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可群
摘 要:國家工作人員收受禮金是否構成受賄罪,不能一概而論,必須具體情形具體分析。如果是特殊時日正常的人情往來,收受禮金不應認定為受賄;如果是錢權交易、權力尋租,無疑是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的受賄行為。
關鍵詞:收受禮金;受賄罪;定罪量刑 ;情感聯(lián)絡
一、 關于禮金的雙重性質
一方面,在《說文解字》中,禮被解釋為“用來敬神致福的儀式”,即在社會生活中由于道德觀念和風俗習慣而形成的儀節(jié),進而泛化成表示慶賀、友好或敬意所贈之物,而禮金就是禮的貨幣表現(xiàn)形式。是故先人尚禮,形成了“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非禮也”的文化傳統(tǒng)。人們在逢年過節(jié)等重要時日彼此互送禮金來表達祝福,是親朋好友間情感聯(lián)系的紐帶。因而彼時,禮金似乎是美好事物的象征,一個色彩鮮明的褒義詞。
而另一方面,在現(xiàn)今社會,人們“提禮而色變”,禮金不僅被戲謔成“紅色炸彈”,甚至被視為晃蕩社會無往而不利的“通行證”,禮金披上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神秘面紗。尤其呈送禮金是發(fā)生在國家工作人員身上時,錢權交易很快就會一拍即合、狼狽為奸,伴生出權利尋租、利益輸送等腐敗亂象,其結果必然是侵犯國家的廉政制度建設和公權力的不可收買性。因故,此時禮金似乎淪為了“潛規(guī)則”的一個代稱,墮化成了不折不扣的貶義詞。
二、 禮金入刑的“立法口號”
陳興良教授曾透露,《刑法修正案(九)》擬增設“收受禮金罪”,即國家工作人員收受他人財物,無論是否利用職務之便,無論是否謀取利益,都可以認定此罪。此論一處,一石激起千層浪,關于禮金入刑的討論在刑法理論界與司法實務界激烈得展開。大部分人士都贊成此觀點,他們認為創(chuàng)設收受禮金罪,將極大地打擊職務受賄犯罪的力度?,F(xiàn)行法律文件中,國家對其工作人員的廉潔管控不可謂不嚴,不論是《刑法》第385條的受賄罪,第388條的利用影響力受賄罪,還是“兩高”發(fā)布的《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都對多種形式的行為進行了界定,將收受干股、賭博收錢、掛名領薪等符合條件的行為認定為受賄。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部分國家工作人員變著法子收受賄賂,接受禮金便是其中之一。
除了索取賄賂外,法律、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收受賄賂型犯罪必須具備“為他人謀取利益”這一犯罪構成要件。顯然,這無法對感情投資的呈送禮金的行為予以處理,遂造成國家工作人員收受禮金的亂象叢生,嚴重敗壞社會風氣與國家機關的職務廉潔性。增設收受禮金罪,可以將此類受賄行為一網(wǎng)打盡,正如陳興良教授所說的這個罪名的設置將解決官員的情感投資問題:一來,擴大刑法對于貪污腐敗案件的打擊力度,彌補現(xiàn)行受賄罪在司法實踐中遭遇的定罪不足問題,威懾潛在犯罪嫌疑人,營造廉潔守法的官場環(huán)境;再者,解決“為他人謀取利益”在刑事訴訟過程中的證明困境問題,實現(xiàn)違法行為的罪名兜底,并與“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首尾呼應,形成嚴懲損害國家機關政務廉潔性的犯罪打擊網(wǎng)。
然而,事非人意。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六次會議公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涉及貪污受賄罪在第四十四條至第四十九條,但仔細研讀可發(fā)現(xiàn),其間并沒有對于禮金入刑的任何表述,禮金入刑在法律上仍沒有立足之地。倡議禮金入刑的美好愿景得以落空。
三、 收受禮金構罪的審慎思考
其實,早在1992年,中公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在《關于黨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國內交往中收受的禮金實行登記制度的規(guī)定》中,對于收受禮金即有明文規(guī)定:一切禮品饋贈,不論價值大小,均不得接受;因各種原因未能拒收的禮品、禮金必須進行登記或上交。各省市機關單位也均有類似的規(guī)定,其中中共江蘇省委、江蘇省人民政府《關于嚴禁公職人員收受禮金禮品的若干規(guī)定》明確指出:嚴禁公職人員利用逢年過節(jié)、婚喪喜慶、工作調動、子女上學等機會收受禮金、禮品(不含親友之間的交往和上級單位、本單位組織的慰問)。這些,都足以說明黨政機關對于收受禮金、禮品行為的否定性評價。但遺憾的是,違反上述規(guī)定的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僅僅只是受到黨內處分或行政處分,均與刑事犯罪無涉。因此,頗有“雷聲大,雨點小”的意味。由此,從應然性角度反映出,禮金無法入刑之無奈與艱辛。
當然,拋開上開之論述,從實然性的刑法理論與實踐出發(fā),收受禮金也應做非罪化倡導。
其一,收受禮金如果入刑,其作為受賄罪的兜底條款,在免去“為他人謀取利益”的犯罪構成要件后,勢必變得寬泛,造成入罪門檻低的結果。此時,當國家工作人員涉嫌受賄犯罪時,就會有將本是受賄行為往收受禮金行為上靠的僥幸心理,以試圖擺脫更嚴重的刑法處罰,這完全背離了罪責刑相一致的刑法處罰原則,也無怪乎有人將其比作又一個“嫖宿幼女罪”!如此一來,本意致力于打擊腐敗,解決官員“感情投資”問題的收受禮金罪在司法實踐中異化成助長犯罪,減輕刑罰的法門,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其二,收受禮金如果入刑,實踐中必然會面臨諸多困境,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禮金數(shù)額問題。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貪污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將個人一般情況下的受賄數(shù)額限定在3萬元以上,考慮到收受禮金罪的簡易構成要件,其起刑點數(shù)額肯定要比受賄罪的3萬元要高,但我國地域遼闊,三里不同鄉(xiāng),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人們送禮的標準差異極大,那么如何確定一個切實統(tǒng)一的定罪標準,是不得不考慮的難題。
其三,也是最關鍵的,禮金具有如上雙重屬性,如果收受禮金入刑,是否意味著普通百姓之間的禮尚往來是情感紐帶的正常維系,而對官員的禮金呈送就變成了感情投資的權錢交易呢?顯然不是!假使呈送國家工作人員的禮金屬于正常的人情往來,即禮金的追求不在權力而在親情友情,那么不管數(shù)額多大都不應受到法律的制裁,這完全是民風民俗的體現(xiàn)。相反,如果禮金的性質是賄賂,暗中進行權錢交易,即“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那么毫無疑問,收受禮金的行為就應該認定為受賄行為。實踐中,送禮的人往往沒有明確向國家工作人員提出辦事的要求,僅僅是借“禮”完成情感上的接近,而官員一般也不會立即為送禮人謀取利益或提供便利,體現(xiàn)著非常微妙的關系。此時,判斷禮金是否屬于賄賂款,應根據(jù)送禮者和收禮者的關系淵源、情感程度、收禮緣由、禮金數(shù)額、社會通識、消費水平等多方面綜合判斷。如果關系、情感一般,禮金數(shù)額遠超社會平均認知,那么此時認定為受賄罪應該無可置疑。
四、總結
綜上所述,在短時間內禮金入刑無望的情況下,對于收受禮金是否構成賄賂罪應該慎重。但同時,筆者也注意到,兩高的司法解釋中也開了一個口子“國家工作人員索取、收受具有上下級關系的下屬或者具有行政管理關系的被管理人員的財物價值三萬元以上,可能影響職權行使的,視為承諾為他人謀取利益”。實踐中到底如何適用此司法解釋條款,是否為變相的禮金入“刑”,讓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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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郝艷兵:《“收受禮金罪”不是口號立法》,《檢察日報》,2014年10月13日,第3版。
(作者單位:浙江五磊律師事務所,浙江 慈溪 315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