邈蒼
或許我們在漂泊中都有自己的至暗時刻,但相信陽光總會照在我們身上,即使我們生活很低微,只要有夢想有追求,我們精神上依然會很高貴。
漂泊或與夢想有關。我第一次來北京追夢應該是1995年的初夏。那時,我高中畢業(yè)快一年了,在石家莊混了很長時間不見成效,三姐夫便從北京給我找了一個活兒。
三姐夫帶我從易縣縣城到北京搭乘的是一個大胡子的車,車里還有大胡子的小姨子,她穿著涼鞋露著紅腳指甲,很是鮮亮。到了北京,在大胡子他媳婦開的大肚餃子館吃飯時,大胡子很豪爽地光著膀子,我清楚記得那時天氣還真不是太熱。
然后,三姐夫就把我送到一個水暖器材廠的庫房,是一個南方姑娘給我們開的門。南方姑娘安排我暫時住在辦公室里,晚上睡沙發(fā),這一住便是好長時間。
大約十點多,傳來嘈雜的聲音,才知大肚餃子館的服務員們也住在這里。服務員大多是我們易縣的,很快我和她們都熟悉起來。之后的一些晚上,經(jīng)常有兩個女孩子去辦公室打電話,說說笑笑的,有時還唱歌,惹得我睡不著。
當時我對住沒什么要求,有個窩就行,畢竟是夏天了,除了蚊子和女孩子打電話調(diào)情的聲音,讓我有點難受,其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吃飯是我自己做,出門在外我逐漸學會做簡單的飯,這是我個人的一大進步。做飯是和同鄉(xiāng)老馬共用一個爐灶,有時他先做,有時我先做。老馬是看大門的。他愛下象棋,我就陪他下,他特別擅長使馬。哄老馬高興我是有點私心的。因為他有個漂亮孫女,我總妄想著老馬一高興慷慨地把孫女許配給我。可沒過多久我就得知,老馬正琢磨著怎么把他孫女介紹給一個大她十幾歲的北京司機。我覺得老馬挺勢利的。當然,也并沒因此不再和他下棋。
準確地說我是裝卸工,但活兒不是太累,就是倒倒庫、裝裝車、卸卸貨。最累也就是有時從唐山來了大批貨,打夜班卸貨,對于當時我這個小鮮肉來說,的確有些力不從心。好在這種活兒并不是太多。
那時我沒有明確的目標,好像也沒有養(yǎng)家的責任,但并不甘于一直當個裝卸工,總想著自己將來怎么飛黃騰達。我夢想著當一個演員,我在大街上轉(zhuǎn)了很多次,當然也沒有被星探發(fā)現(xiàn)。就這樣,一個有潛力的影視明星被埋沒在塵埃里。
那時也渴望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北京愛情故事。我甚至奢望在這個大都市遇到我高中時暗戀的低我一個年級的女孩。在我高三對她迷得神魂顛倒時,她卻突然就不來上學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此時想來,那時的一些想法是多么不靠譜。
在我烙大餅時,一個北京大媽擔心餅烙糊了老是義務去翻餅。熟識之后她還熱心地承諾給我介紹一個北京女孩。可惜,沒等到北京大媽付諸行動,我就沒有長性地離開了北京,一場黃粱美夢到此為止。
2007年9月,我再次來到北京時,已是一名有著四年婚齡的男人,有著十一年兵齡的士官。我是從武漢某部借調(diào)到北京空軍大院的,參與《空軍文藝》的編輯工作。因為身在部隊,那時無論在哪里,好像都有四海為家的豪邁,毫無漂泊之感。
在空軍大院工作一年后,我于2008年底復了員,很順利地來到了《軍嫂》雜志社上班。因這家雜志社離空軍大院并不遠,所以這種變化并沒讓我感到多少不適。
在這家雜志社,我很快被提升為編輯部副主任,工作干得得心應手。我待遇不高收入不多,生活卻很穩(wěn)定,吃住、辦公在一處,不用倒地鐵,可以洗熱水澡,可以用全自動洗衣機洗衣服,一日三餐我們幾個各地來的同事一起開伙做飯,真過的是家一樣的日子。
2009年,我終于在易縣縣城買了房子,母親、妻子、女兒在縣城給我守護著家。2010年6月,妻子又給我生了個兒子。我大約兩周回一趟家,日子這樣過下去,一切安好。
或許不想這樣一直安穩(wěn)下去,2011年8月,我辭職到了北京一家比較大的電視臺去拍紀錄片。這里不管吃住也無工資,你報選題,通過了再給你一些經(jīng)費完成攝制,播出了再給你一筆勞酬。
經(jīng)歷了找房、看房、租房,才知在大都市找一個合適的窩并不是簡單的事。尤其是既想住好點又想房租便宜些。
好在新單位不用坐班,每周只有一次例會,離單位遠點無所謂,只要交通便利就行。在西苑終于找到了一個臨時小窩。搬進去之后,才感覺這里一天到晚房間里都是黑的,只有一個后窗,緊挨著另一棟樓房的后窗,像兩只相互逼視的眼睛。通風,難。陽光,更是無法在這里燦爛。
只有走在小胡同里,才能享用一束卡著樓縫斜進來的陽光。胡同很不干凈,有垃圾,也有臟水。不過,胡同里走的人大多都很年輕,有的女孩還很光鮮甚至耀眼。附近住的多是年輕房客。
一大早建筑工就忙了起來,正在樓頂上加蓋新的房子。門口坐著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光著背剔著牙,很是悠閑。
睡在這里的第一個晚上,雖感到有些悶熱,倒也睡得香甜。總比對門同樣大的房間睡三個女生要好得多。一個人一張床想怎么睡都行。
這樣的日子沒有堅持多長時間,我換了一個寫電視劇劇本的工作,很快簽了合同,隨后去上海、橫店寫劇本,暫時告別了北京。我當年的演員夢再次隨之復萌,我甚至蓄起了胡須,等待著導演對我的垂青。
我的劇本寫到中途,母親查出患了肺癌。在家人的支持下,我完成了劇本的寫作,回家開始陪護母親。母親熬了大半年時間,于2012年8月去世。
劇本寫作只收到些微勞酬,家不能顆粒無收,母親去世不久,我又踏上北漂的征途。這時,我才感到找工作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那時我已近不惑之年,你有多少才,你能干什么,很難有人那么容易就賞識你。在房山某大報的記者站,和幾個二十幾歲的小伙伴一起,我又開始領著最低的工資,幻想著成為一個真正的記者。幾個月后,這里實在是難以為生,便又回到縣城。但在縣城,一時也難找到合適的工作,便窩在家里寫網(wǎng)絡小說。一部網(wǎng)絡小說沒有寫完,覺得這不是我養(yǎng)家的道兒,于是重整旗鼓,又回北京找工作。
一年時光就這樣晃了過來。2013年9月,我終于在北京奧林匹克公園找到了一份可以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雖然是遠在郊區(qū)租房住,雖然每天要擠地鐵,但日子總算安穩(wěn)下來。每天經(jīng)過大片的園區(qū),走在北京以北的中軸線上,左手鳥巢,右手水立方,便覺得心曠神怡。
2015年,我辭掉奧園的工作再次回到了《軍嫂》雜志社。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但感覺生活依然在向前。
如果說還在漂,那便是每周從易縣縣城漂向北京,住在易縣,干在北京。周一到周五是我在北京的工作時間,周五晚上我會拼車回縣城的家,與老婆、孩子一起過周末。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習慣了,也就自然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心定了,一切也就定了。
或許我們在漂泊中都有自己的至暗時刻,但相信陽光總會照在我們身上,即使我們生活很低微,只要有夢想有追求,我們精神上依然會很高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