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并不發(fā)達的內陸城市長大,從小見多了灰蒙蒙的北方天色,來到上海生活是從少女時期就定下的執(zhí)拗理想,就連漫長的黃梅天和濕冷的冬日,在她眼里都是稀有的情調。
大學畢業(yè)后決定去上海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告訴家人,找好一份不上不下的廣告公司的工作后,就帶著行李箱飛過來,一身勇敢笨拙,無幾人能敵。
見租房中介的時候,她一身珠光寶氣的打扮,其實不過是仗著年輕貌美,敢拿三流的仿貨朝身上堆砌??杉词谷绱?,唬住陌生人的目光還是綽綽有余的。
中介問她有什么心理預期,她說公寓不需要特別大,只要位置靠著外灘,起床就能見到黃浦江就好。中介沒少從時髦單身的高薪水女郎口中聽過類似的話,于是大概了解了她的需求,當天就帶她去看了一套落地窗正對著江景的高級住處,花園和游泳池一應俱全,寸土寸金的地段,樓上樓下住了許多滬上的有錢人。
中介見她一臉喜色,便迎上去問是否滿意,她只顧點頭。中介又問她的預算大概有多少,她天真地站在這棟月租三四萬的公寓里,報出一個開玩笑似的價位:“兩千塊錢左右吧?!敝薪闊o言以對之余,好心留了房主的電話給她,讓她自己打過去問問。
她就是這樣第一次見到他的。
他在蘇州長大,雖然闊綽的父母給他在上海買了這套房來住,但他還是每逢周末便開車回蘇州和朋友廝混。她的漂亮顯然還是有殺傷力的,他一半動心一半試探地說:“不如你搬進來與我同住,以后如果氣氛對呢,我每個月就收你兩千塊錢的房租。剛好周末我基本不在上海,你也好幫我看著房子?!?/p>
半只腳剛踏進社會的她哪里聽得了這樣的話,當即恨不得拿起包砸向他的太陽穴。
但氣歸氣,二十歲的女孩終究敵不過甜蜜的死纏爛打,沒幾個月,她開始動了跟他談戀愛的心思。
也是在這樣迂回試探了一兩年之后,她到底還是死了心:隔著七八歲的年齡差,他已經(jīng)到了拿感情當調劑品的生活階段,她卻剛剛一頭扎進繁華人間,抓住了幾縷姑且稱得上浪漫的感覺,就當作一生一世。
分手離開上海的時候,她和當初一樣一聲不吭,連工作都尚未換妥,就帶著行李箱和未卜的命運去了深圳。
曾經(jīng)一同住在那棟起床就看得見江景的公寓里的時候,他半夜未歸是常有的事情,電話也永遠打不通。真等她從他的生活里像一個巨大的問號一樣沉默地消失了之后,他才開始后知后覺地著急。那段時間,他沉迷金基德導演的電影《時間》,因為片中的河正宇被問到是否還在等女友回來的時候,是這樣說的:“有時等,也有時不。”
現(xiàn)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她會忍不住對我說:“年紀小一些的時候,我們都常常妄自菲薄地以為,感情這回事,真如楊千嬅在《稀客》里唱的那樣,‘游客是你,風景是我,無法避免,讓你經(jīng)過’。等到再看了一些山光水色之后才會發(fā)覺,原來這些年,我們互為彼此的游客與風景,沒有主動和被動的高下之分?!?/p>
更不是只有他能抬腳離開,她也一樣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