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鑫+任毅
內(nèi)容摘要:朦朧詩誕生于“文革”十年浩劫的后期,朦朧詩人們從集體意識中覺醒過來,在詩歌中加入自我意識以及個體情感,將對“上山下鄉(xiāng)”、“階級斗爭”的批判融入對時代和民族命運的反思中。詩人們的詩歌中雖然有“個體”與“集體”的呼應(yīng),但是對于集體意識往往是表現(xiàn)出“離經(jīng)叛道”的模式,更崇尚自我意識,在詩歌中強調(diào)、呼喚人道主義和人性的回歸。朦朧詩對自我意識的開發(fā)和對現(xiàn)代主義的利用,為后來的第三代詩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生存空間,對個性解放時代的新詩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關(guān)鍵詞:新詩 朦朧詩 自我意識 人道主義
中國百年新詩的歷程始于胡適的《嘗試集》,“放腳體”派進行的寫實精神實驗也成為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新詩的濫觴。新詩自誕生到當代社會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百余年的歷史,這一百年來,中國的新詩斷斷續(xù)續(xù)地都在追求個性解放,特別是到了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中國當代詩壇涌現(xiàn)出了“朦朧詩派”,嘗試追求個性主義的探索,這種探索促進了詩人的自我意識在詩歌中覺醒并被發(fā)掘。正如謝冕所說:“他們真誠的、充滿血淚的聲音,使我們感到這是真實的人們的真實的歌唱。詩歌告別了虛偽?!蓖瑫r他也斷言“個性回到了詩中”。[1]
一.對集體意識的反思
“朦朧詩”孕育于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那時伴隨著“文化大革命”的號召,全國上下掀起“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這些“文革”中的一代知識分子懷著飽滿的參與熱情投身到社會運動中,收獲的卻是十年后的失望。特別是在這場“革命”中成長起來的“紅衛(wèi)兵”們,在“文革”后對人生道路進行了回望式的思考,那種參與“革命”的激情在反思中逐漸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朦朧”的傷痛?!半鼥V”詩人中最早以詩歌形式對“紅衛(wèi)兵”進行反思的是食指,他的《我的最后的北京》這樣寫道:“北京站高大的建筑/突然一陣劇烈地晃動/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我的心胸”。
這是在書寫北京知青離開北京參與“上山下鄉(xiāng)”時的情感體驗,并用“疼痛”來概括這種“接受再教育”的感受。這就體現(xiàn)出詩人對于知識青年這一社會集體的反思。再如芒克在《十月的獻詩·青春》中說:“在這里/在有著繁殖和生息的地方/我便被拋棄了”。
這是在反思知青在“上山下鄉(xiāng)”中的所得,他們獻出了青春,收獲的卻是“被拋棄了”的結(jié)果。這種知青的信仰的崩塌導致“朦朧”詩在對集體意識的反思中呈現(xiàn)出藝術(shù)上的“異端化”。這讓我們發(fā)現(xiàn)朦朧詩與現(xiàn)實政治構(gòu)成的“緊張”關(guān)系,以及詩歌文本中表達的或隱或現(xiàn)的批判主題。[2]這種批判顯然是針對“四人幫”的文化專制,是對集體意識的反叛。這種反叛帶來了與現(xiàn)實的集體意識的緊張對立,詩人以“錯過的青春/變形的靈魂”[3]來拷問集體意識的不理智。然而詩人本就是知識青年集體中的一分子,無法徹底擺脫集體意識對個性主義的束縛,這就進一步導致了“朦朧詩人出現(xiàn)了身份認同的混亂和自我分裂:對話由‘整一/自我的同一性裂變?yōu)椤惣?本己的兩極對抗。兩極對抗既表現(xiàn)為自我分裂式的質(zhì)疑與嘲諷,更直接體現(xiàn)為‘本己對‘異己的‘反叛?!盵4]而這樣的反叛,嚴格意義上說,更接近于反思,是詩人們針對大集體主義對于個體意識的掩埋和壓抑進行的反思,并不反對集體意識與個體意識的平行化的同向發(fā)展,只是批判狂熱的、盲目的集體主義環(huán)境下衍生的異化的集體意識。
二.對自我意識的突出
在對集體意識的反叛中,朦朧詩人在詩歌中發(fā)掘了詩人了自我意識。詩人的自我形象更多地出現(xiàn)在了詩歌的字里行間?!半鼥V詩從政治抒情的‘大我中掙脫,回歸到‘小我之中,追求總體象征性及內(nèi)心情感的創(chuàng)造性表現(xiàn)。”[5]顧城《遠和近》說:“你看我時很遠/你看云時很近”,用“遠”和“近”來代表“我”和“你”的關(guān)系,并且強調(diào)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遠”,由此來呼喚人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希望消除人與人之間的因為階級斗爭而產(chǎn)生的隔膜。
朦朧詩人還善于以個人代表集體,代表集體發(fā)出聲音,往往用“一個人”來替代“一代人”,將個體意識推及社會集體,產(chǎn)生一種歷史的使命感。詩人們并不徹底否定集體意識,而是將集體意識定位為可以與自我意識共存,通過自我意識的生發(fā)來促進集體意識在新時代的革新,不再以盲目的集體化嚴絲合縫地包裹個體生存空間。如梁小斌《中國,我的鑰匙丟了》,詩人將自己定位為時代的代言人,由此來與中國對話,給讀者帶來一種新時代的新情緒,并使讀者獲得對話者的身份認同,將自我意識放大到足以與國家進行對話,對民族歷史進行反思。詩歌看似有一種對民族未來的悲觀情結(jié),但對于國家這樣一個集體,詩人并沒有放棄希望,而是希望通過個體覺醒并對集體展開反思,促進國家、個體找到新時代的“鑰匙”,而這“鑰匙”正是集體對于個體的尊重與包容。
朦朧詩人在突出自我意識的同時,強化了個體情感的抒發(fā)。作為女性的舒婷,特別善于抒發(fā)女性細膩而又敏銳的感情,在《致橡樹》中,她說:“我必須是你近旁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舒婷將個人對于平的的婚姻觀念的呼吁帶入詩歌當中,將女性對于婚姻、愛情的美好堅守作為詩歌的主題,充分肯定了自我個體的情感意識,并依托植物的意象抒發(fā)出來。其余朦朧詩人也都或多或少將自我情感寓于詩歌當中,或者猛烈抒發(fā),或者安靜流露,促成了當代新詩對詩人自我意識表達的新的高度。
三.對人道主義的提倡
朦朧詩自我意識的覺醒,建立在自我作為“人”的基礎(chǔ)之上,因此人道主義也成為朦朧詩中的主體意識?!叭说乐髁x”或說“人文主義”、“人本主義”,英文為“humanism”,源于拉丁文的“humanitas”,原指“萬物之靈”[6]。“文革”時期,在政治運動中風雨飄搖的青年一代傳承“五四”以來“人的文學”的傳統(tǒng),將人道主義的呼喚融入了詩歌中,呼喚對“人”的關(guān)注。正如北島在《宣言》中寫到:“也許最后的時刻到了/我沒有留下遺囑/只留下筆,給我們母親/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個人”。詩人在詩中傳達出一種不想被“革命”浪潮淹沒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想要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的希望,“人”的意識通過朦朧詩被喚醒。endprint
朦朧詩人轉(zhuǎn)變關(guān)照歷史的、集體主義的問題視角,更加強調(diào)詩人個人的話語空間,否定人的神性,不會像十七年文學以及文革文學中某些詩作神化革命英雄、“紅太陽”等,詩作中出現(xiàn)了描述人的日常世俗生活的語言,通過肯定人的世俗性將詩歌的視點轉(zhuǎn)向普通人的生活。特別是舒婷,她作為女詩人,更加關(guān)注女性在社會中受到的不平等的對待或冷落。如她的《惠安女子》中有:“天生不愛傾訴苦難/并非苦難已經(jīng)永遠絕跡”,表明某種程度上女性并沒有因為民族的解放運動而得到真正意義上的解放,依然被某些“苦難”包圍纏繞。又說“這樣優(yōu)美地站在海天之間/令人忽略了你的裸足/所踩過的堿灘和礁石”她將女性被忽略的苦難和價值通過詩歌中對于惠安女子的對比性質(zhì)的描寫表現(xiàn)出來。
同時,十年浩劫對人的生命和價值的漠視,也引發(fā)了來自朦朧詩人在盲目的大眾運動中對人性回歸的吶喊。北島在《結(jié)局或開始》中就直接喊出“我是人/我需要愛”的呼聲,并說“這普普通通的愿望/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價”,表達出殘酷的現(xiàn)實對人的生存的漠視、對人性的殘酷壓抑使得人在這樣簡單的愿望面前顯得那么的卑微。詩人又借助“我尋找砌在墻里的傳說/你和我被遺忘的姓名”來控訴那些將人的價值規(guī)定為階級斗爭的殘酷行為,用這種沉重壓抑的語調(diào)來召喚人道主義的回歸。
朦朧詩對自我意識的發(fā)掘是值得肯定的,對于處理新時代大集體發(fā)展與個體關(guān)系也是有一定借鑒意義。在其后第三代詩人在批評朦朧詩的基礎(chǔ)上又繼承了這一新時代的詩歌精神,將這一意識帶入改革開放后詩壇井噴式的創(chuàng)作潮流中。到了90年代以及新世紀,民間詩歌、網(wǎng)絡(luò)詩歌的興起,將自我意識的抒發(fā)推行新的高潮,個體生存已經(jīng)展示出多方面的個性化發(fā)展。在這一方面,可以說,這一批朦朧詩的代表詩人是功不可沒的。
參考文獻
[1]謝冕.失去了平靜以后[J].詩刊.1980(12)
[2]徐國源.論朦朧詩的批判主題及啟蒙價值[J].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78
[3]舒婷.一代人的呼聲.舒婷的詩(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43
[4]張志國.中國新詩傳統(tǒng)與朦朧詩的起源[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07(5):222
[5]洪虹.朦朧詩中的“二元”中國[J].名作欣賞(詩文評鑒版).2012(8):90
[6]胡敏中.論人本主義[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4):6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