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碧筠
摘 要:在白居易有關(guān)“李、楊”題材的詩中,其對楊貴妃形象持不同的褒貶態(tài)度,由此可見其女性觀存在矛盾性。白居易“政客”與“騷客”的雙重身份使其對女性的認識處于矛盾的位置,其或冷靜旁觀,冷峻沉思;或聯(lián)想自身,動之以情。在白居易眼里,楊貴妃或許是一個美的符號,有愛情及政治理想的影子,白居易對楊貴妃的形象傾注了復(fù)雜的感情,這是其女性觀矛盾性的一個原因。
關(guān)鍵詞:白居易;女性觀;《長恨歌》
一、“政客”身份,冷峻沉思
白居易作為“政客”身份的詩人,其對盛唐的追憶源于對現(xiàn)實的不滿。盛唐政治清明,繁榮開放;中晚唐藩鎮(zhèn)割據(jù),社會動蕩,詩人深感當(dāng)下的政治弊端與社會問題,在詩中諷諭美刺,批判楊貴妃乃“紅顏禍水”,反思安史之亂的禍因,勸諫當(dāng)今君主改革朝政。
(一)女禍思想
在封建社會,詩中的女性形象是男權(quán)社會的產(chǎn)物,女禍思想是古代主流文化意識中的基本觀念。這一觀點在傅興林的《論白居易女性觀的矛盾性》中已詳細論述:“白居易也存在一定的‘女禍論意識,在其詩歌中有勸誡君王女色惑國的認識,如《胡旋女》和《李夫人》(小序)所言“惑君心”“鑒嬖惑”之題旨,在《和古社》和《古冢狐》中更以“妖狐”來比喻女性,警示人們貪戀美色會導(dǎo)致敗家喪國的命運,勸誡遠離美色。”
(二)美刺主題
白居易作為封建社會里的“政客”,是正統(tǒng)的儒家思想繼承者,封建倫理道德、“兼濟天下”的儒家思想在其頭腦里根深蒂固。他強調(diào)詩歌“補察時政”“泄導(dǎo)人情”的社會功能,要以情義為內(nèi)容,以言聲為形式,充分發(fā)揮詩歌的美刺作用,以達到“救濟人病,裨補時闕”的政治目的。白居易把實現(xiàn)政治理想的希望寄托在“圣主賢臣”,創(chuàng)作大量諷諭詩,在《胡旋女》《李夫人》中對迷惑君心的楊貴妃進行美刺諷諭。
(三)敘事角度
當(dāng)詩人以旁觀視角審視“李楊”愛情,便作為市井百姓中的一員,關(guān)注現(xiàn)實,冷峻沉思,批判楊貴妃乃“紅顏禍水”;當(dāng)詩人聯(lián)系自身,便設(shè)身處地,動之以情,同情楊貴妃成為歷史犧牲品的時代悲劇。
在《江南遇天寶樂叟》中,白居易以靜觀視角審視“李楊”愛情,通過與白頭病叟的談話,從側(cè)面反映安史之亂前后社會的巨大變化。昔日的盛唐氣象,由于唐玄宗耽迷于美色,荒廢朝政,如今“從此漂淪落南土,萬人死盡一身存”。詩人在整個敘事過程中處于被動接受的位置,他站在廣大的市井百姓群體中來看待“李楊”愛情,因此緊緊牽動詩人的心的是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社會現(xiàn)狀,促使詩人不自覺地帶著批判性眼光塑造楊貴妃形象。
同期,詩人元稹的《連昌宮詞》中也是借“宮邊老人”敘述安史之亂前后連昌宮的興衰變化,站在社會力量的主體市井百姓的角度,批判楊貴妃及其親黨惑君禍國,這與白居易的《江南遇天寶樂叟》敘事角度相似。
而在《長恨歌》里,白居易站在一定的時空距離上追憶盛唐,暫時擺脫了功利心態(tài)去看待李楊故事,不再以激進變革的“政客”身份來看待,從人性關(guān)懷出發(fā)同情理解楊貴妃。詩人意識到真正造成這一悲劇不是一介女子的魅惑,而是朝廷的腐敗。楊貴妃深居中宮,沒有干預(yù)朝政,與安史之亂在根本上沒有因果聯(lián)系,楊貴妃其實是馬嵬兵變的最大犧牲者,歷史卻讓她承擔(dān)一切罪責(zé)。詩人對楊貴妃“紅顏禍水論”女性觀的否定,體現(xiàn)其對安史之亂的理性認識,對女卑傳統(tǒng)的強烈反抗,對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的人性關(guān)懷。
二、“騷客”身份,動之以情
(一)“長生殿”意象情結(jié)
長生殿是唐玄宗在驪山所建的宮殿,在《江南遇天寶樂叟》里是安史之亂后蕭條凋敝的見證,“新豐樹老籠明月,長生殿暗鎖春云。紅葉紛紛蓋欹瓦,綠苔重重封壞垣”。長生殿意象凸顯了盛衰變化的巨大反差,宏偉熱鬧的長生殿變得死寂蕭條,刺激著詩人對世風(fēng)日下卻又無可奈何的感慨,而“紅顏禍水論”又引導(dǎo)詩人持“美刺”利劍,將這場反叛歸罪于楊貴妃。
長生殿在《長恨歌》里是盛唐時期“李楊”愛情結(jié)盟的地方,“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長生”既代表李楊愛情的永恒,又反襯“李楊”愛情的短暫。詩中前半部分有不少唐玄宗由于溺愛楊貴妃而荒廢朝政的描寫,“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廣彩生門戶”,最終導(dǎo)致“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但筆者認為,這些描寫的用意不在于諷刺楊貴妃乃紅顏禍水,而在于從多方面襯托玄宗對楊貴妃的寵愛。君王的愛情如凡人一般情深義重,又不如凡人一般隨心而為。因此,我們不能以市井細民的角度來看待這場帝妃之戀,誰能斷言真摯感人的帝妃之愛不存在呢?
筆者認為,白居易是相信這場超越了世俗與生死的愛戀的存在,所以他才避開史實,將楊貴妃已侍壽王仍與玄宗相歡這段被視為有傷人倫風(fēng)化的歷史隱去,改寫成“楊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苦心塑造了楊貴妃這一家世清白、單純可愛的少女形象,這段天造地設(shè)的姻緣因外因干擾而空留長恨,怎能不為之扼腕嘆息?
詩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十九歲的白居易與鄰家少女湘靈相愛,他請求母親允許這段婚事,卻被門第觀念極強的母親拒絕了。這段久思無果的初戀,讓詩人明白男女追求理想愛情的天經(jīng)地義,也體驗到愛而不得的相思之苦和超越時空的人間至情。詩人對愛的感受和理解隨著歲月對湘靈戀情的逐步沉淀,融在《長恨歌》里。詩人將苦苦等待的初戀女子的思念寄托在楊貴妃身上,將對無果愛情的守望寄托在“李楊”天上人間相望等待的永恒愛情,寫下了苦苦追求的理想,“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p>
(二)對比分析“馬嵬坡”意象情結(jié)
“馬嵬坡”是“李楊”愛情終結(jié)的地方,玄宗對她的萬般寵愛剎那間變?yōu)檫z棄和縊殺。如《李夫人》“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庇秩纾逗贰暗撋胶缶?,死棄馬鬼念更深。”馬嵬兵變誅殺楊國忠,賜死楊貴妃,穩(wěn)定了軍心,保住了大唐王朝,詩人站在宏觀歷史的視角,從“政客”的角度來看,這無疑是值得肯定的。詩人認為楊貴妃是導(dǎo)致國家由盛轉(zhuǎn)衰的原因,是其女性觀的局限性。
在《長恨歌》里,一邊是玄宗在西宮南內(nèi)的觸景生情和睹物思人“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斷腸聲”,一邊是貴妃在蓬萊仙山的癡情等待和寂寞獨守“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馬嵬坡葬送了帝妃之愛,留下了孤獨的唐玄宗,留下了無盡的長恨。“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痹娙颂摌?gòu)了“李楊”二人隱忍天人永隔的孤寂消磨,天上人間相思相念,將這段帝妃之戀由開篇處的姿色相悅歌舞相娛,升華到真情相礪癡情相得的跨越時空超越世俗的靈魂之愛。玄宗馬嵬坡忍痛刺死深愛的楊貴妃,廝守白頭的誓言隨風(fēng)而去,詩人覺得楊貴妃長恨玄宗;白居易偶然遇到了湘靈,此時四十四歲的白居易已婚,四十歲的湘靈仍未嫁,詩人覺得恐怕湘靈也長恨自己吧?
馬嵬坡是玉容花顏的消隕,亦是美的破滅。白居易追憶“李楊”故事,更是在追憶那個無法再返回的盛唐王朝。他對政治理想的美好期待,他對盛唐之音的美好幻想,被現(xiàn)實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擊碎,他同情楊貴妃,亦是對美的消隕的嘆惋與悲憫。
在詩人眼里楊貴妃或許是一個美的符號,他塑造了楊貴妃溫婉美麗、敢恨敢愛的形象,這個女性形象有著他奮力想抓住終究卻只能錯過的初戀的影子,有著寄寓了他美好政治理想的盛唐碎影。他對楊貴妃的形象傾注了復(fù)雜的感情,愛得深,恨得也深,我想這是其女性觀存在矛盾性的一個原因。
參考文獻:
[1]傅興林.論白居易女性觀的矛盾性[J].安康師專學(xué)報,2001(1):44-47.