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上文我們說到英斂之在方夫人的房間里,無意間看到呂碧城寫給方夫人的信,頓時便被呂的那一筆雋永的小楷和文筆吸引了。
轉(zhuǎn)天,英斂之又和方夫人一起來到同升客棧,看望了呂碧城。聊了一會兒,呂的談吐和對一些問題的見解,都讓他有種強烈的感覺,這個女孩兒不一般。特別是當他對呂的身世有所了解以后,就更對她刮目相看了。
晚上,英斂之做東在“佛照樓”宴請了呂碧城和方夫人。隨后,叉邀請呂碧城和方夫人一起看了一場京劇。散戲后,他又主動提出讓呂碧城也搬到報館來住。
那天,呂碧城和英斂之、方夫人一同回到報館,報館里還有幾位編輯,英又把呂介結(jié)給了大家。過程中,英問呂有什么新作沒有,如果有的話,不妨寫出來給大家欣賞一下。呂稍加思索,取過紙筆,須臾便填就了一首《江神子》——
催花風雨弄陰睛,似多情,似無情。廿四番風,換盡最分明。更換鳴禽如過客,先燕燕,后鶯鶯。浮生同此轉(zhuǎn)飚輪,是微塵,戀紅塵。如夢鶯花,添個夢中人。霎霎春痕如夢影,休苦苦,喚真真。
眾人看了旨說好,都吵著要再多看幾首她的詞。于是,呂碧城又在紙上抄錄了自己不久前寫的一首《滿江紅》:
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線遙射。問何人,女權高唱,若安達克?雪浪千尋悲業(yè)海,風潮廿紀看東亞。聽青閨揮涕發(fā)狂言,君休訝。幽與閉,長如夜;羈與絆,無休歇。叩帝閽不見,懷憤難瀉。遍地離魂招未得,一腔熱血無從灑。嘆蛙居井底愿頻違,情空惹。
(注:“若安達克”是15世紀法國著名女英雄貞德的一個不規(guī)范的譯名。)
這首詞寫得十分恢宏有力,頗有氣吞萬里之勢。英斂之本就是一個愛才之人,當他看到呂的這首詞后,當即決定聘請呂為《大公報》的編務。
當時,呂碧城來天津,原是為進入女校讀書一事,為的是拓展眼界,一展抱負。但由于她是從家里逃跑出來的,不可能再管家里要生活費,所以首先需要考慮的是得掙錢養(yǎng)活自己。英斂之的邀請,是正身處困頓中的她所無法拒絕的。就這樣,中國新聞史上,有了第一位女報人。
當天晚上,英斂之還在日記中記錄了自己和呂的這次相遇:“接得呂蘭清……晚,請呂移住館中,與方夫人同住,予宿樓上……碧城作《滿江紅》詞一闕,極佳,附錄于后……”
1904年5月10日,也就是呂碧城剛到《大公報》的第二天,她的這首《滿江紅》就在《大公報》上發(fā)表了出來。隔天,《大公報》又刊出了一篇顯系出自英斂之之手的《讀碧城女史詩詞有感》,他先是對呂詞中所顯露的“嘗悲中國之衰弱,而思有以救之”的愛國理想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之后又把話題引向了他們共同關心的興辦女學方面:“吾中國古亦多才女,而惟以吟風弄月,消耗其歲月者,蓋尚無提倡實學之舉,故皆以有用精神耗于無用之地。今國家如提倡女學,將來女界之人才,當必可觀,此所謂時勢造英雄也?!?/p>
絳帷獨擁人爭羨,到處威推呂碧城
呂碧城初到《大公報》時,英斂之不僅帶她走訪了很多新聞界的朋友,以熟悉報館業(yè)務,還親自為她置辦了一應辦公用品。不幾日,呂碧城便投入到了繁忙的編務工作當中。
隨后,呂碧城又在《大公報》上陸續(xù)發(fā)表了一些詩文,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大公報》新來了一位女才子。特別是當呂作的一首題為《書懷》的七律見報以后,立刻就引來了很多詩壇宿將的唱和。此時的她已儼然成為一個以《大公報》為陣地的詩詞沙龍的主持人。
呂的這首《書懷》是這樣寫的:
眼看滄海競成塵,寂鎖荒陬百感頻。
流俗待看除舊弊,深閨憂愿做新民。
江湖以外留余興,脂粉叢中惜此身。
誰起平權倡獨立,普天尺蠖待同伸。
時任直隸提學使的傅增湘(此人后來還做過北洋政府的教育總長)在見到這首詩后,還親自接見了呂碧城,并稱她是“才識明通”、“志氣英斂”的奇女子。
之后,呂碧城又在《大公報》上連續(xù)發(fā)表了多篇鼓吹男女平權的文章,如《論提倡女學之宗旨》、《敬告中國女同胞》等。在她看來,男女平權不僅能解放婦女,更重要的是能“使四百兆(即四億,西方1兆等于100萬)人合為一大群,合力以爭于列強,合力保全我二萬里之疆土”。
英斂之后來在評價呂的這些鼓吹男女平權的文章時,曾說:(呂的這些文章)“能辟新理想,思破舊錮蔽,欲拯二萬萬女同胞出于幽閉羈絆黑暗地獄,復其完全獨立自由之人格,與男子相競爭于天演界中?!?/p>
時,袁世凱之子袁克文、李鴻章之侄李經(jīng)義等人也都對呂碧城的詩文推崇備至,紛紛與之唱和,呂亦以女兒之身,大方地與他們交往,自由出入男性社交場所,談笑風生。一時間,在津門竟然出現(xiàn)了一道“絳帷獨擁人爭羨,到處咸推呂碧城”的奇特風景。
與“鑒湖女俠”秋瑾情同姐妹,共倡男女平權
1904年夏的一天,呂碧城正在報館里忙著,突然有人到訪。呂起身迎了出去,只見來訪者竟是一位英氣逼人的女士。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鑒湖女俠”秋瑾。原來,呂碧城在天津成名時,秋瑾正和丈夫一起住在北京,之前,她也有一些署名“碧城”的詩文流傳(秋瑾有過很多個號,“碧城”也是其中之一)。當她看到呂在《大公報》上發(fā)表的那些詩文以后,不由得大為驚奇,想不到居然還有一位和自己思想接近,而且也叫“碧城”的女子。于是,特意從北京趕來天津,與呂相見。據(jù)呂所憶,秋瑾和她會面后,相談甚歡,并“慨然取消”了其“碧城”這個號。后來,秋瑾到日本從事革命活動,行前還寫信勸呂和她一同前往,雖然她沒有答應,但還是承諾自己會寫文章與之遙相呼應,共倡男女平權。
之后不久,呂碧城就在《大公報》上發(fā)表了《興女權貴有堅韌之志》和《教育為立國之本》兩篇文章,這兩篇文章都在不同程度上表現(xiàn)出了與秋瑾的同聲相和。再后來,秋瑾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中國女報》,其發(fā)刊詞也是出自呂碧城之手。
彼時,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正在積極推行新政,準備創(chuàng)辦北洋女子公學。呂碧城聽說這個事后,也很想?yún)⑴c其中。當她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英斂之后,英便把她介紹給了很受袁世凱器重的嚴復(中國近代著名啟蒙思想家、翻譯家,時為清朝學部名辭館總編輯,辛亥革命后,曾被袁世凱任命為北大校長)。嚴在和呂幾番詩詞唱和之后,不僅欣然收下了這位女弟,還向袁世凱鼎力推薦了呂,說她是興辦女學的最佳人選。袁亦欣然同意,讓她協(xié)助直隸提學使傅增湘籌辦女學。有趣的是,當年要把她關在家里的舅父也被袁世凱點名協(xié)助外甥女籌辦女學,舅父雖對此事頗為抵觸,但也只好“忍氣權從”。
1904年11月,北洋女子公學正式開學,21歲的呂碧城出任了總教習(相當于教務長)。兩年后,北洋女子公學更名為北洋女子師范學堂,呂又被任命為校監(jiān),成為在中國官辦新式學堂第一位執(zhí)掌校政的女性。民國后的諸多女杰,如鄧穎超、劉清揚、許廣平、郭隆真等人,都曾親聆過呂碧城的授課。
(未完待續(x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