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棗,原名林鐵鵬,1969年生。曾獲2010年度華文青年詩人獎。著有詩集《詩歌集》《親愛的情詩》《小鎮(zhèn)書》《親愛的角美》,散文隨筆集《12·21》。
我一次一次地穿過每
天膚淺的生活
這個外鄉(xiāng)人問我,哪里可以買到
衣服,鞋襪,以及一些日常洗漱用品
我猶豫了許久:“去超市吧!”
他反問我:“這么早,超市開門了嗎?”
7:45,從我春困迷糊的腦洞里
前面這條街是僑興街
再往前是四十二米街、仁和西路
三十米處右拐是二十四米街
二百米處左拐是共和街、同安街
其間分岔出民主路、眠床街……
我知道一間店挨著一間店,座無虛席
我還知道租金猛漲,各種費用劇增
使得漂亮的店招花開花落,江山易主
可是我真的無法向這個外鄉(xiāng)人
明確地指出位置,甚至方向
原諒我,我常常自以為身在其中
其實我一直與最現(xiàn)實的生活擦肩而過
我一次一次地穿過每天膚淺的生活
我以為我用心記住了夢想的門牌號碼
以為我認識過了酸甜苦辣的各種功效
好幾次,我差點就感覺自己
已經摸清了白晝與黑夜的來龍去脈
原諒我!我要像一個外鄉(xiāng)人一樣
從最簡單的問路開始
一次一次地穿過每天膚淺的生活……
每一盞燈的背后都有陰影
我穿過華燈初上的街區(qū),穿過
鼎沸的人聲和一間間濃妝艷抹的店面
亮著遠光燈的小轎車不斷地響著喇叭
想更快地接近夢想。但是,那部
疲憊不堪的超載貨車“呼呼”地緩緩爬行
從手機城傳來激動人心的促銷廣告
尖銳的女高音仿佛一只上足發(fā)條的火雞
路燈下,幾個拉客的摩托車夫
全身裹得嚴實,閃爍著警犬般的雙眼
甫一靠近,馬上就有一個混濁的外省口音
問我:去哪?我難為情地搖頭
繼續(xù)前行。燈光均勻地灑落在樹葉上
也灑落在我的身上,以及我的影子上
每一盞燈的背后都有陰影
不管我有多么快樂的事情想要跟你分享
我一定要獨自消耗掉內心的憂慮和不安……
我愛過了這即將消失的一天,我也對
明天憂心忡忡。明天是一盞掛得高高的燈
我能想象它的光,卻無法預測它的陰影
我希望有一盞站得更高的燈,或者明月
替我擦去那道折磨人的陰影……
我要和它們重逢在另
外的一場歡樂中
到了中年,身邊開始有人離去
偶爾從通訊錄上刪掉一人,像列肉般難受
身體漸漸有些不適,心懷憂慮
從牛的白發(fā)算什么?只怕體內
一條條敏感的線索也都已經發(fā)霉……
天氣冷了,骨頭更冷
天氣熱了,情緒更熱
命運尚且按兵不動,我已經自己把自己擊敗
哦,不!我只是要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一種決絕的方式,我拯救了我
我知道,那些離去的每一天
正是構成我個人的細胞、血液以及神經
可是誰說它們真的不見了呢
它們是先行走到了另一個地方等我
我終將呼喚起它們,回到我身上
我要和它們重逢在另外的一場歡樂中……
一只細小的窩牛闖入我的視線
你總是把脆弱藏得很深
你總是在雨季時艱難的爬過墻壁
你知道,只有你知道
我們不可以哭泣
我們要保持行走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天空
這個暮春的早晨,看
見一群老人……
老人們人手一袋雞蛋,興高采烈地
走在回家的路上
“十八個!十八個!明天發(fā)油!”
被光陰洗得老舊的聲帶
在這個暮春的早晨又變得生動起來
他們剛剛聽完一場養(yǎng)生保健講座
領回18個雞蛋
再領回一桶食用油后
他們就會心甘情愿地掏錢買藥
或者某種操作簡單卻能起死回生的
保健器械
清明剛過,他們剛領回親人的保佑
這些來自于另外一些有心人的
祝福,或者攛掇
讓他們重拾把生命之春長留的激情……
每年,差不多同樣的時間段
某個飯店的大堂都響徹一陣親切的叫喚
“親愛的叔叔阿姨!你們好!”
那些年輕,有活力的聲音
仿佛來自老人自己深邃的喉嚨底部
仿佛來自老人自己空曠的內心深處
他們相信——
自己本來可以不用老去
他們甚至相信,自己從來就沒有老過
我從來不害1、白自己也會衰老
但是,我不禁擔心起老去之后的每次回首
我十白我會重新看見自己
獨自站在某個暮春的路口
頂著一頭黑白相間的亂發(fā),心跳兇猛……
莫蘭迪的瓶子
在那片靜止的水面,語言是多余
這多彩的幻想被風吹皺——
有黑色的水草,藍色的波瀾
還有黃色的灰白的堤岸
生活里需要放置許多容器
晨曦的夢魘壓在心上,多年前我們正年輕
莫蘭迪的瓶子,如今你已漸空——
碎裂的身體再也不能跳起輕盈的舞步
白色如今是黑色里間雜的發(fā)絲
或馬路上飛揚的塵土
我想象中騎上一匹天涯的瘦馬
踏入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莫蘭迪的瓶子
如今你已漸空——
年老的身體再也不能跳起輕盈的舞步
我迫切地渴望雨過天晴
跨年度的雨,從去年冬天
直到現(xiàn)在,停一天,下三天
這是怎么啦?世界變了
人也變了……事情總是從好的意愿開始
經歷一個意料之外的陡坡
將我的心像滾石般推下深谷
我抓住雨絲的繩索向上攀爬
有一天,我看見陽光
像無數(shù)漏網(wǎng)的魚滿地打滾
另一張網(wǎng)撒下,連我也被一掃而去
我問心無愧,卻又像一個賊
我躲著雨靠路邊行走
渾身上下卻沒一處干凈
我迫切地渴望雨過天晴
我不要太陽炫目的光環(huán)
也不要輕風最貼心的撫慰
我喜歡世界清爽如初,空氣潔凈
像許多無須精心打造的字詞
我喜歡它在哪里,它就在哪里
我隨意說出它們,它們就是一首頌詩
白鷺與鳳凰花
從水面到一朵鳳凰花的窗臺
白鷺幾乎用掉了它一生中最寶貴的時光……
在水上勞動是辛苦的,也是動蕩不安的
但白鷺卻有一顆詩人的心
不厭其煩地爬上爬下,往返于一條
太陽光編織的索橋之上
在一座連著一座的鳳凰花的窗臺
白鷺俯瞰著自己波瀾不驚的一生,以及
遠方之遠。是的,盛夏剛剛開始
要流下多少汗水才能匯集出一條河流?
要說出多少夢想才能綻放這一樹繁花?
(本欄目詩作,除已注明出處外,均為本刊特約稿)
責任編輯 游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