。這方面我曾經(jīng)走過一些彎路。我不想讓自己的詩歌寫作過早地停頓下來，不想讓自己的詩歌寫作變得碌碌無為，于是自我加壓，給自己布置作業(yè)，《晉·詩方陣》是寫我的詩人朋友，《工廠簡史》是寫我的工廠，都是建立在熟悉基礎(chǔ)上的思考與刻畫。這次寫《閑聊水滸小人物》，是想嘗試讓自己的詩歌寫作與重溫經(jīng)典結(jié)合起來。小時候讀的第一本大部頭圖書就是《水滸傳》，那時不懂得欣賞，就是看著打打殺殺挺好玩。水滸故事能夠得以連貫，主要靠小人書的閱讀印象。重溫經(jīng)典不是簡單的閱讀式的重溫，而是要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結(jié)合部尋找自己的著力點，好比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尋找“金礦”。詩情可能就是由此而爆發(fā)的吧，但我依然覺得這只是一種詩歌訓(xùn)練，我的詩歌寫作依然存有很多不足，工科畢業(yè)，學(xué)歷較低，文學(xué)的底子太薄，亟待通過訓(xùn)練加以提升。

唐晉：

《水滸》的力量毋庸多言，林沖夜奔，武松打虎，魯智深醉打山門，宋江題詩……一幕幕令人思之心蕩。人生精彩如斯，既是作者的幸事，也是歷史的幸事。將這些生發(fā)成系列組詩，無疑是你的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造，勢必會有不小的收獲。但我很好奇，你在選擇筆下人物時，為什么會撇開那些挾風(fēng)夾電的天罡地煞們，偏偏去寫那些小人物，那些陪襯人？這個從傳播學(xué)上看，有點兒費力不討好啊。

閆海育：

實話實說，撇開英雄好漢，而寫小人物，主要是怕自己寫不好，這些天罡地煞積聚著巨大能量，我擔(dān)心自己力有不逮，把英雄好漢的形象寫砸了。另外還有一種考慮，天罡地煞的形象基本已經(jīng)固化，我能夠發(fā)揮想象的空間很有限，而那些小人物恰恰給我提供了所需要的空間，他們形象的不確定性，使我有了更多深入探究的可能。套用市場經(jīng)營理論，是不是有點“人無我有、人棄我取”的戰(zhàn)略理念？其實也不是，寫作要選擇自己最擅長的表達角度，之所以寫小人物，還是覺得自己更關(guān)注小人物，每一個小人物都是成就天罡地煞的推波助瀾者，當(dāng)他們的使命完成，便自覺退出江湖，離開得無怨無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是鋪路石，他們的身上都有一種奉獻精神。

唐晉：

實際上，在我看來，所謂小人物必然存在一個可供挖掘的“量”的大小，無論自身格局還是情節(jié)關(guān)節(jié)等方面，小人物之“小”勢必造成寫作的價值之“小”。拋開組詩那種群體的力量，你最早完成的幾個，比如《趙員外》《崔道成和丘小乙》和《張三、李四及眾潑皮》，更多的是換了一下形式來復(fù)述故事，當(dāng)然你也在探索階段，我也注意到后來你以事件來集中，將“小人物”變成“次要人物”，其中《張三、李四及眾潑皮》好像就去掉了。這說明你也注意到“小”的問題。

閆海育：

寫這些小人物，我基本遵循了原著的出場順序。最早一首是寫史家莊的李吉與王四，可能是一座冷爐需要慢慢加溫吧，正如你所說“更多的是換了一下形式來復(fù)述故事”，一開始自己并沒有找見表達的角度，包括你提到的《張三、李四及眾潑皮》，都是簡單的復(fù)述，沒有獨到之處，毫無價值可言，所以后來整理成組時就果斷去掉了。我最初定義的小人物，是指梁山好漢之外的人物，一邊寫一邊覺得應(yīng)該是與梁山好漢命運直接相關(guān)的人物更好。小人物太多了，不少都是領(lǐng)盒飯的群眾演員，有些露個正臉，有些只是側(cè)身或背影，無法窮盡，也無法捕捉寫作的靈感。心想，至少也得是個能上演員表的人物吧？你給了一個定義叫“次要人物”,我覺得非常貼切。

唐晉：

在你提供的文本中我選了這些，原諒我打亂你精心的編排。從閱讀角度考慮，我還是找了人們更為熟悉的人物來展現(xiàn)你詩的技法。《閻婆惜》《潘金蓮》還有《玉蘭》，三位都是犧牲品，天不容美，命運乖蹇。在小說鋪排里，她們都有著性格缺陷，情感失衡，鮮有傳統(tǒng)女德體現(xiàn)。你在詩里也抓住命運這一點；那么在分別講述時，你如何從這種交叉的命運背景中，思考每個人的“偶然”？

閆海育：

沒關(guān)系，原本就沒有編排，寫得多了，怕零亂，才以事件編組進行整理，一是讓小人物之間產(chǎn)生互動，二是盡量避免同組人物之間寫作手法上的雷同。閻婆惜、潘金蓮、玉蘭，以及后續(xù)還會寫到的劉高的妻子、潘巧云、盧俊義的妻子賈氏等，她們都是書中的悲劇人物，統(tǒng)統(tǒng)被殺死于男人，或者道義的刀下。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沒有人是天生的壞人，命運扭曲的背后總有各種各樣的故事，正是這各種各樣的差別決定了每個人的“偶然”。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存在，都是不可復(fù)制的，即便雙胞胎，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也有先后之別，表面看上去的相似，永遠只是相似，而不能是等同。寫《閻婆惜》時，我以與金翠蓮對比的手法推進，因為她倆有類似的出場，但隨著場景的推演，卻出現(xiàn)了由苦難到幸福再到幸福和由苦難到幸福直接走向毀滅兩種結(jié)果迥異的命運。寫《潘金蓮》是極具挑戰(zhàn)性的，因為她的名氣太大了，至少大過水泊梁山一百條好漢，而且人們對她的評價眾說紛紜，加上民間話本、《金瓶梅》以及電視劇站在各自立場的演繹與鋪陳，更是亂象紛呈，我只能采取“門縫看人”的寫法，往窄處寫，只聚焦她與武大郎的夫妻關(guān)系變異，“失手滑落的叉竿就是撬動生活的杠桿”，并挑選出西門慶蹲身撿筷子試探性地去潘金蓮繡花鞋上捏了一把這個細節(jié)。無法知悉施耐庵給潘金蓮取名字時是否考慮了“三寸金蓮”的因素，但我在結(jié)尾處還是寫了“誰捏了你的金蓮，誰就領(lǐng)你撲向刀尖”，我覺得叉竿是一次下滑的轉(zhuǎn)折，“金蓮”則是下滑的加速。再說說《玉蘭》，電視劇加了編劇的想象，原著對玉蘭的描繪則比較模糊，在書中與武松三次會面只唱了一只曲、說了一句話、道了一聲“苦也”，而且只在將武松引入后花園時使用了一個形容詞“慌慌張張”，因何慌張，也沒有交代，書中本身存有許多疑問，我就抓住這些疑問往下推進，雖然最終是沒有答案的，但我覺得通過疑問，可以讓這個人物的形象變得豐滿起來。對三個人的講述，我分別采用了三種不同的寫法，都結(jié)合了對不同人物命運的思考，思考在前，技法在后，思考好了，技法也就水到渠成了。

唐晉：

有一段時期，從你的詩作中不難發(fā)現(xiàn)，你遲遲未能建立起自己的風(fēng)格；那一段也是你向各類詩人辛勤學(xué)習(xí)的重要過程。從《晉·詩方陣》開始，你初步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一種表述方式，盡管那種矩陣式的行筆略顯拘謹(jǐn)，但也有著明顯的時代特征。到了現(xiàn)在，我認(rèn)為你的詩風(fēng)基本已經(jīng)形成，它相對自由，敘述靈動（雖然有時難免泥沙俱下），在場感強。尤其是“在場感”，這是區(qū)分你的詩作與他人詩作的一個秘鑰。

閆海育：

我很羨慕一些優(yōu)秀抒情詩人的抒情，因為缺乏，所以羨慕。譬如去某地采風(fēng)，大家一起走過若干個景點，有些詩人一晚上寫幾首，都很精彩；我卻幾晚上寫不出一首，自己感覺就是抒情的才能不足。抒情不足，只好靠在場來補。最近的詩寫，我更強調(diào)我在詩中的真實存在?？赡芎臀矣卸螘r間癡迷散文寫作有關(guān)，散文的“在場感”被我不自覺地移植到詩歌寫作中來。我覺得詩歌和散文一樣，都需要寫出自己獨特的體驗，必須讓自己真實地介入進去，特別是這組詩，我更希望自己能夠真實地與我的每一個詩寫對象平等相處，與他們促膝而談，設(shè)身處地地為他們思慮。好幾首詩都把他們從第三人稱請到了第二人稱，這也是為自己提供語言敘述的便利，真的就像在對話，無需高屋建瓴，無需言必指示，無需公文用語。我們原本凡人，從生活中來，回生活中去，多好！

唐晉：

以這一組詩為例，你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感到最困難的是什么？

閆海育：

思維的局限性是我創(chuàng)作過程中面對的最大困難。古人生活的經(jīng)驗依然懸掛于今夜的星空，我想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穿越到現(xiàn)在，因為他們中的許多人的確還活在當(dāng)下，但我的閱歷遠沒有那么廣大，我想幫助他們穿越，讓他們看見當(dāng)下的自己，很多時候卻顯得手足無措。

唐晉：

就像話本一樣，這一組詩作仍然未能理想地跳開原著的氛圍。個中原因，我個人感覺：匆促。就是說，掩卷之后，詩作產(chǎn)生的那種匆促感很強。我認(rèn)為，這些內(nèi)容還需要分解，越是經(jīng)典的場面越是要細細分解，找到真正適合詩作表述、挖掘甚至異變的那一部分。里爾克說，只有你與身邊熟悉、親近的事物離得更遠，你的廣大才會開始。在此與你共勉，并祝你越寫越精彩。

閆海育：

這種匆促感在生活中的一種表現(xiàn)就是：急于表達，往往切不中要害。還是浮躁了，還是需要讓自己的內(nèi)心愈加安寧。謝謝你對我寫作一貫的關(guān)注與指引，我一直空乏詩歌理論的建設(shè)，今天的談話醍醐灌頂，我會繼續(xù)走好自己的詩歌道路，能走多遠就讓自己盡量走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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