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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穎

      2018-01-27 18:50羅聰
      中國鐵路文藝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爸爸媽媽

      黃昏,尹穎望著西天烏云旁邊的一片彩霞出神,突然聽到屋內(nèi)噼里啪啦一陣亂響。醉醺醺的爸爸,可憐兮兮的媽媽,破碎的玻璃以及被砸毀的散亂家具,目不忍睹。

      尹穎用手接住一滴血,問媽媽:“為什么您流血了也不哭呢?”

      媽媽紅腫著眼睛說:“流的淚太多,眼睛干旱了?!?/p>

      在尹穎的心目中,大人的事情總是那么讓人無法置信,難以理解。她驚恐地看著媽媽頭破血流,白骨裸露,血星飛濺在旁邊的墻壁上,像一群紫色蒼蠅。媽媽這天沒有叫罵也沒有還手,爸爸走后,她和尹穎坐在院里那棵梧桐樹下,頭上包扎的紗布一圈圈纏繞成木乃伊形狀,血跡從里面往外滲,綻放出偌大一朵玫瑰花。

      有那么幾天,爸爸沒有再打媽媽,因為他喝醉酒,夜不歸宿。

      這天傍晚,爸爸醉醺醺地出現(xiàn)在屋門口,尹穎嚇得抖了一下。

      爸爸問:“你媽死哪兒去了?”

      尹穎說:“媽媽去醫(yī)院拆線了?!彼吹桨职钟捎陂L期酗酒而發(fā)紅的鼻頭,被酒精灼烤著的麻木的訕笑,忙收起初一作業(yè)本,知趣地離開客廳,回到自己臥室。

      爸爸躺在長條沙發(fā)上,聲音含混地說:“去把你媽媽找回來,酒館老板差點兒沒給我酒喝,該付賬了?!?/p>

      尹穎說:“不用找,媽媽說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爸爸不耐煩地看著她,招招手說:“你過來!”

      尹穎猶豫一下走過去,還沒站穩(wěn)就挨了一巴掌。可能被摑到耳根了,她感到腦袋一陣發(fā)暈,天旋地轉(zhuǎn)。

      媽媽回來的路上,特意去酒館替爸爸結(jié)賬,怕他因此找茬鬧事。爸爸一直希望得到一個兒子,媽媽生尹穎不久,因為患子宮肌瘤,手術(shù)后失去了生育能力,爸爸因此開始酗酒,又因為酗酒鬧事被單位開除,失去了工作,這更加劇了他對酒精的依賴。媽媽回到家,看到尹穎被打得遍體鱗傷,那個失去良知的男人正抄起煙灰缸想朝女兒身上摔,手一滑,煙灰缸跌碎在水磨石地板上。媽媽發(fā)瘋一般吼叫著,抓起身邊的笤帚,笤帚把很輕,媽媽用的力氣足夠大,竟然將爸爸打暈過去。

      尹穎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星期,媽媽日夜陪在她身邊。深夜,尹穎聽到媽媽在衛(wèi)生間絕望的哭泣聲。出院后,尹穎被媽媽帶到姥姥家住了幾天。她發(fā)現(xiàn)媽媽總是如泣如訴,似乎眼前站著爸爸,一個可憐無助的女人面對著幻覺中那個禽獸般發(fā)狂的男人。媽媽聽不到回答,失望地坐在骯臟的泥土地上,哀聲嘆氣。姥姥把媽媽拉起來,勸她回家,跟自己男人好好過日子。媽媽冷冷地瞪著姥姥。姥姥從未見過女兒這個樣子,不敢再說什么。媽媽帶尹穎從姥姥家回來后,尹穎看著行為怪異的媽媽把剛買回的芹菜放進(jìn)塑料盆,擰開水龍頭接水,簡單洗了洗,撈出,拿刀來切。刀刃很鈍,媽媽去廚房外磨刀石上把刀刃磨得雪亮,卻忘了切菜,只是望著多云的天空發(fā)呆。

      夜里,爸爸回家了,是躺在擔(dān)架上被人抬回來的。他酒醉后遭車軋身亡,肇事車逃逸。

      媽媽看著一動不動的爸爸,先是落淚,繼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我終于把他殺死了!我終于把他殺死了……”

      尹穎讀高二那年,初冬的一個中午,她去學(xué)校路上走累了,在市中心一家西餐店門外停下,靠著那塊巨大的玻璃窗想休息一會兒。浩就是在那一刻注意到尹穎的。那是三間不大不小的西餐店,裝潢考究,在這富人不多的城市里足夠氣派。浩穿一身藍(lán)白相間的校服,胸前寫著七中。這次考試他又得了好成績,父母特地請他消費數(shù)百元的食物。他慵懶地小口吃著食物,不時無聊卻又很有禮貌地附和著父母熱切的話語。無意中,他往外瞥一眼,看見窗外有個女生,很是打人眼球。

      “我先走了。”浩跟父母招呼一聲,拿起椅背上掛著的書包起身。

      父親問:“飯沒吃完,你去哪兒?”

      浩沒回答。

      父母看著自己的乖兒子走出店門,在玻璃窗外和一個衣著邋遢的女孩說話。

      尹穎對浩愛搭不理,邁步踏上大街,走向街那邊。浩追過去。

      尹穎說:“你別跟著我。”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焙普f這話時,緊鎖眉頭,努力回憶。

      尹穎并不覺得他在回憶,諷刺道:“你這套追女孩的套路已經(jīng)過時了。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要去上學(xué)了?!?/p>

      浩見她和自己的校服一樣,忙問:“你也在七中上學(xué)?我?guī)阕吆脝???/p>

      “不用,謝了。”尹穎連頭也沒回,大步往前走。

      “你等一下?!焙朴悬c急,大喊,“喂!喂!”

      尹穎只得停住,看著那個男孩從對面街旁推起一輛肥碩的摩托跑車,騎上去打著火,摩托車轟鳴著,瞬間就在尹穎面前停下。

      “上來!”浩命令道。

      車快天冷,尹穎在后座被凍得鼻涕都流出來了。她吸溜著鼻涕說:“謝謝你送我。”

      “不要跟我提謝字。”浩說罷,停下車,從羽絨服衣兜里掏出一塊印有紅楓葉圖案的手絹。

      尹穎看了他的臉一眼,速度快到不如說是掃視。接過手絹,她看到他把羽絨服脫了下來。

      浩說:“穿上。”

      “你這是干什么?”尹穎躲閃著說,“我的衣服不干凈,會弄臟你羽絨服的?!?/p>

      “不怕,穿上!”

      浩固執(zhí)地給尹穎披上,她猶豫一下,順從地把胳膊伸進(jìn)袖筒。他給她拉上拉鏈,又幫她戴好羽絨服上連著的棉猴帽。

      尹穎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穿上他的羽絨服,正如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坐上他的摩托車。在摩托車的轟鳴聲中,她第一次覺得迷失。摩托車狂風(fēng)似的刮進(jìn)了校園。尹穎覺得奇怪,別人騎自行車進(jìn)學(xué)校都要受到懲罰,這輛摩托車卻可以隨意進(jìn)門。其實這是因為浩的家庭,浩的父親是當(dāng)?shù)赜忻姆康禺a(chǎn)商,母親是政府官員。這所學(xué)校由他父親的建筑公司所建,建好后由他母親所在的政府控制。

      大家對浩騎摩托車進(jìn)出學(xué)校早已司空見慣,突然發(fā)現(xiàn)他帶女生進(jìn)校,就有點兒那啥,尹穎頓時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有人陰陽怪氣地說:“瞧她渾身臟兮兮的,衣服陳舊得像從垃圾堆里揀來的,浩這個富家公子哥,怎么會看上她?”endprint

      許多女生聚集在一起討論這件怪異事情,越討論,越是把尹穎罵得體無完膚,仿佛這個長相可人的女孩從來不曾好看過。她們之所以肆無忌憚地攻擊尹穎,為的是讓自己心理平衡。可越是這樣,那些女生的心理越是不平衡。

      因為家庭的緣故,尹穎腦際里有著好大一塊陰影,凝固不散,所以在班里沒有朋友,這是她的經(jīng)驗,為了避免傷害,首先要避免交際。

      尹穎來到精神病院,看著頭發(fā)凌亂的媽媽蹲在骯臟的床上嘟嘟囔囔:“我的女兒走丟了……”

      以前尹穎來過幾次,每次都是媽媽主動和她說活,這次不同,媽媽居然不認(rèn)識她了。尹穎請求保安讓她跟媽媽待一會兒,單獨的,她把單獨二字特意強調(diào)。

      尹穎坐在媽媽床前,媽媽仍然蹲在床上,朝她癡笑,問她:“你見過我女兒嗎?我女兒走丟了。”

      “我就是您女兒。”尹穎的眼睛紅潤了。

      媽媽不信,繼續(xù)癡笑:“你才不是呢,我女兒走丟了……”

      尹穎流下了淚水:“媽媽,您知道這幾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內(nèi)心有多么痛苦嗎?”

      媽媽被驚了一下,拿被子擋在自己和尹穎中間,仿佛尹穎會變成毒氣來殘害她的性命。

      “你不是我女兒,你為什么要恨我?你要殺我嗎?救命!救命!”

      尹穎被媽媽的吼叫嚇怔了。

      離門口數(shù)米遠(yuǎn)的兩個警衛(wèi)聞聲沖進(jìn)來?!半姄簦 本l(wèi)戴上橡膠手套按住媽媽,其中一個用電棍在媽媽脖子上按了一下。媽媽痙攣著癱在床上。

      “你倆干嗎呢?不要碰我媽媽!”尹穎用力推開一個保安,隨即探身上前查看媽媽,有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替媽媽蓋好被子,轉(zhuǎn)身對那兩個警衛(wèi)憤怒無比地說,“我要去告你們!”

      尹穎并沒有去告他們,她恨自己沒錢,自從劉姨下崗后,精神病院的所有費用就一直欠著,所有的精神和藥物治療都停了。

      尹穎回到劉姨家,見劉姨正坐在沙發(fā)上打毛衣。尹穎跟劉姨閑聊,說了好多奉承話,劉姨的心情好了許多。尹穎試探性地問能不能給她點錢。

      “原來你有目的?!眲⒁棠樌瞄L,把毛衣往旁邊一扔,冷冷地說,“你看你在我家,吃,住,書費,學(xué)雜費,什么不是我付錢?就連你媽媽在精神病院的費用都是我借錢付的,家里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哪兒有余錢?”她從茶幾上抓起幾粒爆米花放進(jìn)嘴里嚼。

      尹穎說:“我去看媽媽了,那邊人說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有交錢了。劉姨,我一直沒有問您,我爸爸死前,入了人壽保險,該得到賠償,這些錢的去向我就不追究了,我現(xiàn)在需要一筆錢,算是借您的。”

      劉姨瞪大了眼睛,冷峻的面孔瞬間扭曲變形:“你個死丫頭!跟老娘算起舊賬來了!想想你快被凍死那年冬是誰救你的?你媽媽脫光了衣服繞街瘋跑,是誰把她送進(jìn)精神病院的?要不是老娘心地善良,你們娘兒倆早死光了!忘恩負(fù)義了不是?要錢花還威脅上了,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

      “您別這么刻薄好不好……”

      尹穎還沒說完,劉姨一巴掌摑到她臉上,半邊臉頓時覺得滾燙,劉姨罵罵咧咧一大通,她還沒從耳鳴中回過神來。

      窗外,烏云滾動,空氣陰潮,使人感到不祥。

      下雨了,浩把摩托車騎進(jìn)公共車庫,從后備箱拿出一把折疊傘,走過來。尹穎下樓后,看到浩正在用手絹擦臉上的雨水??吹剿?,浩裝起手絹,將傘撐開。

      浩問:“你的臉怎么回事?好像腫起來了?!?/p>

      “不小心撞墻上了?!币f苦著臉問,“你的車呢?”

      浩說:“放公共車庫了,雨下緊了,咱們不騎摩托車了,打的?!?/p>

      尹穎跟著浩走到小區(qū)外面等出租車時,她見他臉上還有些水珠,就從衣兜里掏出那塊紅楓葉手絹,掂起腳尖,給他擦,小心翼翼的。他看到了她長長的睫毛和雪白的脖頸。她抽回手時,他聞到了她誘人的體香。

      在出租車上,尹穎把羽絨服脫下來,浩被她的粉紅絨上衣驚了一下,全神貫注地看著這個在陰霾中熠熠奪目的粉紅色女孩。

      尹穎把羽絨服擱他腿上,說:“謝謝你借給我羽絨服,很暖和?!?/p>

      尹穎靠在車窗邊,看著沿車窗滾落的雨滴出神。

      “這衣服送給你了,真的?!币娨f不理睬,浩把羽絨服放在兩人中間的車座上,又說,“我喜歡你。”

      尹穎沒吭聲,仍在看那些水珠,晶瑩的水珠隨車窗向下滾落,越滾越多,說明雨更大了。

      當(dāng)尹穎依然穿著那件羽絨服,與浩相依相偎出現(xiàn)在學(xué)校時,同學(xué)們的議論更多了。這次議論者中有很多男生,有位喜歡尹穎的男生出于嫉妒,在她走向自己的教室時,大聲諷刺她:“如果人家不那么有錢,大概某些人也不會厚著臉皮跟浩走那么近?!?/p>

      這冰冷的言語引起許多男生哄笑,尹穎的背后響起挑逗的唿哨聲。尹穎停住,大家轉(zhuǎn)過頭假裝望向別處,說話的那位男生知趣地不再說話,偷瞟一眼,看到尹穎正滿面怒容瞪著自己。

      浩的教室和尹穎的教室隔著幾個班,她在浩的教室門口朝里面張望一下,浩就小跑著出來了。尹穎脫下羽絨服,塞在他手里。他看到她稍微有些干裂的嘴唇動了一下,冰冷的話語潑了他一臉:“我不喜歡你,以后別再找我了!”

      尹穎扭身離去,留下一張微笑著瞬間僵硬下來的臉。浩剛想追過去,上課鈴響了。

      放學(xué)后,浩一直跟在尹穎身后。尹穎煩躁地看了他一眼,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只沉默地看著她把頭扭過去。雨點沒了,變成了雪花。他撐開傘給她遮擋雪花。半路上,她推開他,攆他走。

      “我的車停在劉姨家小區(qū)的公共車庫里呢?!焙瓢褌阌謸蔚剿念^頂。

      翌日,浩像往常一樣接尹穎上學(xué)。尹穎竟然奚落他:“你有沒有廉恥啊!我都說過不喜歡你了,非讓我踹你才甘心啊!”

      浩再次在劉姨家樓下等尹穎時,沒有騎摩托車,他說:“我知道你不坐我的車,所以我步行陪你上學(xué)?!?/p>

      尹穎搖搖頭,默認(rèn)了這塊黏皮膠的跟隨。

      尹穎來到精神病院,站在焊有鐵柵欄的窗外觀察媽媽的一舉一動。那位好心的女看護(hù)說:“你媽媽從你上次來探望她,似乎有所好轉(zhuǎn),起碼知道我是看護(hù)了?!眅ndprint

      尹穎說:“我想把媽媽接走,您覺得現(xiàn)在是時候嗎?”

      女看護(hù)說:“她需要的就是你跟她在一起,永無天日的監(jiān)禁只會讓她的病情加劇?!?/p>

      院長正在打電話,被突如其來的尹穎嚇了一跳。

      尹穎說:“我要接媽媽出院?!?/p>

      院長舒了一口氣,不耐煩地白她一眼,打開面前的檔案夾,翻出其中一頁指給尹穎看:“欠費就這么多,付清了就可以出院?!?/p>

      尹穎去找浩的時候,浩正在抑郁地想,自己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得到她的芳心呢?他的朋友跟他打趣:“你的灰姑娘答應(yīng)和你跳舞了么?”浩嘆口氣。然后,尹穎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尹穎說:“借給我點錢?!?/p>

      “跟我別提借字?!?/p>

      浩去到學(xué)校旁邊的ATM機上取出一沓錢,微笑著遞給她,說:“需要我再幫什么忙,只管吱聲?!?/p>

      尹穎面容冷漠地數(shù)錢,然后抽出十張,塞到浩手里,說:“我只需要這些,我會盡快還你的?!?/p>

      浩把那十張錢又塞她手里,她推了一下推不掉,把錢塞進(jìn)他上衣兜里,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在精神病院,尹穎對媽媽說:“咱們回家好不好?”

      媽媽看著她,點了點頭,臉色依然驚恐。尹穎用手捋一下蓋住媽媽眼睛的幾綹亂發(fā),拉起她的手,像童年時媽媽拉著自己,把媽媽帶出了這個鐵籠一樣的世界。外面刺眼的血紅色陽光讓媽媽更驚恐了,她緊緊抱著女兒的胳膊,漸漸平靜下來,看著女兒平靜地朝自己笑,她也笑模笑樣跟隨著往前走。

      尹穎拿出那把被她撫摸過無數(shù)次,因而變得光滑的大鑰匙,打開家里大門上的鐵鎖。這是棟二層小樓,當(dāng)年家底殷實,這座房子在這個城市算得上有模有樣。尹穎很慶幸劉姨沒有把這座房子奪走,其實是因為劉姨沒有房產(chǎn)證,想奪走也毫無辦法。

      “媽媽,我不在的時候,你就在家里呆著,不要亂跑?!币f一邊跑來跑去收拾房間一邊說,“以后我會很忙,能陪你的時間不多。”

      媽媽沒有回答,但尹穎看到媽媽在朝自己點頭。尹穎收拾完東西,瞥一眼電子表,得去上學(xué)了。

      媽媽站在大門口囑咐她:“早點回來!”

      尹穎走得太急,沒有聽到,所以沒有回應(yīng)。媽媽失望地轉(zhuǎn)身進(jìn)門,走幾步,突然返回來把大門插住,生怕有人來奪走這個家。

      浩和尹穎坐在操場旁邊的臺階上,看一幫同學(xué)正在打籃球。浩的聲音被冷風(fēng)吹得變了形:“你瘦了?!?/p>

      “這幾天做事太多了。”尹穎漠然地看著那邊,覺得那些歡聲笑語離自己很遠(yuǎn)。

      浩在看她,她轉(zhuǎn)過臉來,瞥一眼浩,又看向別處。

      為了賺錢,尹穎在距離學(xué)校兩站地的KFC店里找了一份晚工。每天傍晚一放學(xué),她就在學(xué)校門口的小吃攤上隨便吃點東西,然后趕到KFC店,把書包放進(jìn)后倉,開始干活。都是雜活,洗刷餐具或者打掃衛(wèi)生。浩知道后,來店里找她。店里客滿,浩就起身走到門外,坐在臺階上用手機聽音樂,TORI AMOS悲傷的低吟流淌在他的心田。尹穎從店里出來是三個小時以后,寒氣逼得她打了個冷戰(zhàn)。浩把她送回家,居然連一句告別也沒得到。

      浩回到家,發(fā)現(xiàn)父母等在客廳。媽媽忙把餐桌上已經(jīng)涼了的飯菜端進(jìn)廚房加熱。爸爸把報紙放下,等他解釋。

      浩換好拖鞋,把書包放進(jìn)自己房間,走出來說:“我的車壞了?!?/p>

      “修好了嗎?”爸爸說話一向是冷冷的官腔,這讓浩又怕又煩。

      “修車人說,明天才能修好?!焙谱诓妥狼埃m然已經(jīng)在外面吃過,仍假裝很餓的樣子狼吞虎咽。

      爸爸拿起報紙,接著讀剛才沒讀完的時政新聞,一邊說:“下次車壞了,就把車留在修車店,打的回來,別老回來這么晚,讓人擔(dān)心。”

      浩的嘴里塞滿了東西,用鼻音哼了一聲。其實他根本沒在意爸爸說了什么,他在想,尹穎這會兒在干什么呢?

      尹穎問餓了一天的媽媽:“您為什么不自己做點東西吃呢?”

      媽媽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下巴頦放在膝蓋上,不知是不是因為冷,她的身體直打哆嗦,眼睛死死盯著對面廚房案板上的菜刀。

      尹穎蹲在媽媽面前,把媽媽的臉扭向自己,問:“媽媽,您怎么了?”媽媽目光呆滯地看她半天,癡癡地笑了。尹穎無助地顫抖著聲音說,“媽,您想吃什么?我去給您做。”

      媽媽的眼睛望著尹穎,卻在走神兒:“我想吃糖葫蘆。我懷我寶貝女兒的時候最喜歡吃糖葫蘆了,可我找不到她,我的女兒走丟了……”

      “我就是您女兒?!币f說,“媽您等著,我這去買糖葫蘆?!?/p>

      尹穎叫了出租車,從市中心不夜餐廳買回了糖葫蘆。媽媽正茫然地在客廳里來回走動,嘴里念念有詞。尹穎走近了,才聽見媽媽還在重復(fù)那句話:“我的女兒走丟了……為什么會走丟呢?我明明看好了。”

      尹穎使勁閉了一下眼睛,把眼淚擠出來,走上前抱住媽媽說:“媽媽,女兒再也不離開您了?!?/p>

      “你是我女兒?”媽媽急切地問,“怎么一點也不像?”

      “我是您女兒,我再也不會走丟了?!?/p>

      尹穎把糖葫蘆遞給媽媽,媽媽張口就咬,模樣依舊傻傻的。

      尹穎進(jìn)到廚房,給媽媽做了一碗雞蛋鹵掛面。兩人坐在餐桌的兩邊,中間騰空而起的霧氣使對方的樣子模糊朦朧。尹穎離開飯桌,躺靠在沙發(fā)上繼續(xù)跟媽媽說話,聲音越來越微弱,乃至悄無聲音,閉眼睡著了。

      媽媽去臥室拿了個被子給尹穎蓋上。她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女兒,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臉,說:“你有黑眼圈了。”

      尹穎醒了,一邊打哈欠一邊問:“什么?”

      “女兒,我明天去找個工作吧?!?/p>

      “不用,萬事有我呢?!币f懶洋洋地轉(zhuǎn)身換個姿勢打算繼續(xù)睡,幾秒后突然跳起來,驚訝地問,“您剛才叫我什么?”

      電費水費該交了,尹穎手里結(jié)余的錢并不多。她找了第二份工,這個相對KFC的工作稍微輕松一些,但是兩項工作加起來非常要命。工作時間并不固定,她需要每天請假半天才能應(yīng)付,班主任知道她家有特殊情況,例外開恩準(zhǔn)假,好在她學(xué)習(xí)成績一向優(yōu)秀,即使經(jīng)常請假,測試成績也沒落下多少。她每天早晨去上學(xué),午飯和晚飯在打工點吃,子夜才能回家,所以并不知道媽媽整個白天并不在家。endprint

      尹穎回家總會有浩騎摩托車送,這讓她節(jié)省了不少時間。她坐在摩托車后座上,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飄拂起來。

      尹穎問浩:“你每天這么晚回家,你父母不責(zé)怪你嗎?”

      “沒事?!焙七€想說什么,想了想,沒說。

      浩把尹穎送到家門前,看著她進(jìn)門,朝自己微笑一下插上門,才放心離去。

      這晚浩回到家已過子時,媽媽實在困乏,已經(jīng)睡了。爸爸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沒有看電視,沒有看報紙,而是一支接一支抽煙,屋子里煙霧彌漫,浩被嗆得直咳嗽。

      “你去哪兒了?”爸爸厲聲問。

      “去修車了?!焙埔贿厯Q鞋一邊撒謊,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生活在謊言中。

      “下次找個好理由。”爸爸掐掉香煙,突然說,“我曾幾次發(fā)現(xiàn)你跟那個女孩在一起?!?/p>

      “你……竟然跟蹤我?”浩有點惱火。

      “我只是想看看你每天回來那么晚跟誰在一起。你知道她的家人是干什么的嗎?”爸爸靠在沙發(fā)上,又點燃一支煙。

      浩一副厭惡的眼神。爸爸不知道兒子是厭惡香煙,還是厭惡自己。

      浩邊往自己房間走邊說:“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管!”說罷重重地碰上臥室門。

      爸爸走到浩的門前,還在嘮叨:“我調(diào)查過那女孩的家庭,她爸爸出車禍死了,她跟神經(jīng)錯亂的媽媽一起生活。她看上你的,只是錢!”

      “真卑鄙!”浩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再不想聽到爸爸的聲音。

      離高考剩下屈指可數(shù)的日子,大家都鉆進(jìn)書山卷海中準(zhǔn)備考試。尹穎只得停止打工。

      這晚自習(xí)課后,浩把尹穎送到家門口,發(fā)現(xiàn)街門外胡同里有一堆人。尹穎穿過人群想進(jìn)自己家,卻被那些陌生人七嘴八舌的詢問弄得不明所以,直至看到了人群里面畏縮著的媽媽。媽媽像在精神病院時蹲在床上,只不過現(xiàn)在是蹲在地上。她用手抱著小腿,下巴頦放在膝蓋上望著地面喃喃自語著什么。讓尹穎震驚的是,媽媽頭發(fā)散亂,面色驚恐,眼角還有傷,似乎被人打了。尹穎跑過去攙扶媽媽,媽媽渾身癱軟,好不容易才站起來。

      有個女人問:“你是不是這個女人的女兒?”

      尹穎沒有理會那個尖音女人的發(fā)問,轉(zhuǎn)而反問:“誰打我媽媽了?”

      一個壯碩的男人說:“我沒想打她,是她瘋子一樣掐我的脖子,我才教訓(xùn)她一下的?!?/p>

      “你這個混蛋!竟敢欺負(fù)我病懨懨的媽媽!”尹穎猛沖上去砸了那人胸部一拳。

      那人打個愣怔,發(fā)狠將尹穎推搡得差點兒撞到墻角。

      尹穎的媽媽尖叫起來。浩沖上去連揍那人三拳,那人趔趄著將要摔倒,幸虧被身旁的人扶住。

      那個尖音女人再次尖叫:“怎么打人??!我們來這兒說事的,別打架呀!”

      真實情況是,尹穎的媽媽去那家印刷廠打工,突然犯病,損壞了機器,人家要她賠償,她罵人,還打人,才把她送回來,要給她家人說事。因為浩的粗暴蠻橫,不得不不了了之。

      高考之后,尹穎立馬找了第三份工。這家餐廳營業(yè)時間從早6點到晚11點,除了每天子夜回到家睡5個來小時外,其余時間都在工作,時間久了,身體透支,有些虛脫,好在每次浩都等她下班,浩會遞給她一些富含營養(yǎng)的食物,他不想看著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天天消瘦下去??蛇@不辭辛勞的殷勤總會讓尹穎惶恐,她坐在浩的摩托車后面,抵抗著路燈忽明忽暗的恐嚇。

      “你每天這么辛苦,會累垮的?!焙圃陂T口對尹穎說。

      “人總要有辛苦的時候,遲早而已。”尹穎又說,“進(jìn)來,見見我媽媽。”浩被尹穎拉進(jìn)門。

      尹穎的媽媽朝尹穎討好地笑著說:“女兒,我好餓,做飯吧?!鞭D(zhuǎn)頭,她盯著浩問,“你是誰?”

      浩說:“我是尹穎的朋友。”

      “你要娶她嗎?”這唐突使浩感到詫異。

      “你坐吧?!币f拉著浩坐下,又去跟媽媽說話,“媽媽,我不會跟他結(jié)婚的,他不過是我一個朋友而已?!?/p>

      浩白了一眼尹穎。尹穎注意到了他受傷的神色。

      “我要回家了?!焙普酒饋恚瑢σf的媽媽說,“如果尹穎肯嫁給我的話,我會娶她的?!?/p>

      “你以為你是誰?”尹穎的媽媽突然怒吼起來,“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媽媽!”尹穎見喝止不住媽媽,緊忙拉著浩出門。

      浩出門之前,聽到身后那個瘋女人眾多話語中有這么一句:“別以為你們男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

      尹穎勸慰浩:“過段時間冷靜下來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對我的感情,很大程度上是對我的憐憫。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正建立在金錢之上?我這么拼命賺錢,就是為了讓我們的友誼可以脫離金錢,成為純粹的友誼。”

      浩說:“我愛你,你不愛我,不就是這樣嗎?”

      “別這樣問我?!币f不想讓浩傷心。

      “那我該怎么問你?”

      浩有點沮喪,發(fā)著車,又回頭絕望地望了尹穎一眼。摩托車的轟鳴聲消失后,整條巷子沉寂下來。

      “媽,您怎么那樣跟人說話?”尹穎責(zé)備道。

      “你爸當(dāng)年沒娶我的時候,對我比這個男生對你好得多,末了他背叛我!”

      媽媽突然變得兇狠的目光讓尹穎打了個冷戰(zhàn):“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您不能這樣對人家?!?/p>

      “可他把你當(dāng)朋友嗎?他把你當(dāng)玩物!”媽媽朝尹穎走過來,拉起她的手,“他會把你拐跑的!我害怕孤獨,你看門外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你不在的時候我就好像跌進(jìn)了黑洞。女兒,別離開我好不好?別離開我,為了你,我已經(jīng)把你爸爸給殺了!”

      “我爸爸是出車禍死的,不是您殺死的!”

      尹穎擺脫媽媽的手,第一次對媽媽充滿恐懼。之前尹穎為了不讓媽媽看到菜刀,把菜刀藏到了廚房的櫥柜頂上。此刻,媽媽站在椅子上,把菜刀拿了下來。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殺你爸爸的么?”媽媽從椅子上下來,把菜刀猛地劈進(jìn)櫥柜門,木花四濺?!暗谝坏叮惆职值难蛷膭用}里噴涌出來了?!眿寢尷^續(xù)發(fā)瘋一樣砍櫥柜,“我要殺光世界上所有的絕情男人!”endprint

      櫥柜門已經(jīng)碎裂得不成樣子,媽媽朝尹穎轉(zhuǎn)過身,摸了一下臉上被飛濺的木屑劃出的傷口,摸出一把鮮血。媽媽用舌頭舔手,然后一邊孩子似的笑著,一邊慢慢朝尹穎走過來。尹穎盯著媽媽手上已經(jīng)卷刃的菜刀,突然向自己的臥室跑去,使勁關(guān)上門,插住,很奇怪媽媽沒有砍她的門。她沒來得及想清楚這一切,就掏出手機,給精神病院打電話。媽媽被精神病院的專車?yán)吆?,尹穎嘆了口虛氣,癱軟在地。

      浩的高考錄取通知書比尹穎的早到幾天。他考上了孤城那所名牌大學(xué),而尹穎報考的卻是本地大學(xué)。

      浩說:“你的錄取通知書也快來了。”頓了頓又說,“我也想留在本地,方便照顧你?!?/p>

      尹穎嗤之以鼻:“你有自己的理想,為了女孩而放棄理想是最不成熟的標(biāo)志?!闭f罷往外推他。她不想讓他呆在店里,是不愿讓他看到自己的狼狽相。

      尹穎挽起袖子跑前跑后,剛打掃完衛(wèi)生就又要給顧客拿菜單。浩進(jìn)來吃午餐,看她忙得滿頭大汗都顧不得擦,只覺得心疼。浩吃完午餐,自己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干凈,在許多顧客的注視下把餐具送到了服務(wù)臺。

      一個小女孩天真無邪地問自己的媽媽:“我們該不該學(xué)這個大哥,也把桌子收拾干凈?”

      尹穎從早晨干到中午,兩點多才吃了點飯,好在她對此已經(jīng)習(xí)慣。晚上又逢顧客多,尹穎累得腰酸腿疼,用手絹擦了一把汗,看到浩朝自己笑一下,離開了。如果他不再回來,她的心理負(fù)擔(dān)會減輕一些,可下班時發(fā)現(xiàn)他等在門口,從塑料袋里掏出一把跑了很遠(yuǎn)的路買來的烤羊肉串給她。

      尹穎說:“你別對我這么好,我會內(nèi)疚的?!?/p>

      浩抓耳撓腮,像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浩送尹穎回家,看到她進(jìn)門后從信筒里拿出一封信,撕開信封,里面是一張錄取通知書。浩記得自己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可這會兒尹穎只是冷冷地把通知書裝進(jìn)了信封。

      浩問尹穎:“你怎么一點兒也不高興?”

      “我太累了?!?/p>

      浩以為她說累是干活太累了,除此之外他沒有多想。尹穎說累,其實是針對浩對她的情感。

      離開這個從小生活的地方之前,尹穎見了浩一面。她沒有多說話,浩見她張開嘴要說什么,她卻猶豫著,始終沒發(fā)出聲音。

      尹穎把一個鼓脹的信封塞給浩,浩想拆開,她攔住,說:“你回家再看?!?/p>

      浩回到家,關(guān)上自己的房門,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從信封里倒出一沓錢,不用細(xì)數(shù),那是尹穎如數(shù)歸還給自己的錢。浩焦急地?fù)芾切╁X,血紅色的票子攤了一桌子,他又去信封里摸,什么也沒摸到。

      隨后的幾天,浩沒有見到尹穎。她不再去上班。浩急匆匆跑去敲她家的門,無論把門敲得響聲多么凄慘,都沒人開門。一個好心的鄰居告訴他,尹穎已經(jīng)好幾天沒回過家了。浩不知道尹穎還在不在這個城市。他去所有她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尋找,餐廳,KFC,她最近打工的地方,以前打過工的地方,還去母校,拜托一個低年級學(xué)妹去女廁所里找她,一無所獲,所有她可能在的地方她都不在。晚上,浩呆在自家衛(wèi)生間,在鏡子里窺視灰心喪氣的自己,一拳把鏡子打碎,碎片里有好多眼睛,像好多釘子在刺疼自己的內(nèi)心。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起身來到窗前,凝望霧霾彌漫的夜色。

      尹穎先是去了精神病院見媽媽。走過一道長長的陰森的走廊,路右邊是一個漆面斑駁的門,她本來不打算進(jìn)門,只想看媽媽一眼。當(dāng)那位好心的女看護(hù)問她要不要開門時,她說:“開?!?/p>

      門后的床上,是一張失去色彩縱橫著皺紋的臉。尹穎第一次覺得媽媽蒼老許多。媽媽的精神已經(jīng)頹了,經(jīng)歷了前一段時間那些事情的刺激,恢復(fù)起來應(yīng)該需要一些時間。尹穎看到媽媽望著那堵冰冷的墻壁,干裂慘白的嘴唇在蠕動,卻聽不清她說了些什么。

      “媽媽,我要離開這里了?!币f又說,“我跟那位好心的女看護(hù)說好了,她會特別關(guān)照你。我走的時候會提前為你交好費用,然后我會經(jīng)常給你寄些錢物。等你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我會接你去一個誰也不認(rèn)識你的新地方住。”尹穎之所以決定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打工,就為避開浩以及他的家人。

      媽媽停止了自言自語,瞪大眼睛注視著尹穎。尹穎不無寥落地走出來,門被穿著慘白護(hù)士服的女看護(hù)關(guān)上,巨大的鐵門撞擊聲在她耳孔里久久震顫。

      尹穎離開那個陌生地方,是因為老板偷偷走人,幾個月的拖欠打了水漂。無可奈何的她,只得另找一處當(dāng)月能夠付給工錢,同樣陌生的地方。

      尹穎坐在火車上,望著車窗外天空中忽隱忽現(xiàn)的星星,好像是浩若有所思的臉晃來晃去。她永遠(yuǎn)忘不了的,是浩的爸爸咬牙切齒地蹦出的那句話:“我是不會讓我兒子娶你的!”

      火車爬高又爬低,尹穎接開水泡面回到座位,身旁一個無座的男人沒站穩(wěn),把她的方便面碰翻了。被燙傷腳面的尹穎尖叫了一聲。

      “你沒長眼啊?”那個男人反而粗暴地呵斥尹穎。

      尹穎接過旁邊一位好心大嫂遞給她的紙巾,邊擦腳面上冒著熱氣的湯水邊對那個男人說:“你這人是不是開車撞死人都要怪別人不是鐵做的啊?”

      “你再給我說一個?”那個男人戳指著尹穎的鼻尖吼叫起來。

      尹穎剛想反駁,似乎只是眨了一下眼,浩就站在了她面前。

      浩驚喜又憤怒地責(zé)問尹穎:“這一年多你跑哪兒去了?讓我找得好苦!”

      那個男人見浩眼里直往外躥火,像隨時要沖過去扁他一頓,于是閉緊嘴巴,急速后退幾步,麻溜離開了這節(jié)車廂。

      車停了,車窗外的站牌上寫著:“孤城”。尹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浩,他正收拾自己的行李,準(zhǔn)備下車。

      浩空出一只手拉住尹穎,霸氣十足地說:“跟我一起下車好嗎?”

      尹穎靜靜地看著他,嘆了一口氣:“你想帶我去哪兒,就帶我去吧?!?/p>

      站外廣場上一個人也沒有,風(fēng)呼呼吹,沙塵彌漫。尹穎覺得樹葉翻動的樣子很好看,她笑的時候吃了一嘴沙子,浩把自己帶的純凈水瓶遞給她漱口,她注意到浩的微笑有些詭異。endprint

      盡管風(fēng)沙變小,很快消失了。浩還是以風(fēng)沙為借口對尹穎說:“去我們學(xué)校避避吧?!?/p>

      這個校園很現(xiàn)代,相當(dāng)于一座小型城市。走在這些巨大的樓群之間,尹穎有些惶恐。浩拉住她的手,見她皺了一下眉,就把手縮了回去。宿舍里沒人,浩把門關(guān)上,把行李和書包往床上一扔,就要吻她,她順從地閉上眼睛,任他擺布。突然響起的開門聲把兩人嚇一跳,浩的一位學(xué)友推門進(jìn)來,尷尬地問好。浩只好帶著尹穎離開。

      兩人在一家小飯館吃罷飯,浩又帶著尹穎去等公交車,但只坐了兩站地他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帶她下車,然后坐上一輛出租車,在一條古色古香的巷子里下車,走進(jìn)一個家庭旅館。那家旅館逼仄過道里的燈光紅得就像當(dāng)天晚上他們床上的血,分外刺眼。尹穎只想知道浩是不是真的愛自己,而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愛他。結(jié)論是,她愛他,而他,愛的只是自己的身體。尹穎看著浩沒有跟她道別,像丟垃圾一樣棄她而去,一走了之,她的淚水頓時決堤了,用來擦眼淚的手絹都濕透了。這手絹上的圖案是紅楓葉,那暴躁的顏色灼燒著她脆弱的心靈。突然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愛上什么人了,先是金錢,現(xiàn)在是男人,一切都令她惡心,反胃。

      個把月后的一天傍晚,KFC店里客人稀少的時候,尹穎的舉動突然變得怪異起來,神情閃爍地望著空蕩蕩的餐桌旁獨自坐著的那個人。過了一會兒,店里客人逐漸多了起來,人手有點不夠,店長指派尹穎去把那張桌子收拾一下。尹穎收拾東西時動作很輕,但浩還是發(fā)現(xiàn)了她。

      浩一臉驚訝:“你、你怎么還在孤城?”

      “我怎么就不能在孤城?”尹穎語調(diào)冷冰冰的,不想再跟浩說話。

      她剛要離開,被浩拽住胳膊,一直拽到店外。

      “你最近過得好不好?”浩問。

      尹穎說:“很好,非常好。如果沒事的話,你應(yīng)該離開這里了?!?/p>

      “在這兒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話,就給我打手機,什么忙我都可以幫?!焙婆f調(diào)重彈。

      尹穎說:“我已經(jīng)把你的號碼刪了?!?/p>

      浩沉默,然后知趣地走向人流如潮的大街,瞬間不見蹤影。天空飄下雪花,落到地面就融化了。

      尹穎回來后,店長指著骯臟雜亂的桌子對尹穎呵斥道:“誰讓你出店門的?你看這些桌子多臟了?不知道是工作時間么?”

      尹穎連忙承認(rèn)錯誤,說:“以后不了?!?/p>

      店長繼續(xù)呵斥:“上班時間還跟男人秀親熱,不想干了就吱個聲!”

      “不!”尹穎說,“我會好好干的,我需要錢!”

      尹穎把昨天領(lǐng)到手的那筆錢給精神病院匯去了,以后會按月悉數(shù)匯錢,自己省儉些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R媽媽的病,天理不容。

      數(shù)月后,又是傍晚,尹穎給浩打手機。

      浩問:“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我了?”

      尹穎說:“寂寞了,想找人說說話。”

      他倆在一個露天快餐店的餐桌旁坐下。浩發(fā)現(xiàn)尹穎略微有些發(fā)胖,可能與掙錢多、生活環(huán)境改善有關(guān)。

      浩疑惑地問:“你不是把我的號碼刪了么?”

      尹穎說:“我把電話本上你那個號碼早已涂沒了,可我腦子里儲存的那個號碼永遠(yuǎn)不會忘掉?!?/p>

      浩望著他們之間的虛空發(fā)呆。尹穎張開嘴,又閉上,把她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臨離開時,浩看到尹穎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淚水。浩張開雙臂,尹穎也配合地抱了他一下。

      尹穎說:“你是我從小到大第一個,也是至今唯一的朋友?!?/p>

      這話讓已經(jīng)和數(shù)位美女有曖昧關(guān)系的浩突然打個激靈,他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不知道尹穎這只孤鳥,是怎么熬過來的。

      尹穎接到一個電話,是精神病院那個好心的女看護(hù)打來的。

      “什么?”尹穎沒聽清對方的話,“店里太吵了,你重復(fù)一遍好嗎?”

      女看護(hù)的聲音還是很?。骸澳銒寢尣辉诹?。”

      尹穎為媽媽辦罷喪事回來剛進(jìn)門,和她同宿舍的曉靜見她趔趔趄趄,搖搖欲跌,想攙扶她,卻被輕輕推開。尹穎說自己能走,她的腿卻在發(fā)抖。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曉靜警惕地問。

      尹穎痛苦地緊皺眉頭。

      曉靜又問:“你的面色怎么這樣難看?”

      尹穎突然說:“我想吐?!?/p>

      尹穎去到衛(wèi)生間后,曉靜接到她未婚夫的電話,問她在哪兒。曉靜有點不耐煩:“我在租屋和尹穎聊天呢?!?/p>

      曉靜掛了電話,又等好大會兒,不見尹穎出來。她起身,邊朝衛(wèi)生間那邊走,邊喊尹穎,卻聽不到回答。突然看見衛(wèi)生間窄門外面有攤血,她推門進(jìn)去時,差點被滑倒。尹穎坐在馬桶上,已經(jīng)昏厥過去,身下的血還在流。曉靜想抱起她,可惜力氣不夠,她急出了眼淚,用盡最大的力氣,卻把尹穎摔在了地板上。

      尹穎被摔醒了,非常虛弱地說:“你想滅口???”

      “我以為你死了呢!”曉靜笑著哭了出來,“都這種情況了,你還開玩笑!”

      在醫(yī)院婦產(chǎn)科,醫(yī)生說:“孩子保不住了。”

      “我再沒有什么牽掛了?!币f嘆口氣,從錢包里摸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曉靜,說,“我要出院,你幫我去辦出院手續(xù)好嗎?”

      曉靜說:“你住進(jìn)醫(yī)院才一天,醫(yī)生說得再觀察幾天,必須的?!?/p>

      “不用?!币f說,“醫(yī)院太亂,我想回租屋靜養(yǎng)?!?/p>

      “你先歇著?!睍造o說,“我這就去幫你辦出院手續(xù),然后送你回租屋?!?/p>

      把尹穎送回租屋后,曉靜囁嚅道:“我未來的老公要我搬他那兒住。”

      尹穎淡然一笑,有氣無力地說:“去吧,祝你們好聚好和,畢生幸福?!?/p>

      暮色四合。尹穎進(jìn)到衛(wèi)生間,打開燈,擰開電熱水器水龍頭,放了滿滿一浴缸水。她擦抹一下鏡子里的霧氣,注視著自己大白魚似的軀體,已經(jīng)不再感到絕望。原來絕望的最高境界叫做釋然,萬物皆空。鏡子又模糊了。她試好水溫,躺進(jìn)去,未料剛喝下第一口水就嗆了,不得不將腦袋抬離水面,咳嗽得心尖打顫。

      突然聽到有人敲門,隨之傳來曉靜的咋呼聲:“尹穎,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回來陪你?!?/p>

      “這傻妞兒,”尹穎悶吼,“成心不讓人安靜?。 ?/p>

      作者簡介:羅聰,男,1988年2月28日出生于冀南漳河北岸常西村?,F(xiàn)在北京自開文化傳播公司。短篇小說《幻滅》獲得靈通杯2005年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二等獎,并被選入2005年《第8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作品選》一書。短篇小說《搖滾的天空》獲得《兒童文學(xué)》“2006年校園故事擂臺賽”總冠軍。另有中、短篇小說見諸于《萌芽》《上海文學(xué)》《青春》《章回小說》《短篇小說》《都市》《雪蓮》《陽光》《布老虎青春文學(xué)》《少年文藝》《四川文學(xué)》《文學(xué)界》《安徽文學(xué)》《潮聲》《椰城》《當(dāng)代小說》《劍南文學(xué)》《中學(xué)生》《北方文學(xué)》等二十余家文學(xué)期刊。有作品分別被選入《盛開》《燦爛》《被風(fēng)吹亂的夏天》《煙火劫》等書。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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