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珺萌

1

幾天前，一個意外的飯局打亂了我的加班計劃。

從下午開始下起的淅瀝的小雨，讓本就惱人的晚高峰更添了幾分煩悶。我匆匆趕到約好的火鍋店，小馬哥已經(jīng)坐定在那里。菜已經(jīng)在桌上擺好，中間煮沸的鍋已經(jīng)調小了火，冒著絲絲的熱氣。在飯館明亮的燈光環(huán)繞之下，一只盈滿啤酒杯里上升的氣泡投影在桌上，另一只幾乎空了，剩下厚厚一層泡沫附在杯底。

“怎么了，你不加班喊我出來，還要喝兩杯?！蔽野堰€在滴水的雨傘立在地上，拍了下小馬哥的肩膀，“飯店禁止吸煙?！?/p>

“煩。坐吧?！毙●R哥將手中的煙頭扔在腳下踩滅，拿起手邊只剩下泡沫的酒杯，仰起頭一飲而盡。

“悠著點，兄弟。這是怎么了？”

“MD，SB領導?！毙●R哥“嘭”的一聲放下酒杯，舉起一只手，“服務員，兩瓶啤酒?！?/p>

小馬哥在一家游戲公司做程序員，“996”（早9點上班、晚9點下班、一周上6天班）的暴走模式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個月——從他跳槽來到這里就是這個節(jié)奏了。腦海里的他還是一個意氣風發(fā)的理想主義者，高興的時候喜歡仰著頭指點江山，和面前這個眼窩微陷下頜青黑的樣子判若兩人。而前后輾轉，這已經(jīng)是一年來小馬哥的第三份工作。

小馬哥漫不經(jīng)心地夾起一片肉，筷子在鍋邊起伏了好幾次，眼神卻一直失焦。半晌，小馬哥放下筷子，斟滿酒杯。這次他打開了話匣子。

“真的受不了了。你說咱倆多久沒見了。”沒等我回話，小馬哥接著說，“天天加班，老板天天催著產(chǎn)品上線，我睜開眼睛就滿腦子的程序代碼。我干活快，做完手頭的活可能就幾天，但是接下來做這個產(chǎn)品的人手沒這么快，干不完。老板不去催，要我催，出不來不罵別人就罵我。我也就是個干活的，罵我管用？”

“你說，這么累，你圖什么。”我又氣惱又心疼。我想起和小馬哥一起出入網(wǎng)吧的日子。那時的他叫囂著要做出一款比LOL更吸引用戶的游戲，每天專注于排位賽和思考游戲機制，美其名曰“知己知彼”，我每次都狠狠白他一眼。誰知他后來真的跑去學了游戲設計，走上了在我看來異想天開的道路。

小馬哥被我說得沒了話，只好又舉起酒杯，我也只好一同拿起?！澳汶S意?！毙●R哥再次仰起頭，跳動的喉結像是一個閥門，傾瀉進去的酒似乎能擠出他心中的不快。我抿了一口，那冰涼的苦楚讓我如鯁在喉，我開始有些氣自己當時沒有阻止住他。

“老板好啊，有話語權啊。有話語權，就隨心所欲啊。”小馬哥面頰開始有了幾分紅暈，不知是酒氣，還是怒氣，“朝令夕改就算了，他真的不知道他簡單一句換個顏色我?guī)滋炀桶赘闪藛幔克写a都要從頭改過。下午改完需求，晚上就來催？我能怎么辦？我也很絕望啊。”

“理想是豐滿的，現(xiàn)實雖然有點骨感，但你都邁出第一步了？？”我正想鼓勵他，卻被打斷了——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開始懷疑我到底適不適合做這一行了。我知道玩游戲容易做游戲難，開始的時候也盡量做了心理準備，可還是差距太大了。我可以吃苦，但不是這么個吃法。我想上線我的游戲，但我希望我的老板同事能給我支持，而不是給我挖坑?，F(xiàn)在我真的想轉行了，沒準兒轉了行以后LOL還能上大師。”

“現(xiàn)在還上大師干嘛！你當年玩那么久，不就是為了做個好游戲出來嗎？”我一想到他當年的一片熱枕就沒心思和他開玩笑。

“哎？？心氣兒已經(jīng)快沒了?！?/p>

晚飯在小馬哥不絕的嘆氣聲中結束，而直到最后桌上的菜還剩下一大半，空酒瓶卻有好幾個。我趁著小馬哥蹣跚走向洗手間的時候付了賬，傘淌下的雨水浸濕了小馬哥座位下的幾個煙頭。

走出火鍋店，雨已經(jīng)停了，一片氤氳和泥濘。“你怎么著？是不是要回去加班？”我想起前幾次見面，小馬哥一貫的匆匆，不禁發(fā)問。小馬哥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對我說：“你回家吧。我沿路走走，今天不加班了?！?/p>

我無言地上了車?；仡^看他，他雙手插兜垂著頭向后走，最終消失在霧氣和黑暗里。

2

認識小周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大三的學生。趁著假期的時間，他和隊友一起組隊參加一個DOTA2的高校賽事。

“打得好兄弟們，下波團戰(zhàn)還控他們大哥，打贏了就上高！” 身兼carry和指揮的小周專注地對著屏幕，嫻熟地在鼠標鍵盤上操作，聲音洪亮。半決賽的決勝局，還沒有對戰(zhàn)房的阻隔，兩隊十個人相對而坐。小周的嘲諷和指揮像疾風驟雨，壓在對手心上，卻重千斤。

小周身邊的輔助聽到鼓勵后興奮地搓了搓手，目光如炬。幾個隊友在小周的指揮和鼓勵下也開始果敢起來，附了幾聲鏗鏘有力的“干！”

“來來來VS（復仇之魂）換（技能移形換位）錘（技能魔法箭）！來來來集火這個莉娜！”

“Nice！秒了！”“秒了大哥，走走走上高！”小周的指揮得到了隊友們的呼應，一氣呵成之后，他們成為了對面高地上的霸主。隨著敵方基地的爆炸，小周和隊友驚險拿下了踏入決賽的資格。

賽后，小周興奮地舉起拳頭，向天怒吼。坐在小周對面的對手對著屏幕呆坐，眼神失焦，直到小周走過來和他致意，他才艱難擠出一句“恭喜”。小周輕輕攬過對手，拍了兩下對手的背，走向他們下一位失利的隊員。小周的大將風度引得邊上不少人頻頻贊許。賽后和小周攀談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兩隊原來是宿敵，也是已經(jīng)相熟很久的朋友。

那次比賽，小周一直率隊取得了最后的冠軍。在媒體的鏡頭前，小周一手拿著冠軍獎杯，一手拿著送給MVP的鮮花，攬著自己的4位隊友，笑容燦爛。

再次收到小周的微信是半年后。

每年開學季都會遇到不少學弟學妹向我問從業(yè)電競的可能性，小周也成了其中之一。已經(jīng)大四的他面臨畢業(yè)后的抉擇，“我想進入電競行業(yè)?！弊铋_始，他說得非常果斷，“我玩DOTA2已經(jīng)七、八年了，我想一直在這個領域。”

“你DOTA2打得挺厲害的，想做選手嗎？”我暗自祈禱小周不要抱有不切實際的幻象。endprint

“不想，現(xiàn)在再開始打職業(yè)已經(jīng)太晚了?！边€好，小周的回答還算理性。

“那你想做什么？”我以為小周想得挺成熟了，就直接發(fā)問。

“？？我不知道?！彼幕卮鹱屛一孟肫茰纾翱墒俏蚁肓撕芫?，我是真的喜歡電競喜歡DOTA2，我感覺這是我最熟悉的領域了?！?最熟悉，最喜愛，所以想到這個行業(yè)來工作，這看起來有那么幾分理所應當。

和太多大學生一樣，小周不喜歡自己學的專業(yè)，報志愿的時候他只是聽從了父母的建議。拒絕對口的相關專業(yè)，愛好確然成為了次之的選擇。而小周所說的對于電競的“熟悉”，到底熟悉了些什么呢？我想著，就問了出來。

“選手，比賽，游戲機制？？”小周一連說了一大串，卻沒有一個我想要的答案。我根據(jù)小周的參賽經(jīng)歷，推薦了幾個行業(yè)內(nèi)剛需的執(zhí)行類崗位，便匆匆結束了這段讓我悵然的對話。

一直忙于采訪和寫稿，我又有很久沒有聯(lián)系小周。前幾天有同事過生日，我忽然想起來當天恰好也是小周的生日。距離他離開校園應該已經(jīng)兩個月的時間，小周的前途應該已經(jīng)明朗。借著給他發(fā)送生日祝福的契機，我問了他的近況。

“在廣州的一個手游公司做策劃做了兩個月，現(xiàn)在辭職了。”小周打字道。

“為什么辭職了？”我詫然。

“那家公司的手游還停留在模仿爆款的形式上，我自己都覺得不好玩，怎么想辦法讓別人覺得好玩呢？？”看來小周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感受到了現(xiàn)實的赤裸。

“之前給你建議的崗位，沒嘗試下嗎？當時你不是對賽事執(zhí)行很有興趣嗎？”

“？？那些，不是不知道去哪兒找招聘信息，就是投了簡歷就沒信兒了?！?/p>

所學專業(yè)的差距真的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門檻嗎？我心里暗自思忖?！澳乾F(xiàn)在怎么打算的？”我又問。

“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家鄉(xiāng)了。目前還沒打算，休息一陣吧?！?/p>

我再無言。

邊上同事的生日蛋糕正點好了蠟燭，我借著燭光也隨壽星一起雙手合十，希望我的祝福能為小周帶來好運。

但還有千千萬萬的小周呢？

3

找到一份好工作，到底需要什么樣的條件？

究竟什么樣的工作才算是好？

你所學的專業(yè)到底是敲門磚還是絆腳石？

類似電競這樣的愛好究竟適不適合當成工作？

？？

無數(shù)的問題困擾著當代畢業(yè)生，困擾著電競愛好者，困擾著千千萬萬人。

我亦曾面臨過這樣的困擾。而某種程度上說，我是非常幸運的。但幸運的人總是少數(shù)，而找工作不能只憑運氣，確定一個方向應該是首要的問題。

無數(shù)電競微博大V每天要收到成百上千的微博私信，“我網(wǎng)二鉆四，劫和亞索賊溜，我想去你們公司工作！”“我天梯6100分，玩DOTA有10年了！我真的喜歡電競，給我一個面試機會吧！”

諸如此類，不勝其煩。

從業(yè)電競，你真的知道你可以來做什么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