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羽,張 茁,詹緒左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蕪湖,241000
許村位于安徽省歙縣西北部,黃山箬嶺關之陽,富資水的上游。因許氏積聚而得名,在明清徽商興盛之際,依托徽安古道(徽州府至安慶府)迅速崛起。由宋到清,記載在冊的許村進士有25位,舉人有20位(含武舉人5位),民國時還出現(xiàn)了“一門五博士”的現(xiàn)象。如今許村許氏一族尚有4位兩院院士。縱觀許村家學之厚,文風之盛,綿延之久,幾為新安之冠,這一現(xiàn)象很值得深思。然而,當代學界或著眼于歷代名人家風之考證,或著眼于家風教育的理論性研究,罕有對某一地的家族族風進行細致分析的,這是當代家風研究的一個遺憾。筆者前往許村,考察當?shù)嘏品?、碑刻等實物資料,參考民國十七年(1928年)手抄《許氏敦睦堂宗譜》和1949年手抄《許村環(huán)里門統(tǒng)譜》以及當?shù)剜l(xiāng)賢口述,在文獻學視角下對許村許氏家風的體系及其歷史上和當下正在發(fā)生的兩次演進進行梳理和考證。
許村舊稱昉源,許氏大舉遷居此地是在唐末?!对S村環(huán)里門統(tǒng)譜》中記載的宋代王安石《許氏世家序》說:“唐亡,遠(許遠)玄孫儒不事朱梁,自雍州入于江南,隱居歙之黃墩,終身不出焉。儒生稠,遷昉溪?!盵1]許儒的祖父許昊為雍州判,四世祖許現(xiàn)為袁州刺史,五世祖許遠為睢陽太守,九世祖許敬宗為唐高宗右相,而敬宗的父親許善心則是隋朝禮部侍郎。唐末,梁王朱溫篡唐建梁,于是許儒攜族眾隱居歙縣黃墩,其子許稠遷入昉溪,即今許村。
唐代,許氏一族聲勢漸隆,而避地江南之后則憑借著深厚的家學底蘊,通過科舉入仕光耀門楣,名臣輩出。許敬宗的十世孫許逖少仕南唐,后在宋為官。歐陽修《司封員外郎許公行狀》說他:“少仕偽唐,為監(jiān)察御史。李氏國除,以族北遷。獻其文若干篇,得召試?!盵2]此時趙普為相,以許逖為賢,并稱與其意多合。而許逖的四子許元與五子許平也聲名顯赫,許元曾受范仲淹舉薦為發(fā)運判官,與歐陽修、梅堯臣等有詩文往來。許元編纂《許氏宗譜》時,請歐陽修作《許氏世系表》,王安石作《古歙許氏宗譜傳》。五子許平去世時,王安石為他作《泰州海陵縣主簿許君墓志銘》,后收入《古文觀止》,傳頌至今。
元代以來,許村許氏一族不斷發(fā)展。許德紹帶兵抗擊紅巾軍,收回歙縣之后隱居不仕。相傳作有《誡子遺文》,今已不存于世。明代,許思恭耽于書史,工于詩文,有《鳶溪行稿》數(shù)卷。清朝同光時期,許佐廷作有《喉科秘鑰》《白腐辨癥》《活幼珠璣》等書,成為新安醫(yī)學的經典之作;乾嘉時期,許桂林著有《許氏說音》四卷,還提倡西學,作《宣西通》。清末,誥受朝議大夫許韻清作《許氏醫(yī)效》,該書收錄了大量經實際驗證的古方,稿本仍存于許村。宣統(tǒng)年間,許韻清以“孝廉方正”奏于清朝,后捐知府。
除去顯赫的科舉成就,許村的商業(yè)地位也很突出。從經濟上看,宋代經濟重心南移,杭州、揚州經濟地位迅速提高?;罩蒽h地處江南,毗鄰經濟重鎮(zhèn),經濟快速發(fā)展。南宋時期,許村出現(xiàn)了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許克復、許著和許宏甫。其中,許克復捐資援助邊疆軍事,宋仁宗欽賜“大宅世家”的匾額,此匾尚存許村。元代許有山,明初許伯升、許都福等,皆一時之富商巨賈。隆慶族譜中記載了明代中葉許氏(東支)富商15位,數(shù)量不可謂不多。而明清徽商鼎盛之際,許村憑借著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聚集了大量財富。在《許氏家譜》的序言中,許氏一族自豪地說,“徽州六邑而稱富庶,歙為最;歙之名鄉(xiāng)慮數(shù)十,昉溪為最”。許氏不僅文章功名在新安地區(qū)占有重要地位,富有程度也居歙縣之首。
縱觀許村許氏由唐至今的發(fā)展,猶如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如果將其中可圈可點的人物畫成家庭譜系樹,則如一株有著千余年樹齡的參天大樹,枝繁葉茂,搖曳生姿。其中,許氏家風所提供的精神養(yǎng)分不可低估。許村先祖許儒即忠于舊唐,不愿做貳臣而遷居歙縣。許德紹抗擊紅巾軍,收復歙縣的行為則又延續(xù)了許氏家風中的忠孝精神。許氏一族顯赫的科舉成就和大批詩文留存,又是家風中重視讀書的佐證。醫(yī)術救民、抗敵保民和樂善好施、捐資助邊的行為則貫穿著許氏家風中“善”的精神?!吧啤弊鳛樵S氏家風的內核,聯(lián)結著忠孝與讀書,共同構成了許氏家風的整體。許氏家風從唐至今,在延續(xù)中不斷發(fā)展和演進,既保持自身的穩(wěn)定,又適應時代的要求不斷推陳出新。
家風猶門風,指一家的傳統(tǒng)作風、風尚。庾信《哀江南賦》序文有:“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風?!迸嗽涝鳌都绎L詩》:“義方既訓,家道穎穎。豈敢荒寧,一日三省?!奔易鍍炔康囊?guī)范和法度確立之后,家道才可能出類拔萃。家風對于家族人才的培養(yǎng),起著極為關鍵的作用。許氏一脈,于魏晉之際已嶄露頭角,然而未有文字形式的家風材料留存。從可見的由宋至今的許村家規(guī)家訓看,許氏的家風一直保有“孝行”和“讀書”精神,并且以“善”聯(lián)結二者,形成了緊密而又完整的體系。
封建時代的家風自誕生起,就著重強調“孝行”和“讀書”。余英時在《士與中國文化》一書中說:“魏晉南北朝則尤為以家族為本位之儒學之光大時代,蓋應門第社會之需要而然耳?!盵3]魏晉時代之士人追求功名而重視家族門第,這和統(tǒng)治階層設置的“九品中正制”相關。政治制度上的設置和世族門閥的興起是世人重視家族和家風的基礎條件,而家風又是將家族中的優(yōu)良品格和風氣傳承,使得家族世代興盛。古代士人做官的途徑不外乎兩條——察舉和科舉。察舉要求品行賢良中正(以孝治天下),科舉則考察讀書。
許氏家風中尤其注重孝行。孝悌是許氏一族“日用之常”所必需,在許氏一族心中,由孝悌甚至可以至“堯舜之道”。宋代大學士許國編寫的《許氏家訓》在“居家孝弟”一條中記載:
“孝也者,善事父母之謂也;弟也者,善事兄長之謂也。是蓋不學而知,不慮而能,自一念之善充之,則可以至于堯舜,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之謂也……今后于不孝不弟者,眾執(zhí)于祠,切責之,痛治之。庶幾懲以往之愆,圖將來之善。”[1]
“孝行”作為許氏家風的一翼,源于“孝”在許村家風中具備的倫理核心地位。這種思想本源于早期儒家思想?!墩撜Z》中有子說:“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本右∈貫槿酥痉郑绱酥笸萍杭叭?;孝悌是仁之根本,忠孝誠信之中,最關鍵的一點在于“孝”。這種重孝的觀念被許村保存下來,從現(xiàn)存實物資料看,在全國范圍內總數(shù)量不太多的節(jié)匾之中許村獨有雍正年間所賜許村“節(jié)孝匾”一塊,是為表彰婦人節(jié)義而有孝行而立,此匾今天仍存于許村。而在當?shù)亓鱾鞯目陬^資料中,許氏大墓一支的由來足以證明許村的重孝思想。許伯升在福建汀州去世,其子許美祖將靈柩運抵徽州,結廬守孝三年。三年之后,許美祖也過分悲痛而離世,安葬于許伯升墳冢一側,其墳墓被稱為“孝子墳”。傳統(tǒng)社會強調披麻戴孝,在許村以孝為主旨的“大墓祠”中,柱子不用平常顯見的紅色而改成灰色,大墓一支也以“大墓門”之稱以示不忘孝節(jié)。
由孝出發(fā),對君能推為忠,對兄弟能推及悌,而對其他平輩則能推及誠信厚道之義?!对S氏家訓》:“凡人局量器識,須要寬洪深厚,廓然有容。橫逆之至,非禮之加,受焉消之,不介于懷。不可發(fā)人陰私舊惡,稱量人有無,憚忌人勝己,庶用意忠厚。”對待朋友,不揭發(fā)陰私舊惡,寬容有度,用意忠厚,這是從孝出發(fā),強調待人忠厚之道。孝為綱常倫理之本,有孝而后才有推而廣之的各種良好的人際關系,由古及今,許村重孝的傳統(tǒng)一直未曾改變。
作為許村家風的另一翼,與孝并舉的重要家風思想是勸讀。許氏邦伯門宗祠中的長楹聯(lián)中有“忠乎君,孝乎親,信乎友,崇乎節(jié)義,巍乎功業(yè),煥乎文章”,在忠孝之后是誠信、節(jié)義,最后才是求功名文章之不朽。整個徽州自宋以來就是人文重鎮(zhèn),許村則是重中之重。一村培育出25位進士的背后,乃是將“煥乎文章”置于一個重要的位置?!对S氏宗譜》中記載:“本族子孫,或富或貧,務在教讀詩書?!比绻懊娴男┦恰叭沼弥!保敲醋x書就是子孫必須之業(yè)。但是許村家風所倡導的讀書不是單純的博取功名,而是明德、曉義,“不失故家氣味”。功名并非唯一目的,它只是讀書所帶來的附屬品之一。成書較早的宋紹興十八年(1148年)《高陽許氏家政錄》說:
“養(yǎng)子需要教他讀書,夫讀書豈必皆應舉及第,只明道理,曉禮義,涵養(yǎng)血氣,攝伏身心,常不失故家氣味,此是讀書要領。若科舉則有命存焉,不可以此介意,遂懈于學?!盵4]56
許村家風中有關讀書的倫理要求在上面這條家訓中不言自明:通明道理,知曉禮義,保持家族氣脈和做人處事的基本綱常。這里強調的明德是許村人讀書做人的基礎,要求宗族成員要成為品性優(yōu)良的人。在《重修古歙東門許氏宗譜》所錄《許氏家規(guī)》的“養(yǎng)正于蒙”一條中,能明晰地感受到這一思想:
“蒙以養(yǎng)正,圣功也。夫養(yǎng)于童蒙之時,而作圣之功基焉……隆師傅之禮,懲姑息之愛,教導之預,則蒙得其養(yǎng)。雖無作圣之望,庶幾可以成人。毋忝厥祖,不亦幸哉!”[4]226
《許氏家規(guī)》中的說法較于《家政錄》所載,在勸學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提出了對童蒙和私塾師傅的要求,同時也繼承了原來《家政錄》中有關“不失故家氣味”的內涵,發(fā)揮為“雖無作圣之望,庶幾可以成人”。綜合這兩條家風材料,許村有關讀書的目的極為明顯。讀書除去追求功名的因素外,更在于成人成君子的殷殷期盼。讀書和孝行,一為成人之基,一為人倫之本,兩者相互促進,構成許村家風的兩翼,是許村人心中兩盞指明道德方向的航燈。
由于許村家風中的孝行和讀書中都蘊含著“成人”“盡善”的觀念,于是“孝行”和“讀書”這兩翼都可以通過“善”這一核心思想聯(lián)結起來。許村全族對于讀書所強調的“不失故家氣味”和“庶幾可以成人”的思想,蘊含的是廣義的“善”。這在前面所引的家訓中已顯見:“自一念之善充之,則可以至于堯舜,堯舜之道,孝弟而已。” 除了家規(guī)材料外,當?shù)氐淖州呉搀w現(xiàn)出“勸善”的思想,許氏郡伯門在字輩中就有“世承立德、崇信守善”等句,而字輩是一門之內不論長幼必須熟背的。許村家風以善為起點,著重于勸善,由善可以達到封建時代的理想社會——堯舜之道,善在許村家風中也因此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善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占有重要地位,“性本善”是儒家對人性心理認識的主流,而許村對于善的認識既包含著善的內容,更包含著為善的行為。如何從思想認識上的善性,轉化為實際行動的善行,是“善”的關鍵,也即從言語落實到實際,這是家風思想有關善的教育的重點。從現(xiàn)存的家風材料看,許氏為了促進善行,以重視規(guī)則、懲惡揚善為根本,采取的具體途徑是對善行的積累和對惡的懲處兩個方式相結合。
明萬歷年間的《許氏家規(guī)》在“彰善癉惡”一條先引《春秋》:“王道明而黜陟行,《春秋》成而褒貶著。窮春秋之余意,行于一家,以輔相王道之所不及,奚為不可?”若要人才的廢黜和提升正常而有秩序,需要王道賢明?!啊洞呵铩烦啥H著”,儒家對于《春秋》一書評價“一字之褒,榮于華袞;一字之貶,嚴于斧鉞”,許氏全族有意效仿之,于是訂立規(guī)矩以嚴明賞罰,又在祠堂之中立匾額來明示。此條記載:“吾族之人,不皆善人也,不有善可錄者乎?”又有:“乃設‘彰善’‘癉惡’二匾于祠,善可書也,從而書諸‘彰善’之匾?!贝伺e一方面是重視積累善行,“屢善而屢書,而善之所勸”,通過不斷積累善行來促進善性;另一方面是懲處惡行,“屢惡則屢書,而惡者之所懲”,最后力圖達道:“使其懲惡而為善,則亦可同歸于善”的目的。于是家規(guī)最后總結道:“是亦與人為善之意也。樹德務滋與眾旌之,積惡不悛眾棄之,人何不改惡趨善哉!”
歸納起來許村家風里的“善”具有三重含義:一是何為善,什么樣才是善?在個人修養(yǎng)方面,讀書就是自善,而在人倫關系上,孝行則是至善;二是善如何,也即達到善的程度之后的“成人”和社會安定,乃至到達堯舜之世;三是如何善,這里從讀書和從孝行出發(fā)的推己及人中跳出來,更加注重在社會層面的懲惡揚善。概括地說,讀書和孝行都是善,善能夠帶來社會穩(wěn)定乃至達到理想社會,懲惡揚善則是達到善的實際行動。
理清了善的含義,則不難進一步解釋善為何能聯(lián)結著孝行和讀書這兩翼。對孝而言,“百善孝為先”是廣泛流傳于當?shù)氐囊痪渌渍Z。善是評價一切行為的標桿,其中又以人倫為最主要,在孝行上做到至善,則必然不會做出危及他人,乃至危害社會的事情。而對善和讀書的關系而言,同樣緊密。前文所引的家訓材料中點明讀書的最終目標并不在于出仕做官,而是將讀書作為“必須之業(yè)”,作為畢生的習慣,以受詩書的教化熏陶為宗旨。這一點也可以以許村儀耘小學為佐證。
讀書的要求與為善思想緊密相連。在皖南這個重視耕讀的環(huán)境下,許村的教育尤其是近代教育的創(chuàng)新極為突出。這種新的教育模式蘊含著“善”的觀念。清末富商許家澤親自創(chuàng)辦了安徽省首個西式學堂,即許村儀耘小學。民國十五年(1926年),督學吳亮夫視察儀耘小學后曾說:“一切設備悉系新制,尚有新興氣象。教學方面亦能采取新式教法,實地實驗。在徽州萬山之中,誠覺難能而可貴矣。”[5]雖然采取新式教法,但是儀耘小學堅持以富有傳統(tǒng)觀念的“學做好人”為校訓。儀耘小學開安徽西式學堂風氣之先河,為許村培養(yǎng)了一批優(yōu)秀人才。著名的生物學家許根俊幼時即在此讀書,之后不斷求學成為中國科學院院士。另外,儀耘小學的創(chuàng)辦者許家澤本人也極其重視子女教育,其六子中除三子許本仁留家守業(yè)外,其余五子先后出國留學,讀至博士,在各自領域有所建樹后又全都回國報效,這種學成不忘故國的情懷,展現(xiàn)了許氏家風極其可貴的一面,是其讀書“庶幾可以成人”和為善思想的一個注腳。
善之外延為忠孝和讀書,在社會間的善是讀書而成人,在倫理間的善是從孝推及忠、悌。以善聯(lián)結忠孝仁義,以讀書而保持“故家氣味”,內化于本質的善的精神深刻影響著許村,這種自身具有縝密體系的獨特家風也成為許村文化精神的一部分。孝行和讀書以“善”為核心而展開,善在至親中的推廣,就是孝行,或者說孝行是人倫中的至善;在行動方面,就如同前引的家訓所強調的那樣“庶幾懲以往之愆,圖將來之善”,積善之家必有余慶,懲處不合乎“孝行”行為的目的在于促進善行的積累。至此,許村家風的輪廓清晰可見,善為核,孝讀為兩翼,這兩翼又可以通過善這一核心思想的內涵詮釋而聯(lián)結起來,形成一個體系完備、內蘊豐厚、外延寬廣的整體。
作為家族文化的核心,家風為一個家族所“與生俱來”,本身凝固但又非固化,于是這里存在兩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家風的繼承與家風的發(fā)展。自形成完整的體系以來,許村家風既保持了她自身重視孝行、讀書的諸多特質,又順應了時代進步的潮流,繼承與發(fā)展并在,本色與創(chuàng)新并行。
許村家風的完整體系得以保存至今,得益于發(fā)展中的繼承。許村家風具有內在邏輯和自身體系,并且這一體系由古至今保存完好。這一結論得出的是依據(jù)現(xiàn)存的大量許村家規(guī)家訓和許氏鄉(xiāng)里口耳相傳的家風故事。許氏家規(guī)家訓出現(xiàn)之始,就提出了“成人”的要求,包含善、孝的基本含義。在其后世的不斷發(fā)展演進中,這一體系雖然有所改易,但保持了核心內容。若將宋代許氏一族最早的家訓和明代的家訓略作對比,便足以證明其體系的內在繼承性。
許氏先祖許霖于宋景定辛酉年(1261年)編定的《纂修東支世譜序》中記錄了《許氏先訓》,不知出自何人,但這是目前可見最早的許村家規(guī):
“年雖長而行低,毋謂己長而自大。齒雖幼而行高,毋謂彼幼而可誑。毋以強凌弱,毋以疏間親,毋以富欺貧,毋以貴忘賤。毋以貧賤忘其所守,毋以富貴驕其所志。毋肆淫以犯義,毋棄義以從淫。憂必吊,喜必慶。患難相救,疾病相扶。貧無所依,則富貴收之;孤不能立,則壯者字之,庶不愧吾家孝友之風乎?”[4]226
此條家訓的前兩句很明確地指出判斷是否“成人”的準則并非年齡,而是“品行”的高下,不可以因為自己年長就欺負幼者,有鑒于此,許氏提出一系列基本的倫理要求,如強弱、親疏、貧富、貴賤等。除此之外,倡導鄰里之間、宗族內部的互相幫助?;茧y相救,疾病相扶,富貴者收容貧窮者,壯者養(yǎng)育孤寡者,這才是許氏“孝友”之風,也即“成人”而外顯的一系列忠孝仁義。
明代許村的族訓材料甚多,茲舉崇禎年間《許氏家規(guī)》的大條目說明之。這一家規(guī)分成30個部分:“尊崇族長、公舉族副、整飭宗祠、彰善癉惡、元旦團拜、慶賞元宵、春秋祭祀、春祀秋報、清明墓祭、經理祭田、舉行冠禮、正始閨門、男女婚嫁、居喪吊喪、養(yǎng)正于蒙、振作士類、居家孝弟、敦義睦族、交鄰處友、撫孤恤寡、表彰節(jié)義、剖決是非、救災恤患、各治生業(yè)、擅興詞訟、游戲賭博、制御仆從、小過鞭撲、送官懲治、祭器樂器。”[1]這是一部相當完備的封建禮法?!吧茞骸狈旁谶x族長和整飭宗祠之后,除了接下來的各類祭祀和禮義之外,“養(yǎng)正于蒙”僅次于“居喪吊喪”。善惡的觀念處于一族之核心地位,而讀書則是死生之外的大義。這種順序編排的內在邏輯尊崇了許村家風的原有體系。
許村家風體系之建立與保持,除了因許氏一族經常性地訂立和修訂家訓族規(guī)之外,與許氏對家風的整頓也有一定關系。許氏東支隆慶譜的“祿壽公”條下記載許祿壽在明朝正德年間“整肅家政,陳紀立綱”,囿于當時家譜記錄的限制,未詳明其事,但是他所做的“陳紀立綱”之目的是顯而易見的。
許村家風自宋代出現(xiàn)家規(guī)家訓以來,內在邏輯縝密,體系完備,又有常規(guī)的增訂修補族規(guī)家訓的行為和“正風肅紀”的做法,維護了許村家風中的本色,使之呈現(xiàn)出以“善”為核心,“孝行”和“讀書”為兩翼,以“庶幾可以成人”為目標的家風面貌。這一面貌的出現(xiàn)和繼承,也是許村家風在發(fā)展演進之中不失“故家氣味”的重要因素之一。
從空間上看,各地家風有顯著差異,不可以一概而論;從時間上看,一族的家風也處于不斷發(fā)展演進之中。家風歷史上的演進,往往牽涉到一時一地外部大環(huán)境的改變。在徽商興起之后,許村許氏家風經歷了重要的轉型,由傳統(tǒng)的“耕讀”思想變成商業(yè)和讀書相結合,以商養(yǎng)儒,以儒資商。商人以讀書為榮,官員的親屬也參與商業(yè)活動。這在一定程度上帶動了徽州商業(yè)的興起和商人地位的提高。
許村商貿源于何時已不可考。唐末時許氏遷入昉源,先以科舉為業(yè),至北宋中葉,許氏由“士族”轉為“望族”。然而徽州地區(qū)向來地少而貧,山高而多,單憑土地收入難以解決溫飽問題,不少許氏族人選擇外出經商為業(yè)。最早記載的是大宅門的許克復,《新安名族志后卷》中,許克復“嘗攜匯總貲寓大郡,樂助邊餉。御賚甚厚,有翰林諸公云溪詩贈”[6]。宋元年間,許著之孫許洪壽有仁厚之名,負經濟之才,恩庇鄉(xiāng)里,建藏書樓、建任公橋、作彥升亭、建忠烈廟等。然而,這一時期許村經商的還是個別人,所產生的效果也多限于當?shù)?,許村人大規(guī)模經商出現(xiàn)在明代。明代人口增長,人地矛盾在徽州地區(qū)愈加凸顯,歙縣汪道昆在《明處士江飲公墓志銘》說:“吾郡保界山谷間,即富有者無可耕之田,不賈何待?且耕者什一,賈之廉者亦什一,何負于耕?古人非病賈也,病不廉耳!”這句話一針見血,連富者尚無可耕之田,貧窮者更不必說,而更加值得關注的是商賈之廉者什一,絲毫不亞于農耕收入。經商帶來的效益提高了許氏一族經商的積極性,再加之土地資源的稀薄,許氏從農耕中大量解放出來,遠離歙縣,紛紛前往蕪湖、杭州等地經商。明代隆慶三年(1569年)《新安歙北許氏東支世譜》中明確記載的富商就達15人,其中許天志祖上六世經商,自言:“吾家豐衣足食,蓋六世于茲矣?!弊遄V中記載富商巨賈,甚至不乏贊美之辭。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風氣的轉變,重農耕和功名的傳統(tǒng)家風出現(xiàn)了一些松動,甚至開始有一些鼓勵經商的因素出現(xiàn)。
這些因素的積累,產生了明清之際許村家風的第一次演進?;丈提绕穑倘藬?shù)量增多,影響擴大,徽商和家風之間逐步產生影響。先是家風影響經商行為,在徽商身上出現(xiàn)許村家風的一些特質,而后是商人的一些思想被吸收進入許村家風之中,成為許村家風的一部分。首先,許村家風的忠孝仁義思想體現(xiàn)在了商人以及經商行為之中,許村人經商講究“以義為先,義中取利”,以及“義者,利之所生也,人尚義,利莫大焉”。許壽昌在“居民舊債難償”時,“遂捐不取,人多感之”。此外,《蕪湖縣志》中記載,道光十年蕪湖發(fā)生洪災,鳳林、麻浦二堤被毀,經商于此的許仁出資助修。次年又發(fā)洪水,毀壞良田萬頃,許仁捐錢租賃船只救援,“饑給餅,寒給衣,病給藥”。許氏經商者在這一時期所帶來的影響已經不局限于歙縣或者徽州地區(qū),而是擴展到了江南一片,而像這樣的商賈在許氏一族中不少見,他們身上往往秉持著“義中取利”的精神,帶有徽州一帶“賈而好儒”“賈而重義”的傳統(tǒng)。
隨著商業(yè)的發(fā)展,商人的一些經商思想也反映在家風中,這表現(xiàn)在許氏家風中有關“積蓄財富”和“重實利”的思想日漸突出。許氏經商的特點在于不斷積蓄,崇實節(jié)儉,以及重視實際效益。許高“經商十余載,起家累千金”。許員宗“挾貲經吳越金陵十余年”,于是“貲益大起”。許憲在《鮑解占先生墓志銘》說:“惟誠待人,人自懷服,任術御物,物終不親?!丙}商許大興起家累巨萬,憑借的是“敦厚尚實”的品質?!兑葩衷S公行狀》評價許文才:“公之性端愨,不舞機智?!彼浴百Q遷貨居,市不二價”的經商信譽取得成功,而這些對商業(yè)有促進的新思想也成為了后世許村家風的組成部分。
要舉出許氏家風在明代受“徽商崛起”帶來的具體演進,不得不談到“許氏海商”。明代施行海禁政策,限制國民對外貿易,但是從事對外商貿的利潤遠甚于國內的買賣。在“重實利”思想的影響下,許氏出現(xiàn)海商,甚至結成海商集團。起初這是受沿海海盜侵擾所致,《重修古歙東門許氏宗譜》記載有嘉靖年間,許谷以千金之資,“販繒航海,而賈島中,贏得百倍,舟薄浯嶼,群盜悉掠之”。但是,隨著獲利的增多,許氏一族以經紀人的角色從事海上貿易,甚至把佛郎機國(即今葡萄牙)商人從馬六甲帶到今天的浙江溫州一帶,而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許二載貨到日本貿易,又將三名日本商人帶到溫州,此外許氏還采取吞并的方式獲取高額利潤。此舉受到明王朝的猛烈打擊,稱之為“海上寇最稱強者”。透過這一事例,很容易發(fā)現(xiàn)商業(yè)對許村帶來的驚人變化[4]85。
資本的積聚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些與原本忠孝相異的因素,許氏成為明朝政策的對抗者。這種現(xiàn)象背后,是資本帶來的“實效”的觀念。這種觀念的蔓延,極大地改變了許村傳統(tǒng)家風建立在小農經濟上的一些面貌,但是沒有改變許村家風中“善”“孝”“讀書”的核心觀念,而是在商業(yè)一途上做出了調整和演進?!缎掳察ū痹S氏東支世譜》中記載許辰江航海行江,悠游自得,而“膏沃充腴,鏗鏘金貝,誠古一逸民中之良賈也”。“逸民中之良賈”用來評價許辰江,源于他在許氏一族所做的貢獻和確實守法經商的行為,而對于其中從事海盜行徑的許氏族人,往往族譜之中不書其名。當?shù)叵鄠髟S文憲從事海盜活動,但是今天許氏一族族譜中,確實無此人。在商業(yè)發(fā)展過程中,許氏宗族對合乎禮法的商人和海盜進行了區(qū)別對待,對海盜進行了除籍的懲處。諸如此類,表明許氏家風沒有失掉基本的綱常倫理,在具體演進中秩序猶存。許氏家風的思想內涵保存在許氏一族身上,不論許氏一族在商、在儒、在農或在百工,許氏家風都如影隨形,隨著時代推演而發(fā)生具體變化。
“家風好,就能家道興盛、和順美滿;家風差,難免殃及子孫、殆害社會?!彪S著社會主義的文化建設,尤其是十八大以來國家層面所大力提倡的家風建設,使得許村家風從舊時的桎梏中解脫出來,帶上鮮明的時代特色,處在一個新的演進過程之中。這一過程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具體表現(xiàn)在傳統(tǒng)文化和當下社會主義價值觀念的融合中豐富和發(fā)展。
許村家風中的一些固有弊端,也正是因為這些不合于現(xiàn)代社會的陋習存在,家風才有發(fā)展演進之必要。許氏有一門,名“墻里”,有一段磚刻碑文記載了墻里門得名的由來:
墻里者,祥里也?!皦铩币嘀^之“祥里”,本其始也。其始,奈何余二十祖伯升公兄弟六人,其六弟曰周安公,年二十四卒。弟媳胡孺人年二十,幸有遺腹。伯升公為固其墻。鑿井于內,名曰“福泉”,擇二三老媼伺侍,米薪油鹽,自外納之自將。且曰:“若生男名以天相,生女名以吉人?!彼责B(yǎng)之慰亡者,無不備至。已而生侄天相,時明洪武二年,己酉也。越十三年,庚申,伯升公應聰川正直之聘,授福建汀州府知府。年五十二,以勤勞卒于官舍,惜不見侄天相公娶婦生子。而弟媳胡氏孺人,凜凜冰霜,享年七十二歲,未曽一出門庭,眾稱為節(jié)婦里。蓋專表胡氏孺人,后人曰為墻里,則兼德伯升公之恩也。余獨念天相公一線之延,續(xù)續(xù)繼繼,至嘉靖時,而益繁衍。故筑祠宇于遺地之南,以奉周安公暨胡氏孺人春秋之祀。本《毛詩》“高頌長發(fā)其碑”之句,易墻里為祥里門,將三百年矣。其惟子孫答之,不知其所以名。祥里者死于墻里也,因以墻里原為胡氏孺人舊居,非所謂不忘其本者耶。嗚呼!貞節(jié)之后,朝延每欲立坊以旌,而胡儒遺愿不許也。[6]
胡氏夫死,猶有身孕而不能殉夫,于是五十年不出門院。先是專心教子,后是在院墻之內孤老,文章稱其為“節(jié)”。但是細讀此文,也能夠注意到其實并非胡孺人不愿出門,而是許氏族人一系列的做法所致。許伯升加固胡氏的院墻,在院內為之鑿井,又從族中揀擇兩三年老的婦人伺候,柴米油鹽,皆從外運進。伯升加固其墻,以示警戒,又為其采備物資,杜絕了胡孺人出門的理由。胡氏將死,朝廷每欲立坊以旌,胡孺人遺愿不許。這篇文字雖是許氏后人許吉鳳所寫,但一句“遺愿不許”不難想出胡氏心中的不平和心酸。封建社會立牌坊匾額的模范作用巨大,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當時的社會安定,但是過分強調婦女貞潔并以牌坊和輿論為手段進行束縛的做法殊不可取。
貞節(jié)牌坊在徽州一地為數(shù)頗多,臨近許村的歙縣鄭村有著名的棠樾牌坊群,然而鄭村在解說之時仍對婦女守節(jié)之家風思想稱贊有加。在保護好傳統(tǒng)古建筑的同時,如何正確對待“忠貞”思想,如何利用當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對一些家風中的弊端進行改造,是當今許村家風中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
與歙縣鄭村對棠樾牌坊群的贊譽相反,當代許村家風是在取舍中不斷發(fā)展改造的。當?shù)鼗鶎哟迕褡灾谓M織主導了村風建設,重新修訂村規(guī)并提出了一些移風易俗的建議。許村新編村風《三字經》開篇即云:“承傳統(tǒng),訂新規(guī);村風正,重受益?!庇终f:“談婚嫁,索重聘,是陋習,當摒棄”,“禁河魚,老傳統(tǒng),電打魚,心何忍”等,是對社會陋習作出的更正。編訂許村新村規(guī)《三字經》的許烈宏所恪守的原則,即保存和發(fā)揚傳統(tǒng)家風的優(yōu)良特色,摒棄其中愚忠愚孝等愚昧思想,端正村風。
除此之外,筆者在實地考察中也發(fā)現(xiàn),當今許村的祠堂仍然發(fā)揮著不小的作用。許氏東西兩支共十八門,各門原建有各自的祠堂,其下還有支祠、家祠等。一門大致對應今天許村鎮(zhèn)下轄的一個行政村?,F(xiàn)存有敦本堂、昭德堂、惇倫堂、敦義堂等十三個祠堂,按“門”分類則是邦伯門、大墓門、祥里門、郡伯門、金川門、環(huán)里門等。許村一地今日的祠堂,所舉行的各類鄉(xiāng)俗活動甚至更為豐富。以往兩三年才開展一次的活動,當今許村往往一年一辦,許村鎮(zhèn)下轄各村的基層村民組織選舉工作,通常也在祠堂內進行,在舊的宗族管理被終止之后,許村各個老祠堂也煥發(fā)出新的生機。
如果說許村家風的第一次演進更大程度上是不自覺發(fā)生的,那么許村家風的第二次演進則是一種家庭文化和社會觀念的自覺。隨著徽商崛起而帶來的諸多家風因素改變,是無意識發(fā)生的,并未受到政府的統(tǒng)一指導,處在那個時代的許村人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知的家風推衍;而今天家風變化,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指引下,在當?shù)剜l(xiāng)鎮(zhèn)的引導下,許村人自己對以往家風思想進行總結歸納,推陳出新,順應了時代的發(fā)展變化。
許村家風自形成以來,在千余年的歷史變遷中保存了她的本色。歸納起來,許村家風的兩翼——“孝行”和“讀書”,一個涵蓋了“忠孝仁義”“崇實”“商信”“成人”等多方面的倫理道德要求,另一個則與道德相互促進,重在陶冶自身情操。兩者圍繞著“善”這一內核,孝是善在人倫上的體現(xiàn),而讀書的目的在于成人,也與善密不可分。這一系列的家風思想是為了達到修養(yǎng)層面的自善和人倫道德上的至善,也即一種普適層面的“庶幾可以成人”的思想。許村家風由內而外呈現(xiàn)出善的思想,家風外化的目標是“成人”,內化的要求就是“善”。正因為善的不可磨滅,許村家風“顛撲不破”,這種貫穿始終的家風體系使得許村家風在中國各地家風中所占據(jù)的地位非常顯要。
不論在歷史上徽商的崛起還是當代的社會演進,許村家風經歷千年漫長歲月,出現(xiàn)了合乎時代潮流的變遷。究其原因,既有社會外部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也有許村家風內在的自我驅動。原有的注重倫理道德的家風核心內容并未消退,而是仍然存在和持續(xù)發(fā)展。許村家風的第一次演進是順應明清以來徽商崛起的大勢而發(fā)生的,商業(yè)因素為許村家風增添了新的內涵和特色,尚實、重信等新的因素進入許村家風;而隨著當代重視家風的新態(tài)勢的形成和當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要求,許村家風剔除了一系列不適應于當代社會發(fā)展的弊端,解除了封建時代的諸多束縛和鄉(xiāng)村的陋習,取傳統(tǒng)之精華而去其糟粕,在去取中得到了第二次新的跨越。
任何時間段的許村家風都保持著本色,從許村人的幼年教育起就貫穿著“學做好人”的為善精神,在當代新編村風《三字經》中,同樣出現(xiàn)“積小善,成大德”“做好人”等為善思想,這是許村家風中永恒不變的主題。在更廣的層面,這一思想一方面汲取中華優(yōu)良傳統(tǒng)之精華,從社會層面的精神中來,一方面也為社會治理和人才養(yǎng)成做出貢獻,到社會中去。中國自古是家天下,“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凹摇焙汀皣敝g的關系如此緊密,一家之風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國風。研究許村家風的意義,不止于許村一地,也不限于這一種家風,從家風可以看見廣袤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看見家庭倫理的發(fā)展和社會的演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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