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蘭
我小時候吃的螃蟹,大多數(shù)是汪老小說《黃開榜的一家》中寫的“很小的螃蟹,有的地方叫蟛蜞,用鹽腌過,很咸。這東西只是蟹殼,沒有什么肉,偶有一點蟹黃,只是嘬嘬味而已”。我們那里叫“石蟹”。
石頭壘就的碼頭,中午,有橫涇開往高郵的輪船,更有那種水政部門的快艇,激起的浪花很有“大浪淘沙”的雄渾。半大的孩子拎起還未淘干凈的米籮菜籃,在渾黃的濁浪未蓋過碼頭前,赤腳就朝岸上奔。浪頭掀過,被浪沖刷過的蟹洞裸露出來,就可以“掏螃蟹”了。弟弟很是惹腥,用小鉛絲一掏就是一只,然后去集市換錢,到“小腳老太”門前攏一攏?!靶∧_老太”,我們并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喜歡吃河鮮,螃蟹要吃用稻草扎起來的大螃蟹,不過,賣蟹的人是用鉛絲串連起五六只賣?,F(xiàn)在想想,那時候知道吃“大螃蟹”的人,絕對是見過世面,有著曾經(jīng)富貴的過往。而我們吃這種石蟹并不用鹽腌,或者用酒泡。剝?nèi)ネ鈿さ囊茸樱脧N刀一劈兩半,用調(diào)成糊狀的干面裹了,放在油鍋里炸,脆嘣嘣的,很鮮,白嘴吃,不下飯,吃多了,舌尖上就會破一層皮,戳嘴。
我國吃螃蟹由來已久?!都t樓夢》里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桂藹桐蔭坐舉斛,長安涎口盼重陽”。坐在梧桐樹下,聞著桂花的香氣,喝著菊花酒,王孫貴族流著哈喇子盼著重陽節(jié),不由感嘆古人真會吃。更有吃貨蘇東坡有云“不識廬山辜負目,不食螃蟹辜負腹”,“堪笑吳興饞太守,一詩換得兩尖團”。詩中的“尖團”兩字,是指尖臍的公蟹和團臍的母蟹。做個太守都吃不起螃蟹,還要用詩換。怪不得《紅樓夢》里劉姥姥咂舌,薛寶釵那一頓螃蟹宴吃下來,夠莊稼人一年的過活。過去“嘬嘬味道”的小石蟹偶爾在煮雜魚時看到,而如今螃蟹已經(jīng)爬上了尋常百姓的餐桌。
過了重陽,我們巷子里老人剝螃蟹和夏天擠蝦仁一樣壯觀。雖是小螃蟹,并不是蟛蜞,是沒有長大的螃蟹,十元一斤,個個團臍飽滿,蟹肉很少,煮熟,主要是剔蟹黃。年輕人不屑做,要吃就吃大的。老婆婆帶著個老花鏡,拿著牙簽,慢悠悠地聚在一起家長里短,剔個下午,一大碗蟹黃蟹肉有了。在熱鍋里倒上油,放生姜、蔥,把蟹黃、蟹肉倒在里面熬了,裝在大口瓶子里,第二天中午,飯桌上就有了一大海碗的蟹黃汪豆腐。嗬,這樣吃多帶勁!蟹黃包上的那一點蟹黃還不夠塞牙縫的。斬肉丸挑一勺熬好的蟹黃,更是鮮美無比。
這原是高郵湖賦予我們這些子民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