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軍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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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在自家屋內的時候,馬文和老婆小商有時會把對門的鄰居稱為“公猴”,咬牙切齒,一副心理陰暗的樣子。他們需要通過盡情地揮霍“公猴”這個稱呼來獲得心理的平衡。從稱呼看,“公猴”當然是公的。之所以叫他“公猴”,是因為這個人手長、腿長,長得比例失調,活脫脫一只猴子。馬文夫妻和“公猴”夫妻為鄰六年,兩戶人家平時偶有往來,路上見面也熱情洋溢,但馬文卻不知道“公猴”姓甚名誰,也從不問“您貴姓”之類的話。至于對方知不知道自己的姓名,馬文估計也不會知道,因為這么多年來,對方從來就沒有叫過自己的姓名。一聲“你好”就是他們對對方的稱呼。兩戶人家的關系就這樣,熱情,卻隔閡,能握個手,卻又不想靠近,維持個表面的繁榮昌盛。也是,本來就不是同一階層的人。馬文一直堅持認為,人是分階層的,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包括居住地也這樣,什么樣的人就應該和什么樣的人湊一塊兒,富翁住別墅區(qū),貧民住貧民窟,像他這樣的平頭百姓,就該住恒利小區(qū)、菜園小區(qū)這樣的地方,聽聽名字,就覺得親切、隨意、世俗,是過日子的地方。不像現(xiàn)在這個小區(qū),叫什么羅馬假日廣場,開發(fā)商的廣告語是:過一種需要仰視的生活。馬文六年來一直頑固地認為,他買房子是買錯了地方,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是不該住到這個地方來的,現(xiàn)在倒好,需要仰視的生活沒過上,卻天天仰視別人。但當初小商堅持要把房子買在這兒,他也沒辦法。兩人賣掉了馬文父母給的老房子,又掏空了所有積蓄并借了錢,才付清了首付并裝修了房子。第一次進入這個小區(qū),馬文就面臨了一個新問題,他發(fā)現(xiàn),所有進入這個小區(qū)的人,除了那些裝修工人,都是開著高檔轎車來的,只有他們夫妻倆,騎著電瓶車。那些高檔轎車進入小區(qū),站在門口的保安“啪”一個軍禮。見了他們兩個,卻一把攔住,像防小偷一樣盤問了半天,直到馬文火了,罵道,狗眼看人低,老子以后物業(yè)費不交了,才放行,放行前還必須登記。
向高檔轎車敬禮!馬文憤憤不平地想。
馬文是個敏感、要面子的人,他當即決定去買輛轎車來,否則,他今后將如何安放他的自尊?于是夫妻倆又借錢買車,盡管拖了一屁股債,也算有房有車了。但馬文依然沒有面子,人家的車不是奧迪就是寶馬,他,一輛寒酸的別克,還不如沒車呢,也能找個步行鍛煉身體的理由。馬文知道,他們把家安放在了這兒,這兒的人為他的人生提供了更高的標尺,他不知道要奮斗多少年,才能與他們平起平坐。而在此之前,他必須找點什么來支撐他脆弱的自尊。
在把對門鄰居稱呼為“公猴”之前,馬文和小商私下里把那戶人家的男人稱為對面男的,女人當然是對面女的。對面男的也沒有私家車,這倒不是說與他處在同一層次,同哀同憐,而是因為對面男的上下班有專門的司機接送,平時家里用車也隨叫隨到,根本沒置車的必要。看來,對面男的過的才是“需要仰視的”的生活。馬文發(fā)現(xiàn),那司機就像是隨時聽候吩咐的下人,不但替對面男的開車,還替對面一家干私事,比如買個米搬個東西,去銀行交水電費啊,甚至幫他處理一些小糾紛??磥韺γ婺械牟坏囁接?,連公家人都私用了。馬文對此憤憤不平,小商卻說,這就是一個男人的能量,連國家的資源都任他支配,任他揮霍私用,你什么時候也能把公家的東西拿家里來?哪怕一張紙。馬文感到壓力山大。
馬文第一次和對面男的打招呼時用的是“你好”,然后與他一塊兒下電梯。他看著司機給對面男的拉開車門,對面男的坐進了專車,他的專車是輛奧迪。馬文看著那車穿過小區(qū)的花叢揚長而去,出了一會兒神,然后踢了一腳別克的后輪,仿佛他的別克有愧于他。他不知道對面男的是個什么官兒,第二次與對門男的打招呼時,他情不自禁地用了“您好”,就像是條件反射,仿佛“您好”兩個字早就在嘴邊等候,一見到那個人就迎了出來。更可恥的是,他還不由自主地彎了一下腰。馬文有點為自己感到害臊,這是對權力的奴顏婢膝,他什么時候也成了這種人?像對方這種享受慣了別人尊敬的人,未必會瞧得上他的這一聲“尊敬”,可能反而認為他是拍馬溜須,瞧不起他。馬文覺得自己是自取其辱??墒?,既然已經(jīng)叫出了,就開了個頭,就會成為一種慣例,一種理所當然,一種習慣,習慣了就會自然,無論對于自己,還是對于對方。
你好。對方仰著頭,點頭回應,例行公事的樣子。馬文注意到了那個冷冰冰的“你好”。馬文敏感地感到了羞辱。
馬文知道,是自己用一聲“您好”,揭開了兩個人的不平等,不僅僅是地位,更是人格。本來,他們至少在人格上是平等的,是馬文自己在人格上主動降了一格,于是,現(xiàn)在,馬文成了媚笑的仰視著,而對方成了冷漠的俯視者。馬文認為,自家和對門鄰居一開始就處在不平等的位置,這有自己的責任。
就像一個人學會了結巴就改不了了一樣,馬文后來依然條件反射似的稱呼對方“您好”,他獲得的回報仍舊是一聲例行公事的“你好”。馬文痛恨自己的懦弱,也痛恨對方的傲慢,就像一個借錢給別人的人,明知道對方壓根不會還,卻還要借錢給對方,這叫什么事兒!
馬文分析過為什么自己會主動在人格上自降一格,不全是因為對方是個領導,主要還是對方身上有一股霸氣,一種運籌帷幄、高屋建瓴的霸氣,一種看一眼就能壓倒對方的氣勢,對方具有強大的心理優(yōu)勢,自己是被這種氣勢壓倒的。
馬文居住的這個小區(qū),被稱為高尚小區(qū),馬文很抵觸高尚小區(qū)這種說法,他一直頑固地認為,高尚是指一個人的品格,住在這個小區(qū)的,盡管都是些公務員白領之流,都處于社會的中上層,但這與他們人品是否高尚還真沒關系。舉個例子,因為物業(yè)費收不上來,小區(qū)的物業(yè)公司已經(jīng)換了好幾家了。住在這兒的人都不是窮人,卻連幾千物業(yè)費都不肯交,你說高尚哇?馬文是少數(shù)幾個主動按時交物業(yè)費的業(yè)主之一,經(jīng)理見了他,一副感恩戴德的嘴臉,好像是馬文在做慈善似的。馬文倒覺得,物業(yè)公司提供服務,我繳費,大家都是平等的。
對門就是不肯交物業(yè)費的人家之一,也不是不交,就是不情愿,總要拖幾個月,讓物業(yè)公司的人反復上門,然后提一大堆管理上的要求才交。問題出在對門那個女的身上,一般的,領導的老婆比領導本人更像一個領導。對門女的作為家里的領導,主持著一個家庭的日常工作,自覺有義務對小區(qū)的物業(yè)管理指手畫腳,做一些指示。她的好些指示物業(yè)公司不能接受,比如,有一次她專程跑到管理處,要求更換小區(qū)內的一部分植物,因為她對這些植物的花粉過敏。管理處根據(jù)她的指示精神,估算了一下面積和費用,覺得無法承受,就婉言拒絕了。
您別去那些區(qū)域,那些區(qū)域草雜蛇多,您多去小區(qū)的湖邊走走,那兒都是遛狗的,讓愛德華也找個伴。經(jīng)理捂著臉,滿臉痛苦,不知痛苦的根源是他的牙還是眼前這個難纏的女人。
湖邊?我的愛德華讓那些雜毛狗強奸了怎么辦?我們愛德華的血統(tǒng)很純潔的,你居心叵測!
那個胖經(jīng)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活像一個皮球往上彈。
不敢不敢,您指示。
我現(xiàn)在是代表全體業(yè)主跟你講話,辦不辦,你看著辦。對門女的摔下一句話,帶著一張鐵青的臉,走了。
幾次下來,對門就不交物業(yè)費了。馬文發(fā)現(xiàn),在這個問題上,對門男的和對門女的是同一路貨色。有一回,馬文聽見門外有人在吵,是對面男的和管理處的人。管理處的人低聲下氣的,對面男的在訓斥:你們看看你們把小區(qū)管的,車到處亂停也不管;外人隨便進進出出,萬一有賊怎么辦;路上到處是狗屎;你看這電梯門,都是灰塵,保潔員也不擦擦……對面男的數(shù)落了一地雞毛。
馬文打開門,他看見對面男的對著管理處的人指手畫腳、嘮嘮叨叨、唾沫橫飛,此時的對面男的,毫無運籌帷幄高屋建瓴的氣概,倒像一個街頭霸道的老太太,他的手腳很長,舞動起來如同一只張牙舞爪的老猴,丑陋不堪。馬文不覺有些鄙視對方,不就幾千塊錢嗎?
我們的物業(yè)費我老婆交了吧?馬文故意裝出隨口一問的樣子。
早交了。管理處的人故意提高聲音說。
對面男的有些窘。馬文有些得意,他找到了自己比對方優(yōu)越的地方,他發(fā)覺自己的自信在茁壯成長,長成了一棵大樹,蓋住了對方。人真是一種很古怪的東西。
你好。馬文和對面男的打招呼。他注意到自己用了“你好”。就像當初用“您好”一樣,這一聲“你好”也不是有準備的,完全是脫口而出。
對面男的點點頭,一臉冷漠。
對不交物業(yè)費的業(yè)主,我們打算去法院起訴。管理處的人一改低聲下氣,說。
隨便。對面男的“砰”地甩上門。
馬文有些幸災樂禍,想,一個大領導,為了幾千塊物業(yè)費被人起訴,多丟臉哪。他關上門,不由得“哈哈哈”大笑三聲。
對面女的養(yǎng)了一條狗,據(jù)說很名貴,棕色的,很小,跟一只耗子似的,毫無貴族之相,卻很兇,見人就瘋狂地叫,聲音很尖利,標準的狗仗人勢。對門女的經(jīng)常去遛狗。有一次,馬文下班回家站在電梯口等電梯,電梯門一開,沖出一條狗來,狂叫幾聲,對著他的腿就是一口。馬文毫無防備。接著他就聽見對面女的一聲尖叫:愛德華,你怎么什么都吃???馬文一愣,想,有這么說話的嗎?當我是狗糧?那狗咬了人后,顧自往樓外跑去,對面女的喊著,愛德華,等等,愛德華,別跑。顧自追上去了。馬文被扔在那兒,又氣又惱.,只好自個跑到醫(yī)院打狂犬疫苗去了。
晚上,馬文和小商正在罵對門女的目中無人,不懂做人的道理,聽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對門夫妻倆,女的見了馬文,忙不迭地說,不好意思,我的狗狗不乖,亂咬人,難為情哦。
馬文夫妻倆慌忙說“沒關系”,讓他們進來坐,馬文正要從鞋柜里拿拖鞋,那夫妻倆直接就進了屋,坐在了沙發(fā)上。馬文一愣。接著用笑臉遮蓋了內心的不爽。
兩戶人家鄰居這么多年,對門的第一次來馬文家串門,扯了幾句家常,沒話了,都晾在那兒,氣氛就有些生硬。對面女的摸出一千塊錢來,對馬文說,今天愛德華給你添麻煩了,這是打狂犬疫苗的錢,剩下的,你買些營養(yǎng)品吃。馬文夫妻倆說什么也不肯收,推來推去,最后,馬文收了兩百塊打疫苗的錢。
他們怎么不換鞋就進來了?對門夫妻走后,馬文說。
沒事,地我還沒拖呢,等會兒我拖一下。小商說。
這不是地臟不臟的問題,這是對別人是否尊重的問題。馬文說。
沒那么嚴重吧?你別多想。
他們進自己家也不換鞋嗎?換鞋進屋是一個人的習慣啊,怎么到我家就直接進來了呢?這是不是一種傲慢?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覺得到我們家來是一種垂青?
從他們把臟腳踩進我家時那理所當然的表情看,至少我沒有看到平等。馬文將兩百塊錢一扔,踢一腳,說,誰稀罕吶。
小商說,你拿錢撒氣干嗎!人家可能是沒意識到呢,上次我去小何家,就忘了換鞋。
這件事就像一個罩子,罩在了馬文的心口,讓他氣悶、壓抑,卻又掀之不去。他倒要看看,他的鄰居進自己家門換不換鞋,盡管他知道事情的結果。他跟自己較上勁了。在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尋找與鄰居同時回家的機會,想告訴他(她),進屋要換鞋,尤其是進別人的屋,這是尊重和禮貌。
機會終于讓他等到了,一次,他與對面女的同時上了電梯,在走廊,他沒有直接開門,他看著對面女的打開了門,又彎腰換鞋。
你們進屋換鞋嗎?他故作奇怪地問。
怎么,你們進屋不換鞋嗎?對面女的奇怪地抬頭看他。
我以為你們進屋不換鞋的呢!馬文感到心頭的罩子終于掀掉了,該說的終于說了,意思你自己去理解吧,你們去自我檢討,該怎樣尊重別人!輕松了,解氣了,陽光燦爛。
你站在這兒就是為了看我換鞋?對面女的笑嘻嘻地說。
馬文頓時感到臉火辣辣的,仿佛給人打了一個耳光。
2
兩戶人家既然做了鄰居,就一定會有禮尚往來,今天你敲開我家的門,遞過來一箱櫻桃,說一句,單位工會分的。接的人說一聲,謝啦。過幾天我敲開你家的門,遞進去一箱葡萄,說一句,一起嘗個鮮。接的人也說一聲,謝啦。也沒什么熱絡的家常,送的人推上門走人。問題是,對面一家送過來的東西都是單位分的或別人送的,而馬文家送過去的東西,大都是自己買的。對面一家老公是個領導,經(jīng)常有人送東西,老婆的單位是財政局,經(jīng)常借工會活動三天兩頭分東西,吃不完,就送過來了。馬文的單位是個清水衙門,馬文奮斗了十多年,連個小頭目都沒混上,至于小商,在企業(yè)做事,除了工資,什么福利也沒有。他們除了自己買,沒東西可送。馬文是個很自尊的人,他不想白吃別人的東西,尤其是他知道對門男的是個官,這種自尊就更強烈。在禮尚往來的過程中,馬文一家一直是被動的一方,但一星期之內,馬文一定回禮。這種送來送去,給馬文一家造成了很大的壓力,也讓馬文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平等。
馬文很看重禮物價值上的對等,這是他的自尊。對門送過來的是高檔東西,馬文也得買高檔的回過去。對禮物價值的判斷對馬文是個考驗。有一回,對門送過來一小袋獼猴桃,一個星期后,馬文在超市逛,他看見超市的獼猴桃不錯,就買了一小箱,回家時敲開了對面的門,謊稱單位分的,遞了進去。過了幾天,他在垃圾房邊看見了一堆散亂的獼猴桃,旁邊還有一個紙箱,他越看越懷疑這是他買了送給對門鄰居的那箱,不覺心堵,想,這不是看不起人故意給人難看嗎?他懷疑自己以前花大價錢買的東西都被對門扔掉了。人家是大領導,什么好東西沒吃過,怎么會看上我們小老百姓的東西呢?這么不尊重人家,以后就不要送過來了。郁悶啊。
馬文后來想明白了,獼猴桃是分檔次的,人家送過來的是進口貨,幾塊錢一只,而自己送過去的是國產貨,幾塊錢一斤的,難怪人家不要吃。弄明白這個問題的當晚,馬文做了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變成了獼猴桃,被放在超市的架上,標價是五塊錢一斤,而他的旁邊是對面男的,對面男的也變成了獼猴桃,他的標價是五塊錢一只。
有了這個教訓,馬文夫妻倆就長了個心眼,以后對門鄰居送東西過來,先去超市找找,看是什么價。他們孤陋寡聞,有些東西沒見識過,超市也沒有,就上網(wǎng)去查,搞得很辛苦。有一回對方送來一種進口水果,包裝上都是外文,馬文和小商都沒見過,去超市,超市里沒有,上網(wǎng)去查,不知該搜索哪個外文單詞。小商說,既然是進口水果,一定便宜不了,買好的回過去總是不錯的。小商牙一咬,買了三百多塊錢一箱的車厘子送了過去?;貋黻P上門,小商說,我感覺就像是對門給我們的脖子上了一個套,他們站在高處,不停地拉這個套,把我們勒得透不過氣來,我們要死要活地踮起腳,也趕不上他們的高度。馬文說,這也是一種壓迫。過了會兒又嘆口氣說,沒錢沒地位,就別追求平等,否則什么都是煩惱。
過了幾天,小商回到家,氣惱地說,我看到那種水果了。
什么名字?多少錢一斤?馬文急問。
切,我操,小商說,我還以為什么好東西呢,取一個很長的名字,跟一個外國妓女似的,讓人記不住,才三塊多一斤,我聽小紅說,這玩意,人家外國人吃不完,拿來喂豬。
馬文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說,這不是在輕辱我們么?
哎,我那三百多塊錢!小商坐在沙發(fā)上傷心地敲打著膝蓋,說,他們這么有錢,怎么可以占我們的便宜!
這就是不平等,這就是壓迫。馬文說。以后一段日子,馬文和小商見了對門夫妻倆,都是皮笑肉不笑的,馬文會在心里罵一句:小人。
我覺得對面男的一定是個貪官。有一次小商說。
馬文說,廢話,天天半夜三更有人來敲門,能不是個貪官嗎?
我們得掌握他們受賄的證據(jù),留一手,說不定以后用得著。他們房間里發(fā)生的事我看不到,但男的有幾塊名表、女的有幾只名包我還是看得見的。小商笑嘻嘻地說。
想不到你還挺陰險。馬文說。
你說對面男的像不像一只“公猴”?長手長腳,像極了動物園的那只“希特勒”。
像,像極了,那對面女的就是一只“母猴”,哈哈哈。馬文說。夫妻倆得意地笑了。
馬文和小商決定斷了這種往來,反正他們不想高攀對方,也攀不上。對門送東西過來,他們不回,如此幾次,對門好像對此并不在意,一如既往,馬文夫妻倆覺得不好意思了,于是繼續(xù)回送,搞得心力交瘁筋疲力盡。中秋后,對門送過來一盒月餅,海鮮的,五星級波特曼大酒店出品。小商說,打開看看,里面有沒有藏著金條,或一大疊人民幣。馬文說,放心,人家這方面是老江湖,送過來之前早就檢查過了。小商說,不一定,一盒月餅,不藏點東西,他們一定看不上。你說,真找出金條來了,我們該怎么辦?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馬文說,看來我們收他們的東西還有風險。
第二天,馬文路過垃圾房,發(fā)現(xiàn)一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從里面清理出幾盒月餅,兩條火腿,還有一些海鮮來。那月餅盒馬文眼熟,和對門送自家的一樣。馬文一愣,憤怒地想,敢情對門是自己不想吃了,要扔掉了,才送給我們做人情。這跟有些所謂的富人,把過保質期的東西拿出來給流浪漢吃,博得一個慈善的名聲有什么區(qū)別?
拿我們當要飯的,馬文想,可我們還得買東西回送過去。
回到家,恰巧對門又來敲門,對門女的笑瞇瞇地遞進來一袋東西,說,這是我去馬來西亞旅游時買的,送你們嘗嘗。馬文心里罵著,卻擠出一臉的笑容,說,謝謝,老是吃你們的東西,真不好意思。想著回絕,卻不由自主地接了。
關上門,馬文惱怒自己心太軟,面子太重,這回一口回絕的話,以后也就免除了這個煩惱,現(xiàn)在倒好,跟判了個無期似的。那包東西不知是什么,包裝紙上印著洋文,不知是何種文字,顯得神秘,因神秘而顯示出高深莫測和高貴,如同一個穿著華麗的騙子,彌散著迷惑人的氣息。馬文惡狠狠地捏著那個塑料包,咬牙切齒地說,捏死你,捏死你。塑料包里傳出東西被粉碎的聲音,馬文感到一絲快意在體內流淌。
小商回到家,馬文把事兒跟她一說,小商也很惱怒,小商說,咱們去把那盒月餅扔了,就扔垃圾房的外面。還有這包東西,也扔了,什么玩意兒!當我們是叫花子?。?/p>
月餅我早上吃過了。馬文懊惱地說。
不是我說你,你也太自賤了,古人怎么說的?不吃嗟來之食。你還沒古人覺悟高。去,扔了。
現(xiàn)在去扔?出門碰見對門怎么辦?
就是要讓他們看見!
晚上去扔吧。馬文支支吾吾地說。
你呀,有個屁用。小商說著去了廚房。
吃完晚飯?zhí)炀秃诹?,馬文打開門,先探出頭去,見對門門關著,就躡手躡腳地出了門,把月餅和那袋印著洋文的東西放在了垃圾房外面,走之前,狠狠地踢了一腳,嘴里罵了一句臟話,回屋看電視。
看完電視,小商正迷迷糊糊地,卻見馬文從床上爬了起來。
去哪兒?
睡不著,去外面透透氣。
馬文披上睡衣,出去了,小商聽見外面開門和關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又聽見開門和關門的聲音,馬文摸上了床。
把月餅又拎回來了?小商說。
沒……沒……
不拎回來你今晚睡不著。知道為什么你混了十多年,連個小頭目都沒混上嗎?
為什么?
沒為什么,睡吧。
3
一轉眼,馬文的兒子馬小跳小學畢業(yè)了,按學區(qū)劃分,馬小跳在實驗中學就讀,按中國教育的習俗,凡是帶著實驗和外國語兩個字的學校,都是好學校,所以實驗中學是所好學校。馬文慶幸自己買對了房子,否則,擇校要花一大筆錢,還要找過硬的關系,沒關系給再多的錢人家也不收。但馬文慶幸得太早了,后來他才知道,原來實驗中學的班級分為實驗班和普通班,優(yōu)質的教育資源都集中在實驗班,所以進了實驗班的學生,百分之八九十能考入重點高中,而普通班,絕大部分學生進入的是普通高中和職業(yè)中學。所以進入一所好的中學是不夠的,還要進入實驗班。馬小跳畢業(yè)考成績不錯,馬文認為,憑兒子的成績,進入實驗班沒問題,但人家告訴他,想進入實驗班,光靠成績是不行的,也要走關系,人家都在走關系,你不走關系,你兒子的名額就有可能被人家擠掉。到實驗中學讀書的人,成績好的一大把,不缺你兒子。有人說。馬文的煩惱又來了。
馬文是個不喜歡看人家臉色的人,萬事不求人,這回為了兒子的前途,只好拉下臉去找各種關系,他先敲開的是在教育局當副科長的老同學家的門,老同學說,老弟,不是我不幫你,像我這樣級別的人,在人家實驗中學校長那兒沒什么面子,你得找副局級以上領導,我不想耽誤你的事,我說的是實話。邊說邊把兩條中華煙遞還給了他。馬文搜索了一下自己所認識的人,找不到什么副局級以上領導。他想起自己單位也是個局級,領導當然也是局級領導,只是平時自己很清高,和領導的關系不冷不熱。為了兒子,馬文決定去試試。馬文敲開了領導辦公室,討好了一會兒領導,之后和領導談起兒子分班的事,領導先哼哼哈哈口齒不清不置可否,接著把話題扯到工作上的事去了。馬文知道領導不肯幫忙,當然也可能幫不上。馬文堅忍不拔,轉彎抹角,死皮賴臉找了許多人,還沒辦成這事,眼見快要開學了,夫妻倆都有些急,小商天天催,天天罵馬文沒用。
讀書總是要靠自己上進的,普通班考上重點高中的也不少。馬文躺在床上,絕望地安慰小商,也安慰自己。
現(xiàn)在是拼爹時代,我兒子的爹沒用,當然只能靠他自己。小商氣惱地說。
馬文朝兒子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覺得自己愧對兒子。
小老百姓干什么事都不容易。馬文說,你明天去金店買根金條來,我有用。
什么用?
我們單位要提拔一個辦公室副主任。
早該想明白了,現(xiàn)在最不值錢的就是臉皮,沒錢沒地位就沒臉,有權有地位,沒臉也會有臉,這什么世道!小商說。
現(xiàn)在反腐的勢頭這么猛,就怕領導不敢收,唉。馬文說。
第二天馬文回家,在電梯口碰上了對面女的。兩人打了招呼進了電梯,沒話,有些尷尬。對面女的沒話找話,說,你兒子讀初中了吧?
嗯,今年小學剛畢業(yè),下半年讀初一。
啊,那跟我兒子同年級啊,我兒子也讀初一。實驗中學吧?班級挑好了沒?
馬文笑笑,不說。
沒挑好?跟我說呀,讓我家老方給教育局長打個電話,很方便的,小事一樁。
馬文第一次知道對門男的姓方,他極力掩飾忽然獲得希望后的狂喜,矜持地說,那就謝謝啦。
沒事,讓你兒子與我兒子同班,兩人也好有個伴。我家小鬼成績不好,兩門課才給我考了一百四十多分,氣死我了。
馬文在一陣狂喜過后,頭腦就冷靜了,人家也就這么隨口一說,沒必要抱太大的希望。哪知吃過晚飯,對面女的就來敲門了,對面女的說,我家老方打過電話了,你兒子安排在十一班,是實驗班,跟我兒子一個班。你家兒子叫什么名字?他現(xiàn)在得把你兒子的名字報給教育局長,讓他記下來。
馬文夫妻倆愣愕了一會,總算回過神來了,連忙報上兒子的名字,千恩萬謝。
對面女的奇怪地說,這有什么好謝的,一個電話而已。
馬文夫妻倆一愣,臉就臊紅了。
對面女的拉過馬小跳,說,小朋友,你以后在學習上多幫幫我們果果,看見有人欺負他,你一定要挺身而出,不能讓我們果果吃虧。
送走對面女的,夫妻倆對望了一眼,小商說,人家心挺熱的,咱們以前的小心眼,是不是太過了?
馬文說,欠下這么大一個人情,以后我們在他們面前只能低聲下氣了。這世界真他媽的不公平,我們要死要活地努力都得不到的東西,人家卻唾手可得,還不當回事。馬文越想越覺得自己做人失敗透頂,灰心喪氣,連飯都不想吃了。
晚上馬文睡不著,他推了推小商,說,你說對面那戶人家,無緣無故幫我們,他們圖什么?
圖什么?圖你是個放屁沒人聽的小公務員唄,人家大領導要拍你馬屁。小商挖苦他說。
聽她白天那話,她會不會圖我們兒子成績好,讓我們兒子教教他們兒子,或者,是想讓我們兒子做他們兒子的跟班,替他們兒子挨揍?他娘的,算計到老子的兒子頭上來了,我算想明白了,她哪有那么好心!
你是不是有病啊!小商說。
整整三年,我兒子要在她兒子面前抬不起頭來了。
誰讓你沒本事的。
他們這是以權謀私。馬文憤怒地吼道。過了會兒,又氣餒地說,他是我人生奮斗的標桿。
馬文又和小商商量怎么去謝謝對門。商量來商量去,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方式,送名煙名酒吧,人家有的是,不稀罕。送特產吧,到哪兒去搞呢?又是一頓苦惱。
第二天是星期六,馬文和小商都休息,馬文和兒子促膝談心,向兒子灌輸個人奮斗的歪門邪說,都是新近遭遇的有感而發(fā),從好好讀書爭取考第一開始,沿著時間的路線,為兒子設計了人生的軌跡,最后以一句“你的人生目標是爭取當市長、省長,那時,你就不用看別人臉色,都是別人看你的臉色了”結束。兒子點點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馬文覺得從現(xiàn)在起,自己也應該有個人生的目標,從單位的辦公室副主任起步,然后,一步步往上爬,就像爬山虎那樣。他決定今天下午陪領導一塊兒去釣魚。
有人敲門,是對門女的。你們幫我搬一下東西好哇?她說。
好的好的。馬文和小商屁顛屁顛地去了對門。鄰居這么多年,他們還是第一次進對門的屋。屋子里都是老式的木頭家具,顯得老氣橫秋。不過,馬文知道,擁有這樣的家具,是一種檔次,正如這個小區(qū)的開發(fā)商所說的,是一種“需要仰視的生活?!?/p>
你們把這口柜子給我搬開。對門女的說。
噢。
這是一口儲藏柜,馬文和小商一人一邊往上抬,搭上手才知道柜子居然這么沉,馬文還能抬起來,小商就有些吃不消了,她漲得滿臉通紅,柜子才稍微動了一下。
你抬不動吧?馬文問,馬文的意思,是讓那個女的去幫小商的忙??膳募y絲不動,絞著手在一邊看,像個監(jiān)督下人干活的老板娘。
你們快點呀。對門女的說。
小商一咬牙,一使勁,柜子抬起來了,可又吃不住勁,“啪”的一聲,柜子又落下了。
你們倒是小心啊,這柜子很貴的,摔壞了你們賠不起的。對門女的心疼得叫道。
馬文和小商氣得,想哪有這樣說話的,又不好發(fā)作,畢竟人家剛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馬文觀察了一下柜子的結構,發(fā)現(xiàn)抽屜都在小商那邊,那邊顯然比自己這邊沉,他和小商互換了一下位置,這下,小商總算把柜子抬起來了,兩人把柜子搬開,對門女的說,好了好了,不用搬了,找著了找著了。說著撿起了一粒紐扣。
我的衣服紐扣掉下滾到柜子底下了。對門女的說。
就為這粒紐扣?馬文問。
對啊。我這件衣服一萬多塊錢嘞,像你們這樣的人家,估計這輩子買不起。這種紐扣沒地方配,沒這粒紐扣,這件衣服就不能穿了。哦,你們幫我把柜子搬回原處,我去縫紐扣了。對門女的說。
小心點,別摔壞了,挺貴的。對門女的從房間里伸出頭說。
知道,我們賠不起。馬文說。
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把柜子搬回原處。馬文拔腿就走,卻見小商沒跟上來,回頭一看,見小商彎著腰沒動,知道她閃了腰,連忙走過去,背起小商,走到門口,“砰”地用力拉上門。
你們這輩子買不起!進了自家屋,小商學著對門女的口氣說。
摔壞了你們賠不起!馬文氣呼呼地說。
壓根就瞧不起我們。小商又羞又怒,說,可憐我的腰。
她到底會不會說話!馬文說。馬文連忙給小商按摩,邊按摩邊說,就是對待自己的下人,也不是這么喝三呼四的。
她居然只是為了一粒紐扣!把我們當什么了!你揉得輕點。
可見他們平時對我們的客氣都是裝的。他們把東西送給我們,是因為他們吃不完,這就跟把自己吃剩的東西送給要飯的吃一樣。他們把我們當要飯的。馬文說。
我現(xiàn)在總算明白了,他們幫我們把兒子安排進實驗班,就是為了炫耀他們有權,他們哪來的那好心!小商說。
可那衣服我們確實買不起!小商傷心地說。
我就不信,憑他們那點工資,舍得買那么貴的衣服!那“公猴”就是個貪官!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他遲早得進去。對了,你不是在留心“公猴”有幾塊名表“母猴”有幾只名包嗎?什么情況?
“公猴”有幾塊名表我沒留心,我一個女的,啊呀,你輕點,我一個女的,老是盯著一個男的,人家還以為我想勾搭貴人呢。至于那個“母猴”有幾只名包,據(jù)我觀察,她包倒是有十幾只,是不是名包,我就不知道了,我長這么大,用過的最貴的包是兩百多塊的。
一定是名包,幾萬一只的。
你什么時候也讓我背上幾萬一只的名包???小商說。
我也想啊,可我沒有本事,委屈你了。過了一會兒,馬文又說,不行,我不能讓他們這么囂張。
你想干什么?
去告他們,告他們貪污受賄。馬文說。
不行,人家好歹幫過我們,再說,大家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你這人有沒有原則,有沒有大是大非觀念?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你收買了,你剛才不是說了,他們幫我們,是居心叵測!我得給紀委寫信。
你有證據(jù)嗎?
“母猴”有十幾只名包不就是證據(jù)?
這個,你不能寫,萬一“母猴”發(fā)現(xiàn)了我在關注她的包呢?女人都很敏感的。到時候她一定懷疑是我們在告他們。再說,我也不能確認那些是不是名包。
也是,這個不能寫,反正貪官都差不多,貪污受賄包養(yǎng)情婦,找個貪官的案例照著寫八九不離十。告是告不倒他的,惡心一下他也好。對,就是要惡心他一下。
馬文以平時看過的新聞為證據(jù)來源,編了一堆對門男的貪污受賄包養(yǎng)情婦的“犯罪事實”,寫完信,馬文忽然一拍腦門,說,我怎么沒想到呢?他撕掉了信,找了副手套帶上。
你戴手套干什么?
防止在舉報信上留下指紋。
馬文走到電腦前,打印了舉報信和紀委的地址,為了防止信紙上留有指紋,他抽掉了打印機里上層的幾張紙。他找到一疊新信封,抽出了一個,裝入信紙,粘合,貼上打印有紀委地址的小紙條,又貼上郵票,手在郵票上不停地擦。他現(xiàn)在處于一種激動狀態(tài)。
小商奇怪地看著他,問,你怎么啦?
我知道這封信有可能落入“公猴”手里,我要讓他們看不出字跡,更找不到指紋,這樣,他們就永遠也找不到舉報人啦。馬文亢奮地說。
老公,你怎么變這樣了?小商滿臉的擔憂。
馬文跑到街上,用戴著手套的手把信扔進了郵筒。馬文知道這種舉報信毫無效果,他感到由衷的哀傷,為自己的卑微和無能,以及可憐的尊嚴。回家開門的時候,他抬頭看看對面的那扇門,與自家門上貼著喜氣洋洋的對聯(lián)和招財進寶不同,對面門上什么都沒貼,顯得冷漠,倨傲,目空一切。他不覺打了個冷戰(zhàn)。他開始后悔寫那封舉報信,他相信,如果對面男的知道自己在舉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碾碎他,而且易如反掌。
紀委收到那封舉報信,會怎么處理?吃晚飯的時候,小商擔憂地問。
他們也許會看一眼,然后扔進垃圾桶。馬文說。
可他們畢竟幫了我們兒子。小商說。
馬文不做聲了。
因為心里有了鬼,夫妻倆現(xiàn)在看見對門那對,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們現(xiàn)在進出都盡量避開對門那對。這真是一種精神折磨。
如果有人來向你調查對門男的,你打算怎么辦?小商問。
不會有人來查的。即使真有人來查,我也堅決地說,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希望那封信會落入對門男的手里,然后,他會想,是誰在舉報我呢,然后,他們會輾轉反側,睡不著覺……馬文說,不過,他絕對想不到這事是我們干的,哈哈哈。
如果他們懷疑呢?
不會吧?
一個月后,對門那對還是好好的,兩個月后,對門那對還是說說笑笑,看來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小商心里的石頭落了地,馬文還是有些憤憤不平。都他娘的官官相護!。他說。
日子就這么流水賬般地過,馬文一家和對門那戶人家依舊客客氣氣地往來,你送我箱提子,我回你箱山竹,見面打個招呼。只是馬文現(xiàn)在見了對面男的,又稱呼上了“您”,他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而且,每次在電梯口遇上那男的,他會主動讓那男的先走。至于“公猴”“母猴”的稱呼,也早就從他和小商的嘴上消失了。
馬文成了一個心平氣和的人,憤憤不平四個字在他身上已經(jīng)杳無蹤影。
只是有一次,馬文一家人出去旅游幾天,臨走前他關上了所有的門窗,又在桌子上放了一百塊錢。兒子問他,爸爸,你在桌子上放錢干什么?馬文說,這是給小偷的勞務費,如果小偷進來,一分錢也找不著,他會把我們的電視機電腦扔進放滿水的浴缸。
兒子點點頭。
馬文說,我給你們講個笑話,有一戶人家要去旅游,他們怕小偷進來后找不到值錢的東西搞破壞,就在桌上寫了一張紙條:敬愛的來客,您好,感謝您看得起我們光臨我們家,可惜我們家很窮,讓您白受累了,我們非常過意不去,不過,我們可以向您提供一個信息,我們的對門是個貪官,他很有錢。一個禮拜后,他們旅游回來,打開門,發(fā)現(xiàn)桌子上放著十萬塊錢,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謝謝你們提供的信息,這是信息費。
我現(xiàn)在就要寫一張這樣的紙條放在桌子上。馬文說。說著,他找出紙和筆寫了起來,寫完了,攤在桌子上,哈哈一笑,走出屋子,鎖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