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席
《三國演義》第一句云:“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繪畫的交流和互相借鑒也是如此。
人類社會不發(fā)達時期,不僅東西方繪畫區(qū)別巨大,就在中國境內(nèi),南北東西各地的繪畫也是不同的。那時候,地方畫派的特點很鮮明,尤其是南北的畫風更是截然不同。
先談中西畫的區(qū)別。中西最早的繪畫主要都是以面的形式表現(xiàn),也有以線的形式表現(xiàn)的,但很少。中國新石器時代至漢代的巖畫、彩陶畫、鑲嵌圖、漆繪,差不多都是以面的形式出現(xiàn),有的像是線,其實是狹小的面。但是,戰(zhàn)國的帛畫《龍鳳仕女圖》就是以線的形式表現(xiàn)。爾后,凡是帛畫,皆是線的表現(xiàn)形式。
中國是世界上唯一發(fā)明絲帛的國家。絲帛,可以做衣裳穿,也可以寫字畫畫?!袄L”和“畫”兩個字是有區(qū)別的?!爱嫛钡谋疽馐钱嬛本€,而“繪”才用彩色,“繪”字是絲字旁,可見是繪在絲帛上的。絲帛質(zhì)地軟而薄,只能用軟毫筆(狼毫相對于羊毫是硬的,實際上仍是軟的),勾寫線條,再加淡彩。像西方那樣用硬硬的鬃刷(油畫筆)、蛋清或油調(diào)和厚重的顏料去繪,絲帛是無法勝任的。所以,中國畫發(fā)展為以線為主,是線的藝術,形成傳統(tǒng)后,在木板、墻、紙上作畫也改為以線為主了。文人作畫,更用書法線條,線的內(nèi)涵更豐富,更有文化性了。
西方?jīng)]有絲帛,后來,生產(chǎn)出一種亞麻布,十分粗糙,完全不能用毛筆以線條形式作畫,只能用鬃刷(油畫筆)蘸蛋清或油畫顏料半涂半堆地繪。所以,西方油畫一直發(fā)展為面的表現(xiàn)
形式。
日本、韓國、越南等東方國家距中國近,他們的畫學的是中國
畫,用的也是中國的材料,即使他們有材料,最早也是從中國傳去的。
戰(zhàn)國帛畫《龍鳳士圖》
所以,東西方繪畫有根本的不同。這首先是因為物質(zhì)材料的不同,其次是地域相距太遠,不能交通,不能互相學習之故。這是“分”的時期。這一分,大約有兩千年。
隨著社會的進步,航海技術及其他技術的發(fā)展,東西方開始交流、接觸。
實際上,早在東漢、南北朝之梁時,西方藝術已傳入中國。南京現(xiàn)存的南朝陵墓前的石柱(又稱“羅馬柱”)柱身為羅馬式,實際上是希臘式。羅馬人侵入天竺(古印度),把希臘的藝術帶入天竺,又由天竺傳入中國。但影響并不大,而且基本上限于石雕藝術。
西方繪畫傳入中國且產(chǎn)生影響是在明末至清代,影響雖不太大,但一直傳續(xù)下來。到了民國,大量的留學生帶回西方藝術,并在學校里傳播,于是,中國藝術家大量接受西方藝術的熏陶。
莫奈繪《睡蓮》。這幅畫用線條造型,再施重彩,中國畫的濃墨重彩即此。莫奈的畫以《睡蓮》長卷最著名,可以說是學習借鑒中國畫而成功的。
西方畫家也大量接受東方藝術的洗禮。先是歐洲商人帶回很多東方藝術品,后來東方留學生也在歐洲傳播東方藝術,大量的東方藝術品(如中國的水墨畫、日本的“浮世繪”等)原作和東方藝術印刷品,也傳入西方。馬蒂斯、莫奈、畢加索等大畫家都十分認真地學習借鑒了東方藝術,而且很多東方藝術家也定居西方,他們的成功,更是具有東方藝術的基礎使然。
中西交流,互相學習、借鑒,不同特色的藝術走向“合”,這是“分久必合”階段的開始。從第二屆北京國際美術雙年展中的作品來看,中國畫大都似西洋畫,西洋畫又大都似中國畫。
當然,中西藝術“分”了幾千年,近百年只是“合”的初級階段。估計,“合”的趨勢還要繼續(xù)下去,而且會深入下去。不是有人提出“藝術要全球化”嗎?當然,也有人反對。但“合”的事實已存在了。
“合久必分”,東西方藝術“合”到一定程度,東西方各自特色就失去了,只有全球特色。萬一真的實現(xiàn)了“藝術全球化”,或者雖不完全是“藝術全球化”,但東西方各自特色已不明顯了。那時候,大家到中國,到美國,到歐洲各國,到五大洲各地,看到的藝術都差不多一個面貌,那是多么乏味啊。當大家都覺得無味的時候,又會走向“分”的道路?!胺帧本鸵獙ふ颐褡逄厣⒌胤教厣?。第一次“分”是各自根據(jù)地方所產(chǎn)物質(zhì)材料、宗教信仰、實用條件等建立起來的,這是自然形成的特色。“合”是中西互相吸收借鑒,有的干脆是“拿來”照搬,中國繪畫中的油畫、西洋木刻等皆如此。第二次“分”則是尋找自己的傳統(tǒng),地方特色再次被人重視。那時候,藝術家們又會從自己本土藝術的傳統(tǒng)中尋找出路,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民族的特色,繼之,再尋找自己民族中那個小區(qū)域的特色。藝術會從“分久必合”中走向“合久必分”的道路。
所以,東西方藝術的傳統(tǒng),各地區(qū)的藝術傳統(tǒng),都應該好好保護起來,“合”的時候,“分”的時候,都是必須經(jīng)歷的。國際性的藝術家也應該有“合”的本領和“分”的本領,更要有預知“分”和“合”的到來時間及程度的能力。
(選自《中國藝術如何影響世界——從莫奈到畢加索》,中華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