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盼
摘 要:戊戌變法失敗,譚嗣同選擇用鮮血與死亡澆醒國人麻木的靈魂。為了中國的前途和命運,他在這條用鮮血鋪就的道路上,披荊斬棘。譚嗣同選擇的這條為革命獻身的道路,體現(xiàn)出他的生死觀。他的生死觀集中體現(xiàn)在他的哲學著作《仁學》之中,這部并不成熟的著作融入了佛學觀念,浸透著濃濃的佛學思想的生死觀,決定了這個悲劇英雄慷慨激昂的悲劇命運。
關鍵詞:譚嗣同;佛學;生死觀
1898年9月28日,北京宣武門外,維新志士譚嗣同大呼:“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這個滿腹遺憾的有志青年帶著未完成的夢與對后人的期望成了刀下亡魂,時年僅33歲?!巴T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他期望用自己的死亡喚醒后人繼承其遺志,這個悲壯的結局與他個人的生死觀密切相關。本文試以《仁學》這本書為例,淺談譚嗣同的生死觀,并追溯其本質及其局限性。
一、無我與慈悲,度己即度人
佛家講求“四大皆空”和“慈悲為懷”。譚嗣同深受影響,他的生死觀強調“無我精神”與“慈悲度人”。“無我”與“慈悲”的銜接點是“私利”。
釋迦牟尼曾言:“當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我既都無,其如幻而?!薄拔摇敝皇且粋€假相,世間沒有永恒不變的個體或實體。譚嗣同深受影響,認為“今夫我又何以知有我也?比于非我而知之。……一身而有四體五官,四體五官而有筋骨血肉之分,筋骨血肉又各有無數(shù)之分,每分之質點,又各有無數(shù)之分,窮其數(shù)可由一而萬萬也。”對“我”的存在方式表示懷疑,“我”有一個身體,一個身體可以分解為“四體五官”,“四體五官”又可以分為“筋骨血肉”,“筋骨血肉”又可以分至無窮的質點,根本就沒有一個實在的“我”,從“我”的組成上否定了“我”的存在。
既然“我”是一個并不存在的假相,那么“我”當拋棄一切桎梏,看淡生死,超脫世間煩惱,達到一種淡定從容的境界。正如梁啟超所云:“自是豁然貫通,能匯萬法為一,修衍一法為萬……而任事之勇猛亦益加?!泵鎸Ω锩c流血,譚嗣同才能看破生死一往無前。
而這種無我精神發(fā)展到極致,就是廢我見,除私利,為天下謀福利。佛語有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睙o我精神的極致,就是這種拋棄個人私利的慈悲情懷。“故知即世間即出世間,無所謂凈土;即人即我,無所謂眾生。世界之外無凈土,眾生之外無我;故惟有舍身以救眾生。”慈悲情懷的核心是普度眾生、救國救民。
譚嗣同認為靈魂有罪,這罪是靈魂本身的產(chǎn)物,“靈魂亦自有罪而自受之,自無始來,死生流轉,永無休息”。罪包括人之私利,即“機心”,能消除“機心”的唯有慈悲?!耙娨挥脵C之人,先去乎自己機心,重發(fā)一慈悲之念,自能不覺人之有機?!庇么缺约旱淖铮缓笤儆么缺瘉砀谢讼酥畽C心,從而普度眾生。
“知人外無己,己外無人,度人即是度己,度己即是度人?!睆摹盁o我精神”看淡生死,拋棄個人私利,再到慈悲為懷,以慈悲消除罪惡、感化他人。譚嗣同以這種犧牲自我的精神,救世濟國、普度眾生。正是這種人生觀、生死觀,決定了他最終以死亡激發(fā)國人繼承其遺志,喚醒國人為民族抗爭到底。
二、不生亦不滅,向死而后生
譚嗣同之所以在面對死亡時能夠從容不迫,與其提出的“不生不滅”的思想有關。因篤信萬事萬物之不生不滅以及佛教輪回觀,所以他把慷慨就義當作一種鳳凰涅槃的向死而生?!白蛉罩斓兀镂覔?jù)之以為生,今日則皆滅;今日之天地,物我據(jù)之以為生,明日則又滅。不得據(jù)今日為生,即不得據(jù)今日為滅,故日:生滅即不生不滅也?!?/p>
在譚嗣同看來,靈魂是永恒不死的。所謂的死只是一種微生滅,即細小的生滅變化。譚嗣同的這種觀念要追溯到他其哲學本體——以太說。以太是“一種不依賴人類主觀意識而獨立存在的客觀物質本身,它是一切物質最后的不可分割的分子?!弊鳛槲镔|最小的分子,以太是永恒的,不生不滅的。而人由以太組成,肉體的死亡只是這些凝聚的分子的解散?!扒笾^去,生滅無始;求之未來,生滅無終;求之現(xiàn)在,生滅息息,過乎前而未嘗或住?!狈肿拥慕馍⑴c聚合,不過是一種“微生滅”,其組成成分是不生不滅的,所以人也是不生不滅的。
“是故輪回者,不于生死而始有也,彼特大輪回耳,無時不生死,即無時非輪回,自有一出一處,……人之能出大輪回與否,則于其細輪回而知之矣。”譚嗣同的輪回觀認為,輪回有“大輪回”與“細輪回”之分。所謂“大輪回”,其特點為不生不滅,無始無終;所謂“細輪回”,如吃飯、睡覺,它是到處都在,時時都在的。“大輪回”著眼于從宏觀整體上把握,“細輪回”從微觀局部上來分析。譚嗣同認為,人只有超越了“大輪回”的束縛,才能真正走上解脫的道路。
“去者死,來者又生,連者生,斷者又死,何所謂而生,何所謂而死,乃終無能出于生死輪回之外?!奔热簧啦贿^是一種輪回,那么死亡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生死就沒有絕對的界線,輪回不止,生生不息。
這種源于佛家的輪回觀,讓譚嗣同堅信死亡只是另一種生存狀態(tài),一旦看淡死亡,就能達到一種超脫的境界,在面對死亡時從容不迫。這種觀念增加了他面對死亡的勇氣,所以他拋棄了生還的機會,選擇以犧牲來激勵國人抗爭到底。
這種覺悟是悲壯的,作為維新派激進的改良主義者,譚嗣同以生命為代價,喚醒國人麻木沉睡的靈魂。他未能像梁啟超一樣選擇東渡日本,未選擇“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因為只有流血才能刺激麻木的靈魂。他的犧牲終究產(chǎn)生了影響,改良派隱退,革命派從譚嗣同的手中接過這面旗幟,繼續(xù)前進在救國救民的道路上。從此,中國革命愈發(fā)激烈,改革者逐漸成熟,革命隊伍日益強大,影響也愈來愈大。
然而,這種慷慨激昂的凜然大義帶著強烈的悲壯色彩與數(shù)不盡的無奈嘆息,我們不得不去思考,譚嗣同的犧牲究竟值不值得,這個英雄的結局是否是他最好的歸宿?
三、一個悲劇英雄的悲哀
譚嗣同的“無我”精神認為,“我”的存在只是一個假相,使他能夠超脫個人私利殺身以成仁。他的“慈悲為懷”讓他以救世救民、普度眾生為畢生理想,使其拋卻個人私利的“無我”精神閃現(xiàn)出神圣崇高的光輝。他的不生不滅與輪回的思想,堅定了他為革命流血犧牲的決心,讓他面對死亡時能夠更加從容不迫、勇敢無畏。endprint
譚嗣同的犧牲是有意義的,然而我們不得不去思考,這個進步而又激進的青年犧牲背后更加深層的原因。而這個原因決定了譚嗣同人生觀、生死觀的局限性。譚嗣同的階級特征具有特殊性。當時,改良派內部并不是完全和諧統(tǒng)一的,改良派內部分為兩派。以舊官僚為代表的改良派右翼,大多是有較高政治地位和社會威望的中上級封建地主開明官吏,代表有翁同龢、陶模、劉光、陳寶箴父子等。他們只贊成最溫和的改革,反對破壞封建綱常秩序。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改良派左翼,以激進的改革姿態(tài)進入歷史,要求從根本上與傳統(tǒng)決裂,全面向西方學習,對當時中國社會觸動很大。
譚嗣同雖然生于一個舊式地主家庭,但早年的遭遇和所接觸的知識人群讓他走上了維新改良之路。雖然譚嗣同隸屬改良派左翼,但與康梁等人不同,譚嗣同的思想主張更激進徹底。改良派激進主義者是孤立無援的,不僅受改良派右翼的重重阻撓,同時也受改良派左翼的反對。他們在經(jīng)濟地位上多是一般甚或破落的知識分子,沒有改良派右翼有強大的階級基礎。再加上資產(chǎn)階級本身的妥協(xié)性,這一派人物身上充滿矛盾與復雜性。他們既激進急于求成,又因為自身力量的弱小而有妥協(xié)性。這種根本性的弱點,讓譚嗣同的生死觀既悲觀又積極,階級屬性決定了其生死觀的局限性,也決定了他最終的道路。
譚嗣同的生死觀本身也有各種問題。他的“無我”精神否定了“我”的存在,進而否定了個人私利,否定了個人對物質的基本需求。而自古“民以食為天”,譚嗣同對物質需求的否定,對下層人民的鄙夷使其嚴重脫離實際情況,失去群眾支持。
譚嗣同的慈悲情懷深受佛家思想影響,認為個人必須摒除個人私利,殺身以成仁,以慈悲來化解“機心”。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樣的慈悲胸懷。封建階級頑固派維護個人利益,下層平民多重視衣食住行,文化程度低下,即便是與譚嗣同統(tǒng)一階層的維新派,也與其有各種思想分歧。以慈悲感化他人的方式不過是一種資產(chǎn)階級軟弱性的體現(xiàn),正如恩格斯所說:“在各階級中必然有一些人,他們既然對物質上的解放感到絕望,就去追尋精神上的解放來代替,就去追尋思想上的安慰,以擺脫完全的絕望處境?!币源缺谢葒?,只能是一種軟弱的
空想。
同樣,譚嗣同的不生不滅和輪回思想,也是一種自我安慰。生死沒有絕對的隔閡,既然輪回不斷,那么死亡不過是另一種存在方式。陷入一種宗教神秘論的循環(huán)之中,雖然使他面對死亡時能夠勇敢無畏、淡定從容,但這究根到底只不過是一種尋求自我安慰的方式。
四、結語
“誓向沙場為鬼雄,庶展懷抱無蹉跎”。譚嗣同實踐了這句誓言,歷史也給予了他施展抱負的舞臺,然而這一切都是短暫的。譚嗣同的一生不可避免地帶著悲壯色彩,時代限制與階級屬性決定了這個悲劇英雄的局限性。雖然他的生死觀使他殺身成仁、敢于犧牲,然而時代或許能夠賦予他更偉大的任務,但他卻放棄了。以死亡喚醒國人,他的犧牲是有價值的。自譚嗣同之后,自由主義改良派緩緩退出歷史舞臺,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以更激進的姿態(tài)接過譚嗣同手中的旗幟,在救國救民的道路上繼續(xù)前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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