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岸
城市兩端的一線聯(lián)系
◎屠岸
2005年1月29日,我到新華書店參加“紀(jì)念蕭乾誕辰95周年暨 《蕭乾譯作全集》出版座談會”。中央文史研究館的一個人告訴我,蕭乾和文潔若合譯的 《尤利西斯》的稿費(fèi)全捐給了中央文史研究館。陸建德說,外文所的圖書資料中有許多英國文學(xué)原著的好版本,都是蕭乾捐的。座談會結(jié)束后,我們一行人去用餐。文潔若這一年78歲,她說她要活到100歲。大家頻頻舉杯,向她祝賀。吃完飯,一盤魚已經(jīng)被吃得差不多只剩下骨頭了,她讓服務(wù)員打包,說:“一粥一飯,當(dāng)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我跟蕭乾1946年開始通信。那時我在上海,跟他還不認(rèn)識。我買到一本蕭乾編的《英國版畫集》,覺得很新鮮,因?yàn)槲疫^去只看過蘇聯(lián)的版畫,便寫信寄到出版社,沒想到很快就收到蕭乾的回信。他說收到出版社轉(zhuǎn)的信很高興,因?yàn)樗雷x者的反應(yīng)了。這封信我一直留到文化大革命。
我和蕭乾見面是在1977年。華僑作家方方要見蕭乾,我便陪方方去蕭乾家。我們?nèi)艘黄鹫樟讼唷?/p>
20世紀(jì)80年代初,蕭乾每年都來我家賀春節(jié)。我請他不要勞駕了,他說他順便來看看我,因?yàn)槲易〉倪@個地方還有幾個他要見的人。有一次,他來找我。他在翻譯易卜生的名劇《培爾·金特》,里面有像詩那樣分行的歌詞,想請我?guī)兔Ψg。我說我試試看,也許可以供他參考。他親自來取,最后跟我說沒有用,因?yàn)轱L(fēng)格不一樣。他說抱歉,我說沒關(guān)系。
1983年2月6日,蕭乾通知我去看《培爾·金特》的排練。中央戲劇學(xué)院派車來接我們。演出開始前,蕭乾送給我一個紙袋子,說里面放著榴蓮糕,還有一瓶小小的威士忌。這是他們夫婦上個月從新加坡回來時帶的禮物。我以前沒有吃過榴蓮。吃完榴蓮糕以后,我發(fā)現(xiàn)紙袋子里有一封短信:
屠岸同志:
向您說明一下這個怪水果—— 榴蓮。
味道有點(diǎn)怪,但它是南洋最有代表性的水果,被作為南洋客能否留在南洋的一種考驗(yàn)。吃得下即可留,否則遲早得離去。如今做成了糕,因原水果易腐。您試試看吧。
蕭乾
1982年7月,我和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的幾名同事到煙臺度假。我跟蕭乾住一屋。出版社約蕭乾翻譯英國小說家曼斯菲爾德的短篇小說集,他說自己沒有工夫。他知道我的女兒章燕在北京師范大學(xué)學(xué)英語,喜歡曼斯菲爾德的作品,說讓章燕來譯。我說章燕還是學(xué)生,恐怕功力不夠,他說琢磨琢磨總能譯?;氐奖本┖螅腋卵嘀v了這件事。章燕譯了兩篇,寄給蕭乾審閱。蕭乾對章燕很關(guān)愛,常指點(diǎn)她。
同年,我和方谷繡合譯的《一個孩子的詩園》出版。我給蕭乾送去一本。他立刻回信,還提出選編一本《童心詩選》的建議。我贊同他的建議,陸續(xù)編譯出版了幾本英美兒童詩。這些作品應(yīng)該說是蕭乾的鼓勵促成的。
1990年 7月, 我 病 了,在中日友好醫(yī)院住了一個月,但查不出病因。出院后,我寫信告訴蕭乾。他說:“我們住在這個城市的兩頭(東北和西南),又都是病號,只能遙遙相互祝福。聞兄已排除任何惡性疾病,甚喜,希望兄多多保重?!彼嬖V我他的身體情況及創(chuàng)作情況,說他在寫回憶錄,最后問我:“兄計劃如何?在健康允許的前提下,動動筆還是有莫大的快樂?!?/p>
我跟蕭乾的通信有幾十封,有談翻譯的,也有談其他事的,有時候?qū)懙煤唵危袷潜銞l。這封信可能是他給我的最后一封,我感到親切。他把他的打算、他的健康狀況都跟我講了,而且我們對寫作有很多共同語言。我們的友誼很珍貴。我們有年齡差,他比我年長13歲,但我們長期在一個單位工作(他擔(dān)任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前,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任顧問)。他關(guān)心我。
(摘自《生正逢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