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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方除了遙遠三個短篇中的空間、都市、與“邊地”想象

      2017-11-14 04:42:56
      上海文化(新批評) 2017年6期
      關鍵詞:拉丁第一人稱都市

      康 凌

      遠方除了遙遠三個短篇中的空間、都市、與“邊地”想象

      康 凌

      我們?yōu)槭裁葱枰粓龃笱?/h2>

      金理在鹿鳴書店組織過一場讀書會,請了鄭小驢帶著他的短篇《可悲的第一人稱》到復旦,與中文系學生交流。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小驢,也是第一次仔細讀他的作品。作品本身并不復雜,第一人稱敘事者“我”,在北京經(jīng)歷了情感與生活的失敗后,跑到中越邊境上一個叫做“拉丁”的地方稍作停留,繼而進入原始叢林,試圖通過種植、販賣藥材來“干出點名堂”,但最終由于持續(xù)的嚴寒與大雪凍壞了藥材而功敗垂成。

      在讀書會上我說,這部作品寫得非常“懸”,一不小心就會被回收到某種流行的成功學敘事中去。具體來講,小說的情節(jié)本身建立在一種中心-邊緣、城市-邊地的結構性關系中,而對于這一關系的當代文化想象,則在很大程度上由兩種常見的成功學敘事所支配,一是我們所熟悉的“進城”故事,即主人公通過自身的拚搏努力,扎下腳跟,成為新北上廣人,另一種則是近來日漸增多的“逃離”故事,以逃離北上廣,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為典型,其主角既可以是大學畢業(yè)生(名校尤佳!),又可以是進城務工者(所謂“鳳還巢”)。這兩種敘事雖然貌似對立,但卻分享著同樣的關于成功、關于意義的定義——亦支撐著同樣的“半張臉的神話”(王曉明,2000)。在這個意義上,后者無非是前者的一個綠色減配版,它們是李陀所謂的小資產(chǎn)階級文化在不同經(jīng)濟區(qū)域的變種(李陀,2012)。

      正是在與后一種成功學敘事的比照中,《可悲的第一人稱》顯示出某種危險:同樣是都市失意,同樣是流逐邊陲,同樣是試圖重新“創(chuàng)業(yè)”以進入都市主導的資本主義生產(chǎn)/分配體系,并視其為“成功”(“我曾離成功那么近”),那么,《可悲的第一人稱》與前述“逃離北上廣”的成功學敘事之間,是否只隔著一場偶然的大雪?這場大雪所覆蓋與揭示的是什么?或者說,我們?yōu)槭裁此坪踔荒苡靡粓龃笱瑏斫Y束這個故事?

      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小驢強調(diào),“我”的失敗絕非僅僅因為一場大雪,即便沒有它,“我”也會在之后藥材的運輸、銷售中遇到一系列問題(包括沒有“關系”,沒有渠道等),因此,“我”的失敗是結構性的、必然的,“我”將永遠無法真正進入城市。換句話說,這場大雪更應被理解成一種失敗之必然性的宿命般的展演。

      一方面,我非常認同小驢對于這種必然性的敏感,也正是這種敏感,賦予了這篇小說以內(nèi)在的張力。另一方面,順著小驢的文本與回答,我們或許可以進一步去討論一些更為根本的問題:不論成功或是失敗,“我”重回都市的沖動從何而來?在這一離開與返歸的空間遷徙過程中,“拉丁”究竟扮演著什么角色?它與大雪另一端的“北京”構成何種關系?

      讀書會很快結束,但更多的問題卻漸漸浮現(xiàn)。在我看來,“北京-拉丁”,或者更普遍地說,“都市-邊地”在文本中的對峙與互動,構成了一個極佳的樣本,使我們得以考察一種以都市為中心的當代資本主義文化想象及其“空間的生產(chǎn)”。帶著這些想法,我閱讀了一些近期發(fā)表的、同樣涉及空間想象的短篇小說,并試圖整理出一些基本的問題與分析框架。本文正是這一閱讀的產(chǎn)物,其中,我的分析將依舊以小驢的《可悲的第一人稱》為主,并旁及甫躍輝的《朝著雪山去》和苗煒的《星期天早上的遠足》。閱力所限,我無法為當代文學中的空間想象勾勒一個完整的譜系,僅希望以這一討論,展現(xiàn)其中的一個側(cè)面:當代資本主義文化體制不僅生產(chǎn)出了“都市-邊地”及其等級化的空間關系,更將這一關系嵌入都市主體的再生產(chǎn)之中,成為他們經(jīng)驗與想象自身的創(chuàng)傷、意義以及個人空間的內(nèi)在部分,亦成為當代空間意識形態(tài)的有機組成部分。

      何處是拉?。?/h2>

      讓我們從《可悲的第一人稱》的第一段開始:

      車子到了拉丁,前面就沒路了。老康告訴我,越過那片叢林,河的對岸就是越南。那是我頭回看到榕樹,巨大的樹冠遮蓋了大半個天空,像片樹林一樣。四周寂靜得讓人發(fā)慌,仿佛時光遺忘之處。

      也就是說,故事始于一個沒有“路”的地方,一個“時光遺忘之處”,始于空間的終結。假如“車子”可以被視為現(xiàn)代文明不斷拓殖的移動疆界,那么拉丁則身處其外。它是一處空無,它沒有自身的生活、歷史、或文化。當然,路是本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的。故事要繼續(xù),就必須從無中生出有,必須進入、占有、改造這一(無)空間。而這一改造過程,既是敘事的時間內(nèi)容,又構成了其部分的形式動力。在某種意義上,從“我”進入它的那一刻開始,拉丁有了自己的歷史:它既是主人公的活動領域,又是敘事者的書寫對象,拉丁由此不再是“寂靜”的,它既進入了人類實踐,又進入了語言與再現(xiàn)——“空間的再現(xiàn)”于焉起始。

      然而,拉丁的“無歷史”性絕不應被簡單地視為一種“事實”的客觀再現(xiàn),(假如這種再現(xiàn)是可能的話),毋寧說,拉丁的“空無”是先定的、預設的。在同一個段落中,敘事者接著說道:

      在北京很多個失眠的夜晚,坐在黑暗中,好幾次我都幻想過會有這么一個場景:站在葳蕤的原始叢林前,周圍空曠無人,四面八方都是我的回音。我淚流滿面。不知怎么,想哭的沖動最近越來越頻繁。而這種感覺離拉丁越近,沖動就越強烈。

      換句話說,早在敘事者到達拉丁、進入拉丁之前,這一空間就已然是“空曠無人”的了。拉丁的無歷史性先于拉丁本身出現(xiàn),或者毋寧說,正是對于這一無歷史性的需求,造就、詢喚出了拉丁這一空間。敘事本身的第一人稱視角也不斷提示我們,對于拉丁的描述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特定主體位置、主體視角與主體需求的結果,在這個意義上,拉丁可以被視為一個身處北京的都市主體之“幻想”的物化形式。“我”的拉丁之旅,亦由此成為這一幻想的對象化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我”對拉丁的進入、占有與改造,恰是一個都市主體在一個想象空間中的自我展開:更確切地說,一個在都市中失意、失敗、失眠的主體——值得注意的是,這一失敗同時也是空間的失敗,我在后文中將進一步展開這一問題——試圖通過建構拉丁這一想象的空間,來展開自身在都市現(xiàn)實中被壓抑的欲望與意志:拉丁原來在北京。

      而拉薩則在上海。在《朝著雪山去》中,“我”的同學關良因為嫌上海生活“沒意思”而決定徒步去拉薩朝圣,并以此為理由,向同學們伸手借錢。不論是半信半疑還是慷慨解囊,“我”的同學們最終湊足了經(jīng)費供關良上路。在這里,拉薩這一空間同樣被再現(xiàn)為“意義”的物化形式、而關良則作為“拉薩”的具身化(embodied)再現(xiàn)而出現(xiàn)在“我”與同學們的公共話語中,這一雙重再現(xiàn)過程早在關良上路以前已經(jīng)完成。與拉丁一樣,拉薩的意義并不源于其自身的歷史,而在于上海都市主體的生活與想象中。

      也就是說,在文本展開之初,“拉丁”與“拉薩”早已被設定為空洞的符碼,有待“北京”與“上?!睘槠滟x值,并由此獲得其特定的意義,承載特定的功能。而這些意義與功能的來源,則是作為敘事主體的生活世界的都市空間。由此我們得以進一步提問,都市空間的生活經(jīng)驗,如何生產(chǎn)、規(guī)定著都市主體對邊地空間的想象方式?而這一邊地想象,又如何重新嵌入到都市主體的生活世界中,成為其中的有機部分?邊地與都市,分別與資本主義的空間規(guī)制構成什么樣的關系?

      中國魯賓遜的邊地冒險

      在進入這些問題以前,我們首先要面對的,是空間本身的物質(zhì)性與歷史性。

      在《空間作為一個關鍵詞》(Space as a Keyword)一文中,大衛(wèi)·哈維注意到,隨著近年來的文化與后現(xiàn)代轉(zhuǎn)向,空間日漸被作為某種想象與符號而加以討論,空間的物質(zhì)性反而被遮蔽起來。這一遮蔽中潛藏著一種危險的傾向,哈維強調(diào),因為圍繞空間而展開的真正的政治斗爭與反抗,必然最終要落實到“物質(zhì)的”、真實的、經(jīng)驗的公共空間中(D. Harvey,2006)。哈維的這一提示所表明的是,不論是想象的拉丁還是想象的拉薩,當它們被“布置”在“中越邊境”、“西藏”這些具體的地理位置上,它們就不得不面對這些“邊地”作為一處事實存在的地理空間所攜帶的物質(zhì)性與歷史性。而對這些物質(zhì)性與歷史性的翦除,恰是資本主義空間規(guī)制的暴力性的表現(xiàn)。

      之前我已經(jīng)分析了《可悲的第一人稱》中的敘事者,如何在一開始就通過將拉丁描述為一個“時光遺忘之處”而取消了拉丁自身的歷史性——這一描述所暗示的是,在都市主體進入之前,拉丁無法擁有自身的歷史與故事。類似的,在《星期天早上的遠足》中,當敘事者第一次來到云南的云想客棧時,迅速“發(fā)現(xiàn)”了一片田園牧歌式的“風景”:“太陽不高不低地掛著,晨霧散去,這是群山環(huán)抱下的一片坡地,田地枯黃,幾頭牛呆立在田間,彎彎曲曲的小徑上有幾處瑪尼堆,紅黑相間的藏式房屋稀疏地構成一個村落,每家的院子都有高高的木架,曬著青稞。炊煙升起,犬聲相聞,一條不知名的小河嘩啦啦地蜿蜒著?!倍窃谶@一世外桃源般的空間中,敘事者得以展開他與女主角的重逢故事——以“風景的發(fā)現(xiàn)”為前提,云南邊地的藏族村莊,再一次被征用為都市主體展演自身欲望與想象的舞臺。

      這一改寫與征用絕不限于對“自然風光”的描摹,《可悲的第一人稱中》的敘事者在拉丁逛了一圈之后如此描述這個地方:

      拉丁小得像個拳頭,從街的這頭走到那頭,三五十步就搞定了。我?guī)缀鯖]看不到什么青壯年,幾個牙齒掉光癟著嘴巴的老人眼神里充滿了好奇,紛紛瞥向我。他們一定嗅到了我身上帶來的陌生人氣息。

      唯一的小賣鋪在拐角處,我去買了盒煙。老板是個老女人,吸著旱煙,她用拉丁方言問我哪里過來的。我回答說從北京,她的嘴巴半天也沒合攏。天很快黑了,白天的光在拉丁全面退卻,稀稀落落的幾個窗口開始亮起了燈。我聽見山上的黑鴉叫喚得一聲比一聲凄厲,就在旁邊高大的梓樹上,像是不歡迎我這位不速之客?!?/p>

      敘事者總結道,在拉丁,雖然他“不想成為一個另類”,但依舊“吸引著他們的好奇心?!痹谶@里,“陌生人”、“不速之客”、“另類”等自我描述,無不指向一種清晰的主體-他者之間的二元劃分。而這種二元對立的雙方無疑不是平等的,如果說“我”已然“像個有修養(yǎng)的文明人”,那么深處拉丁的那些“過早衰老的女人”、“渾身臟兮兮的小孩”、“牙齒掉光癟著嘴巴的老人”,則共同構成了一道他者的奇觀。對于讀者而言,在這一敘事中真正的“另類”無疑不是敘事者,而是在敘事者的凝視中所浮現(xiàn)的這些異樣的、不同于“文明人”的拉丁居民。敘事者的視線在拉丁穿行而過,并將其空間重組、改寫,生活于其中的個體,除了老康以外,要么成為原始、落后的前現(xiàn)代奇觀,要么便是故事結尾處那些沉默、匿名、等待著“我”的召喚的“勞動力”。然而,不論作為奇觀還是作為勞動力,邊地居民都已成為失去自身意志與歷史的純粹對象,成為敘事者“我”用以組織、再現(xiàn)自身主體經(jīng)驗的工具與客體。

      對邊地居民的這種征用,是與對邊地的土地的占據(jù)與開發(fā)并行的,兩者共同構成了都市主體對邊地空間的拓殖歷史。在進入原始森林后,“我”迅速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這片原始叢林中真正的主人”,“決定這些動植物的生死”。有趣的是,“我”在原始叢林的自然景觀中,既沒有以人猿泰山的方式“融入”其中,又沒有如陶淵明般與之“相看”。作為“主人”的“我”對這片土地的統(tǒng)治方式,遵循著典型的資本主義殖民開發(fā)的邏輯:“我”與村政府簽訂了合約,租下一塊肥沃的土地,投入二十萬的原始資本,買來種子與化肥,雇傭了二三十個勞動力,依據(jù)自己在農(nóng)學院里學到的“科學”知識,開始種植藥材。根據(jù)“我”的計劃,隨著藥材價格的上漲,“我”的這筆投資將能換回“一兩百萬”,之后“我”將回到北京,而屆時,“整個世界都不在話下”。

      從雇傭勞動、科學技術的投入、土地開發(fā)、商品生產(chǎn)與銷售到資本增值,“我”的計劃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資本主義生產(chǎn)過程,并以對都市空間的重新占有為目標。吊詭的是,“我”雖然是作為都市生活的棄兒而流逐邊地,但“我”在邊地的所作所為,卻嚴格依照著支配了都市生活的資本主義邏輯而展開,在某種意義上,“我”幾乎可以被視為都市資本主義的一位信使、一位傳教士,將資本的邏輯復制到拉丁,對這里的土地進行殖民:拉丁成為一個微型的北京,而“我”則將成為這里的資本大鱷。

      在這一奇妙的空間互換術中,資本主義世界的失敗者成為資本邏輯的空間拓殖的中介物,“我”的拉丁之旅,由此成為魯賓遜的孤島冒險的當代中國版本。(老康是星期五嗎?)在馬克思的經(jīng)典論述中,魯賓遜的賬本、他對勞動時間的計算與劃分、他的商品生產(chǎn)方式、他與財富的關系等等,在在透露出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秘密,以此,他在荒島上完整復制出了現(xiàn)代資本主義形態(tài)的生產(chǎn)方式。順著馬克思的思路,薩義德將《魯賓遜漂流記》放在了大英帝國的資產(chǎn)階級海外擴張的背景下加以理解,在他看來,魯賓遜的荒島冒險使他成為一個新世界的創(chuàng)建者,他“為基督教和英國而統(tǒng)治和擁有這片土地”。在魯賓遜的實踐背后,是“一種很明顯的海外擴張的意識形態(tài)”,而這種意識形態(tài)“在風格上與形式上直接與為巨大殖民帝國奠定基礎的16與17世紀探險航行的敘事相聯(lián)系”(E. Said, 1995)。

      與之類似,作為“森林之王”的敘事者“我”,亦可以被視為都市資本主義在邊地空間的拓殖先鋒。在“我”的眼中,本地居民成為他者,而土地則成為生產(chǎn)資料。后殖民主義者大可以于此展開各種批判論述,但在我看來,我們或許尚不應急于將敘述者作為某種“殖民者”而打發(fā)掉,一方面,“我”固然本身已然成為資本擴張的一個中介工具、一個客體,但另一方面,“我”的身上似乎還凝結著都市與邊地間更為復雜的空間關系,以及在這種空間關系中展開的主體創(chuàng)傷及其療愈。

      離開的路與回歸的路:剝削與療愈的辯證法

      在剛到拉丁時,“我”曾“拔掉手機電池,把手機卡扔進了火塘,將手機送給了老康”,這一姿態(tài)使“我”感覺自己“拋棄了全世界”。然而,姿態(tài)似乎僅僅是姿態(tài),“我”之后在拉丁的全部實踐,幾乎都可以被視為重回那個“世界”的努力——不僅“我”本人希望帶著種植藥材所得的“一兩百萬”回到北京,更重要的是,“我”在原始叢林中的土地開發(fā),正在將這一邊地空間納入一個以藥材為中心的全國乃至國際的生產(chǎn)、銷售網(wǎng)絡?!拔摇?拉丁與北京之間的隔斷與重連(及其失敗),構成了小說推進的一個基本線索。而正是這一“重連”的過程,值得更進一步的分析。在討論帝國主義的領土擴張事業(yè)時,薩義德指出,這些項目“在系統(tǒng)地追求從土地上獲利,同時使之與國外的統(tǒng)治連為一個整體”。它們將“把宗主國卵翼下的全部空間加以統(tǒng)治、分類并使之普遍商業(yè)化。將帝國主義說成是‘天然的’肥沃與貧瘠、可利用的海道、固定劃分開的地域、土地、氣候和人的結果。這樣,資本主義的普遍性就完成了。它是‘依照領土作出的勞力分工,從而產(chǎn)生的國家空間的劃分’”(E. Said,1995)。同樣,“我”在拉丁的土地開發(fā)與藥材銷售計劃,亦會將這一片原始叢林與以都市為中心的資本主義生產(chǎn)網(wǎng)絡“連為一個整體”,成為其中的商品生產(chǎn)空間之一,成為資本增值進程中的一個部件。在這個意義上,對邊地空間的去歷史化,僅僅是為了在之后重新占有它,將它納入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普遍歷史中去。

      事實上,資本的影子從始至終都閃現(xiàn)在都市與邊地的空間占有過程之中。《可悲的第一人稱》里,“我”需要二十萬的原始投資才能種植藥材;《星期天早上的遠足》里,季陽為了離開北京環(huán)游世界,不僅賣了房子,還向好友貝貝借了十多萬;《朝著雪山去》的大半情節(jié)都是圍繞著關良行前的籌款而展開的。在某種意義上,穿越空間的“遠行”本身就是一項投資行為,或者說,它總是將邊地與都市置入某種債務/債權關系。我們需要追問的是,它的收益是什么?它如何被“投資人”們所理解?

      在《朝著雪山去》里,關良的行前籌款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困難,除了敘事者“我”對他有所懷疑,大部分同學幾乎是主動地將錢送給了關良。他們幾乎都與關良一樣,認為眼前的都市生活“沒意思”,卻又與關良不同,因著種種生活的現(xiàn)實壓力乃至創(chuàng)傷(情感、學業(yè)、工作、個人出身等等),而無法“想打游戲就打游戲想去西藏就去西藏”。于是,他們的投資行為成為一種生活意義的“外包”方式,要求關良及其旅行提供足以匹配其投資價值的意義感。在這里,“意義”成為商品,而都市主體則成為純粹的、空洞的消費者,關良時不時的匯報,則無非是一種分期償付。與此同時,“邊地”的使命亦早已被事先派定:當都市生活的壓力使其不再可能提供意義,“邊地”空間便成為了意義的生產(chǎn)地,也正因此,它成為了都市主體的空間想象的內(nèi)在組成部分,成為都市創(chuàng)傷的療愈之所——關良的同學們因為他的遠行而興奮莫名(《朝著雪山去》),“我”與季陽在云南邊陲再續(xù)前緣(《星期天早上的遠足》),在北京兩次陪女友墮胎的“我”在拉丁使小烏受孕(《可悲的第一人稱》)……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藥材”這一意象呈露出其雙重意義:在政治經(jīng)濟學層面上,“藥材”是邊地所提供的一種商品,具有資本增值的功效;而在符號/象征層面上,“藥材”則同時具有治愈都市創(chuàng)傷的“療效”,成為都市主體意義感的供應商。都市對邊地的“投資”,在這兩個層面上實現(xiàn)了其雙重收益。

      有趣的是,都市創(chuàng)傷本身也往往與空間的爭奪息息相關,更準確地說,對邊地空間的占有,常常是對被剝奪的都市空間的一種補償與置換。在《可悲的第一人稱》中并行著兩條敘事線索,一是“我”的拉丁之旅,二是“我”對北京生活的回憶,尤其是“我”與李蕾的戀愛悲劇。然而,兩人情感生活中的幸福與挫折,幾乎都為同一個主題所充斥:在北京買房。當兩人“加在一起的存款接近二十萬”(又是二十萬)而可以負擔得起一個“小房子的首付”時,他們“渾身都洋溢著幸福感”,而恰在此時,北京的房價開始瘋長,“好不容易我們精疲力盡無限接近首付的時候,房價一腳油門,一夜之間又變得遙不可及起來。那段時間,我已經(jīng)不敢再去看房產(chǎn)中介,深深的挫敗感如山一般壓了過來”。也正是因此,兩人不得不打掉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因為“她在最不該來的時候來了”。由于租住在“不足五平方米的隔斷間里”,兩人的日常生活時刻被隔壁情侶的各種令人尷尬的聲響所影響,這也成為兩人爭執(zhí)不斷的主題。李蕾對“我”的最深的傷害,便是那句“跟著你,反正這輩子甭想買房子,你就一輩子租房住的命!”這句話不僅刺傷了“我”,更使“我”真正“難過了起來”,因為“我”徹底意識到,“我給不了她什么。甚至是租間像樣的單間,都要精打細算半天”。由于持續(xù)的拮據(jù),兩人不得不第二次墮胎,最終李蕾離開了北京“這座討厭的城市”。

      在某種意義上,兩人的愛情悲劇與創(chuàng)傷源于在一場都市空間爭奪戰(zhàn)中的失敗。房產(chǎn)價格的瘋長是都市資本主義的掠奪式投機行為的典型表現(xiàn)(D. Harvey, 2012),在這一過程中,都市個體的挫敗、異化與創(chuàng)傷既源自于、又表現(xiàn)為對個體生存空間的壓迫與剝奪——那些無法在都市中獲得空間的人,只能被驅(qū)逐邊地。

      然而,這一被迫出走卻在符號與敘事層面上被展示為一場自我救贖與自我療愈——邊地空間似乎早早地為都市失敗者準備好了救贖的可能,準備好了生活的意義與重新出發(fā)的資源,乃至將都市生活的被剝奪與被損害翻轉(zhuǎn)成了一出激動人心的王者歸來的大戲,或者至少是一次惠而不費的重尋生活意義之旅。換句話說,正是在空間的層面上,我們得以窺見資本主義文化統(tǒng)治中的剝削與療愈的辯證法?!岸f”雖然無法在北京支付首付,卻足以讓“我”在拉丁獲得一塊土地。對“邊地”空間的想象的占有,成為對失去的都市空間的某種補償與置換、對都市失敗者的療愈——他們不僅將獲得空間,更將獲得生活的意義。資本主義文化以這一溫情脈脈的承諾,掩蓋了對都市與邊地的雙重剝削,關于“遠方”的想象成為一份不在場證明,既遮蔽、赦免了“此處”的剝削,也延宕、阻礙了對這一剝削的抗爭。薩義德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讀出了本地空間與海外殖民地空間之間在政治、經(jīng)濟與文化想象上復雜的聯(lián)動關系(E.Said, 1995),而《可悲的第一人稱》等文本,則為都市與邊地空間之間同樣的互相依存提供了樣本。資本主義一方面以地產(chǎn)投機掠奪了都市空間,另一方面又為它的受害者們提供了邊地這一想象的療愈空間,在那里,一個人似乎可以完成所有他在原有的都市環(huán)境中所無法完成的夢想?;蛘叻催^來說,恰是邊地這一療愈空間的存在,成為某種預備已久的創(chuàng)傷縫合術,使得對都市空間的剝奪進行得更為肆無忌憚。與此同時,如我之前所分析的,在這一療愈過程中,流徙邊地的都市主體自身又被作為一種中介與工具,對邊地空間進行拓殖與資本主義改造。也就是說,作為失敗者的都市主體,非但沒有試圖反抗資本主義的空間掠奪,反抗資本主義對“城市權利”(the right to the city, D.Harvey, 2012)的剝削,反而被精巧地轉(zhuǎn)化為其空間拓殖計劃的一部分,向邊地擴張。

      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小驢的文本以一場大雪阻斷了這一進程,并暴露出這一療愈方案不過是一場幻夢。這場大雪之所以顯得突兀,恰恰因為它不屬于、且不服從資本主義的剝削與療愈的辯證法。這場大雪將藥材凍爛在地里,既無法成為商品,又無法治愈主體。然而,只要都市中的資本主義剝削與空間掠奪繼續(xù)進行,便依舊會有更多的“我”、更多的“拉丁”出現(xiàn)——《星期天早上的遠足》里男女主人公重逢的云想客棧,不就是一個“忽然有一天目以心為形役,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的白領跑去云南開的嗎?

      資本主義空間拓殖以都市為起點,不斷占領、改造著都市與邊地的空間與居民,其微妙而強硬的邏輯,無法為邊地的一場大雪所撼動——它的真正對手,依舊是一種都市的、集體的、政治性的空間抗爭。正如邊地的“意義感”是一種結構性的產(chǎn)物,都市的“無意義”同樣有著有跡可尋的、伴隨著暴力與剝奪的歷史。然而,在都市中失去的,依舊將在都市中尋回。在《朝著雪山去》的末尾,關良終于徒步來到拉薩,當他“呼嚕呼嚕地”解決了兩碗拉面后,“毅然決然地朝對面的網(wǎng)吧走去”。面對老同學在電話里的詢問,他的回答依舊是三個字:“沒意思?!比欢?,之后他又要往何處去呢?網(wǎng)絡的虛擬空間,是“邊地”之外的新的療愈地之所嗎?故事結尾暗示關良回到了上海,那么他在上海的故事,將如何書寫?

      同樣的,《可悲的第一人稱》里的“我”,因為小烏的懷孕,也將再度回到北京,再度面對都市資本主義的空間壓迫,在那里,他將如何展開新的故事,展開新的空間爭奪?在我們的文化想象中,除了本文開頭提供了兩種成功學敘事及其反例外,是否有其他的資源,以供他們——我們——展開一種新的空間想象?然而無論如何,當他們再次回到都市時都已清楚地了解,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編輯/木 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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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人稱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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