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劍華
巴金小說《家》的經典地位,在民國時期并沒有得到確立。理由非常簡單,所謂文學經典,是指一部作品得到了全社會的廣泛認同,但《家》并非如此。我們不妨用一組數(shù)字來說話:民國時期《家》的發(fā)行量不到8萬冊,讀者對象基本上是一些青年學生;話劇《家》在上海和重慶兩地總共上演了200多場,市民觀眾最多也就9萬人次。如此狹窄的社會接觸面,當然不足以支撐《家》的經典地位。另外,民國報刊雜志上討論《家》的各類文章,正負兩方面的評價不分伯仲,可見當時社會對于這部作品的分歧之大。理論界對于《家》也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像樣的評論文章也不多見,以至于有人感嘆說,民國時期《家》的研究是“成效甚微的二十年”。a李存光:《巴金研究的回顧》,《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80年第3期。讀者與學界都對《家》缺乏熱情,我們又怎么能說它早已經典化了呢?
《家》的“經典”化歷程始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但它同樣是道路坎坷、命運多舛。學界歷來持有這樣一種觀點,認為《家》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主要是由政治因素所導致的,我個人不太贊同這種說法。由于我們并沒有建立起一套完備的文學評價體系,文學經典的歷史定位,完全取決于知識精英的主觀意志;不同時代的知識精英有不同的思想訴求,經典也自然會伴隨著新的審美標準而發(fā)生變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知識精英可以通過《家》去強制闡釋反封建民主主義革命的歷史必然性,因此它的經典性就不容置疑。但是知識精英經過世界觀的改造,很快便自覺地去認同國家意志,當他們無條件去推崇“紅色經典”時,《家》受到冷落也就在所難免了。新時期的知識精英在訴苦般的自我反思中,突然發(fā)現(xiàn)《家》所反映的時代還遠沒有結束,故它又再次被奉為經典,變成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旗幟。一部《家》的當代闡釋史,實際上就是一部當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史,從中可以看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經典的形成機制和歷史原因。
1949年7月2日,全國第一次“文代會”在北京召開,巴金作為753名代表中的一員參加了大會,這對他來說無疑意義重大。因為能夠出席這次會議既是對他過去成就的肯定,同時也奠定了他在未來新中國文藝界的地位。大會結束以后,巴金被選為中國文聯(lián)常委。新中國成立以后,巴金又擔任了上海文聯(lián)主席與作協(xié)主席,并且還多次作為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參與討論國家大事。實際上第一次“文代會”,巴金同郭沫若、茅盾、老舍、曹禺等人一道,已經成為了五四新文學傳統(tǒng)的代表性人物,并得到了新生人民政權的充分肯定。既然巴金的創(chuàng)作得到了認可,那么隨之而來的問題便是:巴金的哪些作品才能支撐起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家》的經典化過程,其意義正在于此。
從1953年到1962年,《家》在人民文學出版社一共印刷了258557冊,是民國時期16年總和的三倍以上。其實《家》的這個印數(shù),主要是指1960年以前,1960年以后《家》的印刷數(shù)量明顯大大減少。比如1962年5月最后一次印刷的,只是為作者特制的55本精裝插圖本。a王海波:《談巴金的〈家〉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出版情況》,陳思和、李存光主編:《一股奔騰的激流》,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第294-295頁。毋庸置疑,《家》的發(fā)行數(shù)量越大,它的受眾群體就越多,其經典化程度也越高。對于為什么要重新出版《家》,當時曾有人提出過強烈質疑,時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的馮雪峰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做出回答。他認為巴金是五四以來堅持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的進步作家,他真實地反映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歷史面貌,而《家》這部作品,更是具有“暴露封建家庭的丑惡和黑暗以及地主階級的罪惡的進步作用”。甚至“巴金的其他作品,大都具有這樣的進步的一面;解放后國家出版社選擇他的主要作品重印出版,就是由于這個原因”。b馮雪峰:《馮雪峰評論集》(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384-386頁。另外,50年代以后,各高等院校中文系先后開設了“中國新文學史”教學課程,“中國新文學史”教材的闡釋,也加速了《家》的經典化進程。最具有典型意義的教材案例,就是王瑤的《中國新文學史稿》?!妒犯濉贩稚舷聝蓛?,1951年和1953年由新文藝出版社出版?!妒犯濉冯m然沒有像后來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那樣,明確地把魯、郭、茅、巴、老、曹獨立分章,但卻劃出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基本輪廓,并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經典做了歷史定位?!妒犯濉穼τ凇都摇返脑u價很高,認為《家》是五四新文學現(xiàn)實主義的光輝典范,它的反封建創(chuàng)作主題,即便是在現(xiàn)今社會“仍有很大的鼓舞力量,激勵人們?yōu)槊篮玫膶矶窢帯薄_@就是它的經典意義。c王瑤:《中國新文學史稿》,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年修訂版,第264-266頁。《史稿》對《家》的歷史評價,很能代表當時學界的基本看法。
在《家》的經典化過程中,不能忽略連環(huán)畫對于原著的多次改編。1954年,上海立化出版社出版了董天野繪圖的連環(huán)畫《家》;1955年,人民美術出版社也出版了集體創(chuàng)作的連環(huán)畫《家》;1957年,中國電影出版社又出版了電影截圖版的連環(huán)畫《家》。這些版本都不同于1941年的錢君匋本。在50年代的幾個版本里,董天野本應該是最好的,無論是故事敘事還是繪圖效果,都緊湊連貫、脈絡清晰,具有較高的藝術水準。董天野本一共有98個畫頁,以覺新的婚事開場,以覺慧的出走結局,故事編排要比原著精致。董天野本有幾個地方,對原著做了較大的改動:首先,作者特意設計了一個學生愛國運動的游行場面,讓覺民、覺慧參與其中,使讀者的視覺一下子就能回到歷史原場,去體驗五四運動的時代氛圍。而原著中覺民并沒有參加學生們的請愿示威,覺慧也是被同學拉去看熱鬧的,如此一改他們的形象立刻大變,明顯提升了小說原著的思想境界。其次,覺慧與鳴鳳的愛情敘事,是董天野本著力表現(xiàn)的一個重點,尤其是鳴鳳“投湖”的那一頁,畫面雷雨交加、狂風大作,鳴鳳的哭訴與無助,比原著更為生動感人、催人淚下。再者,連環(huán)畫對馮樂山這一人物,刻畫得也要比原著深刻,小說《家》中的馮樂山,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過,但連環(huán)畫不僅有他的多幅畫面,還給他封了個“孔教會”會長的頭銜,同時更是讓他與覺慧直接發(fā)生沖突,令讀者能夠直觀地感受到新舊勢力之間的殊死較量。董天野本的連環(huán)畫《家》,發(fā)行量有數(shù)十萬冊,這對于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的讀者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好的反封建思想教育,對于《家》的經典化無形之中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除了連環(huán)畫對于《家》的經典化貢獻,電影改編的作用也不容抹殺。從1941年到1957年,《家》曾四次被搬上過銀幕:1941年上海“國聯(lián)”影業(yè)的《家》(周貽白編劇、卜萬蒼等導演),1953年香港“中聯(lián)”影業(yè)的《家》(吳回編劇和導演的粵語版),1956年上海電影制片廠的《家》(陳西禾編劇、陳西禾與葉明導演),1957年香港“長城影業(yè)”的《鳴鳳》(魏博編劇、程步高導演)。在這里,我只比較一下1941年版和1956年版,因為這兩個電影版本的《家》影響要更大一些。1941年的電影版《家》,完全打亂了原著的故事結構,以覺民和琴兩人反對封建包辦婚姻為主線,其他人物都只不過是前者故事的一種陪襯。這部電影最大的敗筆,就是把一部悲劇變成了鬧劇。比如馮樂山這一人物,選了一個高大肥胖的中年演員,沒有一點讀書人的氣質,更沒有“老太爺”那種威嚴。又如高覺慧這一人物,個子矮小且舉止輕浮,在整個故事情節(jié)當中仿佛就是高家悲劇的一個“看客”,根本不像什么反封建斗士。尤其是弱化了覺慧與鳴鳳之間的愛情敘事,把鳴鳳這一重要人物邊緣化了,集中去表現(xiàn)梅和瑞玨之死的“哭戲”場面,完全改變了小說原著的故事情節(jié)。1941年的電影版《家》,雖然吸引了大量的市民觀眾,但實際效果卻并不怎么好。京劇表演藝術大師程硯秋在看了電影《家》之后,就曾說“《家》極有名著作,極有名諸明星表演,看過之后使我大不滿意?!盿程硯秋:《程硯秋日記》,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13年,第329頁。當時的報刊雜志,除了有關電影《家》的宣傳廣告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評論文章,說明當時的社會精英并不認同這部影片。1956年的電影版《家》,無論是在演員陣容、攝像水平還是音樂配置上,都堪稱完美、無可挑剔,即使我們今天再去觀看,仍會覺得它是一部十分難得的藝術精品。編劇兼導演陳西禾在不影響原著思想主題的前提下,重新編排了《家》的故事情節(jié)。電影的開頭,是1949年開明版小說《家》的封面,上面打出一排巴金本人的話:“我向一個垂死的制度叫出‘我控訴’?!比缓蟊闶歉呃咸珷敒橛X新的婚事抽簽,一下子便把“大家庭”的罪魁禍首推了出來。這部影片要比原著更能體現(xiàn)反封建的價值取向,而且故事情節(jié)高度集中,矛盾沖突自然舒展,一改小說中那種節(jié)奏緩慢的毛病。影片雖然也是以覺新的婚事開場,但原著里的主要事件,都得到了合理的穿插,有些關鍵性的細節(jié),甚至還彌補了原著中的某些不足。比如電影中的學潮場面,是由覺慧領頭的一場愛國運動,他們抵制并燒毀日貨,這一情節(jié)在原著中是沒有的。又如覺慧和鳴鳳兩人敢于跨越界線,無所顧忌地去演繹青春生命的浪漫愛情,也是對原著中那種矯揉造作的言情敘事的一種修正,故能博得廣大觀眾的同情眼淚。1956年的電影版《家》,演員對于角色的理解都較為透徹,加之他們爐火純青的表演技巧,給觀眾留下了揮之不去的深刻印象。然而,巴金本人卻對這部影片深表不滿,“老實說,我并不喜歡這部影片”。b巴金:《談影片〈家〉》,《巴金全集》第18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第694頁。巴金不喜歡這部影片的原因,是認為故事編得太散,沒有抓住一個主線來集中展開,其實這正是原著的缺陷,而不是影片的弱點。
《家》因電影而走紅,這是它走向經典化的關鍵一步。因為大部分社會讀者,都是在看過電影之后,才去閱讀巴金小說的。比如著名話劇導演陳薪伊就說,“看過電影的《家》……然后就看《家》,還看了本《憩園》”,從此便喜歡上了巴金的作品,并去參演和導演巴金的作品。c陳薪伊:《生命檔案·陳薪伊導演手記》,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年,第233頁。從上一代人的追憶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只有當《家》走出了象牙之塔的藝術宮殿,真正進入到了普通讀者的審美視野,它的經典化才有可能實現(xiàn)。
然而,《家》的經典化進程,在1958年以后便進入到了一個冰封期。巴金本人曾解釋說:“我在1957年漏網(wǎng),五八年幾次受批判,特別是在第四季度所謂‘抜白旗’運動被姚文元一伙揪住不放,在三個刊物里討論了整整三個月。”d巴金:《懷念葉菲英兄》,《巴金全集》第15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第710頁。言下之意,《家》的經典化過程被中斷,完全是由政治因素所造成的,我個人對此說法卻不敢茍同。
眾所周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曾有過多次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運動,其主要目的就是要使知識分子同人民政權保持高度的思想一致。其實巴金對于思想改造是非常自覺的。比如1952年至1953年,他曾兩次去朝鮮體驗抗美援朝戰(zhàn)爭,在差不多一年的時間里,他既被志愿軍將士們的犧牲精神所感動,更為社會主義新中國而感到驕傲和自豪,所以寫下了許多熱情洋溢的歌頌文章。又如他曾多次參加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每一次政府工作報告所提出的遠大目標,都會令他無比興奮、備受鼓舞,并用文字去表達他內心的喜悅之情。在那個全民沸騰的火紅年代里,巴金沒有抱怨只有奮進,“很想認真學習,改造自己,丟掉舊的,裝進新的,讓自己的機器盡快地開動起來,寫出一點東西”。a巴金:《懷念胡風》,《巴金全集》第16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第740頁。這無疑是巴金當時的真實心聲。至于說1958年學界對巴金有過幾次“批判”,我們更應該實事求是地去看待這一問題。從1956年開始,為了徹底清算資產階級文藝思想,國內文壇刮起了一股重估五四新文學之風,除了早已故去的魯迅之外,幾乎所有的新文學作家都不能幸免。因為無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要求文學必須服從政治,一切都應以革命現(xiàn)實主義為標準;由于五四新文學不能直接去反映無產階級革命勝利的歷史必然性,所以“重估”其經典性也就具有了特定時代的理論合法性。20世紀50—60年代,“紅色經典”獨領風騷,每一部作品的發(fā)行量都很大,可見讀者市場對于文學生產的主導作用。如楊沫的《青春之歌》,作家出版社1958年初版就印了350000冊,比1953年至1962年《家》的印數(shù)總和還要多出100000冊;而曲波的《林海雪原》,作家出版社1958年初版更是印了500000冊,是1953年至1962年《家》的印數(shù)總和的兩倍左右。推崇“紅色經典”的革命英雄主義,像《家》之類的新文學經典,自然會因其缺乏明確的革命理想而受到當代讀者的強烈質疑。故有人批評郭沫若的《女神》是鼓吹資產階級的個性解放,詩人完全忽略了“要真正解放個性,首先必須從解放全民著手;如果整個舊的政治、經濟制度沒有被根本推翻,所謂發(fā)展個性、尊重自我又將從何談起呢?”b杜毅伯:《郭沫若文藝思想發(fā)展的道路》,《人文雜志》1958年第2期。還有人批評茅盾的《子夜》,損害了共產黨員的光輝形象和“黨的領導作用”;c宋漢濯:《談談茅盾的〈子夜〉》,《西北大學學報》1957年第1期。批評《春蠶》只寫出了中國農民的苦難,卻沒有“明確指出農民應該怎樣擺脫貧困和壓迫”。d何家槐:《〈春蠶〉分析》,《語文學習》1955年第8期。連郭沫若、茅盾都要挨批,巴金又怎么能躲得過去呢?
1958年,《讀書》《中國青年》《文學知識》《文學研究》和《文匯報》等報刊雜志,曾對巴金早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組織過長達數(shù)月的大討論。但在當時還只是一場學術爭鳴,正反雙方的言辭雖然都比較激烈,卻并沒有溢出正常的“批評”范疇,更談不上是什么政治運動,因為論辯雙方都沒有否定《家》的反封建思想意義。我們先來看看“正方”的觀點:他們指出《家》雖然沒有直接去描寫波瀾壯闊的無產階級革命,“但就其所反映的社會現(xiàn)實來看,它卻比較深刻地暴露了官僚地主階級家庭的頑固和腐朽,揭穿了封建禮教的可恥的虛偽,一定程度地展示了封建地主階級日趨沒落和分崩離析的必然命運,激起人們對舊制度的憎恨,并且給予了以高老太爺為代表的封建余孽們以尖銳的諷刺。因此,《家》這部作品,按其總的傾向來看,是具有反封建的積極意義的,它所揭示的主題符合當時時代賦予的要求”。e謝韜、王光瑜:《〈家〉的真實性和社會意義》,《讀書》1958年第17期。持肯定態(tài)度者還否認巴金受無政府主義思想的影響,“說巴金的《家》以及《滅亡》存在無政府主義的傾向,這也是極不正確的。的確,巴金筆下的覺慧從‘家’出走,并沒有指出他到哪里去。但是讀者應該知道巴金在那個時候是無法寫出覺慧走什么路的”。f柔劍:《關于巴金的作品》,《讀書》1958年第18期。對于覺慧這一人物,他們更是充滿著贊譽之詞。當時《讀書》等報刊雜志上所發(fā)表的“正方”文章,數(shù)量還是相當多的,說明組織這場討論者,是站在公正的立場上,沒有去刻意打壓任何一方。再來看看“反方”的觀點:持否定態(tài)度者認為,“《家》是巴金的代表作……是發(fā)泄小資產階級情感的”,讀者“從中看不到新社會的曙光,不能說作者是向封建制度沖鋒的戰(zhàn)士”。在他們看來,喜歡《家》的讀者,“都是政治要求不高的人,他們一邊流淚,一邊捧著巴金的作品舍不得放手……這種感情和社會主義大躍進的氣氛不相容”。a李均:《〈家〉并不因覺慧出走而解體》,《讀書》1958年第16期。因此他們說《家》是一部思想頹廢的消極作品,它“給青年們帶來了莫大的害處”,“迎合了青年的不健康的思想感情,形成情感上的共鳴”。b江影:《巴金作品中的消極因素》,《讀書》1958年第17期。我們之所以不贊成把當時關于《家》的學術討論視為一場政治批判運動,是因為正反兩方面的不同意見,都不偏不倚地刊登在了一起,讓廣大讀者自己去做出思想判斷,并沒有“東風壓倒西風”的那種氣勢。即便是姚文元那篇總結性文章,也只不過是論述《家》在歷史上的“積極作用”和“消極作用”。姚文元認為《家》在中國現(xiàn)代歷史上,有四個方面的積極作用:“《家》這部小說,以富有藝術魅力的筆調,用作者親身經歷的各種生活,控訴了高家的黑暗——這是歷史上起過的第一個積極作用。”“《家》對出走的描寫,在一定程度上鼓勵了這一類的青年擺脫舊家庭束縛的勇氣?!@是歷史上起過的第二個積極作用?!薄都摇烦浞直┞读朔饨ā按蠹彝ピ谔摷俚摹赖隆谏w下的腐爛發(fā)臭的一面,激起人們對地主的憎惡與鄙視,——這是歷史上起過的第三個積極作用?!薄都摇芬阅蟮挠職?,敢于向封建禮教發(fā)出“我控訴”的時代吶喊,“這一控訴是有力的,能深深烙進讀者心理——這是歷史上起過的第四個積極作用”。與此同時,姚文元也明確地指出,《家》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歷史時期,客觀上也存在著許多消極因素:“第一,《家》存在反封建的不徹底性,在揭露批判地主階級人物時,對其中有一些人又流露著深沉的同情和惋惜”;“第二,《家》中主人公的哲學,是小資產階級個人奮斗,是個人主義、無政府主義,是愛情至上主義。固然,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鼓勵他們走出封建家庭,但如果接觸到黨領導的革命隊伍后,這種個人主義哲學就成了他們思想改造的沉重負擔”;“第三,在刻畫被壓迫的下層人民——主要是鳴鳳的時候,由于無政府主義思想的影響,在她被逼慘死中也滲入了無政府主義者的‘自我犧牲’,削弱了對高家血淚控訴的力量”。另外,姚文元還指出,覺慧離家出走以后,當然有可能走向革命,但他“參加到無產階級隊伍中來,那就不是很簡單的了,他要經過一個徹底的長期的思想改造過程,才有可能成為一個無產者。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本來就可能走兩條路,所以做兩方面的分析是比較切合實際的”。綜觀姚文元的文章,盡管他虛張聲勢、言過其詞,但說他對《家》的批判是為了“抜白旗”,卻多少都有些因人廢言的意思。如果姚文元真是要“抜”《家》這面“白旗”的話,他為什么不一棍子把巴金打死呢?相反,他卻一再地強調說,“批判《家》的消極一面”,是“懇切地希望巴金同志在今天能為我們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來”,“站在新的思想高峰上,用新的觀點、新的感情、新的美學、新的趣味去審視過去,創(chuàng)造更美好的未來”。c姚文元:《論巴金小說〈家〉在歷史上的積極作用和它的消極作用——并談怎樣去認識覺慧這個人物》,賈植芳等編:《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資料·巴金專輯·評論文章選集2》,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456-474頁。
新中國的文化意識形態(tài),希望巴金能以新思想、新情感、新美學、新趣味,去審視過去和面向未來,實際上也提醒了我們應去直面一個歷史事實:在如火如荼的革命年代,五四以來的新文學經典,必須要讓位于“紅色經典”,這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時代潮流。所以,從1960年至1977年,在長達17年的時間里,巴金的《家》和其他的新文學經典一道,都只能是處于一種被“冷落”或被“遺忘”的庫存狀態(tài)。《家》的經典化過程,也因此而被中斷了。
進入新時期以后,伴隨著真理標準的大討論,人們通過對“極左”思想的全面批判,整個國家秩序也開始走上了正確的運行軌道。1977年12月22日,《人民日報》專門發(fā)表了一篇題為《要給作品落實政策》的文章,強調必須重視新文學經典的思想藝術價值。文藝界也本著實事求是的嚴肅態(tài)度,對大量曾被批為“毒草”的新文學作品給予平反,《家》的經典化進程,也因此而呈現(xiàn)出了一種加速的態(tài)勢。1978年,電影《家》恢復了放映,各種版本的《家》的連環(huán)畫,也如雨后春筍般地大量出現(xiàn)。人民文學出版社僅1981年10月,就把小說《家》重印了25萬冊。據(jù)人民文學出版社自己統(tǒng)計,從1977年到2009年的32年時間里,《家》的印數(shù)超過了410多冊,平均每年印刷近13萬冊,排在所有重版的新文學名著當中的第一位。a王海波:《談巴金的〈家〉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出版情況》,陳思和、李存光主編:《一股奔騰的激流》,第287頁。一時間《家》的社會影響就像井噴一樣地爆發(fā)了出來,而巴金的名字也幾乎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
《家》在新時期的迅速經典化,自然是得力于改革開放的時代背景,但是這其中還有幾個深層次的原因,應引起我們高度重視。首先,在批判“極左”思潮的過程中,人們清醒地意識到個人崇拜與封建思想息息相關,缺乏民主集中制的“一言堂”更是封建家長制的獨斷作風,所以反封建的使命還任重而道遠,不徹底清算封建思想的文化根基,中國現(xiàn)代化建設也就不可能實現(xiàn),故《家》便具有了不可替代的現(xiàn)實意義。當時人們狂熱地去閱讀《家》,無疑就是這種情感的強烈發(fā)泄;人們?yōu)殡娪啊都摇范鳒I,同樣也是出于這一目的。著名演員孫道臨在重新觀看了電影《家》以后,曾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說,當時在拍攝這部電影時,并沒有太深的思想認識,但“重看這部影片時,卻覺得它真實地、恰如其分地再現(xiàn)了20 世紀封建大家庭的沒落,因而使劇中人的命運更加牽動人心”。b楊慶華:《電影〈家〉拍攝前后》,《傳記文學》2017年第8期。其次,1980年以后,中國文藝界的審美標準發(fā)生了一次前所未有過的歷史變革,文學主體性思想已漸漸地深入人心。尤其是學界把20世紀中國文學作為一個有機的整體,去全面考察其在救亡圖存進而走向世界的歷史使命時,研究者已經認定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基本性質,就是怎樣去擺脫傳統(tǒng)的羈絆而尋求自我更新,強調人在文學中的對象主體地位,故“把《家》放在五四時期中外文化碰撞的文化背景下,從人類文化學的方位來審視小說中人物的文化心理,考察小說文化價值”也就具有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c吳定宇:《現(xiàn)代意識與傳統(tǒng)觀念相撞擊的火光——論巴金〈家〉的文化價值》,《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88年第3期。因為《家》所表現(xiàn)的思想主題,正是通過反傳統(tǒng)的價值理念,去確立人的主體合法性,其經典性更是不容置疑。再者,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中國文人從古到今,歷來都崇拜自己的精神偶像,中國現(xiàn)代文學當然也是如此。1978年和1981年,由于郭沫若與茅盾的先后去世,巴金便成為了五四新文學的最后重鎮(zhèn),并被當代作家視為是他們心目中的一面旗幟,他三次當選中國作協(xié)主席,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既然巴金已經被視為是當代中國作家的精神領袖,那么就必須要確立他早年文學創(chuàng)作的合法地位——“革命三部曲”和“愛情三部曲”因宣傳無政府主義思想,不大容易被普通讀者所接受,故只有《家》的反封建意義,才可能在新形式下被無限地闡釋。于是《家》的文化批判先是被理解為巴金的道德良知,接著又被理解為知識分子的“廣場意識”和“崗位意識”,d陳思和:《巴金的意義》,《上海社會科學院學術季刊》2000年第4期。所以全面提升《家》的經典價值與思想意義,也成為了新時期以來社會各界的共同愿望。
新時期《家》的經典化,先是由高等院校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教材編寫開始的,從唐弢本、林志浩本、陳安湖本和“三十年”本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家》的經典化的歷史脈絡。唐弢本《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作為全國高校的統(tǒng)編教材,從1979年6月開始出版,在社會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唐弢本的第二冊第九章第一節(jié),就是談巴金的《激流三部曲》。也許是因為剛剛改革開放,唐弢本對于《家》的評價,多少還是有所顧忌的,因此論述得也比較委婉:編者充分肯定了這部作品,“以很大的熱情對封建勢力進行揭露,歌頌了青年知識分子的覺醒、抗爭并與這種家庭決裂”,承認它對五四以來的思想啟蒙具有積極意義。關于主人公覺慧離家出走的歸宿問題,編者也做了巧妙而合理的解釋,作者雖然“沒有正面地具體描寫覺慧離開家庭以后所走的道路,但對封建家庭的叛逆,常常是知識分子走上民主革命的起點”。e唐弢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二),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164-166頁。唐弢本最值得稱道的一點,是它極大地淡化了對《家》的所謂“弱點”的批判性分析,這無疑為《家》的經典化,從學理上清除了障礙。1980年出版的林志浩本《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對《家》的總體評價,明顯要要于唐弢本。林志浩本認為,《家》“是巴金自覺地暴露封建制度的罪惡,生動地表現(xiàn)五四運動在喚起青年思想覺醒上發(fā)生了巨大作用的一部優(yōu)秀作品。他對小說中所描寫的大家庭的罪惡,不但有較深的認識,而且表現(xiàn)得真實細致,具有打動人心的魅力”,即使“在今天,它仍能幫助我們認識過去的舊社會以及封建舊家庭的罪惡”。a林志浩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下),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0年,第441-434頁。林志浩本的主要貢獻,就是第一次暗示性地提出了《家》的當代意義。1988年出版的陳安湖與黃曼君本《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更是站在了一個全新的歷史高度,充分肯定《家》“是我國現(xiàn)代文學中最優(yōu)秀的長篇小說之一”。在編者看來,《家》“所表現(xiàn)的反封建內容是跟無產階級領導的徹底反帝反封建斗爭相一致的,具有極其深刻的社會意義。它的反封建主要不是通過描繪大規(guī)模的社會斗爭和階級斗爭來表現(xiàn),而是著重描寫一個封建大家庭內部的矛盾斗爭,它深切地表現(xiàn)了在新思潮沖擊下,封建大家族制度已經腐朽,形成崩潰之勢”。b陳安湖、黃曼君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267-268頁。將《家》納入到無產階級革命的思想體系去加以闡釋,這顯然是一種力壓群雄的驚人之語。而流行時間最久、發(fā)行量也最大的,還應屬錢理群等人編寫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這本書初版于1987年,后來經過不斷地修訂,1991年以后又成為了教育部“九五”重點教材和“十一五”國家級規(guī)劃教材,對國內高等院校的教學影響極大。《三十年》對于巴金和《家》的歷史評價,就又如它對整個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評價一樣,盡量去摒棄政治意識形態(tài)色彩,專注于作家作品的藝術成就?!度辍氛J為,五四以來有很多文學作品都是表現(xiàn)反封建題材的,但像巴金那樣“以長篇系列小說形式和如此浩大規(guī)模,對封建家庭崩潰過程做系統(tǒng)深入描寫的,‘激流三部曲’還是第一次”。它不僅深刻地暴露了封建大家庭的罪惡,揭穿了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同時也為那些無路可走的廣大青年,指明了一條同舊家庭徹底決裂的光明之路?!度辍愤€指出,覺新、覺民和覺慧這三個人物,分別代表著那一時代青年不同的人生追求,但“這部小說最見藝術功力的人物形象是覺新”而不是覺慧,因為作者成功地刻畫了他的懦弱性格,才使《家》具有了啟蒙現(xiàn)代性的思想意義。另外,《三十年》還將《家》與《紅樓夢》做了比較,突出強調了《家》在藝術方面的創(chuàng)新性,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化解了《家》的“模仿說”,并為其走向經典化鋪平了道路。c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290-295頁。
我們千萬不要小看這些教材的實際作用,它們在恢復高考以來的40年時間里,先后培養(yǎng)了近百萬名中文系的大學生,如今,他們又都是大學和中學里的教學骨干,利用課堂去再次加以強制闡釋,自然會加速《家》的經典化進程。我們甚至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通過40年的國民教育,一批批《家》的受眾群體,也逐漸變成了社會的精英階層,所以《家》的“知識概念”而非“作品本身”的經典化,早已在他們中間實現(xiàn)了。但學界仍存有憂患意識,比如陳思和就認為,倘若再按學界以往的套路去理解巴金的創(chuàng)作追求,學界將會被“反封建”這一定論所“繭縛”,“這不但關涉能否激活巴金研究的學科生命力;也將關涉整個20 世紀中國文學研究發(fā)展的可能性”。陳思和還從知識分子的“民間立場”出發(fā),強調研究者必須去關注巴金與眾不同的特殊意義,而這個意義的本質所在,就是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由廟堂里為‘帝王師’的理想轉換成為‘民眾師’”的使命意識。他說五四后期新文化陣營發(fā)生了分化,“堅持在廣場上苦撐的人,漸漸地少了下去,”,只剩下一個魯迅自己在那里“兩間余一卒,荷戟獨彷徨”了,所以“巴金的道路基本與魯迅相同”。言下之意,在新文學作家當中,唯有巴金才是魯迅精神的真正傳承者。陳思和還指出,包括《家》在內的巴金創(chuàng)作,反封建與反傳統(tǒng)都只不過是一種形式,用自己的理想藍圖去拯救苦難的中國才是其思想本質,巴金并沒有“放棄知識分子對社會的責任”,始終都在以筆耕的方式去從事著艱難的思想啟蒙,“很寂寞也很堅韌地在自己的崗位上發(fā)揮社會良知的作用”。d陳思和:《結束與開端:巴金研究的跨世紀意義》,《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95年第2期。我個人絕不反對學界對于《家》的當代闡釋,這樣會有助于拓展《家》的研究空間,但前提條件必須是以文本去求證文本,而不能是以文本去證明某種理論的正確性。問題還在于,《家》的經典性,不是由精英階層來決定的,而是由讀者市場來決定的。如果《家》的影響還僅僅是停留在知識精英的思想層面,并沒有滲透到普通讀者的精神生活,那么它的經典性勢必會受到質疑。
大眾讀者對于《家》的接受程度,是我們研究其經典化的重要依據(jù)。吳福輝在談到《家》的經典化時,說他曾“利用在各大學給研究生講課的機會,進行過一些關于現(xiàn)代文學作家、作品與當代青年關系的調查。在巴金一項的名下,問卷的回答顯示:百分之百的人讀過《家》;百分之九十的人認為《家》可以傳世;百分之八十的人以為《家》將來肯定屬于大眾作品、通俗作品;同樣是百分之百的人認定,將來愿繼續(xù)讀《家》的人仍然是青年學子,是一些要走出‘家’,要掙脫束縛和成規(guī)的叛逆青年。這預示著巴金的未來讀者所在,以及它的進一步經典化的可能”。a吳福輝:《〈家〉初刊為何險遭腰斬》,《書城》2008年第2期。吳福輝提供的數(shù)字令我感到吃驚,因為這與我所掌握的情況大相徑庭。我個人招收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的研究生也有20年之久,而且生源都是來自于全國各地的普通高校。每年碩士研究生復試的時候,我都會提到一個相同的問題,即問他們讀過哪些中國現(xiàn)代文學名著,絕大多數(shù)學生的回答則是:張愛玲的《金鎖記》、沈從文的《邊城》和蕭紅的《呼蘭河傳》等。當我追問讀沒讀過《家》等經典作品時,他們總是閃爍其詞地談些教材上的觀點;讓其講一講作品故事的開頭和結尾,能夠說出來的還不到百分之二十。這些人可都是報考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的研究生,他們的閱讀狀況尚且如此,那么大眾讀者也就可想而知了?!都摇吩诋敶鐣膫鞑ヅc接受,情況是十分復雜的:對于中老年人來說,他們知道巴金和《家》,大都是通過電影或連環(huán)畫,真正讀過原著的人并不多;對于青年人來說,他們知道巴金和《家》,大都是通過課堂或媒體,真正讀過原著的人更是鳳毛麟角。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家》的發(fā)行量雖然高達430多萬冊,但平均每年也只有6.2萬冊,不僅比不上《紅樓夢》的發(fā)行量(僅馮其庸校注版1982年至201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就印了500萬套),更與小說《紅巖》的800多萬冊發(fā)行量相去甚遠(該書在新時期也印了400多萬冊)?!都摇吩?987年和2008年兩次被改編成電視劇,但收率都不是很高,觀眾的熱情遠不及電影,且作為名著被改編成影視的頻率,也不如“紅色經典”《林海雪原》(一共被改編過5次)。從本世紀初開始,包括《家》在內的新文學經典,發(fā)行量也呈現(xiàn)逐年下降的態(tài)勢,例如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和2014年,《家》的印數(shù)分別為2萬冊,已經遠遠低于了2008年以前6.2萬冊的年平均數(shù)。而馮其庸校注版的《紅樓夢》,發(fā)行量卻一直保持在每年10萬冊左右的穩(wěn)定數(shù)字;即便是不被學界看好的小說《紅巖》,中國青年出版社2013年也發(fā)行了3萬冊。如果我們僅僅去強調商品經濟大潮對于文學市場的猛烈沖擊,恐怕很難說清楚《家》的接受情況為什么會再次跌入低谷。
什么是文學經典?這是一個令中外學者都倍感頭疼的理論命題。以往的學術觀點認為,所謂文學經典,就是指那些不受時間、空間和民族文化限制的優(yōu)秀作品,它應該是全人類的精神食糧。而現(xiàn)在人們卻又認為,“經典從來就不是既成的、恒定的,從來就不是中立的、零度的,而是在不同時代、不同地方為滿足社會需要、解決實際問題而被建構起來的,在它的身上總是留有具體的歷史痕跡和特定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而且中外皆然”。b姚文放:《文學經典之爭與文化權力的博弈》,《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3年第2期。我總覺得學界把一個簡單的問題復雜化了,在我看來,衡量文學經典的唯一標準,就是時間因素和市場因素的綜合判斷。一部作品僅獲得了短暫的市場青睞,它肯定成不了經典;只有在不同的時代都能贏得讀者市場,它才會成為真正的經典。因此,《家》究竟是不是一部經典,并不在于它的過去時和現(xiàn)在時,而是在于它的將來時。換言之,《家》的經典化還在“路上”,還遠未到做結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