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實習記者 孟令豹
潘光旦:實現“完人”教育的目標
文 | 實習記者 孟令豹
近代“西學東漸”對中國傳統文化產生的重大影響,學術、思想受到的沖擊與震撼最為強烈,部分愛國學者奮力尋求民族出路,在歷史縫隙中探索苦難中國的希望曙光。在傳統與現代之間、中西方之間,融會貫通地求索教育民族化、本土化,開啟民智,成了一些學者倡導民主自由思想、追求國家發(fā)展與社會進步的思想基礎,潘光旦就是其中一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作為教育家,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思想文化界,潘光旦以其學貫中西、博通古今的學問和卓然不群的獨到見解成為一位學界泰斗。誠如著名學者費孝通教授所說的:“先生關切的是人類的前途,提出了優(yōu)生強種的目標和手段。達爾文只闡明了‘人類的由來’,而潘光旦先生則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著眼于‘人類的演進’。他發(fā)揮了中國儒家的基本精神,利用現代科學知識改進遺傳傾向和教育去培養(yǎng)日臻完善的人的身心素質?!?/p>
潘光旦自幼飽讀詩書,具備豐厚的儒學底蘊和深厚的國學素養(yǎng),儒家思想是其教育思想產生的重要源泉之一。
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思想,儒家思想的教育學說把“以人為本”放在核心位置,強調人是活動的中心,突出人的作用。潘光旦充分繼承了儒家思想的人文內容,即人在精神文化和物質文化的種種社會關系中始終處于主體地位。
潘光旦在《中國人文思想的骨干》一文中說:“儒家思想的對象是人道,所以人文思想和儒家思想兩個名詞往往可以通用?!彼讶鍖W與現代社會歷史發(fā)展聯系起來,對《論語》《大學》《學記》等中國儒家經典古籍進行深入的研究?!秾W記》中的“知類通達,強立而不返,謂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悅服,而遠者懷之,此大學之道也”對其“通識”觀的形成產生重要影響。
潘光旦1922年憑優(yōu)異的成績被選派出國留學,在達茂大學插入三年級攻讀生物學。后轉入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主修動物學、古生物學和遺傳學,留美期間完成了《優(yōu)生概論》《二十年來世界之優(yōu)生運動》等著作。四年的留美學習生活經歷讓潘光旦接觸到了西方的學術、科技、文化、教育等發(fā)展的狀況,了解到了先進的學校管理制度與理念。美國大學的“通才教育”“教學自由”和“學習自由”理念、課程的設置、講求學術且注重人格陶冶的教育思想等對潘光旦教育思想的形成產生重要影響。
在中國內憂外患、國貧民弱的年代,為探索優(yōu)生強國之道,潘光旦毅然放棄公費攻讀博士學位的機會,于1926年回到上海,先后擔任吳淞政治大學教務長、東吳大學預科主任、光華大學文學院院長等職務,并在大夏、暨南、復旦、滬江等大學從事心理學、優(yōu)生學、家庭問題、遺傳學、進化論等課程的教學與研究。1931年至1934年先后主編《優(yōu)生月刊》和《華年》周刊,著書立說,出版了多種優(yōu)生學和其他著作,成為中國近代優(yōu)生學的先驅和社會學的奠基人之一。
梅貽琦任清華大學校長后大力主張通才教育,潘光旦積極響應其教育主張,認為大學教育的宗旨不只是教人做專家、學者,而且要教人做“士”、做“人”?!洞髮W一解》一文是梅貽琦、潘光旦通力合作的結晶。這篇文章反復強調“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的古訓,大學不應該培養(yǎng)只有專門技術的“高等匠人”,而應是“周見洽聞”的完人;大學教育不應成為職業(yè)教育與專家教育,而需給學生以“士”的教育,以培養(yǎng)“讀書知禮”的人。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潘光旦排除干擾,躬行身教,除了講授優(yōu)生學、家庭問題等課程外,又開設西洋社會思想史、中國儒家社會思想史、人才論等新課程;積極參加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堅持抗戰(zhàn)、反對投降;堅持民主、反對獨裁”的愛國民主運動,為民族存亡吶喊。
作為一位涉獵廣泛并在多個領域建樹豐富的社會學家、教育家,潘光旦以社會生物學理論為基礎,從生物遺傳學的角度出發(fā),融合中西方文化中的人文精神,提出了以“位育”觀為核心,以“通才”教育、“全人格”培養(yǎng)為主要內容的系統教育理念和思想。
“位育”觀是潘光旦結合中國傳統思想與西方現代社會生物學觀點的思想結晶。他解釋《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為“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安所遂生”叫做“位育”?!拔挥笔侨伺c環(huán)境之間相互感應的過程,是物體與環(huán)境之間的和諧統一。教育的主要目的就是促成這種位育的功能,“從每一個人的位育做起,而終于達到全人類的位育”。
基于“位育”觀的角度,潘光旦給教育賦予了更深層次的含義:教育要使每一個人在現實環(huán)境中尋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能充分展示才能和發(fā)展自我,進而達到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和諧相處,共同發(fā)展,強國優(yōu)種。潘光旦對人才、家庭、民族、文化、教育、經濟和政治等社會問題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即“以生物為體,以社會為用,采遺傳選擇之手段,以達人事進步之目的”,這就是“優(yōu)生學”教育思想;其優(yōu)生學理論基礎側重于人文選擇,即主要通過對社會環(huán)境與文化的改進來促進人群中優(yōu)秀分子的增加。
“通才”教育通才教育起源于古希臘“自由教育”(“博雅教育”)的傳統,亞里士多德最早提出自由教育思想,他認為“自由教育”是使個人的身體、道德和智慧得到和諧發(fā)展的教育。潘光旦認為,社會與文化的發(fā)展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是一貫偏重專而忽略通,所以其治學原則為“通”,“通”之原則歸根到人。潘光旦任清華大學社會學系主任期間,社會學系曾被譽為“通才制造所”。
針對當時的教育,潘光旦指出:“目前小學、中學、大學各級的學校教育,特別是大學教育,目的應該在求各種程度的通達。但理論上的應然是一事,實際的已然又是一事。”在大學期間,“通專雖應兼顧,而重心所寄,應在通而不在?!?,“學術分門類是對的,分得太細,太分明,以致彼此不能通問,以致和生活過于不相銜接,不相聯絡,便有走極端的危險了?!?/p>
潘光旦主張學校要注重人文學科的設立,如文學、哲學、歷史,以及藝術、音樂等學科?!按髮W教育應增加共同必修的科目,即不能增加,也應鼓勵學生盡量的學習,此種科目應為一些自然科學、社會科學與人文科學的基本學程,尤其重要的是人文科學。”并指出同時要減輕學生的課業(yè)負擔,過多的課業(yè)負擔會使學生失去“慎獨”的時間和機會,“習藝愈勤去修養(yǎng)愈遠”。
“全人格”教育 潘光旦強調,教育首先應關注人,關注人的情感、關注人的價值、關注人性的完善。教育是一項崇高的職業(yè),其目的在教人做人?!敖逃仨氁悦恳粋€人為目的,必須在每一個人身上著手。”
>> 潘光旦(左)與費孝通(右)
“近代中國的教育沒有能跳出三個范圍:一是公民、平民或義務教育,二是職業(yè)或技能教育,三是專家或人才教育。”潘光旦指出,這三種教育和做人之道都離得很遠。第一種教育的目的是普及,普及內容是一些文字,讓人們認識一些簡單的宣傳文字;第二種教育的目的是教會人們一些糊口謀生的本領;第三種教育的目的充其量也不過是一種專家教育,甚至可以說是文官教育,與“教人做人”的教育目的關系不大。教育既不是專為知識而設,也不是專為職業(yè)而設,“一若只要人人是個某方面的專家,或人人有了參加一種職業(yè)的技能,便已盡了教育的能事。這不是小看了教育,而是根本錯看了教育?!?/p>
潘光旦發(fā)現西方社會的教育旨趣有六個方面,即關于健康的、關于財富的、關于道德和宗教的、關于美的欣賞的、關于智識的探求的、關于政治和人我交際的,受此啟發(fā)和影響,他將教育歸納為德、智、體、美、群、富等“六育”。在這“六育”中,對于群育、富育,潘光旦解釋說:群育就是培養(yǎng)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的能力,富育就是培養(yǎng)吃飯的能力,也就是相當于職業(yè)教育。健全的人格體現在智識、情感、意志等方面之間的有機統一及和諧發(fā)展,從而無所偏廢。
對于品格教育的思考,為潘光旦一直思考的“教育究竟把學生培養(yǎng)成什么人”的問題提供了解答方案。潘光旦認為品格教育由三部分內容構成:通性與個性的辨識、明與恕兩個標準的重申與確立、“個人的修養(yǎng)”與“意志與制裁能力的培植”。伴隨著教育實踐的日積月累與教育思想的日臻成熟,潘光旦對“全人格”教育的理解更加深入,面對當時教育制度的重重弊端,他感慨學校不能成為千人一面的教育“機器”,學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隨意加工的原材料,教育活動絕不是單純地進行知識灌輸與傳遞。每個人的人格都是獨立的、有差異的,因此每個人都應當受到與其才品高下相適應的教育。
人的教育是“自由的教育”,以“自我”為對象。自由的教育不是“受”的,也不應當有人“施”。自由的教育是“自求”的,教師只應當有一個責任,就是在青年自求的過程中加以輔助,使自求于前,自得于后。“學校環(huán)境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之游泳也,大魚在前,小魚隨后,是從游也,從游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為而成?!?/p>
因此,潘光旦指出,完人教育是很好的一個目標,當以價值意識的教育作為其根本與重心,價值意識的教育目的是讓受教育者學會區(qū)分是非真?zhèn)?,辨別善惡榮辱,識別利害取舍,獲得鑒別美丑精粗的能力。
1952年,潘光旦被調到了中央民族學院(今中央民族大學),從事民族史和民族學的科學研究工作。他“埋首書案,博覽史籍,通閱地志,搜讀筆記,遍求經、辭、詩、集。一涉及‘土家’資料,無不博廣采擷”,完成了研究“土家”歷史淵源的《湘西北的“土家”與古代的巴人》。身處逆境的潘光旦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和高尚的人格,勤奮工作與學習,決心通讀二十四史,并對史料進行查對、考證和判斷,將所有有關少數民族的資料勾畫出來,整理成一套豐富的中國少數民族史資料匯編。
潘光旦始終以“人”作為其教學研究的出發(fā)點和歸宿,他的教育理想是培養(yǎng)在自由社會中能自由合作,以改進人類生活,增進人類幸福的自由人。因此他特別強調每個人有他的獨特意義,而不只是達到社會目的的一種工具,主張健全的教育必須先尊重個人的存在,并充分發(fā)揮人性中的最大可能性,從而達到一個“以群則和,以獨則足”的個人,進而達到一個美好和諧的社會。實行“全人格”教育和“通才”教育是潘光日實現其教育目的和教育理想的兩個主要途徑,借以豐富人生意義,提高個人的精神境界,使人的身心得到全面發(fā)展。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教育事業(yè)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高等教育在20世紀90年代末全國高校擴大招生后進入大眾化時代。然而,一些長期困擾中國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的問題仍然存在,譬如實施“通才”教育的環(huán)境與土壤未能完全形成、教育最終呈現的結果是“培養(yǎng)人”還是“制造機器”等。不可否認,我國的教育尤其是大學教育仍然側重于專業(yè)教育,重視培養(yǎng)專才,忽視人文精神的培養(yǎng),忽視培養(yǎng)學生健全的人格。
作為偉大教育家,潘光旦的教育觀念和治學為人的作風“為人類尋求一條中和位育、遂生樂業(yè)之道”,對今天的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位育論、全人格與通才教育思想是潘光旦大學德育思想的基本內容,培養(yǎng)學生健全的人格是教育的首要任務,進行通才教育是實現這一任務的必經之途;在人格培養(yǎng)中,要重視個性與社會性的和諧、人對文化傳統的繼承,從而實現每個人自己的位育,達到人與社會“以群則和,以獨則足”的理想境界。教育的關鍵是以人作為教育的根本,應把做人教育作為終極追求,通過做人教育使人在深層次上認識人之所以為人的精神實質,不斷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從而提高全民族的整體素質,這是教育永恒的追求。素質教育的推行要真正以“做人”為中心,以實現人的全面發(fā)展為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