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 濤
(武漢大學 社會學系,湖北 武漢 430072;華中科技大學 中國鄉(xiāng)村治理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4)
鄉(xiāng)土化抑或正式化:農村低保對象瞄準的運作與反思
班 濤
(武漢大學 社會學系,湖北 武漢 430072;華中科技大學 中國鄉(xiāng)村治理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4)
低保制度作為國家社會保障有機體系的一部分,有著為貧困人口維持基本生活的功能要求。低保資源的稀缺性與對象的特定性要求建立一定的對象篩選與甄別機制,即精準識別扶助對象,這是形成低保資源分配效果的關鍵。農村家庭收入的非正式性與流動性為低保對象瞄準增加了難度。鄂西Y村通過將小組長吸納到低保領導小組,賦予他們正式身份以及在村莊低保評定大會將他們作為低保對象信息的重要提供者,鄉(xiāng)土力量在低保評定中發(fā)揮了基礎性作用。另一方面,對小組長低保評定權力的監(jiān)督通過鄉(xiāng)土社會的輿論與面子進行硬約束。鄉(xiāng)土力量之所以能夠在低保對象瞄準中發(fā)揮重要作用,主要依托于村民小組內生的全息信息網絡,這些鄉(xiāng)土力量處于關鍵節(jié)點,確保了對低保對象信息的全面真實掌握。農村低保對象瞄準的鄉(xiāng)土化機制對于政策部門完善低保制度有著一定借鑒與參考意義。
農村低保;對象瞄準;鄉(xiāng)土化;正式化;全息信息網絡
自1992年山西省佐云縣試行開展農村低保(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簡稱低保)工作以來,全國各地農村在2000年以后逐步建立農村低保救助制度,2007年全國實現農村低保全面覆蓋。據國家審計署2012年第34號《全國社會保障資金審計結果》顯示:截至2011年底,全國城市和農村低保對象分別有2256.27萬人和5298.28萬人,分別比2005年底增長7.25%和551.04%;城市和農村低保月人均補助水平分別由2005年的73.34元和28.37元,提高到2011年的227.92元和100.07元;2011年全國城鄉(xiāng)低保資金支出1284.14億元。低保作為社會資源再分配的重要手段,體現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兼顧公平”的需求,符合社會全面發(fā)展的需要,是維護社會穩(wěn)定、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應有之義。
目前學術界對低保制度的研究主要從低保制度的宏觀制度建設與具體實踐運行兩個層面進行分析探討。韓華為、徐月賓(2014)指出覆蓋率低、瞄準偏誤高以及救助水平不足嚴重限制了農村低保的減貧效果。[1]何植民、熊小剛、李彥婭(2015)認為農村低保制度存在離應保盡保的政策目標有一定的差距、低保對象確定困難、保障的標準與水平不高、農戶對政策的認知不夠、基層低保工作力量薄弱等問題。[2]童星、王增文(2010)重點從低保線劃定的結構與標準角度探討了現行低保制度存在覆蓋面小且保障水平較低的問題。[3]上述研究主要從制度建設的理念出發(fā)反思現行低保制度存在的問題,對政策部門完善低保制度有一定參考意義,但既有研究在某種意義上忽視了低保制度作為維持基本生活的底線救濟,大幅度提高救助標準與將低保從單一物質生活扶持轉變?yōu)楹w醫(yī)療衛(wèi)生教育等綜合性救濟這些高線救濟目標偏離了低保制度的初衷。
每年近千億的低保資源如何公平公正分配不僅是政策制定者重點考慮的問題,也引起了學術界對低保資源分配的具體實踐邏輯的探討。一些相關研究人員從治理視角探討了農村低保的運行與分配邏輯,賀雪峰(2008)[4]、劉燕舞(2008)[5]、郭亮(2009)[6]等人指出后稅費時代在地方治理資源匱乏的情況下,低保成為村組干部做工作的手段和治理資源,因此低保運行中存在從低保戶到低保人的扭曲;袁松(2009)[7]、耿羽(2012)[8]、魏程琳(2014)[9]等研究人員進一步指出農村低保在實踐中存在村干部壟斷信息、錯位分配以及資源分配私人化的權力與關系網絡等一系列問題。這些研究將低保資源分配與基層治理聯系在一起進行探討對理解低保政策的實踐困境有很大幫助,但未能進一步探討農村低保運行困境的形成原因,即農村低保運行的實踐效果主要取決于對象的認定與瞄準。
低保資源分配的實踐效果取決于能否對低保對象進行精準識別。劉曉梅(2010)提出構建農村低保家庭的收入核查機制,即依據家庭純收入,參考影響家庭收入的各種因素,借助數字化管理平臺,通過申請機制、核查機制、評議機制、審批機制四個機制聯動,準確確定低保家庭。[10]劉的研究未能注意到農村居住收入的獨特性,艾廣青等(2009)進一步指出農村居民收入的難以貨幣化、不穩(wěn)定性及差別性,因此村社內部的民主評議成為低保對象評定的重要手段。[11]對于如何實現對農村居民收入的真實掌握,有不少研究主張相關部門運用現代化信息收集手段實現對農戶收入的確切掌握,以此實現低保對象瞄準,沒有充分注意到村社內部的鄉(xiāng)土力量對于低保對象瞄準的作用。
本文意在探討農村低保對象瞄準的實現機制。鄂西南Y村的低保評定將小組長、村民代表吸納到低保評定專班并將其作為低保評定大會中低保對象信息的提供者,非正式鄉(xiāng)土力量起著關鍵作用,同時正式權力的入戶核查與程序性監(jiān)督手段約制了鄉(xiāng)土力量的謀私行為,雙方的配合提高了低保對象瞄準率。鄉(xiāng)土力量之所以能在低保對象瞄準中起到重要作用,依托于生產小組內生的全息信息網絡,小組長與村民代表處于關鍵性節(jié)點,確保了對低保對象信息的全面真實掌握。Y村低保對象瞄準的鄉(xiāng)土化運作機制對政策部門完善低保制度有著一定的借鑒與參考意義,同時應關注與思考當下各地興起低保對象瞄準機制的正式化權力運作。
Y村位于鄂西南,行政上隸屬Y市,為鄉(xiāng)鎮(zhèn)政府與集鎮(zhèn)市場所在地,瀕臨長江,區(qū)位優(yōu)越,交通發(fā)達。Y村于2001年由原來的Y村、C村與S村合并組成,現村莊面積20.24平方公里,耕地面積2199畝,下轄8個村民組,本地人口1423戶,共4600人。全村一個黨總支,下設兩個支部,共有黨員154名,村民代表48人。
低保資源分配的實踐效果建立在對低保對象精準識別的基礎上,進而依賴對村民家庭收入的準確掌握。農村家庭收入的非正式性與流動性的特征使得收入難以量化,因此充分調動鄉(xiāng)土力量提供信息有著現實需求。村莊低保評定中通過小組長與村民代表這些鄉(xiāng)土力量的關鍵作用,同時結合正式權力入戶核查與程序性監(jiān)督手段實現對鄉(xiāng)土力量謀私行為的約制,提高了低保對象瞄準率。
現行農村低保制度中低保線的劃定以縣級區(qū)域為單位,2014年Y市按照當年農村家庭人均可支配年收入的45%作為低保線劃定標準,因此家庭人均可支配年收入低于3200元的村民即被納入到低保政策享受范圍。Y村2014年有低保戶53戶,97人。低保對象按照家庭經濟困難的形成原因分為兩種類型,一為因為身體殘疾、精神障礙或年齡大沒有子女的而缺乏或完全喪失勞動能力,比例占到54%,另一為患癌癥、尿毒癥、心臟病等重大疾病而花費醫(yī)療費在3萬元以上的,比例達到46%。低保的結果在村委會辦公樓前的宣傳欄中公示,村民普遍了解哪些村民享受到了低保,對低保評定結果較為滿意。出現過兩三例到鄉(xiāng)鎮(zhèn)民政辦咨詢低保政策的,但沒有出現對低保評定不滿而去縣級以上政府信訪部門上訪的情況。
Y村現80%以上家庭的生計模式為以家庭代際分工為基礎的半工半耕,30歲以下的年輕人多在珠三角、長三角這些市場經濟發(fā)達地區(qū)務工,他們的父母在家務農,農閑在周邊民企打零工。家庭收入中務農與務工的結合使得其難以量化為具體的貨幣,因此難以統計。其次村民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大部分年輕人學歷為初中及以下,他們在外務工從事的多為流水線的普工,收入流動性大,不穩(wěn)定。村民收入的非正式性與流動性需要在長時段的接觸互動中通過對家庭日常消費標準、家庭購買耐用消費品的數量與品牌等信息形成對村民家庭經濟情況的綜合判斷,因此低保對象瞄準建立在特定社會基礎上。隨著稅費改革后的村莊合并,行政村演變成為半熟人社會,村干部與村民的熟悉與聯接程度下降,村干部無法了解到每一低保申請對象的家庭經濟情況的全面真實信息。小組長與村民代表作為小組這一熟人社會基本單元的一員,有著獲得低保申請對象家庭經濟情況的優(yōu)勢,因此低保對象瞄準中發(fā)揮非正式鄉(xiāng)土力量關鍵性作用有著很大必要。
Y村低保分配的鄉(xiāng)土化運作機制的具體程序為首先小組長與村民代表這些非正式力量執(zhí)行初步篩選功能。村民一般先將低保申請交給小組長,小組長會召集組內的村民代表共同商議,淘汰掉那些明顯不符合低保評定條件的。村民對結果有異議的可咨詢小組長,小組長會向其解釋原因,村民仍不滿意的可直接向村干部提交申請。其次鄉(xiāng)土力量向村干部、駐村干部等傳遞低保申請對象的家庭經濟信息。在村級低保評價大會召開前,駐村干部與村干部會召集小組長一起開會討論,借此獲得低保申請對象的家庭經濟情況的真實信息。最后鄉(xiāng)土力量在村級低保評定大會中作為信息的重要提供者。低保評定大會評審代表由小組長、村民代表、村干部、駐村干部與鄉(xiāng)鎮(zhèn)民政辦人員組成。低保申請對象首先陳述申請緣由與展示醫(yī)療費用報銷票據等證明,然后他們回避,小組長向低保評審代表陳述他所掌握的這一村民家庭經濟情況。低保評審代表對于小組長提供的信息有異議的,可發(fā)表看法,再經過大家共同討論,按照得票率高低定出享受低保的初步人選名單。村干部將低保初步人選上報到鄉(xiāng)鎮(zhèn)民政辦,鄉(xiāng)鎮(zhèn)民政辦審核后,再上報到Y市民政局,民政局審核后決定最終人選,并進行公示,公示期滿后沒有異議的即納入到低保保障范圍。
低保資源分配效果依賴于低保對象瞄準,小組長、村民代表作為信息的提供者保證了低保分配的效率。鄉(xiāng)土力量參與低保評定工作的積極性與動力首先因為他們有著公的身份,即小組長、一部分村民代表被吸納到低保工作專班,因此他們有責任與義務積極發(fā)揮作用。其次Y村的小組長在基層治理體系中占有一定地位。小組長的工資以服務人口數量為標準,現最少的小組長一年工資5800多元,最多的在10800元,工資統一由財政發(fā)放。因此小組長有著配合村干部工作、完成行政任務的義務。上級政府與村干部對小組長有著專門的考核,對于未能很好完成工作的小組長還要受到一定處罰。
如何既調動鄉(xiāng)土力量在低保對象評定中發(fā)揮積極作用,又避免鄉(xiāng)土力量在此過程中謀取私利的不義行為,這是確保低保資源分配公正性的關鍵所在。正式權力作為監(jiān)督者有著介入的必要,現有三種途徑約制鄉(xiāng)土力量在低保評定中的謀私行為。首先為責任連帶制度,誰簽字誰負責。對于正式權力在入戶核查中或群眾舉報的,不應該享受低保卻享受低保的,正式權力會問責駐村干部、村干部,他們再向提供信息的小組長、村民代表追責。其次,重點排查制度,包括村組干部在內的親屬享受低保的都要進行備案,且將為正式權力檢查時的重點排查對象。最后為動態(tài)入戶核查制度,Y市民政局在定期入戶核查之外,每年會不定期地抽取一部分低保對象進行入戶核查,平均一年開展3次,動態(tài)核查管理制度能夠實現與低保戶的直接對接,實現信息的直接傳遞,對鄉(xiāng)土力量的謀私行為能夠產生警示與威懾作用。正式權力通過程序性監(jiān)督手段介入到低保資源分配工作中,降低了鄉(xiāng)土力量謀私行為的存在幾率,推動鄉(xiāng)土力量提供低保申請對象更為全面真實的信息,對低保對象瞄準的實現形成了很好的保障,進而實現低保資源公平合理分配的政策目標。
小組長與村民代表作為以小組為單位的生產生活共同體的一員,他們在低保對象瞄準中所起的關鍵作用建立在小組——熟人社會這一特定社會基礎上。小組從大集體時期的生產隊演化而來,是作為人民公社體制中“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最基本組成單位,長時段的共同生產生活為村民間建立親密的社會關系網絡提供了便利,同時小組在地理區(qū)位上又大致與自然村相重疊。小組作為村民生產生活的共同體以及村民的歸屬與意義的價值單元,村民間通過日常生產生活的互助合作與儀式性人情往來,形成親密與信任的社會關系網絡,小組成為熟人社會基本單位的理想類型。親密的社會關系網絡以及村民間通過串門與在公共場所的互動交往使得小組形成了全息信息網絡,每一村民處于相互聯系的信息網絡結構中的一個節(jié)點。全息信息網絡即熟人社會內部的信息傳遞成本低、失真度小以及信息對稱的信息結構。小組長與村民代表通過在儀式性事務以及公共品供給上為村民提供服務而收獲村民的權威與認同,因此他們在小組內生的全息信息網絡結構中處于關鍵節(jié)點,對其他村民家庭情況的了解能更為全面、清晰、透徹與真實,從而對他們在低保對象瞄準中發(fā)揮作用有著很大幫助。
熟人社會是靠親密和長期的共同生活來配合各個人的相互行為,社會的聯系是長成的,是熟習的,到某種程度使人感覺到是自動的。[12](P44)親密的社會關系網絡是熟人社會全息信息網絡結構形成的前提,村民間儀式性人情往來與日常生產生活互助合作又推動了親密與信任社會關系網絡的形成。
首先,儀式性人情往來。Y村的人情走動以小組為單位,現村民辦酒席的事務中必須辦的只有紅白事,特別強調白事的隆重。同一小組不僅需要主動過來幫忙,而且每戶出一代表參加酒席,并隨禮,現禮金一般為100元。那些在外打工的村民也需要回來參加,否則就會被貼上“不會做人”的負面標簽。儀式性人情往來使得村民間保持親密的情感成為可能,特別是在打工經濟興起,村莊社會流動性增強的背景下,儀式性人情為村民間進行情感交流與互動交往提供了平臺。涂爾干認為儀式是一種社會整合的手段,日常生活中彼此分離的個人通過儀式集合在一起,促進了群體價值的形成和社會的團結。
其次,生產生活互助合作體系。Y村以小組為單位的生產生活互助合作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在農業(yè)生產上Y村從90年代起開始大面積種植柑橘。柑橘種植屬于勞動密集型行業(yè),且柑橘的采摘、剪枝等環(huán)節(jié)具有很強的季節(jié)性,需要在較短時間內完成。勞動力富余的家庭會向缺乏勞動力的家庭提供幫助,被幫助方即欠了對方一個人情,在對方需要幫助時要主動幫忙以此償還欠下的人情。其次,村民在紅白事等儀式性事務上也存在普遍的互助合作,特別是在白事上即使在外打工的村民也要返鄉(xiāng),人死百家喪,每家都有老人,因此都早晚需要其他村民的幫助。在洗菜、招呼客人以及抬棺入殮等環(huán)節(jié)需要大量的人手,因此主家離不開其他村民的幫助。通過村民間的互助合作,主家能將儀式事務辦的很為隆重從而獲得大家肯定。最后,村民間在建房與日常生活方面也存在廣泛的互助合作,大家相互借用生活用品很為普遍。人情成為連接村民生產生活互助合作的流通手段,通過人情不斷的虧欠與償還的循環(huán)往復,村民間保持親密與信任的社會關系。
小組村民間的熟人社會關系網絡形塑了大家的熟習感、親密感與信任感,這是信息傳遞的基礎,使得熟人社會信息高度對稱。熟悉的人之間甚至不需要文字,足氣、生氣、甚至氣味,都可以是“報名”的方式。[12](P10)親密的自己人認同使得大家相互在意與關心,彼此有著在對等位置基礎上開展互動交往的欲求,因此信息傳遞成本低,且在聯系緊密的熟人社會,信息傳遞的失真度低,由此全息信息網絡結構得以形成。
信息高度對稱的全息信息網絡結構的形成同樣離不開信息傳播的空間媒介。Y村居住空間具有開放性,現90%家庭為樓房且無封閉的庭院,因此這為村民間串門聊天提供了方便。在Y村調查經常見到幾個婦女在門前聊天,東家長西家短各種話題都會涉及,且不斷有人加入退出。同時廣場、大樹下、馬路這些公共交往場所的存在也有利于村民間的互動交往。熟人社會交往空間的平面性和開放性,便于村民在同一平面觀看別人和被觀看,使得村民能更為直觀地獲得彼此的信息。村民交往的過程即為信息傳遞過程,因此最終實現村民對小組的其他村民的家具、電視等耐用消費品的數量與價格、日常消費標準等間接反映村民家庭經濟情況的信息有著清楚的掌握。每一村民都處于全息信息網絡結構的特定位置,不存在信息網罩不到的村民。
小組長與村民代表作為小組認同共同體的一員,因為他們能力出眾,對儀式知識更為了解,在紅白事等儀式事務上經常扮演關鍵角色,以及熱心為村民供給公共品。他們在為其他村民提供服務的過程中獲得了村民的認同與權威。他們作為民間權威,與村民的互動交往更為頻繁,聯系得也更為密切,這使得他們處于全息信息網絡結構的關鍵節(jié)點,對其他村民的信息了解得更為全面透徹,進而對他們獲得村民家庭經濟情況這一隱秘信息提供了幫助,有助于在低保資源分配中實現低保對象瞄準。
圖1 小組全息信息網絡結構簡圖
Y村低保評定的發(fā)揮鄉(xiāng)土力量的關鍵作用與程序性監(jiān)督的機制提高了低保對象瞄準的精度。然而現在各地普遍出現了低保評定權限的上移,小組長、村民代表乃至村干部的作用被弱化,小組長在一些地方已被撤銷。筆者在川西平原L村調查時發(fā)現低保評定工作完全與村莊脫離了關系,村干部只需將村民申請上報到鄉(xiāng)鎮(zhèn)民政辦,低保評定完全由鄉(xiāng)鎮(zhèn)民政辦與縣民政局進行。希望通過現代信息統計技術實現與低保對象的直接對接從而提高低保對象瞄準精度。正式權力一方面通過入戶調查,對農戶家庭收入進行統計,但村民收入由于很難量化為具體貨幣以及流動性大,鄉(xiāng)鎮(zhèn)民政辦工作人員很難了解到真實信息。L村所屬的T鎮(zhèn)民政辦工作人員在詢問低保申請對象家庭收入時經常會碰到村民提供無收入或明顯將收入說低的答案,在村民收入表格中村民填的數字也極低。究其原因在于雙方處在不同社會場域中,雙方信息不對稱,低保對象具有隱匿收入的優(yōu)勢條件。另一方面運用多部門聯合對農戶經濟情況進行核實,通過動員如工商、車管、房產、社保、公安等十多個部門的力量形成對農戶家庭經濟情況的綜合判斷。這種運動式審核機制除了能夠篩選出那些極少數經濟條件較好的農戶,對于大部分經濟情況一般的農戶仍無法精確瞄準,因此動員了很多資源收到的效果卻有限。
農村低保評定的正式化運作主要借鑒于城市社區(qū)低保評定方式。城市居民多在當地企業(yè)上班,工作較穩(wěn)定,企業(yè)為其繳納社會養(yǎng)老保險。低保評定部門通過銀行核實居民的工資以及社會保險繳納情況,即可對居民收入有著清楚掌握。城市居民主要依賴務工收入,收入的顯性化與可量化的特征,使得低保評定部門掌握居民家庭經濟情況成為可能。在筆者調查過的上海市遠郊L村,共有535戶,1712人,只有一戶村民評上低保,低保評定嚴格按照家庭人均可支配月收入低于430元這一紅線,低保對象實現了很精確的瞄準。工商、車管、社保、銀行等部門通過對居民信息的綜合掌握,形成共享的居民信息平臺,為低保評定部門篩選低保申請對象提供了基礎依據。因此正式部門對居民基礎信息的搜集,能夠使得低保評定達到政策預期目的,即低保以戶為單位以及動態(tài)管理,實現對那些不再符合條件的家庭將其及時退出低保保障范圍,正式化運作下的城市社區(qū)低保評定有著實現低保對象瞄準的基礎條件。
城市與村莊具有不同的社會結構,信息網絡依托的社會基礎有著很大差異。城市社區(qū)依靠現代科學技術能夠對居民收入建立起綜合全面的信息體系,這一信息體系為城市社區(qū)開展治理的基礎,對低保對象瞄準有著很大幫助。然而農村社會具有很強的不規(guī)則與模糊性,村民生活在地域性的熟人社會共同體中,村民的信息網絡更多需要借助自下而上的鄉(xiāng)土力量通過長時段的接觸、互動與交往形成對個體信息的全面了解,因此調動村社內部力量對農村治理十分重要,在低保對象瞄準中需要發(fā)揮鄉(xiāng)土力量的基礎性作用。城市社區(qū)的現代正式信息搜集技術存在特定適應的社會場域,不考慮城鄉(xiāng)社會基礎存在的實質性差異,對農村低保對象瞄準實為不利。
在當下大部分村民生計模式為務農務工相結合的兼業(yè)保持不變的情況下,低保對象瞄準需要發(fā)揮鄉(xiāng)土力量的關鍵作用,小組長、村民代表與低保申請對象處于共同的社會場域中,二者共處內生性的全息信息網絡結構中,雙方的互動交往為大家了解到各自家庭經濟情況提供了途徑,調動他們的積極性即能夠實現低成本的信息掌握,從而實現低保對象瞄準,進一步達到低保分配公平公正的預期目的,提高資源的使用效率。另一方面正式權力在低保對象瞄準中也有著重要作用,正式權力能夠約制鄉(xiāng)土力量的私利行為,對鄉(xiāng)土力量發(fā)揮作用添加制度保障。
低保作為一項底線性的社會保障救助制度,體現著社會主義“兼顧公平”的倫理要求,其中低保資源的公平公正分配是第一要務。李春根認為低保對象認定是農村低保制度中的最基本問題,也是最重要難題,并進一步提出“指標代理法”,即在收入和消費相關的指標基礎上,包括就業(yè)、教育、健康、家庭結構、房屋質量等方面,設置的一套用基本生活指標來量化農民家庭貧困狀況的方法,也即六項評估法。[13]李小云則提出依托對包括農戶五個方面的資產即人力、自然、物質、金融、社會的生計資產測量指標體系,有助于提高農村低保政策的瞄準。[14]上述研究主張運用正式力量與量化指標完成對農戶家庭經濟信息的掌握,卻忽視了現代正式信息搜集技術適用的社會場域,農戶家庭經濟收入的非正式與流動性使得現代信息統計技術的援引成為困境。
本文提出農村低保對象瞄準中農戶收入的非正式與流動性使得農戶家庭經濟信息的核實需要依托內生的鄉(xiāng)土社會力量,即在低保評定中應該發(fā)揮小組長、村民代表這些非正式民間精英的作用。之所以需要在低保評定中調動鄉(xiāng)土力量,在于小組作為熟人社會的基本單元,村民在廣泛的人情往來與互助合作中建立了親密的社會關系網絡,進一步村民間在頻繁的互動交往中建立起全息性的信息網絡結構,信息進行頻繁的交互傳遞。小組長通過在儀式性事務以及組織公共品供給方面為大家提供服務而獲得了村民的認同,他們在以小組為單位的信息網絡結構中處于關鍵性節(jié)點,對其他村民家庭情況了解得更為全面清楚透徹,因而在低保對象瞄準中離不開鄉(xiāng)土力量。另一方面,針對鄉(xiāng)土力量可能存在的謀私行為造成低保對象瞄準偏差,正式權力的入戶核查以及程序性監(jiān)督手段能夠約制鄉(xiāng)土力量的私利行為,提高低保對象瞄準率。
每年近千億的低保資金分配的使用效率不僅關涉到貧困人口的生存保障這一基本人權,更是關涉到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Y村的依托鄉(xiāng)土力量與正式權力相結合的低保對象瞄準機制實現了低成本、高效率的低保資源分配的公平公正的預期目標,對現行低保制度的完善有著一定的借鑒與參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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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路 曼
D632
A
1008-4479(2017)05-0084-07
2016-10-10
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14JZD030)
班 濤(1988-),男,安徽六安人,武漢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生,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xiāng)村治理研究中心,主要研究方向為農村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