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春蕾

(陜西學前師范學院， 陜西西安 710061)

目前，國家正在加大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基礎教育領域中的分量與比重，教育部也早在2014年就印發(fā)了《完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教育指導綱要》[1]，各地中小學普遍增開了“國學”課，而與這門課程關系密切的中國古代文學更是要有與時俱進的課程理念和積極姿態(tài)，在課程教學中滲透相關的內容與意識，以期獲得與中小學“國學課”的有效對接。中國古代文學對于當代人來說已是歷時久遠的的“過去式”，且時間跨度長達數(shù)千年，因而在許多人眼里早已成為了“故紙堆”，同當代人在思想情感和文化心理上都有著巨大的隔閡。的確，無論是它的語言表達、形式技巧，還是它的思想觀念、政治制度、禮儀習俗，乃至它所蘊含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都與當代的現(xiàn)實生活存在著很大的差距。加之它時間跨度大，題材內容豐富，又依附于極其復雜的歷史文化背景之下，且根系發(fā)達，牽聯(lián)廣泛。因而學習古代文學，既要正視古代文論、古代漢語等的相關知識，又繞不開對古代歷史、哲學等相應內容的了解。所以，不少學生望而生畏，失去了學習的勇氣和興趣。再加上現(xiàn)在的大學秉持開放辦學的宗旨，學校不再是遠離社會的“象牙塔”，一些急功近利的思想意識也早已侵入大學，浮躁的風氣也在大學彌漫，這些都加劇了學生學習古代文學的畏學厭學情緒。這樣的境況對古代文學教學造成了不小的難度和考驗。因此，如何用“歷史的眼光”和“現(xiàn)實的精神”去激活古代文學，將“死”的文本還原成鮮活的生活，讓古代文學同現(xiàn)實生活和學生的精神世界相“對接”，從而激發(fā)學生的學習興趣，就成為解決問題的重要手段。

所謂“歷史的眼光”和“現(xiàn)實的精神”就是要將古代文學的學習同學生所處的時代和意識“推近”“拉遠”，并在其間建立起一種“溝通”機制，既可以“推近”融入，又可以“拉遠”審視?！巴平比谌肟梢宰寣W生盡可能無障礙地真切感受古代文學產(chǎn)生的社會時代氛圍和思想文化土壤，以古人的眼光和立場去理解作品的思想藝術內涵。“拉遠”審視則可以使學生在解除現(xiàn)場關切后冷靜理性地認識古代文學的種種客觀規(guī)律和發(fā)展趨向，分析其作品深層次的思想藝術內涵，并在溝通古今、聯(lián)系物(古代文學)我(學生)的近看遠觀中不僅“識得廬山真面目”，而且還在古今思想文化的對比中找尋彼此的繼承與發(fā)展關系，從而認識古代文學對當代社會生活和學生自身人文素養(yǎng)提升的意義和價值。簡言之，“歷史的眼光”就是盡量站在古人的立場、以古代的思想觀念去看問題，而“現(xiàn)實的精神”就是站在當代人的立場、以當代的思想意識去看問題。

“歷史的眼光”和“現(xiàn)實的精神”要求我們首先要在精神思想上進入古代，和古人打成一片，并盡可能放棄自己的當代意識。當我們化身為“古人”，在古代文學中“穿越”到了古代，我們便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古代文學中的特定情感與思想了。之后，我們再回歸現(xiàn)實，恢復我們的當代意識，跳出古人精神思想的圈子，重新審視古代文學，在古今對比中深化認識和感受。如古代的送別詩，除了一些生性樂觀豪邁的詩人和處在人生巔峰狀態(tài)的詩人之外，他們的送別為何總是充滿了一種揮抹不去的痛苦與惆悵，甚或“黯然銷魂”生離死別的絕望？生活在當代的學生對此感到非常困惑。離別雖然也使他們傷感，但絕不會難過到黯然銷魂、泣血錐心的地步。這是因為就普遍情況而言，首先古代的交通和通訊不發(fā)達，日常生活不便利，人們外出求職、求學或謀生都要面臨很大的風險，時間漫長，意外頻發(fā)，路途艱辛，一旦遭遇傷病或不測，不僅不能及時有效地得到救助，而且也不能盡快告知親人朋友，往往呼天不應，叫地無門，異常絕望。其次，古代社會等級森嚴，宗法家族的社會觀念不重個體，加之集權統(tǒng)治的思想意識，個體的權利意識和尊嚴價值被剝奪踐踏，即使位極人臣，命運也不由自己掌握，一旦離別家人朋友和故土，往往就像斷線風箏般處在漂泊流浪的人生狀態(tài)，看不清前途，找不到歸宿，故而苦痛不已。再次，古代的行政管理粗放低效，離別外出之人就像“滄海一粟”，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計，他們的安全感、存在感也降到了最低，更何況時時還會有的“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斷腸人在天涯”的凄涼感。

反觀當代，交通和通訊的便利、經(jīng)濟的發(fā)達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使人們不僅極大地縮小了時空的距離，把地球變成了村落，而且可以隨時隨地相互聯(lián)系溝通，甚至通過視頻面對面聊天，可謂“天涯咫尺”。現(xiàn)代社會平等、法制、民主的思想意識使人人平等，個體生命獲得了極大尊重和保護，每個人都可以擁有法律賦予的各項權利，完全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政府的行政管理能力、對于民眾的服務意識和手段也有了極大的提高，同古代有著天壤之別。只要是在政府有效掌控下的地方，各種災害和意外的風險已被降到最低……凡此種種，當代人面對離別自然就會淡然處之，不會有巨大的情感心理波動等過激反應，更不會將之與生死劃上等號。這一切并不是現(xiàn)代人情感冷漠，關系疏遠，實在是社會的發(fā)展進步使然。

明代著名的傳奇戲《牡丹亭》，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不僅對于杜麗娘因情感夢，又因夢而死，最終由死復生的的奇幻情節(jié)感到不可思議，也無法想象《牡丹亭》在當時和后世所產(chǎn)生的深刻影響和引起的無數(shù)青年男女的共鳴。據(jù)載當時有婁江女子俞二娘，“酷嗜《牡丹事》傳奇，蠅頭細字，批注其側，幽思苦韻，有痛于本詞者，十七惋憤而終”[2](湯顯祖《哭婁江女子二首·序》)；杭州女伶商小伶，因演《尋夢》出，唱至“待打并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淚隨聲落，氣絕而殞[3]；廣陵女子馮小青讀《牡丹亭》后，作絕句一首：“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于我，豈獨傷心是小青?”未兩年，幽憤而卒[4]。更難以理解封建衛(wèi)道士們所說“此詞一出，使天下多少閨女失節(jié)……其間點染風流，惟恐一女子不消魂，一方人不失節(jié)”[5]之類的評論。

對《牡丹亭》的種種理解障礙，主要就在于時代和思想藝術的巨大反差和隔膜。首先要讓學生了解《牡丹亭》所產(chǎn)生的文化土壤。那是一個令人窒息的時代，程朱理學打著“存天理，滅人欲”的旗號，將人類一切正常的情與欲都打入另冊，牢牢地禁錮起來?！耙岳須⑷恕钡牡蹲硬恢箠Z走了一些人的生命，看看當時的節(jié)婦榜就可知道，更可怕的是還將更多的人從精神、思想到情感、肉體都深深地拘押在理學的囚牢之中。杜麗娘就是其中受壓迫最深的典型代表。她被父母和家庭打著負責和關愛的名義拘束在小小的宅院中，行動、思想、生活均沒有自由自主的權利，甚至被剝奪了親近大自然和表達正常欲望的機會，游園需瞞著父母，中午打瞌睡會遭受母親呵斥，衣裙上繡一點花鳥圖案也會招來大驚小怪的指責，從小到大接觸的人沒有超過四個，她簡直就是在長期“圈養(yǎng)”中孤獨地長大，她的精神和情感對于溫情和關愛渴望到了極點。就像一個長期在極度干渴中跋涉于沙漠的人，一丁點的雨露都會使她格外珍惜，甚至不惜用生命去爭取。故夢中的情人和情愛自然會讓她以一種誓死捍衛(wèi)的慘烈方式來尋找，而這種方式卻在當時和后世眾多青年男女的心中激起了巨大反響，乃至于上演了一幕幕現(xiàn)實版的因情而死和感夢而亡的悲劇。這也恰恰說明了《牡丹亭》所具有的強烈的藝術真實和生活真實正是它激蕩人心的魅力所在。同時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那些封疆衛(wèi)道士會如此言辭急切地抨擊這部“誅心”之劇了。

其次，應引導學生認識時易世變后的今天對這部戲的重新認識。將《牡丹亭》作為一個特定時代的“標本”，來反思它對于當代文化思想的意義。如今，杜麗娘悲劇的社會土壤已徹底廢除，人們在身心兩個方面都得到了巨大的解放，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人生理想去作出種種選擇。當我們享受著著前所未有的權利和幸福的時候，我們不僅要記得在幾百年之前人們曾無緣這一切并為此艱難奮斗，而且更要好好珍惜今天這些得之不易的人類文明進化的成果。

先秦諸子百家的說理文，是中國傳統(tǒng)人文思想的起源，雖說距今已三千余年，但其中蘊含的人文思想的光輝依舊燦爛奪目，如儒家的民本思想，道家的自然觀念，法家的法制意識、墨家的兼愛精神等等，不僅在當時為人們撥云見日，開啟了智慧，在今天仍然是我們學習和借鑒的重要思想，是我們永遠的精神文化財富。就拿孟子所闡述的民本思想來說，那種以民為邦國根本，反對暴政虐民，反對戰(zhàn)爭害民，賦予民眾一定的申訴權，重視民眾實際利益，強調民眾的生活權和教育權的觀念，即使放在今天都不過時。尤其是孟子關于“王道政治”中不僅要“制民之產(chǎn)”(物質文明建設)還要“謹庠序之教”(精神文明建設)的觀念，以及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家禽家畜飼養(yǎng)、樹木砍伐、江湖捕撈等等若想獲得可持續(xù)發(fā)展，均需按照自然規(guī)律辦事的思想，都與我們今天的施政理念和政策措施如出一轍。當然，其中也有本質的區(qū)別，那就是孟子是站在具有森嚴等級的社會形態(tài)下統(tǒng)治階級的立場去表態(tài)的，盡管明智，但擺脫不了自上而下“俯視”民眾的視覺誤差。而我們今天雖有類似的表述，但社會形態(tài)和人民地位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民主和平等的意識形態(tài)已從根本上改寫了民本思想，從而也使孟子當年關于王道政治的理想藍圖在今天得以真正實現(xiàn)。

法家的法制意識，在樹立國家制度的權威性和約束力，提高行政管理的能力和功效，讓人們的日常思想行為具有一定的規(guī)范，懂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等方面產(chǎn)生了重大的社會影響，推動了中國社會的進步。我們還要認識到，先秦的法制思想所標榜的以法治國，完全是站在等級分明的社會中統(tǒng)治階層的立場闡釋的，是為了捍衛(wèi)最高統(tǒng)治者的權益。為此，他們甚至強調要將法、術、勢相結合，以確保統(tǒng)治者的最高權利和長久統(tǒng)治，并且也在實際中為建立中央集權的統(tǒng)治模式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而我們今天所所倡導的法律概念、弘揚的法律精神則是建立在民主、平等的立場上，是為了確保廣大人民的利益而制定的，因此同先秦法律在本質上有著重大差別。

綜上所述，古代文學教學所體現(xiàn)的“歷史的眼光”和“現(xiàn)實的精神”，不止是要在學習時能夠入乎其內、出乎其中，更重要的是要將二者結合起來，建立起古代文學和當代生活以及學生之間不同的文化語境下的“溝通機制”,使學生在古代文學的學習過程中，不僅能夠解析出其中所蘊含的中國傳統(tǒng)人文思想的精華，還能夠溯源探本，找到其與當代文化精神和思想觀念的契合點，并貫通古今，最終以宏觀的視野和微觀的認知把握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古代文學的發(fā)展脈絡，以及它們在當代社會現(xiàn)實中的意義和價值。

[參考文獻]

[1] 教育部.《完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教育指導綱要》印發(fā)[EB/OL]. http://www.gov.cn/xinwen/2014-04/01/content_2651086.htm.

[2] 湯顯祖. 湯顯祖集(一)[M].北京：中華書局，1962.

[3] 焦循.劇說[M]//中國文學參考資料小叢書第二輯.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

[4] 蔣瑞藻.小說考證[M].上海：廣文書局出版，1981.

[5] 黃正元.欲海慈航[M].上海：廣文書局出版，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