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軍
傍晚的斜陽映照在土坎子下那一片蒿子地上,明媚里現(xiàn)出嫩黃。天剛下過雨,山地濕漉漉的,草長得很生翠。這里有數(shù)不清的野草,我只注意到了蒿子。這會兒青蒿比艾蒿還精神,我走過這片野地,腿腳蕩著它的時候一股清香彌漫開來。
我隨手掐了一段兒艾草的嫩芽,聞著香氣,我想起少年時候一種叫“驢打滾兒”的吃食。做這種吃食要事先預(yù)備糯米團(tuán)子,把艾子葉兒洗干凈,然后放在一起用碾子軋。這樣做,清香的艾香融進(jìn)糯米團(tuán)子里。之后是把黃豆炒熟,也用碾子軋了。前者是團(tuán)兒,后者是面兒。最后把糯米(艾蒿)團(tuán)子在豆面兒上滾一下,“驢打滾兒”就做成了。這種食物有糯米的韌性,咬勁兒大,有艾香味兒,再加上黃豆面兒那特有的香氣,好些美味兒匯集一起,你想想該有
多好吃?但是這種東西用我們冀東的土話兒說是硬飯,父母總不讓我們多吃。吃不夠就含著遺憾,因此也就長久地記住它了。
現(xiàn)在我正走在塞外的桑干河畔。這一片丘陵地艾蒿很多?;鶎恿謽I(yè)站的老崔與我一塊兒到這里踩點兒,謀劃在這一片山地造林。我們倆東一句西一句的聊天??吹桨镎f艾蒿,從“三月茵陳四月蒿”談到我們共同認(rèn)識的某某發(fā)達(dá)了,誰誰病逝了。話題無邊無沿兒,后來竟感嘆起沉重的人生來。
茵陳是一味能治病救人草藥,傳說古時候華佗上山采藥發(fā)現(xiàn)一個山民挖它咀嚼。詢問緣由,說是自己腹部疼痛,嘔吐黃水。吃了幾天竟不吐了。華佗知道他得的是肝病,以后凡是遇到得肝病的人便用它治療,結(jié)果效果很好。從此茵陳能治療肝病的事就被記錄下來了。
蒿子是個大家族。僅我國境內(nèi)就有近百種。古詩詞里常用它來比喻荒蕪凄涼。譬如王昌齡就有“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的詩句。我們常見的蒿類除了茵陳外還有青蒿、白蒿、蔞蒿和牧蒿等。
茵陳春天最早發(fā)芽,起初人們把它當(dāng)野菜,剛剛發(fā)芽的時候采著吃。但是它的葉子一老就嚼不動了。無疑,茵陳是嫩時的蒿子,蒿子是茵陳長大后的,二者本為一物。早時采用是一味能治病救人的草藥,遲時采用卻成了只能燒火的柴草。
在這片蒿草地里交談了一會兒我倆都沉默了。本來是一種東西,不同時段被利用變化太大了。其實,也不是簡單地“嫩”就尊貴,“小”一定就比“老”有價值。茵陳和蒿子這事兒只適合于它們,旁的事物未必就可以簡單地類比。生長中的事物各個階段有各個階段的品性和功用,不能簡單地比照。與這種意思相似的表述,有“此一時彼一時”“時過境遷”等等。
關(guān)于這句話,河北地方說“三月茵陳四月蒿”,而南方一些地方卻說“二月茵陳五月蒿?!蹦戏酱簛碓?,白蒿可以采食的時段長。而我們地處塞外的桑干河一帶春天來得晚,如果不及時采摘,茵陳轉(zhuǎn)眼就成了蒿子。機(jī)會難得,時間緊迫。不趁早作為,連黃瓜菜都涼了,那叫悲哀。
張愛玲有一句名言叫“出名要趁早兒”,大概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