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祥
歸有光19歲時寫《項脊軒志》。項脊軒,是小閣子,“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的破敗的“百年老屋”,也是“余稍為修葺”而成的書屋。它見證了“我”的讀書之“可喜”,也見證了家破人亡之“可悲”:伯叔分家,母愛不再,祖母遺愿不遂。歸有光32歲時補寫《項脊軒志》,項脊軒又見證了“我”的婚姻的幸福與不幸。
歸有光寫讀書短暫的喜,不過是為了襯托人生漫長的悲。浸淫全文的是揮之不去的悲哀,極致表現這種悲哀的是有關三個亡人的細節(jié)描寫。細細品讀這三個細節(jié),或許你能隱隱聽見命運無常的哀嘆。
亡人之一:母親
歸有光的悲始于“諸父異爨”。東犬西吠,逾庖而宴,雞棲于廳,滿目狼藉與傷心。接著便寫母親。亡人之中為什么先寫母親?既存在時間的因素,更有表現家道中落的需要。母親早亡,既是偶然,也是家庭衰敗導致的必然。既然如此,接著寫母親便是順理成章的事。家破,令人悲哀;母親的亡故,便是家破的縮影,更令人悲哀。
寫母愛,是為了寫缺少母愛。歸有光選擇的是側面描寫,寫的是老嫗,即老女仆記憶里母親的故事。其原因可能是歸有光確實沒有什么有關母親的記憶碎片,母親去世時自己尚年幼。母愛的對象是姐姐,而不是自己,也許,歸有光故意而為之,既寫母亡的悲傷,又寫缺少母愛的凄涼。所以歸有光說,“余泣”,傷心滿懷,未至悲慟欲絕。
母親在世為常,母親早亡為無常;擁有母愛為常,幾乎從未感受過母愛為無常?!坝嗥保礊槊\的無常而泣。
亡人之二:祖母
寫完母親寫祖母,因為祖母離世在后,也因為家庭破敗之后是祖母將重振家業(yè)的希望寄托給“我”。一言:“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一行:持一塊先輩上朝用過的象笏勉勵“我”。這便是祖母的重托。讀書改變自己,讀書改變大家,祖母之托,責無旁貸。
寫祖母,是為了寫“我”辜負了振興門第的期望。祖母離世之時,歸有光讀書尚無成就,有負祖母殷殷期望,所以“長號不自禁”。年輕的歸有光,尚未擔當得起責任,壓力之大,號啕大哭。
家道無常,而又無能為力,怎能不長號,又怎能自禁呢?
亡人之三:妻子
寫完祖母補寫妻子,婚姻的短暫幸福放大了妻子早亡的不幸,放大至極,無泣,更無長號,只簡單說“室壞不修”。妻子“憑幾學書”的項脊軒,帶給年輕夫妻諸多樂趣的項脊軒,不修也罷,免得觸景生情,免得傷痛蝕心蝕骨。其實也是懶得修葺。歸有光童年喪母,未得太多母愛,他與妻子愛深情篤,也從妻子那里補償到精神的撫慰,甚至可能還緩解了責任之下太重的壓力。然而美好的時光卻如此短暫。妻子離去,屢試又不中,生活不如意,讀書不得志,歸有光哪里還能擁有什么生活的熱情?“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以此語作結,悵惘無垠。
寫亡妻,是為了寫物是人非、命途多舛的感悟和悲哀。幸福不能有常,婚姻的無常令人心碎。這是寫母親、祖母之后情感表達的又一次遞進。母親、祖母、妻子是歸有光生命里最重要的三個女性。失去母親,是失去了母愛的溫暖;失去祖母,是喚醒了無法逃避的責任;而失去妻子,既失去了溫暖,也失去了擔當責任的幫助,同時,那“亭亭如蓋”的枇杷樹令人陷入了無限的悲哀之中,魄落神傷。
作者簡介:江蘇省南京市秦淮區(qū)教育督導室教研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