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子逸
角色模式視野中的金庸小說人物分析
臧子逸
“角色模式”是法國敘事學家A·J·格雷瑪斯在《結(jié)構(gòu)語義學》一書中提出的著名概念,這一概念用于表明人物之間、人物與客體之間的行動關系,被廣泛運用于文學研究、影視作品研究等各個領域,對深入分析敘事文本的基本結(jié)構(gòu)及從角色角度推演敘事模式具有重要價值。角色模式理論有別于羅蘭·巴特和布雷蒙等人歸納敘事語法時“通過人物在關鍵時刻所作的選擇來發(fā)現(xiàn)敘事邏輯”的方法,而是主張先找出故事中基本的二元對立關系,再通過這種對立關系推演整個敘事模式。本文希望借助格雷瑪斯的角色模式理論,從二元對立角度分析金庸小說中的角色模式及其價值。
根據(jù)作品中主要事件不同的功能關系,格雷瑪斯將敘事作品中有特定功能的人物進行了劃分,歸納出六種三組、兩兩對應的角色關系,分別是:主角和對象(Subject and Object)、支使者與承受者(Sender and Receiver)、助手與對頭(Helper and Opponent)。格雷瑪斯認為這三組角色模式適用于敘事作品中的所有人物,任何人物都具有其中的一種或多種角色關系。
角色模式理論中的主角是指追求某種目的的角色,而對象則是主角所追求的目的。在這里主角一般是人物或擬人化動物,而對象可以是一個人物或者主角自身的一種狀態(tài),如成功、成名等等。格雷瑪斯認為“在故事中,最重要的功能關系便是追求某種目的的角色與他所追求的目的之間的關系。”如果角色X想要達到目的Y,那么X就是主角,而目的Y就是對象,Y既可以由另一人物充任,也可以是主角希望自身達到的某種狀態(tài)。格雷瑪斯指出,主角與對象是角色模式中最基本的一組關系,正是這種關系構(gòu)成了敘事文本情節(jié)發(fā)展基本框架。
金庸小說中的主角一般都是人物,也就是上文歸納了的十三位主人公,分別是:《書劍恩仇錄》中的陳家洛、《碧血劍》中的袁承志、《射雕英雄傳》中的郭靖、《神雕俠侶》中的楊過、《雪山飛狐》和《飛狐外傳》中的胡斐、《倚天屠龍記》中的張無忌、《連城訣》中的狄云、《天龍八部》中的蕭峰、段譽、虛竹、《俠客行》中的石破天、《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以及《鹿鼎記》中的韋小寶。而金庸小說中的對象分為兩類,第一類的對象是外在于主角的具體人物,如主角追求的愛侶,如小龍女、黃蓉、任盈盈等,又或是主角追尋的仇人,這類對象由另一人物充任,與主角之間的關系是客觀的;另一類對象是主角自身希望達到的某種狀態(tài)或者屬性,如攜手愛侶之后的歸隱,或者是成功復仇等,這類對象外在與主角,與主角之間的關系是主觀的?!稌鴦Χ鞒痄洝分嘘惣衣迮c喀絲麗之間的愛情對立在于陳家洛對于家國大事和兒女私情之間、霍青桐喀絲麗姐妹倆之間的搖擺不定;《碧血劍》中袁承志與溫青青之間的對立在于兩人之間的性格差異:袁承志晚熟木訥、溫青青愛使小脾氣;《射雕英雄傳》里黃蓉因為父親的緣故被“江南七怪”稱為“妖女”,后因卷入歐陽鋒陷害黃藥師的陰謀而被柯鎮(zhèn)惡痛恨;《神雕俠侶》里楊過與小龍女之間的阻礙先是世俗禮法后是種種遭遇;《倚天屠龍記》中的對立是張無忌趙敏之間的民族矛盾。
格雷瑪斯所說的支使者是指主角在追尋某種目標的過程中,引發(fā)他某種行動或者為他提供目標和對象的力量,簡言之就是驅(qū)使主角做出某種行動的驅(qū)動力,這種驅(qū)動力可以是一個人物,如愛情敘事中,男主角追求女主角,這時女主人公既是對象也是支使者,或是復仇敘事中主角追逐的仇人。支使者也可以是一種抽象的力量,如社會、時代、命運等,如女權主義作品中女性追求獨立人格,那么時代就是支使者。承受者往往就是主角。如金庸禪味最濃的《天龍八部》中,蕭峰最終為了宋遼兩國的罷兵而不惜劫持遼帝,在這段敘事中,蕭峰心中眾生平等,不愿生靈涂炭的思想就是支使者,而這種思想促成了蕭峰劫持遼帝,迫使遼帝罷兵的行為,即不愿生靈涂炭的思想(支使者)促成蕭峰(主角/承受者)的劫持遼帝(對象)的行為。因為主角的行為是作者有意識選擇的結(jié)果,因此通過支使者我們從某種層面上能看出作者的寫作意圖和思想傾向。如《天龍八部》很明顯表現(xiàn)出金庸對佛教“眾生平等、云泥無別”的思想傾向,也側(cè)面印證了陳世驤對《天龍八部》“無人不冤,有情皆孽”的評語。而《射雕英雄傳》中郭靖的支使者始終是“為國為民”的思想,體現(xiàn)了金庸眼中對于“大俠”二字的解讀?!渡竦駛b侶》則又不同,支使楊過從頭至尾的行為的只有愛情和復仇。
可以說,從支使者的角度可以讓讀者大體感悟到敘事作品的主題,不僅如此,通過支使者我們還可以看出作者創(chuàng)作理念的變遷。如《書劍恩仇錄》、《碧血劍》中胡漢之間的民族矛盾是十分尖銳的;但到了《射雕英雄傳》、《倚天屠龍記》時,同樣是寫民族矛盾,但是驅(qū)使郭靖、張無忌反抗外族的力量有了明顯弱化,郭靖從小在蒙古長大,帶有漢族和蒙古族的“混血”特征,成吉思汗也不是殺人如麻的野心家,郭靖的支使者雖然是為國為民的大義,但僅僅是抵抗入侵而非必須一統(tǒng)天下;《倚天屠龍記》中更是安排了趙敏這一人物來緩和國家民族矛盾,張無忌也不是一個堅定的反抗者,只是時代的潮流把他推上了浪頭,在遇見朱元璋這樣暗藏韜晦的野心家時,張無忌立即選擇了歸隱而不是反抗。因為看似相同的主題下,張無忌的支使者不同于郭靖,并非民族大義而是各種機緣巧合下合乎價值觀做出的選擇。張無忌性格上優(yōu)柔寡斷,并不是一個有堅定信念的的人。雖然這樣二元對立的劃分看似簡單,但實際敘事作品中卻變化多端,例如一個角色可以由幾種人物充任,如群眾、軍隊等可以在一個敘事中充當一個角色,但一個人物也可以扮演幾種角色,如一個人和他內(nèi)心的幾種欲望進行斗爭,一個人就具有多種角色的功能。正是由于角色人物關系的復雜化,才使得敘事作品充滿了變數(shù)。角色之間種種不同的關系,也使敘事作品在情節(jié)設置上出現(xiàn)出人意料的情節(jié)。
主角在追求對象的過程中,會遇到幫助主角并起到促進作用的人物,這便是角色模式中的助手。與之相對應的是對頭,即在主角追求對象過程中起阻礙作用的人物。區(qū)分助手和對頭的標準并非讀者的好惡,而是這一人物對于主角和對象之間的作用是促進還是阻礙。助手和支使者在主角實現(xiàn)目標的過程中的作用有相似之處,但作為不同的角色,我們應對這兩者加以區(qū)分:一、支使者一般是是一種決定性的力量,而助手一般是以局部而暫時的幫助為主;二、支使者一般而言是一種抽象的驅(qū)動力,而助手一般都是具體的人物;三、支使者一般只有一個而助手可以是多個人物的集合。反觀金庸小說我們可以看出,僅有主角與對象、支使者與承受者這兩組基本的角色關系是不夠的,如果僅有這兩組關系,敘事作品的情節(jié)就會過于簡單。在一般的敘事作品中,主角在達成目標的過程中必然會遇到對頭的重重阻撓,通過極其曲折的過程并得到助手的幫助,最終克服困難實現(xiàn)目標。因此我們可以說助手和對頭是情節(jié)波瀾起伏的必備角色關系。如《天龍八部》中蕭峰身世之謎揭開之后,蕭峰迫切希望得知一件事:殺父殺母殺師嫁禍于己的大惡人是誰?而在聚賢莊上從虎口之中救了自己的大恩人又是誰?這一組助手和對頭為接下來的情節(jié)逆轉(zhuǎn)埋下了伏筆,在少林寺一戰(zhàn)中謎底揭開:原來置自己于不仁不義之地的大惡人和救自己性命的大恩人都是同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正是二十余年前大難不死的親生父親。正是由于這一組角色關系的存在,故事情節(jié)才會起伏跌宕、曲折離奇。
雖然這樣二元對立的劃分看似簡單,但實際敘事作品中卻變化多端,很多情況下一個人物兼有多種角色,例如愛情敘事中,男主人公既是主角也是承受者,女主人公既是對象也是支使者;主角的師父既可以是支使者、助手,也可以是對頭。例如一個角色可以由幾種人物充任,如群眾、軍隊等可以在一個敘事中充當一個角色,但一個人物也可以扮演幾種角色,如一個人和他內(nèi)心的幾種欲望進行斗爭,一個人就具有多種角色的功能。正是由于角色人物關系的復雜化,才使得敘事作品充滿了變數(shù)。角色之間種種不同的關系,也使敘事作品在情節(jié)設置上出現(xiàn)出人意料的情節(jié)。
金庸小說中的父親形象包含“現(xiàn)實生父”、“精神之父”和“偽精神之父”三類,現(xiàn)實生父是給予主人公生命的父親,一般處于缺席狀態(tài),在復仇敘事中承擔支使者的角色;而“精神之父”則是傳遞給主人公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以及武學的父親,一般承擔助手的角色;“偽精神之父”者一般在主角追尋對象的過程中成為巨大的阻礙因素,承擔對頭的角色。“生身之父”賦予“子一代”成長的生理可能,“精神之父”則賦予“子一代”成長的內(nèi)在動力,“偽精神之父”則為主角的成長提供反向驅(qū)動力,使主角陷入危機、克服危機,從而加速成長。這三類父親形象,構(gòu)成了金庸小說中的父親以及象征性父親的維度,而這些以父親形象出現(xiàn)或缺席的人物,又給了主人公們不同的驅(qū)動作用,承擔了小說中支使者、助手以及對頭的角色。因此我們有必要從角色模式角度,對金庸小說中的父親形象進行探討。
由于金庸小說主人公眾多,他們與現(xiàn)實生父、精神之父的關系又非常復雜,筆者經(jīng)過梳理列出下表來說明金庸小說中父親的缺席與替代:
書名人物現(xiàn)實生父精神之父《書劍恩仇錄》陳家洛陳閣老(去世)陳閣老、于萬亭、袁士霄《碧血劍》袁承志袁崇煥(去世)袁崇煥、穆人清、夏雪宜《射雕英雄傳》郭靖郭嘯天(去世)江南七怪、洪七公《神雕俠侶》楊過楊康(去世)郭靖、小龍女、洪七公《雪山飛狐》胡斐胡一刀(去世)胡一刀、趙半山、苗人鳳《連城訣》狄云不詳戚長發(fā)(偽)、丁典《倚天屠龍記》張無忌張翠山(去世)謝遜蕭峰蕭遠山(后知)玄苦、汪劍通段譽段延慶(后知)佛教、段正淳虛竹玄慈(后知)佛教《俠客行》石破天石清(后知)天性《笑傲江湖》令狐沖不詳岳不群(偽)、風清揚《鹿鼎記》韋小寶不詳陳近南《天龍八部》
通過以上圖表不難發(fā)現(xiàn),在金庸武俠小說中,主人公的現(xiàn)實生父幾乎全體缺席。生父早逝的主人公有:陳家洛、袁承志、郭靖、楊過、胡斐、張無忌;生父不詳?shù)挠校旱以啤⒘詈鼪_、韋小寶;主人公因某種原因自幼離開生父的有:陳家洛、蕭峰、虛竹、石破天。雖然生父屢屢缺席,但他們對主人公的支使作用仍然不可忽視。
金庸小說中現(xiàn)實生父的缺席有三種類型:其一是生父也是主人公的精神之父之一,他的缺席依舊影響著主人公是非判斷的標準,并且以一種缺席的狀態(tài)指引著主人公的成長,主人公一生都在追尋父親的足跡,形成一種“缺席的在場”。如陳家洛的父親陳閣老,一生為官清廉、為民請命,父子二人雖一個在朝為官,一個在江湖行俠,可目標都是為了天下百姓;袁承志的父親袁崇煥,督師薊遼、為國為民,卻被設計陷害而死;胡斐的生父胡一刀,一代大俠慷慨豪邁卻被小人所害中毒而死。上文歸納了金庸小說中的五種主導性母題,其中的復仇母題在武俠小說中最為常見。而在復仇敘事中,血海深仇一般都來源于父母之仇,因此父親形象的缺席成為了主角的支使者,而主人公在復仇中成長,最終復仇成功或放棄復仇也成為了小說故事的主線。
其二是生父“虛假的缺席”,前期描述中的“父親”并不是真正的現(xiàn)實生父,或者前文并未交代生父后文揭示了出來。如蕭峰的找尋生父之路尤為艱辛:先得之撫養(yǎng)他長大的橋三槐只是養(yǎng)父,生父已跳崖自盡;又極力尋找逼死生父的“大惡人”;可真正的生父蕭遠山到處作惡,惡名罵名通統(tǒng)指向蕭峰;最后得知跳崖不死的生父蕭遠山竟也是自己苦苦追尋的“大惡人”。又如段正淳只是段譽養(yǎng)父,而生父是四大惡人之首的段延慶。這種負面形象的“生父”,在楊過身上尤其明顯。由于生父楊康品行不端,周圍的人都很少提及,楊過心目中自然而然的將其父塑造成了一個光輝偉大的英雄形象,這一形象也一直是其精神之父。但隨著小說深入,楊過一點一點發(fā)現(xiàn)了真相,其生父楊康認賊作父、賣國求榮。這一類主人公由于具有負面形象的生父“虛假的缺席”得以成長為一代大俠,在得知生父的過失后努力彌補反而收到了來自負面生父的反向促進作用。
其三是生父的徹底缺席,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如韋小寶之父,令狐沖之父和石破天之父(雖然經(jīng)過小說中推理可以的知其父是石清,但是作者并沒有在小說中名言,石清也沒有給主人公帶來直接影響,所以仍將石破天歸入此類)。韋小寶的母親是揚州麗春院的一名妓女,獨自一人將韋小寶拉扯大,自己也說不清韋小寶的生父是誰;令狐沖自幼便是孤兒,無父無母而被岳不群夫婦收養(yǎng),雖然將岳不群視為父親,但岳不群始終對他懷有戒心;石破天小時候便被梅芳姑擄去取名“狗雜種”遭受各種非人對待,差點成為父一輩愛情糾葛的犧牲品。這一類生父的徹底缺席更凸顯了“精神之父”對主人公的巨大影響力。
父親的缺席的支使作用體現(xiàn)在為小說和主人公的提供了廣闊的發(fā)展空間,一方面主人公可以從傳統(tǒng)文化“父母在,不遠游”的約束中解放出來,憑借自己的自由意志行俠于世,如陳家洛可以率領紅花會群雄轟轟烈烈的反清復明,郭靖可以再無顧及的擺脫鐵木真回歸中原,楊過小龍女可以長居古墓或者避世隱居;另一方面,生父的缺席也為小說曲折離奇的情節(jié)提供了無限可能性,如蕭峰一步一步得知生父另有其人,最后竟發(fā)現(xiàn)生父即是讓自己背盡罵名的“大惡人”,而不斷給段譽情路制造麻煩的段正淳竟然并非自己生父。這些前期的缺席,都使生父們成為了主人公發(fā)展道路上的支使者,為故事出人意料的高潮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
精神之父是作為生身之父以各種形式缺席的代替者出現(xiàn)的,他的出現(xiàn)有效的填補了生父所需要完成的一些特定功能,成為了主人公成長路上的指引和促進的助手,但又不能完全取代生身之父,給了主人公需要的成長空間。如陳家洛十五歲便奉母親之命跟隨義父于萬亭成為紅花會“少舵主”并師從“天池怪俠”袁士霄學習武藝,從而獲得高超的武藝以及江湖世界里的價值觀;袁承志師從穆人清既學習了高強的武藝又發(fā)現(xiàn)了金蛇郎君的山洞。
韋小寶與精神之父陳近南的關系是不斷發(fā)展的。陳近南最初收韋小寶為徒、任其為青木堂堂主,一是為了兌現(xiàn)“誰殺了鰲拜為已故堂主報仇誰就是新堂主”的承諾,防止青木堂出現(xiàn)內(nèi)訌;二是因為韋小寶是康熙面前的紅人,可以成為天地會“反清復明”的助力,而并非喜歡韋小寶的為人誠心收納。反觀韋小寶愿意拜師加入天地會,一是聽茅十八和海大富都盛贊陳近南“平生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二是迫于形勢無可奈何。但經(jīng)過和陳近南的多次接觸,韋小寶心底里已經(jīng)越來越佩服陳近南,儼然將陳近南當作生父一般。韋小寶在陳近南被害時曾少有的真情流露:
韋小寶哭道:“師父死了,死了!”他從來沒有父親,內(nèi)心深處,早已將師父當成了父親,以彌補這個缺陷,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此刻師父逝世,心中傷痛便如洪水潰堤,難以抑制,原來自己終究是個沒父親的野孩子。
正是由于陳近南的精神之父的身份,使得韋小寶并沒有因為和康熙的關系好而倒向“一心維護清朝統(tǒng)治”的思維定式中,而是成為了一個既不想“反清”,也不愿“復明”,只要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是滿人統(tǒng)治還是漢人統(tǒng)治并沒區(qū)別的民族觀之中。
反觀楊過,回顧《射雕英雄傳》可知:其父楊康認賊作父,暗算黃蓉不成反葬身嘉興鐵槍廟之中;穆念慈一生孤苦,誕下楊過。郭靖為希望他不重蹈其父覆轍,為其取名為“過,字改之”,寄以“有過能改”之意。由于父母早逝,年紀輕輕便流落江湖飽嘗人間心酸,楊過的內(nèi)心深處其實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得到關愛:
有時睡夢之中,突然有了個慈愛的英雄父親,但一覺醒來,這父親卻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場。
可由于黃蓉對其父的厭惡而遷怒于楊過,以至于對楊過種種不信任與區(qū)別對待,使得楊過一度調(diào)皮任性、行事帶有三分邪氣。在遇到雖然瘋瘋癲癲卻一心對自己好的“義父”歐陽鋒后,一開始是為了解毒才認歐陽鋒為義父,后來卻“為了他死也所甘愿”。郭靖因上終南山時與眾道士發(fā)生誤會后一路過關斬將、所向披靡而令眾小一輩道士懷恨在心,丘處機又因?qū)羁颠^于放縱轉(zhuǎn)而對楊過更加嚴格,趙志敬不教武功,鹿清篤等師兄弟又爭相欺凌,楊過性格中的叛師叛教的叛逆性格逐漸形成。正因為生父缺席,義父歐陽鋒又是瘋瘋癲癲的“偽精神之父”,這才使得楊過前期行事亦正亦邪,游走于善惡之間,幾乎要走入邪路。直到遇到洪七公、小龍女等人,楊過性格中任意妄為的習氣才逐漸消失;而在襄陽聽到郭靖“為國為民,俠之大者”一番言論后,他的價值觀至此才最終確立。
相比于現(xiàn)實生父徹底缺席,偽精神之父往往給主人公的成長帶來更加深刻的危機,這類人物在主角追求對象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是一種阻礙作用,在角色模式里承擔對頭的角色。如令狐沖的師父岳不群,狄云的師父戚長發(fā)等?!缎Π两分械脑啦蝗涸谌饲暗男蜗笠恢笔且粋€涵養(yǎng)極好、處事公允的華山掌門。
由岳不群執(zhí)掌的華山派也一直是一副門規(guī)森嚴、其樂融融的景象。可是“君子劍”岳不群卻早就覬覦福威鏢局的辟邪劍譜,暗中派弟子參與爭奪,自己更是在林平之危難之際上演救人好戲,最后設計奪得劍譜、假意屈服于左冷禪吞并五岳劍派,實則坐收漁翁之利。在半徒半子的令狐沖心中,岳不群一直是正人君子形象,是他的精神之父,可是在眾多陰謀的迷霧一點一點散去后,罪魁禍首通統(tǒng)都是這位外號“君子劍”的恩師,可他做過的事甚至比小人都陰險百倍,偽精神之父的偶像轟然倒塌。偽精神之父給主人公帶來的卻是無盡的傷痕,但直至最后令狐沖都沒有親手完成“弒父”,而是借弱女子儀琳之手被動的復仇。
同樣的情節(jié)還出現(xiàn)在《連城訣》之中。狄云是土生土長的湘西莊稼漢,自幼拜師在戚長發(fā)門下,和小師妹戚芳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煽此评蠈嵄痉值膸煾钙蓍L發(fā)實則是一個工于心計,為了爭奪連成劍法和其中的寶藏不惜弒師搶寶的陰險狠毒之人。直到故事的最后,戚長發(fā)仍然打算暗算一直視其為父的狄云,最終被寶藏里暗藏的毒藥毒死。任盈盈被岳不群認定為邪魔外道,而正是在成長中,作為對頭的岳不群給了令狐沖修正價值觀的契機。偽精神之父為了實現(xiàn)對權力和財富欲望的追求,不惜誣陷、扼殺一直將他們視作精神之父的主人公,而和主人公、師父和徒弟的決裂,也象征著主人公們最終擺脫了父輩的束縛,獨自面對危險和機遇并存的江湖。偽精神之父成為對頭并阻礙主人公追求對象,從反面促使主人公們在成長中逐漸修正了價值觀。
呂 印 國畫 家園
【注釋】
[1] 羅鋼:《敘事學導論》,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00頁。
[2] 羅鋼:《敘事學導論》,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02頁。
[3] 宋偉杰:《從娛樂行為到烏托邦沖動——金庸小說再解讀》,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97頁。
[4] 金庸:《鹿鼎記》(五),北京: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lián)書店,1994年,第1740頁。
[5] 金庸:《神雕俠侶》(卷一),吉林:時代文藝出版社,1984第51頁。
[6] 金庸:《神雕俠侶》(卷一),吉林:時代文藝出版社,1984第55頁。
(作者系云南民族大學文學碩士)
責任編輯:楊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