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正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霜天、落月、楓橋、小舟、孤燈，夜深人靜，寒山寺近在咫尺，鐘聲悠悠飄蕩在夜空 一幅淡淡的水墨畫，美麗得讓人心馳神往。《楓橋夜泊》，中國古典詩詞中最迷人的絕唱。

如此的美景、如此的美詩，無疑是要教給子孫后代的，于是，我們的語文教科書上說：“月亮落下去了，烏鴉不時(shí)地啼叫，茫茫夜色中似乎彌漫著滿天的霜華，面對巖上隱約的楓樹和江中閃爍的漁火，愁緒使我難以入眠。夜半時(shí)分，蘇州城外的寒山寺凄冷的鐘聲，悠悠然飄蕩到了客船?！?/p>

“愁”，給這首詩平添了許多沉重和遐想，這個(gè)“愁”美麗得讓人默默地感動(dòng)，我相信一定有過許多文人，在寒冷的夜晚孤身去寒山寺邊，試圖體驗(yàn)理想中的美麗和浪漫。

就是這個(gè)“愁”，釀就了一個(gè)浪漫的、最美麗的錯(cuò)誤。其實(shí)，這首詩應(yīng)該沒有“愁”，在姑蘇西南有一山，與楓橋遙遙相望，那座山叫“獅子山”，也叫“愁眠山”;在靜靜的深夜，靜靜的江橋、楓橋遙對著靜靜的一座山，安靜而平靜，何來憂愁？

可是文人們不甘心這樣簡單，非得讓靜靜的夜景有所感動(dòng)，于是，人們把這座山的名字拆開，變成一個(gè)“愁”和一個(gè)“眠”，終于如愿以償、點(diǎn)燃了世世代代浪漫的遐想。

可是這還是顯得勉強(qiáng)，如果“愁眠”被說成是愁得不能入睡，那好像是說不過去的，愁應(yīng)該是睡不著的，那么，豈不應(yīng)該叫“愁無眠”才對？

甚至有教科書說，“愁眠：因愁而未能入睡之人。后人因此詩而將當(dāng)?shù)匾簧矫麨椤蠲摺??！闭娌恢扔须u還是先有卵矣？

也許因?yàn)楹芏辔娜撕驼Z文老師不是蘇州人，他們也許沒有空去寒山寺周圍轉(zhuǎn)轉(zhuǎn)，找當(dāng)?shù)靥K州老人聊聊天。于是，就一代代地錯(cuò)過來了，然而，這不錯(cuò)得很美麗嗎？牽強(qiáng)得很浪漫嗎？

有人說這無法考證，其實(shí)不然，蘇州許多六十歲以上的老人都曉得愁眠山，都知道現(xiàn)在叫獅子山，也曾叫孤山。蘇州地方志也記載：愁眠，運(yùn)河西岸，離寒山寺大約兩公里遠(yuǎn)的兩座山之一的“愁眠山”，又名“孤山”。

有人說這樣理解很美，比知道“愁眠”是一座山更美，因?yàn)椴粌H僅寫了景也注入了情。是的，這個(gè)“愁”愁得很美，給這首詩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遐想，給許許多多同樣心緒的人們帶來了無邊的“愁”，也給許多文人帶來了論證和考古的機(jī)會，引出了許許多多關(guān)于它的論文。

我想說：僅僅寫景不美嗎？霜天、冷月、楓橋、小舟、孤燈，夜深人靜，遠(yuǎn)遠(yuǎn)的孤山在夢里，其實(shí)那時(shí)候沒有燈光，也許孤山根本看不見，只是遙遙相對。近在咫尺的寒山寺，鐘聲悠悠，難道不美嗎？

人們常說“觸景生情”“借景抒情”，翻開唐詩，其實(shí)僅寫景不牽情的大有詩在，而觸景生情的詩一般都有起承轉(zhuǎn)合，大都前兩句寫景，表現(xiàn)心情的往往在第三句出現(xiàn)或在最后點(diǎn)題似乎才合乎常規(guī)。譬如：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p>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風(fēng)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還譬如“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本退惆言钞?dāng)成人的話，它的叫聲也是在第三句才出現(xiàn)。

可是，幾百年來的文學(xué)家們對《楓橋夜泊》卻迫不及待了，一定要在第二句就想心思了，因?yàn)?，她太美了?/p>

蘇州名勝古跡多不勝數(shù)，有一座座精致得無懈可擊的園林，還有數(shù)不清的小石橋小巷，還有輕盈婉轉(zhuǎn)的吳語，美得讓人不忍聽懂……

來蘇州吧，來詩歌里吧，來畫里吧，也許我們還可以釀就一些更美麗的錯(cuò)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