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冉

梅花糕是江南著名的風(fēng)味特色小吃，盛行于大江南北，在美食店或街頭巷口，隨處都能看見它的身影。可在廬江這樣一個不小的縣城，我已經(jīng)很久沒找見它的蹤跡了。

第一次遇見梅花糕，“一角書屋”還沒有搬遷。那時我喜歡在課余時間租幾本書，然后特意繞段路，到廬江中學(xué)對面的美食一條街買塊梅花糕。賣梅花糕的攤點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輛焊接的四輪車，上面有砧板、烤箱和煤爐，一條電線下連接著白色的電插板。攤子的擋風(fēng)板上寫了幾個歪歪斜斜的紅字——正宗梅花糕，“正宗”兩個字特意描得很粗，老遠就能看到。攤主是位清秀的小姐姐，二十出頭的模樣，瓜子臉，臉上總是掛著微笑。

“小姐姐，買一塊梅花糕！”我一邊遞上錢，一邊招呼著她。“好的！”小姐姐的話很軟，如黃鶯婉轉(zhuǎn)，有明顯的吳儂軟語的韻味。她熟練地拿了一塊給我，并利索地找我零錢，眼睛不時上下打量著我。后來，隨著我時常光顧，一來二去，我和這個小姐姐混熟了，往往是她一看見我朝攤位走來，就預(yù)備給我拿梅花糕了。

有一次，我買好梅花糕，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小姐姐叫了我一聲，我一回頭，一朵紅云飛上她的臉頰?！坝惺聠?？”我輕聲問。 “沒事的，小弟弟！走路不要看書，注意安全……”她似乎還要說什么，卻欲言又止。她低下頭制作梅花糕，旋即又抬起頭，眼睛盯著我腋下夾著的書?！爸x謝姐姐，我夾緊了，不會掉的?！蔽乙宦纷?，一路津津有味地吃著梅花糕。

這確實是個難得的美食：糕面，上等的面粉與晶瑩的白糖完美融為一體，幾粒青葡萄干隨意“臥”在上邊，正中點綴著一粒小小的紅棗。白糖在陽光下閃著晶瑩透亮的光澤，把我肚中的饞蟲從最隱秘處勾了出來。

吃梅花糕，我總喜歡按著順序吃。開始輕輕咬住正中那枚紅棗，卻并不一下子咬破，而是先在嘴里含一會，再把已冷卻的外皮咬開，接著把棗肉吸干，吐出核，然后再從外向里吃。我一直十分不解，梅花糕外皮焦脆，里肉卻軟嫩，這到底是怎么制作出來的呢？后來我才知道，梅花糕烘烤時最難掌握的就是火候，需要恰到好處地拿捏分寸——溫度過了，焦得有煳味；溫度低了，又太糯，沒有香味。這其中需要高超的技巧，而高超的技巧又是在長期實踐中學(xué)到的。

吃到最后，直到把軟嫩的糕肉吃完，再把那幾粒浸透了糖液的葡萄干含進嘴中，一粒一粒細細咀嚼、品嘗。白砂糖太甜，葡萄干太酸，兩者融合在一起，味道剛好適中。吃過了葡萄干，把下層的面皮當杯子，有滋有味地喝杯中的瓊漿——豆沙，喝幾口，再啃一圈面皮，滋味老好了。

一塊小小的梅花糕，足以滿足我從書屋到家的那段路程中的味蕾。我當真不明白，那么廉價、普通的食品，是怎么制作出來的呢？

一個冬日的禮拜天，天發(fā)瘋似的飄著雪花，凜冽的風(fēng)刮得臉生疼，直往人的衣袖、領(lǐng)口里鉆。我斜撐著雨傘借了一本書，順手夾在胳肢窩里，肚里的饞蟲又蠢蠢欲動了。去買梅花糕吧，反正也就繞一小段路而已。街面的攤點大多收了，即使沒收，顧客也寥寥無幾。老遠就能看見梅花糕的攤點，風(fēng)卷著攤位上的布簾上下擺動，布簾想給主人遮風(fēng)擋雪，無奈力不從心，徒勞掙扎著。

“小姐姐，買梅花糕！”我沒看到人，提高嗓門喊著。

“在呢，風(fēng)大，我蹲下來躲風(fēng)呢。”聲音從攤位底下傳來，小姐姐迅速站起來。

“天冷，風(fēng)大，你到我攤位后面吃吧。我替你拿著書?！?/p>

“好嘞，謝謝小姐姐?！蔽依峭袒⒀实爻灾?。

她拿著書翻看，不一會兒就沉浸在書海里。不知不覺我站了好久，直打冷戰(zhàn)，一個噴嚏，炸雷似的。小姐姐這才慌忙合上書，不好意思地說：“你看，這本書真好?！?/p>

“沒關(guān)系，你喜歡讀就留著慢慢看。”

“謝謝！今天沒生意，我教你做梅花糕，算是我與你的交換吧。”

“太好了，我正想學(xué)呢！”我搓著手，高興得跳了起來。

只見小姐姐拿起制作梅花糕的烤箱，烤箱里有好幾個上大下尖、形如梅花的凹形鐵模。鐵模一鍋能制作二十幾塊梅花糕。先朝模子里倒些食用油，用刷子把油刷均勻，然后用特制的鐵皮壺注入預(yù)先調(diào)好發(fā)酵過的面粉糊，注到模子的一半，加入豆沙等餡料，再將面粉漿蓋滿，面上撒點紅絲綠絲、葡萄干、大紅棗，然后放在爐子上烤，幾分鐘就烤熟了。打開鐵模，用根鐵釬子插進去，一塊新鮮可口的梅花糕就出爐了?！澳阕约簢L試做一塊吧！”小姐姐很爽快。我一心想學(xué)，也就不客氣了，照著小姐姐的步驟，按部就班地做了起來，小姐姐在一旁不時地糾正我的錯誤。手把手地教，自然大功告成。我品嘗著自己做成的梅花糕，心里蜜似的甜。

我和小姐姐熟絡(luò)了，她告訴我她是蘇州人，父母靠擺攤賣梅花糕維持家里生計，不幸前幾年雙雙染病。無奈之下她初中未畢業(yè)就輟學(xué)繼承祖?zhèn)鞯氖炙嚑I生，但熱愛文學(xué)的種子始終埋在心底。她說攤位靠近廬江中學(xué)，生意很不錯，但她舍不得用錢，省著錢郵寄回家給父母治病?？粗t潤的臉龐，仿佛是一朵盛開的梅花，她的心靈比梅花還高潔，我情不自禁地吟誦著南宋詞人呂本中的《踏莎行》：“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p>

這時，一向木訥的小姐姐變得活潑起來，她口若懸河地告訴我梅花糕的來歷。相傳乾隆皇帝下江南，偶遇梅花糕，見其形如梅花，色澤誘人，一品嘗，入口甜而不膩、軟脆適中、回味無窮，比宮廷御點不知道好吃多少倍。乾隆皇帝贊不絕口，御筆一揮，賜名“梅花糕”。自此，梅花糕便風(fēng)靡神州，一直流傳至今。

后來，每次租書，我都幫她也租一本。租金是我的，但她總會送我一塊梅花糕做補償，算是公平吧。一次去她攤前，她靦腆地拿出一張報紙，上面刊登了她的文章。她很快成為小城的名人，生意更紅火了。

后來，“一角書屋”搬離了那里。不知何故，梅花糕這份美味不久也銷聲匿跡了，著實可惜。

（指導(dǎo)老師：徐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