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喬
《鄉(xiāng)下人家》一文語言清新明快,感情真摯自然,非常講究遣詞造句的傳情達意,將對鄉(xiāng)下人家樸素自然的生活方式的滿腔喜愛之情融入平淡無奇卻又色彩絢麗的鄉(xiāng)村景色的描寫之中,多角度、多層次地呈現了一幅幅田園風光的寫意畫卷。本文雖是臺灣作家久別故鄉(xiāng)不得歸的思鄉(xiāng)之作,卻能激起每一個都市人對鄉(xiāng)村生活的向往與眷戀之情。
一篇優(yōu)秀的散文離不開精巧的布局謀篇,完整的結構是散文表情達意的基礎,“優(yōu)秀的散文作品所呈現出來的結構形態(tài),總是主觀和客觀的結合、外部和內部的圓融,規(guī)范和獨創(chuàng)的和諧。無論是建構散文的詩學理論,還是研究現代散文的主要構成因素,都不能回避散文的結構”?!多l(xiāng)下人家》一文的結構完整,一文多線,很好地體現了經典之作的風采。
第一條線,空間。全文共7個自然段,其中前6個自然段落描繪了鄉(xiāng)下人家的景色,最后一自然段是在寫景基礎上的自然的情感表達,描寫與抒情有機整合,構成了統一的整體。文中的前6個自然段構成了6幅圖,先寫“屋前”的景致,如瓜藤、鮮花,再寫“屋后”的幾十枝竹,以及“房前屋后”覓食的母雞,接著寫“屋后”游戲水中的鴨子以及它們附近搗衣的婦女,最后又回到“門前”院落里吃晚餐的鄉(xiāng)下人家和在“屋前”唱歌的紡織娘。隨著“我”的視角的變換,“移步換景”的推進,農家風貌在“我”的筆下流淌,整篇文章猶如電影片段,將美景呈現,令人贊嘆。
第二條線,時間。文末一句“鄉(xiāng)下人家,不論什么時候,不論什么季節(jié),都有一道獨特、迷人的風景”,既是文章內容的結束,又是文章線索的終結。作品以春之花、春之筍、春之雞鴨、夏之晚餐、秋之夢鄉(xiāng)作為寫景的突破口,以典型景色之“點”襯托“鄉(xiāng)下人家”“面”之獨特與迷人。這幾幅畫又涉及白天(搗衣)、傍晚(晚餐)、夜晚(夢鄉(xiāng))三個時間段,完整地把“鄉(xiāng)下人家”一天的生活場景描繪出來。這樣,以時間的推進、季節(jié)的變換來串聯景色,表現生活,行云流水,渾然天成。
第三條線,視角。初讀作品,空間、時間并行的雙線結構清晰明了,但審視之,在這兩條線之外,其實還有第三條線——視角。這條線,是暗線,但它既是作者的情感線,又是文章材料安排順序的緣由。
第1、第2自然段作者安排的是靜物,是植物,它們是“鄉(xiāng)下人家”生活的背景,是文章抒情的基調,青的瓜、紅的瓜、長長的藤、綠綠的葉以及那“順序開放”的各種花,還有那些春筍,都是靜物,都充滿著生機與活力,都是“我”生活的家園,是后文“動物”與“人”的活動背景。
第3、第4自然段,動物出來了,母雞自豪地帶著孩子們出來覓食,公雞驕傲地“在場地上大踏步地走來走去”,一群鴨子也開心地“游戲水中”,它們都帶著生活的氣息,與人和睦相處。
第5、第6自然段,主角——“人”登場了,他們不賣弄,他們不做作,他們不矯情,在“靜物”的襯托下,在“動物”的陪伴下,“天高地闊”地、無拘無束地、自由自在地生活著。
如果單從空間或時間的角度來看作品的結構,并不為奇。試想,如果僅以此為線,在這個維度下,文章前6個自然段之間的景物描寫只是并列的關系,不存在太多的先后順序。但“靜物—動物—人物”這條線一旦確定,景物之間就不僅僅是并列關系,而且是明顯的邏輯關系,環(huán)環(huán)相扣,天衣無縫。
由此看來,作者對材料的安排匠心獨運,讓文本實現了對鄉(xiāng)下人家多角度、多維度的描繪,以全天候、全視角的鏡頭再現了鄉(xiāng)下景物的獨特和迷人,并由此流露了自己由衷的贊美之情。
作品中大量使用修飾詞,表示肯定、否定、假設等語氣的詞在文中比比皆是。如:“雞,鄉(xiāng)下人家照例總要養(yǎng)幾只的。從他們房前屋后走過,肯定會瞧見一只母雞,率領一群小雞,在竹林中覓食?!痹谶@句話中,“總要”“肯定”等詞語說明鄉(xiāng)下人家都會養(yǎng)雞的,沒有例外。不是一家兩家養(yǎng)雞,而是大家都要養(yǎng)雞,并且不是一時如此,而是照例,是“老祖宗”那里傳下來的,表肯定語氣。
如:“即使附近的石頭上有婦女在搗衣,它們也從不吃驚?!痹谶@句話中,“從不”一詞表示肯定語氣,從來都沒有過,水中游戲的鴨子與搗衣的婦女形成了天然的默契,彼此心照不宣,你洗你的衣,我戲我的水,都在與水為伴,卻互不干擾,一派人與動物和諧相處之景。
再如:“他們的屋后倘若有一條小河,那么在石橋旁邊,在綠樹陰下,會見到一群鴨子……”在這句話中,“倘若”表假設語氣,鄉(xiāng)下某些地方有小河,但并不是說鄉(xiāng)下每一個地方都有小河。這只是“我”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推測而已,表意清晰。
文章大量運用疊詞,比如:“長長的藤,綠綠的葉”“綠綠的濃陰”“常常會看見”“甜甜蜜蜜地進入夢鄉(xiāng)”。我們成人一般是不善于使用疊詞的,只有孩童,他們才會自然地運用疊詞。從這個角度來看,作者是故意讓自己回到童年,回到那個天真的孩童歲月。因為他久居臺灣,無法回去——只能在作品中回去。在空間上,讓自己的“心”飛回到那個他魂牽夢繞的地方;在時間上,讓自己的“心”回到那個日思夜想的童年。
作品中“我”對景物的描寫并不是采用成人視角,而是“我”用少年的眼光審視的產物,所以這些景物就更顯可愛,更顯自然了。而“我”的情感的表達,既是幾十年前的“我”的孩童時代熱愛生活、熱愛家鄉(xiāng)的情感,更是當下六十多歲作者濃烈的思鄉(xiāng)之情。
文章有幾個地方運用了對比的方式來凸顯鄉(xiāng)村生活的甜蜜、美滿。比如:“青、紅的瓜,碧綠的藤和葉,構成了一道別有風趣的裝飾,比那高樓門前蹲著一對石獅子或是豎著兩根大旗桿,可愛多了。”在這句話中,瓜、藤、葉都是屬于鄉(xiāng)村的,隨遇而安,它們不追求名利,不彰顯榮華,自然地表達,自然地存在,多么可愛!而石獅子和大旗桿,卻不屬于鄉(xiāng)村,它們是城市的,是臺北的,是人類文明的產物,他們威嚴、大氣,卻給人壓抑之感,何來可愛一說?在這樣的對比中,我們發(fā)現了作者對自然、對鄉(xiāng)村、對原汁原味的生活的熱切期盼和追求,或許,這也是他渴望回到故鄉(xiāng)的那個鄉(xiāng)下人家的另外一種表達吧。
“作者陳醉云先生是臺灣國立中央大學的教授,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他已經六十多歲,離開故鄉(xiāng)(浙江上虞)幾十年了?!闭劦脚_灣文學,你還真難徹底避開鄉(xiāng)愁的影子。孤懸海外,云水茫茫,生活在寶島上的炎黃子孫們,你能讓他們的何種情感可以徹底擺脫鄉(xiāng)愁的影響呢?說到底,只要有故鄉(xiāng),鄉(xiāng)愁就是一個客觀的存在,只不過言多言少、有形無形,其表達方式、外現形式不同罷了。
此文中,作者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很隱晦,不易察覺,一方面,前面已經提到,“我”用疊詞來描寫鄉(xiāng)下生活,回到童年,字里行間帶著笑,但我們看到的分明是那個含淚微笑的老人;另一方面,雖時隔多年,但鄉(xiāng)下人家,生活的點點滴滴,環(huán)境的方方面面,在“我”的筆下,仍舊熠熠生輝,如在眼前。
這個鄉(xiāng)下人家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故鄉(xiāng)的人家,是“我”曾經體驗和生活的那個人家,和諧、自然、可愛,是“我”心靈的歸宿。我們讀完文章,腦海里也呈現出了一個鄉(xiāng)下人家,此時的“鄉(xiāng)下人家”,不僅僅是作者的人家,也是你、我、他,我們每一個讀者心靈深處的人家,也是我們每一個人心靈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