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佳
(青島大學 山東 青島 266000)
從《金瓶梅》看春梅的不甘人下
盛 佳
(青島大學 山東 青島 266000)
春梅最先是月娘房里的一個丫頭,做些粗活,并不怎么嬌貴,雖然未得寵,仍然比別的奴婢體面、地位高。到后來被派到潘金蓮房內服侍,因為“性聰慧,喜謔浪,善應對,生的有幾分顏色” 而被西門慶看上,金蓮為籠絡西門慶,創(chuàng)造機會讓西門慶“收用了這妮子”。自此,她得了潘金蓮的抬舉,“只叫他在房中,鋪床疊被,遞茶水、衣服、首飾”,做些輕活細活,立即成了一個身份特殊的丫頭,同時還博得了西門慶的寵愛。于是春梅恃寵而驕,漸漸展露出復雜而特殊的性格。她以咄咄逼人的氣勢行事,讓奴婢小廝們,甚至西門慶家地位不高的妾都為之側目。后來西門慶身亡,潘金蓮和春梅主仆二人與西門慶的女婿陳敬濟偷情通奸,被吳月娘發(fā)現后,叫媒婆將她打發(fā)出西門家發(fā)賣了。臨走,春梅“不垂別淚”,反安慰金蓮,頭也不回,揚長而去。后來被周守備看中,立做二房,春梅開啟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時來運轉,從此發(fā)跡。很快她為守備生下兒子,之后地位扶搖直上,便冊正為夫人,還受到了誥命夫人的誥封,威福日增,地位一時顯赫起來。她經歷過人世滄桑,包場了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但終究還是被社會扭曲成了畸形人物,后來守備戰(zhàn)死,春梅耐不住孤枕的寂寞,最終極度縱欲而亡。
在我國封建社會中,奴婢幾乎是沒有人身自由的,他們必須無條件服從主子的意志,不得忤逆和反抗,否則就會遭到主子嚴苛的懲罰,隨意打罵可以說是家常便飯,比如《金瓶梅》中無一日不挨打受罵的秋菊,被迫害自殺的宋惠蓮等。在這些奴婢家仆中,春梅可以說是個例外,她雖身為下賤,卻可以不守本分,不受欺辱,她沒有一般奴婢的自輕自賤,也不用像他們一樣極力巴結主子,有時她甚至連吳月娘、孟玉樓、李瓶兒都不放在眼里;她還心比天高,不甘為人下之奴,有著爬上主子位置的強大野心。
春梅不甘為人下的野心和志向在第二十九回“吳神仙貴賤相人”中有著生動的描繪。吳神仙在給西門慶的六個妻妾和西門大姐相完面后,又相了春梅的面,說她“此位小姐五官端正,骨骼清奇。發(fā)細眉濃,稟性要強;神急眼圓,為人急燥。山根不斷,必得貴夫而生子;兩額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行步若飛仙,聲響神清,必益夫而得祿,三九定然封贈?!?六個妻妾的命運竟沒有一個記得上身為丫鬟的春梅。對此,吳月娘和西門慶甚是不信,不信這個僅值十六兩銀子的丫頭能有做夫人的好運。的確,在等級制度森嚴的封建社會,婚姻上更是講究門當戶對,一個出身低賤的丫鬟又怎么可能“得貴夫”、“戴珠冠”、“受封贈”。春梅對月娘的鄙視非常不滿,她忿忿不平地對西門慶說:“常言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從來旋的不圓砍的圓,各人裙帶上衣食,怎么料得定?莫不長遠只在你家做奴才罷!” 言為心聲,這句爭辯真實得反映出春梅對自己受壓迫其實的奴婢地位的不滿,她有著改變自己地位的強烈欲求和為自己爭取平等的初期意識。春梅的不平之氣不能完全說是反對封建階級的壓迫,更多的是一種內在的不甘人下的自發(fā)情感的流露,是針對月娘對自己的歧視而發(fā)的。
春梅不甘人下的欲求雖然蘊含著對主尊奴卑禮數的沖擊,但不幸的是,在那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社會里,她也會歧視那些地位比她更低的奴隸,以此來抬高自己的地位。比如對待同房里的丫頭秋菊,第二十九回寫金蓮責怪秋菊拿了涼酒來,叫春梅每邊臉上打她十個嘴巴,春梅卻說:“皮臉,沒的打污濁了我手,娘,只教她頂著塊大石頭跪著!” 于是不由分說,把秋菊拉到院子里,在烈日下頂著塊大石頭跪著。金蓮與“女婿”陳敬濟的奸情由于秋菊的告密,月娘有了戒心,春梅知道后,歸房一五一十對金蓮說:“娘不打與這奴才幾下,教他騙口張舌,葬送主子?!?金蓮聽了大怒,拿棍子向他脊背上盡力狠抽了三十下,打得秋菊殺豬似地叫,身上都破了。春梅還覺得不夠,走將來說:“娘沒的打他這幾下兒,只好與他撾癢癢兒罷了。旋剝了,叫將小廝來,拿大板子盡力砍與他二三十板,看他怕不怕?” 她左一個“奴才”,右一個“奴才”,總是擺著主子的架勢虐待她,動不動就是毆打、辱罵、吐唾沫等,甚至比真正主子的手段還殘忍。這是因為春梅想通過貶斥、鄙視、打擊與自己同等地位的其他人,來借以夸大自己擁有的優(yōu)勢,掩飾其在潛意識中對自己奴婢地位的自輕自賤心理。
孫雪娥在主子中的地位是頗為尷尬的,因為不得寵,待人接物上表現得畏畏縮縮,同時人格上還有缺陷,導致了她在西門府中地位的低下。而春梅名為奴婢,實為西門慶寵愛的,暫時沒有名分的妾婦,其地位的特殊是有目共睹的事實。高傲的春梅自然不會將低賤的孫雪娥看在眼里,導致二人之間的積怨逐日加深,在春梅的挑唆下,西門慶毒打了孫雪娥。后來,春梅傳奇性得成為守備夫人,將當官發(fā)賣的孫雪娥買來進行懲罰,終于痛痛快快地逞了一回做主子的威風。當時孫雪娥因與來旺兒攜財私奔被捉,“當官辨賣”。春梅痛恨孫雪娥,把她買來打入廚下,折磨虐待。后情人陳敬濟進府,為了剜掉孫雪娥這個“眼前瘡”, 硬找岔子,要剝光她衣裳,打三十大棍。人家橫勸豎勸,免褪她的小衣,可是春梅尋死覓活,大耍無賴, 堅持把孫雪娥脫光了打得皮開肉綻,再賣給娼門。春梅心性之毒辣,怵目驚心!
春梅一方面得到一家之主西門慶的寵愛,另一方面又是橫行霸道的潘金蓮的親黨,于是就傲氣十足,自命不凡,非一般奴婢仆婦所比了,第二十二回罵李銘的一出就表演得十分精彩。本來,樂工李銘是妓院出身的二房太太李嬌兒的弟弟,西門慶請他來教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四個丫鬟學琵琶、箏、弦子、月琴。這種環(huán)境里的青年男女在一起時打情罵俏也是常事。一天,迎春等三個丫鬟與李銘一起廝混、玩笑。后來,她們出去鬧了,剩下春梅一個,李銘教她演奏琵琶。李銘有些酒意,春梅袖口子寬,把手兜住了,李銘就把她的手拿起,略按重了些,也許李銘是伺機調戲,也許是酒后手頭的輕重控制不好,這春梅就怪叫起來,千王八、萬王八地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好賊王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調戲我?賊少死的王八!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哩!一日好酒好肉,越發(fā)養(yǎng)活的你這王八靈圣兒出來了!平白捻我手的來了!賊王八!你錯下這個鍬撅了!你問聲兒去,我手里你來弄鬼?爹來家等我說了,把你這賊王八一條棍攆的離門離戶!沒你這王八,學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尋不出王八來!撅臭了你這王八了!” 直嚇得李銘拿著衣服倉皇逃跑。
春梅對李銘的潑辣叫罵,不僅一路對李銘大喊大嚷,她還氣狠狠地罵給潘金蓮、孟玉樓、李瓶兒、宋惠蓮等人聽,又指責“也有玉簫他們,你推我,我打你,頑成一塊,對著王八,呲牙露嘴,狂的有些褶兒” ,鬧得個天翻地覆。其中玉簫是月娘的丫鬟,蘭香是玉樓的丫鬟, 迎春是瓶兒的丫鬟,這一下,不僅僅罵走了一個李銘,還借此打擊了迎春、玉簫、蘭香,大大抬高了她的身價,同時也讓玉樓和瓶兒都覺得沒有面子。正如作者所說:“不意李銘遭譴斥,春梅身價競天高?!?/p>
第七十五回“毀罵申二姐”是她對月娘輕蔑她的發(fā)泄,也是她潑悍狠毒的表現。申二姐是個盲藝人,是月娘招來的客人,在月娘房里唱曲。一日,月娘等都不在家,春梅被奶子如意兒、丫鬟迎春等請去喝酒,春梅在酒興酣暢之際,以主子的姿態(tài)指派小廝:“替我后邊叫將申二姐來,你就說我要她唱個曲兒與姥姥聽?!?出乎意料,申二姐自恃是月娘的客人,不肯來,還說:“你春梅姑娘她稀罕,怎的也來叫我?” 這重重地戳到了春梅的痛處——奴婢的自卑自賤。春梅認為臉面丟盡,暴跳如雷,“狂”勁發(fā)作,走到上房里,指著申二姐一頓大罵,絕對不亞于潑婦罵街,什么粗話臟話都罵出來了,罵了半日還不解恨,不等月娘回來,立即攆走了申二姐,還氣狠狠地向眾人說:“方才把賊瞎淫婦兩個耳刮子才好。她還不知我是誰呢!叫她張兒致兒,拿班做勢兒的?!?春梅的強悍傲氣可見一斑。
春梅的這兩次大罵追根究底是為實現自我價值而戰(zhàn)。罵李銘,不顧及二夫人李嬌兒生氣;罵申二姐,不怕家主婆吳月娘責罰,使得春梅矜持自傲的形象躍然紙上?!鞍痢钡姆N類有很多。以權傲,妄自尊大,目中無人;以勢傲,狐假虎威,裝腔作勢;以財傲,利欲熏心,銅臭滿身;以才傲,淺薄無知,虛妄炫耀;以色傲,無知無識,短暫易逝。而春梅作為處于社會最底層的“卑賤之人”,無財、無權、無勢,僅有“才”、“色”隨身,但其“傲”也并非由此而來。春梅的“傲”起于她對自己地位和社會的不屈從,不僅是向命運的抗爭,社會的反抗,更是對個體人格尊嚴的維護。
盛佳(1993-),女,漢族,山東青島,青島大學研究生,中國古代文學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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