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群
春冬之時,涇渭同流,涇清渭濁,兩不相融,此之謂涇渭分明。
涇入渭,如江入海,而水之清濁分明,是何因?
其必曰:水與沙之冬夏變化也?!端?jīng)注》中曾如是描述“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絕?;蛲趺毙?,有時朝發(fā)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fēng),不以疾也”。強(qiáng)力之沖擊使沙隨水走,濁濁涇河滾滾向東流?!按憾畷r,則素湍綠潭,回清倒影?!倍朴?,水流沙沉,故涇水清而涇渭明。
一清一濁,而互不相融。若放之處世,則何如?
晉有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寧作“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農(nóng)夫,不為享受厚祿的昏官。清代于謙,兩袖清風(fēng),不為官名,所上奏折全是為百姓提筆。清之譚嗣同,“戊戌六君子”之一,吼出“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心聲。三人均為當(dāng)世之奇葩,為混亂污濁的官場中的一股清流。清與濁不相混。了了如此。
上者三人,何能至此?
應(yīng)是耿耿此心依舊。
河之水緩緩,不曾停半分;河之水騰騰,未偏離河道。其心向陽,灼灼其華。
陶潛嗜田園風(fēng)光,“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以手寫心;于謙生于官宦之家,自幼立志勤政為民,故不敢解??;壯飛觀清末之傾頹,立天下之志,辦仁學(xué),甘就義。
李白受道友相助,得以覲見玄宗,并受到御手調(diào)羹的圣寵。但沒幾天的宮廷生活讓他發(fā)現(xiàn)不對勁,玄宗整日與貴妃玩樂,高力士與李林甫狼狽為奸,原本濟(jì)黎元的抱負(fù)根本得不到實(shí)現(xiàn)。于是他自導(dǎo)自演了一出“力士脫靴、貴妃磨墨”的鬧劇,被皇上下令“請”出長安。被“請”出長安的他一換悶悶不樂的面貌,畢竟榮華富貴,于他只是過眼云煙。不墜青云之志的他自是不肯與李林甫之輩同流合污,于是他揮一揮衣袖,向東云游,途經(jīng)天目山,寫下“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壯語。李白的“耿耿之心”像滔滔黃河水“只應(yīng)天上有”。
宋代周敦頤為官清廉,“政事精絕”,“宦業(yè)”過人。按政績他大可平步青云,但他的“山林之志”“耽誤”了他的仕途。他尤愛蓮,“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就像他的為人,端莊大方。他對山林的“耿耿之心”似蓮之芬芳香遠(yuǎn)益清,而對功名的眷戀卻像滾滾長江水“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涇入渭,初不融,謂分明。其后涇融于渭,謂之不分。河水因其流動性,難維持原貌,不受污濁。然人之耿耿心,亦可污乎?
曰:不可,不可。
涇入渭,渭水渾濁,涇亦污。若社會黑暗,布衣豈非無出頭之日?誠然,當(dāng)時代足夠慌亂,人才的流失也就成了必然。魏晉南北朝,仕途被壟斷,一度出現(xiàn)“寒門無學(xué)子”的情狀。學(xué)富五車的鮑照只能淪為時代的棄子,他滿腹經(jīng)綸,卻無處可說,最后落得郁郁而終。
清被濁化,而耿耿之心不可易。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逼涿献又⒐⒅暮酰∷闹袥芪挤置鞯煤?,觀粱惠王見死不救,具有濃厚民本思想的他自然是挺身而出,以“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的譬喻提醒惠王施以仁政,救濟(jì)黎民。他還周游列國,游說備方,為蒼生奔走,為休戰(zhàn)奔波。其耿耿之心,至死方休。
涇以渭濁,湜湜其沚;耿耿之心,熠熠生輝。
點(diǎn)評
以興啟文,究其因,則援《水經(jīng)注》解之,字字寫盡自然之理,而后以“清”“濁”論處世,連舉陶淵明、于謙、譚嗣同三人,喻之為“混亂污濁的官場中的一股清流”,上下銜緊合密,環(huán)環(huán)而出,一句“應(yīng)是耿耿此心依舊”,道出至理,前三者如此,李白、周敦頤亦是如此,可敬可嘆。此后又生一問,“然人之耿耿心,亦可污乎?”作者先論社會黑暗、人才被棄之現(xiàn)實(shí),再談孟子處窘境而不屈,作為回應(yīng)。全文文字功底了得,思想深邃在理,值得反復(fù)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