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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xì)讀弘一大師之“悲欣交集”

      2018-02-05 03:25:54江小敏
      美育學(xué)刊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大悲弘一大師佛法

      江小敏

      (1.北京大學(xué) 哲學(xué)系,北京 100871;2.杭州師范大學(xué) 藝術(shù)教育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1121)

      1942年10月13日(農(nóng)歷九月初四)下午8時,弘一大師安詳圓寂于福建泉州溫陵養(yǎng)老院晚晴室。臨終前3天(農(nóng)歷九月初一)下午6時,他曾寫下“悲欣交集”四字交給侍者妙蓮法師[1]。一紙絕筆,引得后人無盡思量。

      葉圣陶、錢仁康、陳劍慧、明誠居士、許士中、李鵬飛等諸位先生,以及大空法師等僧人師父都對此有過言說。誠然,如許士中所言:“大師修證所感,唯心所現(xiàn)之境界,只有與大師有同等修證者,方可知曉,方能道明?!?弘一法師曾于圓寂前遺偈給他的生平至友夏丏尊和弟子劉質(zhì)平:“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花枝春滿,天心月圓?!绷肿忧啵骸逗胍环◣熌曜V》,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35年,第315頁。大師臨終絕筆之心境自非筆者所能度測,但是,既然大師有意將此四字留跡人間,自然是要它成為接引眾生的緣起。盲人也要來摸一摸象才好,算是結(jié)了緣了。余下的,能摸到幾分算幾分,于己總能是一個長進的嘗試;于他人,若能提供一個可資批評的靶子以更清晰方向,也是好的。這樣想來,也便稍能容許自己嘗試著一點點去理解了。雖言“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許士中:《試解弘一大師臨終絕筆之心境》,載《蓮館弘譚》2008年第3期。,然,借象以入,是凡眼鈍根不得已之法,也是方便之門。《易經(jīng)》有言“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圣人立象以盡意”,無論立象者有意、無意,象一出,自顯其意。不執(zhí)于象,然不離于象。中國相學(xué)(象、相互訓(xùn))淵源有自。西方圖像學(xué)、筆跡學(xué)乃至符號學(xué)之根本方法亦不出其外。至于意義解讀之可能性,西方有闡釋學(xué)為其正名,而東方之佛教自有其世界觀、認(rèn)識論為之奠基——“清靜本然,周遍法界,隨眾生心,因所知量,循業(yè)發(fā)現(xiàn)”(《楞嚴(yán)經(jīng)》)。在其中照面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的“發(fā)現(xiàn)”,非為不敬,實乃只能如此。本文從字象形式入手,結(jié)合大師生平重視的佛經(jīng)典籍要義,特別是臨終前5天(農(nóng)歷八月二十九日)囑咐往生助念的《華嚴(yán)經(jīng)·普賢行愿品》和“悲欣交集”四字左側(cè)“見觀經(jīng)”提示的《佛說觀無量壽經(jīng)》,嘗試讀解大師臨終四字開示。

      一、觀其象

      “悲欣交集”(圖1),書于日常信箋背面*據(jù)明誠居士考證,紙張背面當(dāng)是弘一大師為黃福海居士題寫藕益大師警訓(xùn)“吾人日夜行往坐臥皆須至誠恭敬”并署以時日的草稿。文中說到:“雖然大師可能是限于條件不經(jīng)意地選了這張用過的草稿紙,但后學(xué)以為這其中必然有不可思議的甚深因緣,因此,其紙背透出的內(nèi)容同樣是大師命終開示的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大師送給每位來者的最后警訓(xùn)。當(dāng)其初入佛門親近印祖時,印光法師曾于書信中開示道:‘入道多門,惟人志趣,了無一定之法。其一定者曰誠、曰恭敬。’……于此命終之際,大師重溫了印祖的教誨與藕益的原典,冥冥之中旨在再次開示我們,以戒為師至誠恭敬是修學(xué)一切佛法的基礎(chǔ),必須以此為前提,然后修觀想念佛才能夠有望成果。”引錄上文,以資補充參考。明誠居士:《悲欣交集見觀經(jīng)——弘一大師命終絕筆新解》,載《寒山寺》,2007年第4期。,清晰可見正面是之前寫就的文稿。不擇紙張,隨手寫來,可見是無心為了“書法”而寫,純是留一個印記給后人看。然而,正是在這隨手寫來的字跡以及它所營就的空間里,卻有著非思量安排所能及的精妙,不得不令人驚訝贊嘆。

      圖1 行楷《悲欣交集》,約16開,1942年10月,上海龍華寺藏

      “悲”字用筆多深按,線條粗壯如寶殿大柱,大雄大力。多用方筆與出鋒,甚至“心”的臥勾也呈方意。左側(cè)落筆至方處,決然毅然,有如刀斧鑿就?!胺恰?,左側(cè)一豎而下,濃墨飛白;右側(cè)連點而下,頓按頓提,鋒芒畢露。似有速急心切

      之意味,更見化橫為縱、貫上于下之氣勢。而此氣勢并未得下一筆,即“心”之最初一點的仰首承接,反是注于空闊的虛白之地?!靶摹敝畛跻稽c,遠(yuǎn)遠(yuǎn)低于通常之位起筆,方毅而穩(wěn)當(dāng)。“心”整體下沉,“非”與“心”之間,置留廣闊空間,非是無限思量不得填滿;但是,無跡渾茫,內(nèi)外交通,又豈容思量粘滯其中。結(jié)字清癯方長?!氨弊中垡?、深切、廓然之象,不由使人感會悲心之毅然、大悲之深沉、悲愿之無限。與歷代書家所書的“悲”字并置比較(圖2),更可明顯感受其特別之處。

      “欣”字多提筆,線條精瘦,目擊有如聞金聲,觀久猶感沁玉潤。結(jié)字左低右高,強烈的一股向右上的勢。“斤”撇橫右仰;左邊一豎撇,頭后仰,身前傾;右邊一長豎,簡凈毅然,上頭與橫連接處,自然有一個自右而來的起頭聳立。“欠”,上頭圓勁,順著“斤”字的向右上的勢,繼續(xù)向右上方拱凸而出?!叭恕眻A潤安立,一捺悠然泰然?!敖铩迸c“欠”的每一筆畫大多上重下輕,尤其頭部兩撇,起筆剎那重按。結(jié)字重心偏上。下部撇捺開張,蕭散。用筆多圓。整體結(jié)構(gòu)、用筆、墨色共同營造了粹然瑩潤、輕盈超拔之氣象。因了“斤”的豎撇與長豎的簡凈之力,以及位置明顯上升卻介然深按的“人”的安穩(wěn),這輕盈便有了深根,從而不是輕飄了。朗凈歡欣之意由是可觀。與歷代書家所書的“欣”字并置比較(圖3),更可明顯感受其特別之處。

      圖2 與歷代書家所書的“悲”字并置比較*圖片集自書法字典網(wǎng)。

      圖3 與歷代書家所書的“欣”字并置比較*圖片集自書法字典網(wǎng)。

      “交”字上下結(jié)構(gòu),上短下長,“悲”字上下結(jié)構(gòu),上長下短,兩者形成一個交錯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且兩字體量的較長的部分,即“交”的下部,與“悲”的上部(尤其左半部分),用筆下壓明顯,線條較粗。如此,交叉關(guān)系中向右的上行線較突出。然按筆深墨,自消一分升舉之意。且,“交”字上下之間超常的空闊空間,與“悲”字上下之間的空闊之地形成了明顯的橫向的聯(lián)系,自左往右,是下傾之勢。從而,兩者的整體空間得以平衡。從上排“交”、“悲”兩字整體來看,從左往右向著“悲”字方向,上際線水平,下際線下傾。如此,“悲”的延伸空間是上際恒定的不斷向下的無限地擴大。

      較之上一排的構(gòu)字部件之間的空闊間距,“集”、“欣”部件之間都極為緊湊,筆畫揖讓渾然?!凹弊稚鲜嫦戮o,重心下壓,然而絲毫沒有沉重下墮之勢,卻有上引舒伸之象。從“集”字橫豎點畫來看:“佳”左低右高,撇下壓,長豎偏彈向右,上兩橫畫上傾,下兩橫畫點化?!澳尽币欢特Q,上右探,下左勒以平衡“集”整體,左長豎點,右捺點,呈左重右輕狀。明顯,其總體之勢也是向著右上傾仰。從下一排整體來看,“集”字的上舒下緊,重心下壓,與“欣”字的重心上移構(gòu)成明顯的上升之勢?!凹弊质蓍L到甚至橫畫、撇捺蘊藉成點的傾仰之勢,到了舒朗的“欣”字才得以充分地伸展。下排“集”、“欣”兩字,從左往右向著“欣”字方向,下際線是上升的。

      如此,四字總體從其用筆、線條、結(jié)構(gòu)、墨色來看,“悲”降,“欣”升。不難讓人想到教義里的悲世間之眾生,欣天國之凈土,以及上回向與下回向。

      另外,細(xì)細(xì)看來,筆筆之間,無盡回互。大體來說,上密下疏的“交”、“欣”與上疏下密的“集”、“悲”,交錯呼應(yīng)?!敖弧迸c“欣”的撇捺舒展,前者粗細(xì)比對,方直雄??;后者粗細(xì)停勻,精粹渾圓?!凹钡钠厕帱c化,與“交”上部兩點,下部撇捺,變幻交互?!凹?,由于下“木”的寫法,使得整體自由靈動的多緯橫畫,有了兩豎上下經(jīng)貫,與“欣”的“斤”部形成林立縱勢;又與“悲”的縱勢形成呼應(yīng),它的枯墨古淡,委曲和順,更襯顯得“悲”的濃墨飛白,中有強力。而“悲”的下行縱勢,又襯顯了“集”在貫然之中向上疏放乃至游逸的姿態(tài)。四字,各自安立,又交感回互。

      余墨一筆篤然注明“見觀經(jīng)”,潤筆再句上一個渾然瑩潤的缺口向西之圓。再,左上天頭標(biāo)以時日。

      “悲欣交集”,雖為臨終所書,然筆觸變幻,氣貫神滿;結(jié)體各異,縱橫有象;章法信然,而意味深長。

      二、析其理

      關(guān)于此處的“悲欣交集”究竟是何意涵,從中又可看出弘一大師臨終之境界如何,諸位前輩多有論說,在此不詳例舉。有幾點值得注意:

      其一,于大師臨終境界,我們只能盡量體貼,但仍難免揣測。一方面,必須根據(jù)弘一大師的修行經(jīng)歷,不可隨意以人間俗情猜度。陳慧劍認(rèn)為:“‘悲欣交集’是弘公當(dāng)時臨終的情境。是一種念佛見佛,一悲一喜的境界……”[2]筆者贊同。只是,“亦悲亦喜”也許較“一悲一喜”更為妥當(dāng)。

      另一面,要警惕膜拜心理帶來的肆意拔高。李璧苑提醒:“若以佛的無馀涅槃層次討論之,是不妥的?!盵3]76根據(jù)佛經(jīng)記載,修行境界有次第,菩薩尚有十地為階,不可粗妄以“涅槃”佛地冠之。

      其二,李璧苑經(jīng)過大量考據(jù),指出弘一大師此處“悲”“欣”內(nèi)涵與其之前所書、所寫、所用之“悲”“欣”的區(qū)別,并強調(diào)了“見觀經(jīng)”三字提示與《佛說觀無量壽經(jīng)》(凈土五經(jīng)之一)的關(guān)系[3]76,確然離落俗情猜想,為“悲欣交集”的解讀指明了方向。許士中根據(jù)弘一大師臨終幾日對往生助念等事宜的安排及其念佛生活的追溯,列舉凈土多位高僧大德往生情況作參證,進一步認(rèn)定“悲欣交集”是弘一大師凈土修行的往生境界。*許士中:《試解弘一大師臨終絕筆之心境》,載《蓮館弘譚》,2008年第3期。另外,明誠居士直接從精神層面契入,根據(jù)相關(guān)史料力圖重現(xiàn)墨寶因緣,體會其中開示*明誠居士:《悲欣交集見觀經(jīng)——弘一大師命終絕筆新解》,載《寒山寺》,2007年第4期。,有資理解。

      其三,大空法師念及弘一大師輯《地藏菩薩圣德大觀》之“悲欣交集”與蕅益大師跋《地藏菩薩占察善惡業(yè)報經(jīng)》之“悲欣交集”一貫,突出了四字與地藏菩薩悲愿之淵源[4]。此一線索似與“見觀經(jīng)”的重要提示風(fēng)馬牛不相及,但是,大空法師的悟解卻也不無稱性。就像不同的手指,指的是同一個月亮;不應(yīng)止于手指,只在指上作分別,重要的是指到那個月亮?!斗鹫f觀無量壽經(jīng)》《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雖是記錄佛在不同的情境中對不同的人說的不同的法,但是其根本精神是一致的。另外,既然把“悲欣交集”視為弘一大師修行證果之示現(xiàn),需要注意:最終的果是一切行的果。在佛法中,修行是畢生乃至累世的事業(yè)。即便看一世之果,也不可只著眼其該世最后之事,否則就鬧了“最后一個餅吃飽”的笑話。因此,切不可因“見觀經(jīng)”所指向的凈土境界,忽視了之前其他修行的功德。尤其,大愿地藏菩薩之悲心愿力是弘一大師一生修行之重要入處。

      在此,筆者要做的是,經(jīng)由弘一大師此處標(biāo)舉的“悲”、“欣”,從佛經(jīng)及其佛法要義中尋跡諸佛弟子稱性的悲、欣,以及相關(guān)的境界描述,勘探大師對因地眾生的開示。

      (一)悲

      1.稱性之悲,是“同體大悲”

      《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普賢行愿品》有云“諸佛如來,以大悲心而為體”。所有的佛經(jīng),都因佛陀之悲心而有。從阿彌陀佛四十八愿(《佛說無量壽經(jīng)》)、藥師琉璃光佛大愿(《藥師經(jīng)》)、觀音菩薩大愿(《妙法蓮華經(jīng)·普門品》)、地藏王菩薩大愿(《地藏經(jīng)》)、文殊菩薩大愿(《文殊師利菩薩根本大教王經(jīng)》)、普賢菩薩大愿(《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普賢行愿品》)中,可見諸佛如來、諸菩薩眾悲心之所系。無盡悲愿,文辭連疊,在此不作引述。

      弘一大師崇敬蕅益、印光諸凈土大德,深信凈土法門,臨終精進念佛,交代助念,以圓往生凈土之愿。念佛入凈土,即要與阿彌陀佛同一悲心。若以羅漢為終極,只求自了,佛斥為“焦芽敗種”,亦為弘一大師所深恥。他多次強調(diào)《普賢行愿品》《凈行品》的重要。此《凈行品》即是教導(dǎo)大眾如何在日常之瑣細(xì)點滴中發(fā)廣大利益心。念誦諸多經(jīng)文亦是感念諸佛菩薩悲心之深切、廣大,與諸佛菩薩同發(fā)愿,大其心,求得與諸佛菩薩同體感應(yīng)。而諸佛菩薩悲愿,心系種種世界十方眾生。如此,與諸佛菩薩同體,便是與十方眾生同體?!度A嚴(yán)經(jīng)·夜摩天宮菩薩說偈品》云:“如心佛亦爾,如佛眾生然,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彼^佛、我、眾生無二?!巴w大悲”,是為果德,是諸佛子修行之所向。

      2.悲智愿行:悲能生智,悲而生愿

      《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普賢行愿品》云:

      因于眾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覺。譬如曠野沙磧之中,有大樹王,若根得水,枝葉華果,悉皆繁茂。生死曠野菩提樹王,亦復(fù)如是。一切眾生而為樹根,諸佛菩薩而為華果。以大悲水饒益眾生,則能成就諸佛菩薩智慧華果。何以故。若諸菩薩以大悲水饒益眾生,則能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是故菩提屬于眾生。若無眾生,一切菩薩,終不能成無上正覺。

      眾生是樹根,菩薩是華果,菩薩與眾生同體?!耙源蟊堃姹娚?,則能成就諸佛菩薩智慧華果?!敝腔凼谴蟊A果。弘一大師在解《心經(jīng)》時說:“觀自在”即“觀世音”?!坝^自在”,觀理事無礙之境而達(dá)自在,是智;“觀世音”,觀世間眾生之機而化度之,是悲。兩者是同一位。“菩薩”即“菩提薩埵”?!捌刑帷笔怯X,是智;“薩埵”是有情,是悲——“悲智雙運”。

      1939年5月5日(農(nóng)歷四月十六),60歲的弘一在永春桃源殿宣講的《佛教之簡易修持法》中說到“菩提心”:“發(fā)菩提心的人,應(yīng)發(fā)以下之三種心:一、大智心,不著我相……二、大愿心,廣修善行。三、大悲心,救眾生苦。”他說:

      真發(fā)菩提心的,必須徹悟法性平等,決不見我與眾生有什么差別,如是才能夠真實和菩提心相應(yīng)。[5]377

      無有“徹悟法性平等”的大智,不可能生起我與眾生無有差別的同體大悲。大悲與大智是一體成就的。然,“大智心:不著我相。此心雖非凡夫所能發(fā),亦應(yīng)隨分觀察”[5]377。如此,凡夫因地最可著力之處還是“大愿心”。于是,“發(fā)菩提心者,須發(fā)……四弘誓愿”。而“菩提心以大悲為體”,雖然對于因地的凡夫,“大智心”、“大悲心”都尚是愿,但是第一愿當(dāng)是度生,“眾生無邊誓愿度”。學(xué)諸佛菩薩發(fā)愿,感悲心而自生愿。悲是根本。

      3.悲心持戒,清凈歡喜,無有苦惱

      《楞嚴(yán)經(jīng)》中,佛為阿難宣說修行三決定義:“所謂攝心為戒。因戒生定。因定發(fā)慧。是則名為三無漏學(xué)?!苯洹⒍?、慧,戒是基礎(chǔ)。佛陀涅槃前告誡諸菩薩及后世修行者當(dāng)“以戒為師”,可見“戒”之重要。但是,若無有大悲心,持戒便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不僅如此,若不明種種戒儀中隱而未宣的根本之悲心,持戒甚至?xí)碓S多苦惱,也難理解并圓融行持“開戒”之方便?!敖洹北臼俏芬颍越^煩惱;今反因之生煩惱,而成非法之行。既生苦惱,心有掛礙,如何能定?智慧又如何可能呢?“慧”,觀其字形便可了其意涵:手執(zhí)笤帚凈除其心,是為慧。

      凈土一門,“都攝六根,凈念相繼”(《楞嚴(yán)經(jīng)·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要義在凈心?!半S其心凈,則佛土凈?!?《維摩經(jīng)·佛國品》)心凈,無明解蔽,智慧自出。律宗實是戒外修內(nèi)之法門。悲心是持戒之動力,也是持戒之因由。檢視弘一大師句讀校注的《四分律》,許多戒律,直是深廣悲心之外顯。也正因此,弘一大師重視以《護生畫集》感化眾生,培育悲心,以弘殺生之戒。

      總之,“悲”在佛法中有著根本的地位。龍樹云:“慈悲是佛道之根本”,“一切諸佛法中慈悲為大?!?《大智度論》)此處一“悲”字,實在已含攝佛法根本之要義。對于看向這一“悲”字的因地眾生,它可以是篤實的修行入處。

      (二)欣

      1.“不著欲樂,唯住法樂?!?《華嚴(yán)經(jīng)·入法界品》)

      此處的“欣”,即相當(dāng)于佛經(jīng)中多處說到“樂”、“歡喜”。欲樂無根逐外緣,生生滅滅,多苦惱;法樂識得自家寶,任運自在,常瑩瑩。所謂“法樂”,是聞佛法性、入佛法性之歡欣。佛經(jīng)中常描述諸菩薩等聞法后“歡喜踴躍”、“歡喜贊嘆”?!度A嚴(yán)經(jīng)·十地品》,初登菩薩地,即為“歡喜地”:

      菩薩住此歡喜地,念諸佛故生歡喜,念諸佛法故生歡喜,念諸菩薩故生歡喜,念諸菩薩行故生歡喜,念清凈諸波羅蜜故生歡喜,念諸菩薩地殊勝故生歡喜,念菩薩不可壞故生歡喜,念如來教化眾生故生歡喜,念能令眾生得利益故生歡喜,念入一切如來智方便故生歡喜。

      諸多菩薩的名字里即有“歡喜”二字,如“歡喜自在佛”、“歡喜莊嚴(yán)佛”、“歡喜藏佛”、“歡喜德佛”、“歡喜無畏佛”等,其中頗有深意。弘一大師特意在四字左側(cè)注寫提示的《佛說觀無量壽經(jīng)》中說到:

      如來今者,教韋提希,及未來世一切眾生,觀于西方極樂世界。以佛力故,當(dāng)?shù)靡姳饲鍍魢痢H鐖?zhí)明鏡,自見面像。見彼國土極妙樂事,心歡喜故,應(yīng)時即得無生法忍。

      “見彼清凈國土”,“心歡喜”?!俺?、樂、我、凈”——所謂涅槃四德,四個原是一體,一現(xiàn),一一具現(xiàn)。未得無馀涅槃,此四德依然以不同的程度顯現(xiàn)于各階境界?!氨藝翗O妙樂事”文字描述具體可見《佛說觀無量壽經(jīng)》。

      此處,以“見彼國土極妙樂事”為果,似與《金剛經(jīng)》“不得以相見如來”矛盾。如何理解?此處當(dāng)憶佛陀“因病施藥”之語。不同經(jīng)文是佛陀應(yīng)機說法,為不同聽眾開出的藥方,是“飄飄黃葉止兒啼”*破山禪師:“山迥迥、水潺潺,片片白云催犢返。風(fēng)瀟瀟、雨颯颯,飄飄黃葉止兒啼?!钡涑觥斗ㄈA經(jīng)》。。若尋章摘句,死于言下,是為“以相見如來”,不可取。人或因凈土多有具體形象之建樹,而疑其究竟。《法華經(jīng)》言:“唯有一佛乘,無二亦無三,除佛方便說?!倍际蔷烤?,無有高下?!度A嚴(yán)經(jīng)》所示的理事圓融不二義理,可資理解。眾法為究竟之方便。以相示理,即相即理,亦為究竟;若失究竟而流于皮相,以皮相為指歸,則無有方便可言,終未得真佛法。若執(zhí)西方凈土之相為究竟,不過是以世俗之情執(zhí)著世外之境,只是另一種攀緣罷了。

      此凈土到底“有沒有”?若沒有,此等歡欣豈非虛妄?《佛說無量壽經(jīng)》言,西方凈土為阿彌陀佛愿力之所化現(xiàn)。那阿彌陀佛“有沒有”?《華嚴(yán)經(jīng)》言:“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yīng)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奔赐ǔKf“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凈土古德自云:“唯心凈土,自性彌陀。”(蓮池大師《彌陀經(jīng)疏鈔》)可見,凈土不是“實有”,但也不是“沒有”,而是心之“妙有”?!懊钣小薄坝杏脝帷??夢中事非實,而夢時之人仍為夢中事傷心哭泣,何其真實。類之,佛經(jīng)說,娑婆世界非實,“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金剛經(jīng)》),而我等眾生煩惱悲欣于其間,何其真實。再想,我們所未得見的西方國土,是否如是亦幻亦真?智者有喻在先:認(rèn)草繩為蛇的人,為這不存在的“蛇”驚嚇,這不存在的“蛇”所引起的效果是真實的。(這不存在的“蛇”如何起效的呢?它于那人是否絕然不存在?)如此想來,即便未“見彼國土極妙樂事”,僅僅是觀想“彼國土極妙樂事”,心中所生歡喜也是真實的。《佛說觀無量壽經(jīng)》直言:“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笨芍獌敉聊罘鹩^佛真實用功之處。心力交光,有愿有信,交感呼應(yīng)?!扒屐o本然,周遍法界,隨眾生心,因所知量,循業(yè)發(fā)現(xiàn)。”(《楞嚴(yán)經(jīng)》)各自看見各自能看見的,接受這看見帶來的一切?!耙姳饲鍍魢痢敝廊豢芍^悟入凈土之情狀,此境界不可輕易以思維造作來詆毀。

      2.“歡喜恭敬心,能問甚深法。”(《華嚴(yán)經(jīng)·入法界品》)

      菩薩知娑婆世界不可戀,而常許諾、行愿滿足眾生在塵世間的種種愿望,乃至順因眾生的凡夫心善巧說法,無非為了“令其歡喜”,方便接引。

      爾時,文殊師利童子為善財童子及諸大眾說此法已,殷勤勸喻,增長勢力,令其歡喜,發(fā)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華嚴(yán)經(jīng)·入法界品》)

      菩薩常樂,安隱說法……因緣譬喻,敷衍分別,以是方便,皆使發(fā)心,漸漸增益,入于佛道……慈心說法……皆令歡喜……勿輕罵學(xué)佛道者,求其長短……無得惱之,令其疑悔……常柔和能忍,慈悲于一切……(《法華經(jīng)·安樂行品》)

      與理論教學(xué)相比,實踐教學(xué)更具直觀性、實踐性、綜合性與創(chuàng)新性等特點。現(xiàn)行的實踐教學(xué)體系已經(jīng)不能滿足社會發(fā)展的需求,主要存在著以下問題。

      如此種種,常令歡喜?!按缺?、“慈心”之“慈”,亦不無隱含“令歡喜”之意。歡喜是“開”心之法。心窗打開,才有流通與交互的可能。

      佛經(jīng)中,諸弟子請法時,常言“愿樂欲聞”,以示自己已敞開心扉,準(zhǔn)備好承接佛法了??鬃右苍磉_(dá)過類似的意思:“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論語·雍也》)知是標(biāo)量,靜態(tài);樂是矢量,勢態(tài)。一切發(fā)生需要勢的引動。這是知不如樂的緣由之一。恒以開懷笑意示人的彌勒菩薩贊許安樂方便法門:“以善巧方便,安樂之道,積集無上正等菩提?!?《彌勒菩薩所問本愿經(jīng)》)善巧則能相契,相契則有相應(yīng),相應(yīng)則生歡喜,歡喜則易安行。蕅益大師說:“若樂說人及經(jīng)典過,生人毒念。今不說過,故使發(fā)心入于佛道,佛道從喜生也。”[6]弘一大師是深會其中道理的。關(guān)于《護生畫集》,他曾寫信囑咐豐子愷與李圓凈:

      《護生畫集》應(yīng)該以優(yōu)美柔和之情調(diào),讓看畫的人產(chǎn)生凄涼悲憫的感想,這才有藝術(shù)的價值。如果紙上充滿了殘酷的形象,殺氣騰騰,而且標(biāo)題用《開棺》《懸梁》《示眾》等粗暴的文字,那看畫的人就會產(chǎn)生厭惡、不快的感想;優(yōu)美的作品,才能耐人尋味,好像吃橄欖一樣。*據(jù)豐一吟在《豐子愷與〈護生畫集〉》中回憶,弘一大師于1928年農(nóng)歷八月二十一日寫了一封長信給豐子愷與李圓凈。

      他知道“優(yōu)美”之力量。即使是不無殘酷內(nèi)容的護生主題,他也盡力使之回避“殘暴”而常令“優(yōu)美”,不使人“產(chǎn)生厭惡、不快”,乃至以歡喜柔軟的“弘一體”法書傳法,其中心意朗然。

      當(dāng)然,這份歡喜并非輕浮如萍——觀弘一所書“欣”字的欣仰之態(tài)、朗凈之姿,恭敬由生。

      3.隨喜功德,廣大其心

      如來滅后,若聞是經(jīng)而不毀訾,起隨喜心,當(dāng)知已為深信解相。(《法華經(jīng)·分別功德品》)

      “深信解”,“信”順不逆而能隨,“解”悟奧義而自喜。喜佛之言語義理,也喜自己之信入其中。在此,隨喜經(jīng)文是一己與佛法真理之聯(lián)通,屬于“理事無礙”。能隨喜、傳頌,是為法器,續(xù)佛慧命。而佛法為救度眾生而說,為普濟眾生而存。佛法事業(yè),是眾生的事業(yè),因此,隨喜經(jīng)文,信法傳法,功德甚大。

      隨喜不唯隨喜經(jīng)文佛理,也隨喜他者的稱法之行。因為自他本來無二,所以自己對他者的隨喜能自然發(fā)生;也因為隨喜的發(fā)生,更加體認(rèn)到自他的不二。就如河里那個月亮認(rèn)識到,江里那個月亮與它源于同一個月亮,它們是一體的,還有無盡的月亮都是與它們一體的。如此隨喜,能對治嫉妒心,能擴大心量。

      如何隨喜?《華嚴(yán)經(jīng)·普賢行愿品》把“隨喜功德”作為第五愿。

      復(fù)次善男子,言隨喜功德者。所有盡法界虛空界,十方三世一切佛剎,極微塵數(shù)諸佛如來,從初發(fā)心,為一切智,勤修福聚,不惜身命,經(jīng)不可說不可說佛剎極微塵數(shù)劫,一一劫中,舍不可說不可說佛剎極微塵數(shù)頭目手足。如是一切難行苦行,圓滿種種波羅蜜門,證入種種菩薩智地,成就諸佛無上菩提,及般涅槃分布舍利,所有善根,我皆隨喜。及彼十方一切世界,六趣四生一切種類,所有功德,乃至一塵,我皆隨喜。十方三世一切聲聞,及辟支佛,有學(xué)無學(xué),所有功德,我皆隨喜。一切菩薩所修無量難行苦行,志求無上正等菩提,廣大功德,我皆隨喜。如是虛空界盡,眾生界盡,眾生業(yè)盡,眾生煩惱盡,我此隨喜無有窮盡。念念相續(xù),無有間斷。身語意業(yè),無有疲厭。

      普皆隨喜,無有分別,柔和善順,能破“我”相。在此,隨喜他者是一己與他者的聯(lián)通,屬于“事事無礙”。且,“身語意業(yè),無有疲厭?!彪S喜,時時在身、語、意中自然、真切發(fā)生,非是一直掛在嘴邊的一個概念的詞。

      隨喜之景愿為哪般?《四十二章經(jīng)》第十章:

      佛言:“睹人施道,助之歡喜,得福甚大?!鄙抽T問曰:“此福盡乎?”佛言:“譬如一炬之火。數(shù)千百人各以炬來分取。熟食除冥。此炬如故。福亦如之。”

      道心善種,因隨喜而如薪火相遞相傳,從而明亮無邊。

      “問余何適,廓爾忘言?;ㄖΥ簼M,天心月圓。”[7]315至于看向這個“欣”字的有緣之人,我們?nèi)绾尾灰虼髱煹男廊欢廊?,不因其字態(tài)的可喜而隨喜呢。斯感斯應(yīng),感通無盡。

      (三)悲欣交集

      如何理解此“欣”與“悲”一時具現(xiàn)呢?或可借助“見觀經(jīng)”提示的《佛說觀無量壽經(jīng)》大致了解凈土境界中的“欣”與“悲”。

      在此經(jīng)中,韋提希夫人苦于至親之忤逆,求助于世尊,世尊許諾韋提希夫人一個“極樂世界”:

      見彼國土極妙樂事,心歡喜故,應(yīng)時即得無生法忍。

      在韋提希夫人發(fā)愿“樂生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所”,懇請思維、正受方法時,世尊開示種種凈土觀想,其間明確說:

      ……以觀佛身故,亦見佛心。佛心者,大慈悲是。以無緣慈,攝護眾生。作此觀者,舍身他世,生諸佛前,得無生忍。

      如此看來,《佛說觀無量壽經(jīng)》中雖沒有“悲欣交集”四字,但已然在不同的文段中融悲、欣于一處。“見彼國土極妙樂事”,見佛在其中,見佛幻化遍在其中,感佛心,感大悲,感此一切極妙樂事,心歡喜。悲如是,欣如是。亦悲亦欣,亦欣亦悲。大欣與大悲,實為一體之兩面,一現(xiàn)俱現(xiàn)。如此,西方凈土,所謂的“極樂世界”,同時亦是“大悲世界”。把西方凈土稱為“極樂世界”而非“大悲世界”,不過是佛陀對萬分痛苦、切求離苦得樂的韋提希夫人的方便接引。若終得入此法界,證此心體,悲欣同現(xiàn)。

      弘一大師臨終特意交代:“當(dāng)在此誦經(jīng)之際,若見予眼中流淚,此乃悲歡交集所感,非是他故,不可誤會。”[7]314純是“所感”,是證入凈土心體之“所感”。似乎不再是我們通常說的“那個”弘一,“那個”他因為什么或為了什么而流淚。在這個意義上講,大空法師所言“大師之所謂‘悲’者,悲眾生之沉溺生死,悲娑婆之八苦交煎,悲世界之大劫未已,悲法門之戒乘俱衰,悲有情之愚慢而難化,悲佛恩之深重而廣大,總之為慈愍眾生而起之‘稱性大悲’也。大師之所謂‘欣’者何,欲求極樂,欣得往生,欣見彌陀而圓成佛道,欣生凈土而化度十方”——此論尚是以因地之弘一論果地之弘一,可能還其可商榷之處。因為此時,就俗諦而言,能悲能欣、起悲起欣的那個心體已經(jīng)不同以往了,不再是曾經(jīng)發(fā)愿的“那個”弘一。唯其如此,“悲欣交集”可以是純?nèi)弧八小?。不能意識到這一點而論其所悲所欣,恐怕終是妄然。在虎跑斷食期間,李叔同曾寫下“空空洞洞,既悲而欣?!?李叔同《斷食日志》:“丙辰十二月十二日:作印一方:‘不食人間煙火’。空空洞洞,既悲而欣。”想來,這種“悲”、“欣”可能是沒有確然之內(nèi)容的純?nèi)恢?。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心量不一樣了。

      “見觀經(jīng)”之提示,炳然可見其良苦用心。弘一大師曾手書蓮池大師圓寂之際留下的一偈:“臨行贈汝無多子,一句彌陀作大舟?!鄙彸卮髱熽P(guān)于念佛生凈土有過精微的開示:

      承上殊因妙果,正由念佛至于一心。則念極而空,無念之念,謂之真念。又念體本空,念實無念,名真念也。生無生者,達(dá)生體不可得,則生而不生,不生而生,是名以念佛心入無生忍,如后教起中辯。故知終日念佛,終日念心,熾然往生,寂然無往矣。心佛眾生者,經(jīng)云:心佛及眾生,是叁無差別。蓋心即是佛。佛即是生。諸佛心內(nèi)眾生,念眾生心中諸佛也,故云一體。中流兩岸者,娑婆喻此,極樂喻彼。始焉厭苦欣樂,既焉苦樂雙亡,終焉亦不住于非苦非樂,所謂二邊不著,中道不安也。自性彌陀,唯心凈土。意蓋如是。

      一句彌陀,無限深愿,“一念一切悉皆圓”。如母憶子,子念母*見《楞嚴(yán)經(jīng)·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譬如有人,一專為憶。一人專忘。如是二人。若逢不逢?;蛞姺且姟6讼鄳?。二憶念深。如是乃至。從生至生。同于形影。不相乖異。十方如來。憐念眾生。如母憶子。若子逃逝。雖憶何為。子若憶母。如母憶時。母子歷生。不相違遠(yuǎn)。若眾生心。憶佛念佛?,F(xiàn)前當(dāng)來。必定見佛。去佛不遠(yuǎn)。不假方便?!焙胍淮髱熢谥v經(jīng)中也曾引用此語。,“感應(yīng)道交”,不可思議?!罢f食不飽”,甘露滋味需親嘗。無有體驗,難置一詞。其中關(guān)于苦、樂的言說,可供參究。

      人或以《楞嚴(yán)經(jīng)》中現(xiàn)成的“悲欣交集”一詞,類想弘一大師之圓成境界。但是,根據(jù)“見觀經(jīng)”之提示,雖未直接找到“悲欣交集”一詞,但已然示其意涵的《佛說觀無量壽經(jīng)》之情狀,可能更為妥貼。不宜過于執(zhí)著言辭之計量分別,而與真實之內(nèi)涵錯失交臂?!独銍?yán)經(jīng)》中,阿難受佛菩薩圓通根本開示,因佛神力故,“心跡圓明,悲欣交集”。弘一大師的“天心月圓”,或與阿難的“心跡圓明”相類。至于境界能否相當(dāng),無從知曉。此處的“悲欣交集”,亦如阿難當(dāng)時情狀。至于深廣是否相同,無從知曉。但是,對于諸佛弟子來說,“悲欣交集”作為進一步入佛法界而有證有感,當(dāng)無疑意*此就俗諦講。就真諦,無證亦無得?!秷A覺經(jīng)》言:“涅槃昨夢,佛國空花?!比?,真俗不二。弘一大師曾抄錄圭峰宗密禪師《圓覺經(jīng)大疏》中釋成本起因部分,題曰“圓覺本起章”。見《弘一大師全集》(第七冊佛學(xué)卷),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66-370頁。。曾經(jīng)的李叔同在斷食期間便有脫胎換骨之體驗。出家以來,他禮地藏,誦普賢,持律儀,念彌陀,甚至對禪宗也不無觸及,各種方便,廣積資糧,終而有此證。大師向來謹(jǐn)言慎行,不打妄語,臨終寫此一紙,現(xiàn)身說法,為開示眾人,佛經(jīng)所言真實不虛;更為告誡眾生,凈土法門切實可信。

      《華嚴(yán)經(jīng)·入法界品》云:

      寂靜大悲海,出生三世佛,能滅眾生苦,汝應(yīng)入此門。

      能生世間樂,亦生出世樂,令我心歡喜,汝應(yīng)入此門。

      “悲欣交集”,是乃入法界門。至于因地眾生如何契入此“悲欣交集”,《維摩詰經(jīng)·觀眾生品》提供了另一條看起來不是那么“神秘主義”的路徑。在“譬如幻師見所幻人,菩薩觀眾生為若此”的如幻觀后,開示如何行真實之慈、悲、喜、舍四無量心(亦是四無染心):

      ……

      文殊師利又問:“何謂為悲?”

      (維摩詰)答曰:“菩薩所作功德,皆與一切眾生共之?!?/p>

      (文殊師利又問:)“何謂為喜?”

      (維摩詰)答曰:“有所饒益,歡喜無悔?!?/p>

      如幻,不礙悲、喜(欣)。真空妙有如是。雖為悲,雖為喜(欣),然而無所執(zhí)。如是,才能行廣大真實之悲、廣大真實之喜(欣)。此為諸佛弟子稱性之悲、喜(欣)。維摩詰以默說法,示言語道斷;而今細(xì)細(xì)辯說,為因地行者作規(guī)訓(xùn)。

      “悲欣交集”,呈示凈土亦喜亦悲之圓成境界,斷眾生疑慮,增無上信心——以果勵因,用心可鑒;標(biāo)舉佛法之根髓,隱貫經(jīng)藏之要義——帝網(wǎng)寶珠,周遍含容;以情顯,由情入,廣契眾生日常之機,示現(xiàn)其中超越之向度——方便門徑,切實可由。

      三、相理不二

      此則書帖,主體僅有四字,然字字風(fēng)格不一,又自然統(tǒng)合一體。最奇妙的是,其字所呈之相、所顯之理竟能如此圓融。

      雖是臨終前三日病中所寫,“悲”字的大雄大力,仍有如法鼓震然。然此“悲”字的整體之形卻又是清癯的。人若在這大雄大力中尋思曾經(jīng)的李叔同寫過的碑體,必然恍若隔世。顯然又不是典型的弘一體,但其蕭散、空闊之意卻在超常的縱長空間感中,在其上下開張看似截然分離的結(jié)構(gòu)中顯影。隨其字縱勢,自然而然,仿若一個空間從其內(nèi)部打開,內(nèi)外流動,交融一體,從而無有確然之內(nèi)外。《楞嚴(yán)經(jīng)》阿難七處征心,不在內(nèi),不在外,亦不在中間。此心是破我、無我、亦泯我所之心。從而,此“悲”是森然萬有一體同悲之悲。方筆起收,毅然決然,不粘著。其象非是俗世小我粘滯悲情所能擔(dān)當(dāng)。

      “欣”字簡凈朗潤,輕盈而根深,蕭然有飛舉之意?;⑴軘嗍称陂g的李叔同,改名李嬰*李叔同《斷食日志》:丙辰十二月十五日,署別名:李嬰。老子云:“能嬰兒乎?”,他也曾書寫過“復(fù)歸于嬰兒”一句(圖4)?!皩庵氯幔軏雰汉??”(《道德經(jīng)》)人之一生,嬰兒至柔。彼時的李叔同向往著復(fù)歸嬰兒的渾樸與柔軟,然而只是向往,未能即是。“復(fù)歸于嬰兒”五字,魏碑風(fēng)格,凜然方鑿,入目可感其發(fā)愿之初的質(zhì)直與勇猛,雖有樸拙之意,然而尚無嬰兒柔軟之象。他又改名“李欣”*《斷食日志》中兩處提及改名為“欣”。“丙辰新嘉平一日始。斷食后,易名欣,字俶同,黃昏老人,李息?!薄笆铡肷揭詠?,此為愉快之第一日矣……十七日……聞玉采蘿卜來,食之至甘。晚膳粥三盂,豆腐青菜一盂,極美。今日抄《御神樂歌》五葉,暗記誦六下目。作書寄普慈。是日大便后愉快,晚膳后尤愉快,坐檐下久。擬定今后更名欣,字俶同。七時半就床?!?,并以“欣欣道人李欣叔同”之名寫下“靈化”(圖5)。除了“化”字右部趨向圓渾的變化,兩字的大體面容與“復(fù)歸于嬰兒”并無二致,不見幾多歡欣之意。后來的《護生畫集》中倒是有了這一份圓潤的柔軟與上揚的歡喜?!蹲o生畫集》,圖畫內(nèi)容是世間景象,而弘一法師的題字,每每撇捺上引如菩薩嘴角笑意,給看向這些字句的世間生命提氣。如此,照面輕盈靈動之字,照映出字對面一個清凈歡喜的靈來,一切笨重的污濁垢染紛然落下,消隱無跡。(圖6)觀此“欣”字亦有此感,然少卻了彼時變幻嬉戲如嬰兒之情態(tài),更有著泠然之風(fēng)姿,的然朗凈。其象非是俗世一時心風(fēng)所起之欣喜所能示現(xiàn)。

      圖4 楷書《復(fù)歸于嬰兒》,22.5×97.5cm1916年—1917年,北京匡時2013秋季藝術(shù)品拍賣會

      圖5 楷書《靈化》,1916年12月

      圖6 《沉溺》(《護生畫集》第一冊,豐子愷畫,弘一書1929年,開明書店)

      “交”*許慎《說文解字》:交,交脛也。此處,觀弘一大師書法形象論義,非按該字訓(xùn)詁。:觀相擬義,上“六”,一而二;下“乂”,非一非二。即一即二,又非一非二——“不二”。色空不二,理事不二,真俗不二——此為佛法之甚深奧義。石頭希遷《參同契》所謂:“門門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爾依位住?!焙胍淮髱煂憗?,上靈運,下端遒,上下拓開,看似不交,然則無交而交,正合“感應(yīng)道交”非形貌之交。

      “集”,重重進入,細(xì)致再細(xì)致來看。其字整體上舒下緊,“佳”、“木”又各自呈上舒下緊之態(tài)?!凹选辈克臋M,一一各是自身面貌,又互相呼應(yīng)。乃至其中一橫亦有無限豐富而自由的神色。無限細(xì)膩如是,無限靈動如是??芍^“一即一切”?!度A嚴(yán)經(jīng)·普賢行愿品》言:

      一塵中有塵數(shù)剎,一一剎有難思佛。一一佛處眾會中,我見恒演菩提行……于一毛端極微中,出現(xiàn)三世莊嚴(yán)剎。十方塵剎諸毛端,我皆深入而嚴(yán)凈。

      整體來看,“悲”降,“欣”升。有如菩薩低眉垂目,看見眾生苦難,無限悲憫;而她的嘴角又總是微微上揚的,她的欣然笑意許諾眾生一個歡喜的世界。不說一字,慈悲如是,智慧如是?!兜夭仄兴_本愿經(jīng)·較量布施功德緣品》所謂“具大慈悲,下心含笑”。

      觀世音菩薩宣說自己的修行方法時,說到自己所獲“二殊勝”:

      ……忽然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獲二殊勝。一者,上合十方諸佛本妙覺心,與佛如來同一慈力。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眾生,與諸眾生同一悲仰。(《楞嚴(yán)經(jīng)》卷六)

      此處觀世音菩薩所獲的“二殊勝”即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上回向與下回向?!度A嚴(yán)經(jīng)·普賢行愿品》云:

      菩薩若能隨順眾生,則為隨順供養(yǎng)諸佛。若于眾生尊重承事,則為尊重承事如來。若令眾生生歡喜者,則令一切如來歡喜。

      就真諦而言:真正的向著眾生的下回向,同時亦是向著如來的上回向,因為眾生與佛同體,上下交徹,實在無有上下。

      弘忍大師曾開示識滅心虛時境界:“凝寂淡泊,皎潔泰然。”若以此形容弘一大師后期的佛經(jīng)書寫,斯可承當(dāng)。但是,若用以形容此特殊時刻寫下的四字,反而不是那么貼切了?!梆嵦┤弧保鯙榘餐??!澳诺础?,或可商榷——四字風(fēng)格如此不同,一字一境,又統(tǒng)合為一,實在莫可名狀。曾今魏碑的功力,后來靈妙的意境,乃至平面設(shè)計的形式感*弘一大師晚年曾反思自己的書法:“朽人寫字時,皆依西洋畫圖案之原則,竭力配置調(diào)和全紙面之形狀,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畫、筆法、筆力、結(jié)構(gòu)、神韻,乃至某碑某帖之派,皆一致屏除,決不用心揣摩。故朽人所寫之字,應(yīng)作一張圖案覌之則可矣?!币姟逗胍淮髱熯z墨》,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年,第212頁?!酱耍匀粶喅桑蟋F(xiàn)最后的一紙華果,相理神和。照面之際,令人頓然而有所悟,可謂至簡至易之法門。

      1932年農(nóng)歷十二月底,弘一大師在廈門妙釋寺開示《人生之最后》。其手稿中即有“悲欣交集”四字*弘一大師《人生之最后》:“于時了識律師臥病不起,日夜愁苦。見此講稿,悲欣交集,遂放下身心,摒棄醫(yī)藥,努力念佛?!眻D片轉(zhuǎn)自浙江平湖李叔同紀(jì)念館王維軍館長。(圖7)。手稿謄寫成篇,字體自然小許多,這也限制了字的書寫形式的發(fā)揮。但是,我們無妨借之與1942年臨終所書之“悲欣交集”對照來看,以便更明晰地體察上文所述之種種神妙。試想,若臨終的留言是如此四字,我們的感興又會如何?嘆其相理不二,并非虛言。

      “從法化生”*《法華經(jīng)·譬喻品》:“今日乃知,真是佛子,從佛口生,從法化生,得佛法分?!薄度A嚴(yán)經(jīng)·凈行品》:“當(dāng)愿眾生,從法化生,而為佛子?!?,從李叔同到弘一,生命如是,書法亦是。比較弘一大師在出家前夕寫給愛徒劉質(zhì)平的手札*識文:“鄙人擬于數(shù)年之內(nèi)入山為佛弟子……叨在至好,故盡情言之。閱后付丙火。”見王維軍:《李叔同·弘一大師手札墨寶識注考勘》,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7年,第24-25頁。(圖8),彼時梵塵兩立,心緒紛亂;如今雨止風(fēng)收,神情朗朗。當(dāng)初的紛亂心緒不欲他人看見,囑咐賦火焚燒;如今的朗朗神情坦然紙面,有心呈示后人看?!皶漠嬕??!?漢·楊雄)見字如面,果不其然。

      圖7 手稿《人生之最后》局部

      圖8 致劉質(zhì)平手札,1918年1月,浙江平湖李叔同紀(jì)念館藏

      觀字即修身,誠然一妙法。明白人知道,每一眼“看”里都是個化機。結(jié)緣,結(jié)的就是這個機緣。寫一幅字,就是造一個機,供無數(shù)人于無數(shù)時來入的機?!案袘?yīng)道交”,不可思議。弘一法師正是這樣寫就無數(shù)結(jié)緣書法的吧。他說“余字即是法”[7]231?!氨澜患笔呛胍淮髱煷松詈笠淮谓枳峙c眾生結(jié)緣,以字說法。

      1937年3月28日,弘一大師在廈門南普陀佛教養(yǎng)正院講說如何練字。在述說各種進階與技法后,他說:

      這是普通的方法,假如要達(dá)到最高的境界須如何呢?我沒有辦法再回答。曾記得《法華經(jīng)》有云:“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蔽冶阌眠@句子,只改了一個字,那就是“是字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了。因為世間上無論哪一種藝術(shù),都是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的。即以寫字來說,也是要非思量分別才可以寫得好的。[8]

      大藝精誠,“非思量分別”。這筆墨還是曾經(jīng)“鄭重地夾起一莢豇豆”(葉圣陶)、“鄭重地用箸夾起一塊萊菔”(夏丏尊)的那只手寫就的嗎?修行之人,前后際斷,剎那化生,然,這份莊重俱在。此鄭重,有從天性來,更多的,大師把它歸功于佛法的熏養(yǎng)。他說:

      我覺得最上乘的字或最上乘的藝術(shù),在于從學(xué)佛中得來。要從佛法研究出來,才能達(dá)到最上乘的地步。所以諸位若學(xué)佛法有一分的深入,那么字也會有一分的進步,能十分的去學(xué)佛法,寫字也可以十分的進步。[8]

      此訓(xùn)誡與石濤上人如出一轍,他說:“嘔血十斗,不如嚙雪一團?!贝司\從佛法中來,大師借此回向法界眾生。

      四、余論

      1905年,母親去世后,李叔同曾繪有設(shè)色勾勒的《山茶花》,題記曰:“記得兒家,記得山茶一樹花?!彼K于還是把佛門當(dāng)做永恒的家門了,“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把一滴水融入大海,水溶于

      水,水歸于水。“問余何適,廓爾忘言”,那“兒家”“山茶一樹花”,業(yè)已“花枝春滿,天心月圓”。

      佛陀為一大事因緣來到人間,此一大事因緣即是生死。弘一大師用一生修行開佛知見,也以自己之生命示佛知見,直至形壽最后一刻。“悲欣交集”正是弘一大師圓寂之前最后一件墨寶,且是與此大事直接相關(guān)的墨寶,猶可參究。大師告誡“要離開思量分別,才可以鑒賞藝術(shù)”[8]?!氨澜患彼淖?,臨終所書,氣貫神滿,相理不二,誠然不可思議。今為能言說其一二,以思量分別來解讀,于沒有實證之佛教義理勉強分說,實在是笨拙之舉,誠然不無惶恐。

      [1] 葉青眼.千江印樂集[G]//《弘一大師全集》編輯委員會.弘一大師全集:第6冊 佛學(xué)卷.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86.

      [2] 陳慧劍.弘一大師傳(修訂新版)[M].臺北:東大出版社,1997:490.

      [3] 李璧苑.弘一大師“悲欣交集”的心境初探[G]//方愛龍.弘一大師新論.杭州:西泠印社,2000.

      [4] 釋大空.痛念弘一大師之慈悲[G]//弘一大師紀(jì)念會.弘一大師永懷錄.上海:上海科學(xué)技術(shù)文獻(xiàn)出版社,2014:261-262.

      [5] 弘一大師.佛教之簡易修持法[M]//《弘一大師全集》編輯委員會.弘一大師全集:第7冊佛學(xué)卷.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

      [6] 智旭.法華經(jīng)會義[M].北京:線裝書局,2016:471.

      [7] 林子青.弘一法師年譜[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35.

      [8] 弘一大師.談寫字的方法[M]//弘一大師書法集.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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