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逸飛
守望
□曲逸飛
蟬鳴已不再如盛夏般聒噪,地里的麥子開始泛黃。夕陽的余暉映照在一望無垠的麥田里,反射出寶石般的金色光芒。熱風吹過,麥浪翻涌,演奏出陣陣秋的樂章。
老劉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端著磨得發(fā)亮的煙桿,吧唧吧唧地抽著劣質(zhì)的旱煙,瞇著發(fā)花的雙眼看著他的那片麥田。老劉喜歡看金黃成熟的麥田,也喜歡每天蹲在田埂上等待著兒子放學回來。
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老劉,每天心里只裝著兩件事。一個是耕種好藉以為生的幾畝田地,一個就是照顧好自己的兒子。兒子是他活下去的動力,土地是他活下去的希望。沒有本事的老劉天天在自家的地里勞作著,祈禱老天爺能年年讓莊稼有個好收成,那樣就能讓兒子過得好一些。
老劉是老來得子。兒子出生時,村里與老劉同齡的人都已經(jīng)做了爺爺。
老劉沒有讀過多少書,卻給兒子起了一個很有學問的名字,叫劉益。他希望兒子長大后能好好讀書,走出世世代代沒有離開過的小山村,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劉益三歲的時候,老劉的老婆得了一種奇怪的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后撒手走了,留下了老劉和兒子相依為命。老劉又當?shù)之攱?,一點點把兒子拉扯大。因為怕兒子受委屈,老劉三次回絕了別人給他介紹老伴的好意。
然而,隨著兒子一天天長大,老劉的愁悶卻一天天增長。
小劉益雖然十分聰慧,心思卻越來越不放在學習上,整天和一些不著調(diào)的孩子混在一起。前年中考,劉益勉強考上了高中,卻依然不知道珍惜,還是三天兩頭地貪玩逃課。
眼看著就要高三了,兒子的心思還總在玩上。老劉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他得和兒子談談。
今天煙葉的勁道好像更大,刺激得老劉不停地咳嗽,有一會兒肺都快咳出來了。老劉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莫名地煩躁起來。隨著兒子的身影越來越近,他愈發(fā)焦急,甚至感覺到亙古洪荒以來的所有麥芒都針對著自己。他如坐針氈,抵抗著停滯不前的時間,從他看到兒子,到兒子出現(xiàn)在跟前,仿佛過了一輩子。
“爹,我們回家吧?!眱鹤硬]有發(fā)現(xiàn)父親和平常有什么異樣。
“娃子,你等一下,爹有話跟你說?!崩蟿⒙貜淖炖镆粋€一個地蹦出這十二個字,像迎著陽光拾起十二束希望之麥。
劉益怔住了。在他的印象中,父親是一個窩囊、笨拙、沉默寡言的每天只會在田地里刨食的人。他沒有想到,有一天,木木訥訥的父親會這樣認真地跟自己談話。
“娃子,你稀罕這麥田嗎?”
“……”
“娃子,爹沒啥本事,一輩子都在這地里忙乎,可是我從心里稀罕這地方,這兒給了我們一切。現(xiàn)在我老了,也沒啥盼頭了,爹就是想你能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地方,到城里過上好日子,不要像爹這樣過一輩子?!崩蟿⒄f著,聲音竟有些哽咽了。
劉益低著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刻意回避父親焦灼的目光,他的心其實是痛的。小時候父親總把麥束鄭重地放在他張開的小手里,莫名其妙地說“閃著光嘞,閃著光嘞”!他一直不懂父親為何如此古怪,而一個只會種麥子的父親,又怎么能走進他澎湃洶涌、鮮為人知的青春秘境呢?于是,世界只剩下風與麥田的私語。
老劉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幾天后,在還有一畝地麥子沒收割完的時候,老劉倒下了。他最后被發(fā)現(xiàn)時,是躺坐在打好捆的麥秸堆上的,沒有閉上的眼睛空洞地朝向兒子上學回家的方向。
送老劉走的時候,人們發(fā)現(xiàn),劉益沒有哭,一滴眼淚也不曾掉,只是手里緊握著一小束麥子,麥芒似乎刺破了他的手掌,滲出殷紅的痛。
但從那天起,劉益好像變了一個人。他住進了學校,每天除了吃飯和幾個小時的睡眠,其他時間都在拼命地學習。一年后,他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村里的人們都說,老劉沒白養(yǎng)活這個兒子,劉益有出息了,以后就在城里過好生活了。
讓人意外的是,四年后,大學畢業(yè)的劉益又回來了。他沒有如老劉期望的那樣留在城里,而是回到了父親生活了一輩子的小村莊。他不像老劉,只知道在自己家的幾畝地忙乎,而是用學到的知識,帶領村里的鄉(xiāng)親們引進現(xiàn)代化設備,推廣新品種,運用互聯(lián)網(wǎng)銷售……幾年下來,村子變富了,村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更紅火。
又是一年豐收季,劉益靜靜地坐在父親的墳前,如同一座雕像。望著不遠處金黃的麥田,望著在田間穿梭的收割機,他輕喃著:閃著光嘞,閃著光嘞……
(作者系大連市第十二高級中學學生)
責任編輯 董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